第143章 漕幫祖師
八里河,南岸。
一片淤積了千畝河沙的荒地。
此處不適宜耕作,原本無人問津。
然而自從六月西瓜節開幕後,左近忽然熱鬧了起來。
經過‘暴曬’這一簡單加工環節,一車二十文的河沙,需求高峰時,單日竟能賣出一百多車。
一天兩千多錢的營生,已不算小生意.
於是,吸引了更多人加入了挖沙大軍。
最大的兩撥勢力,一方以西林村林大力爲首,一方以五里鋪羅洪爲首。
兩撥人剛開始搶客人,後來發展爲搶河沙地盤,再至互相使絆子、降價競爭.
矛盾不斷積累之下,終於在七月初三這天上午爆發了衝突。
陳初到來時,雙方激鬥正酣。
參與械鬥的近百人中,西林村只有約四十人,人數並不佔優。
但西林村中,有十幾人做力役時在鷺留圩接受過最基礎的隊列練習,知道同進同退。
僅此一個優勢,便在混亂的毆鬥中逐漸佔據了上風。
林大力雙手平端一根木棒,站在鋒矢隊列最前,見了五里鋪的人要麼一棒敲在腿上,要麼一棒戳在胸脯。
亂哄哄的五里鋪青壯,一窩蜂衝上去,被打退、打散。
再衝,再被打退、打散。
三兩次衝鋒後,羅洪只覺本方人數越來越少,抽空四下一看,卻見有的人被擊退兩次後已膽寒,偷偷溜到了遠處的林子裡。
有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短時間內已無力起身再戰。
這麼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這邊就要潰散!
此次若敗,往後這挖沙的生意,恐怕他五里鋪再難染指.
好不容易覓得一個好生計,如何願意放手!
羅洪心下發狠,反手從後腰抽出了柴刀
今日雖是械鬥,但雙方很有分寸的只拿了棍棒,並無利刃出現。
但羅洪突然拿出了柴刀
“住手!”
關鍵時刻,卻聽一聲大喝。
林大力等人聞聲轉頭,看清來人,下意識便停住了前衝動作。
而羅洪因爲方纔頭上捱了一棍子,順頭流淌的鮮血妨礙了視線,尚未看清人,先持刀朝着那道身影喝道:“何處來的鳥人!今日便是天王老子來了”
不想,頓在原地的林大力等人先回罵起來,“姓羅的,你再罵陳都頭一句,俺兄弟幾個生撕了你!”
嗯?
陳都頭?
羅洪連忙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水,定睛一瞧,被自己拿刀指着的可不就是陳都頭麼!
‘噗~’
手中柴刀登時落地,砸在沙地上發出微弱聲響。
陳都頭是誰,陳都頭是幫窮苦人出頭的好官!
去年,陳都頭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周宗發,大鬧周家莊,砸了周扒皮的家,敲斷了周扒皮兒子的腿。
十里八鄉的窮苦人,眉飛色舞說起這件事時,誰不挑個大拇指!
還有,附近都在傳,陳都頭今年三月,在棲鳳嶺的山崖下斬殺了一頭比屋舍還大的白牛!
都說陳都頭是天上下來的謫仙人哩.我方纔竟拿刀指了他?
“長本事了,學人械鬥?”
陳初走近,先斥了林大力一句。
那林大力收棍拄地,摸頭呵呵一笑,指了指羅洪,道:“都頭,可不怨俺們,都是這姓羅的不曉事。”
羅洪想要回嘴,卻看出陳都頭和林大力相熟,便把話嚥了回去。
“二哥,着人回莊子喊無根道長來一趟,給受傷鄉親醫治。”
陳初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十幾名青壯,回頭囑咐彭二一聲,又看向了林大力和羅洪,沉聲道:“知曉械鬥是甚罪麼?”
“嘿嘿,大不了去縣衙吃上幾板子。”林大力憨笑道。
羅洪雖然沒說話,但好像也不怎麼在意。
“吃上幾板子?”
陳初往遠處看了一眼,西門恭帶着三班皁衣正遠遠的跑過來,不由壓低了聲音,“三十人以上械鬥,爲首之人梟首!其餘從衆徙八百里!”
這話說出來,不管是羅洪還是林大力幾人登時變了臉色。
他們不熟律法,沒想到此事這般嚴重。
恰好,西門恭帶着人氣喘吁吁的跑到了近前,渺目打量一番。
經年老吏的陰狠氣息,再加上衆皁衣手中的枷鎖、鐵尺,讓林大力等人的沸騰熱血當即降溫。
再想起方纔陳初的話,林大力和羅洪頭上已冒出了冷汗。
“西門押司.”
陳初卻邁步上前,擋在了羅洪、林大力幾人身前,低聲道:“哥哥,這幾位都是小弟的鄉親,方纔因爲一句說笑,打鬧耍玩了一番.”
