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高高興興的提了東西往回走,手上把玩着尚未變黃成熟的酸梅,心心念念記掛着酸甜好滋味的何小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的眼中的異類,更不知道在她走後,街上的人立刻手口相傳的把她隨口胡謅驗屍過程的事兒給添油加醋演繹出了無數經典版本。
有說她本是父母雙亡的孤兒,打小行乞流浪,最後在一個能凍死人的大雪夜被某個深藏功與名的地方老仵作一時同情收做了徒弟,因盡得老仵作的真傳,此番隱姓埋名就是爲大夥兒伸張正義而來。
也有說她本是尚未開化的塞外蠻夷,天天過着茹毛飲血的日子,所以才能眼都不眨一下的將掏心挖肺的場景形容出來;更有甚至把她形容成從陰間來的妖魔鬼怪披了人皮,等着天一黑就抓了小孩當點心吃的,嚇得一干小孩哇啦哇啦直哭。
除此之外,京城中但凡家中有適婚年齡兒子的婦女也開始不遺餘力的打聽起何小喬來——不是因爲欣賞她‘耿直善良樂於助人且好打抱不平’的高品質人格,而是純粹爲了警告自家帶把的孩子們‘娶雞娶狗娶如花,千萬不要娶到這一家!’
愛開玩笑!連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能摔得下手,踩得下去——如此兇悍的女人要是娶回家裡當媳婦,那做婆婆的還不得每天都提心吊膽的過活?
平時沒事也就罷了,要是萬一哪天不小心惹惱了她,人家一火起來直接把公婆都給揍趴下怎麼辦?
拜託那簡直就是噩夢好嘛!
這種事千萬得杜絕!不成功母寧死啊!
外頭將何小喬的‘真實身份’傳得沸沸揚揚有板有眼,隔着好幾條街遠的常寧王府裡頭,從馮三那裡聽完事情始末的江封昊也忍俊不住的勾起了嘴角,眼裡閃着灼灼光華,“失算了,早知道有這等好玩的事,本王也該跟着去瞧瞧熱鬧纔是。”
馮三嘴角抽了抽,心想你哪次不是這樣說的?
大概是笑夠了,江封昊懶洋洋的往後靠坐在椅背上,一手執着卷宗,一手端着杯茶,修長的腿則是在腳踝部分交叉,一起翹高擱在桌面上。