聲音不大,但站在身後羅洪、林大力等人還是能聽見的。
頓時心裡一鬆,感激的看向了陳初的背影。
西門恭自然能看出是不是‘玩鬧’,不過以現下他和陳初的關係,後者開口他怎也要賣個面子。
便沉聲道:“兄弟,你既然說了,我也不爲難伱這些鄉親。但現下全縣上下一力支應着西瓜節,在此期間可莫要讓你這幫鄉親惹事,以免壞了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兄弟曉得。”
西門恭這話倒不是打官腔,現下桐山縣在他眼裡的確‘大好局面’,四海商行直可用日進斗金來形容。
此時若誰敢毀了‘經營環境’,便是與五朵金花爲敵,與桐山縣全縣上下爲敵。
西門恭來的快,走的也乾脆。
臨別時,陳初還不忘朝白跑了一趟的衆皁衣拱手道:“近日諸位辛苦啦,待咱這西瓜節落幕,我請大家去采薇閣吃酒。”
“哈哈,都頭客氣。”
“好說好說.”
一刻鐘後,無根道長幫羅洪包紮了傷口。
陳初帶着兩人去了僻靜的小樹林。
方纔一起從十字坡過來的蔡嫿,也不避嫌,徑直跟了上去。
“大力哥,以前在我莊子時,我怎麼和你說的?”
陳初在一截樹樁上坐了,問道。
聽見陳都頭又像去年時喊了‘大力哥’,林大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道:“都頭和我說過,團結就是力量”
“我還說過窮苦人不欺窮苦人呢!”
“都頭,我可沒欺他,是這姓羅的老搶俺們的營生!”
“姓林的,這河灘上的沙難不成是你家的?”羅洪腦袋上纏着滲血白布,他不敢反駁陳初,卻對林大力依舊不服氣。
眼看兩人又要爭吵,陳初打斷道:“有點出息行不行!就盯着這點河沙生意了.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親,卻爲這點蠅頭小利打生打死!”
林大力有點不認同陳都頭‘蠅頭小利’的說法,一天兩千錢的營生可不小了啊!
陳初卻接着道:“水面上的營生何其多?與其爭搶些許小利,不如大家齊心把蛋糕做的更大.”
羅洪品出些味道,不由道:“都頭,你是說.”
陳初稍稍一頓,道:“我是說,眼光不能只看着八里河,下游還有月河、還有淮水.需把眼光放長遠些.”
盞茶工夫後,羅洪和林大力並肩走出了樹林。
雖然兩人表情還有些不自在,卻在分別時,互相拱了拱手。
樹林外,涇渭分明的五里鋪、西林村青壯很是詫異。
林大力和羅洪都稱不上惡人,但善和惡之間的界限本就模糊,今日之事若放任不管,衆人嚐到暴力解決問題的甜頭,由善到惡的轉變或許只在一念之間。
後世,經濟快速發展的過程中,這類人屢見不鮮。
便如篤信‘風浪越大,魚越貴’的高老闆。
樹林內。
蔡嫿倚在樹上,一手揪了一縷垂在胸前的髮辮,另一隻繞着髮辮打圈圈,歪着腦袋看向陳初。
那模樣猶如不經事的純真小女孩。
“小狗,你方纔說的是真的?真讓他們弄那個勞什子的漕幫?”
“自然是真的,難不成我逗他們玩啊?”
“但那能走漕運的淮水、京杭運河並不在咱桐山境內,你便是幫他們弄成了那漕幫,也沒地方使力氣。”
“現下你也見了,咱們桐山縣的西瓜行銷四方,時間久了,定然惹人覬覦。或許在縣內,旁人無可奈何,但出了縣境就不歸咱們說了算。若想把貿易做大做強,往後重要商道、水道上,必須有咱們的人照應着。”
“嘻嘻~”蔡嫿剝了一塊西瓜糖進嘴,前行兩步坐進陳初懷裡,雪白雙臂如蛇一般環上了脖頸,嬌聲道:“你一個小小都頭,竟想着控制北至東京,南通餘杭的大運河,好大的膽子!”
說罷,蔡嫿忽而又道:“平日,你和小野貓說過這些事麼?”
陳初搖搖頭。
說起來,他身邊還真缺一個能商量大事的人,大郎、長子那幫粗坯兄弟,讓他們提刀砍人沒問題,但遇事找他們拿主意.太不靠譜。
而柳長卿限於半瓶子水平的學識,同樣不擅長謀劃、議事。
對唐敬安,陳初還沒那般信任。
蔡嫿似乎猜出了陳初的想法,“小狗,陳縣尊出身潁川世家,族中青年才俊如過江之鯽,特別是他那二弟陳景安,素有才名,前幾年齊代周後便賦閒在家。若能把他招攬來,定能爲你助力.”
“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都頭”陳初望着蔡嫿不住吮着糖塊的紅潤櫻瓣,嘆道。
“都頭怎了”蔡嫿話說一半,注意到情郎的目光,不由嘻嘻一笑,輕啓紅脣,以貝齒咬了半塊糖果,含糊不清道:“吃麼?”
“吃。”
“給”
蔡嫿湊上前來。
這一喂,喂出一段插曲。
午時。
樹林外的茹兒左等右等不見三娘子出來,不由走進去尋了尋。
卻在林深處看見了讓人面紅耳赤的一幕。
茹兒趕緊跑了出去,往林外一站。
“沒找到人麼?”也在等着初哥兒的彭二疑惑道。
“.”茹兒紅着臉,慌亂的搖了搖頭。
“找到了?”彭二哥又問。
“.”茹兒還是搖頭。
“到底找到沒找到啊?”
彭二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說着便要進林子親自找一找。
茹兒趕忙拽住了彭二哥,只道:“不許去!”
感謝‘不要加茄醬’同學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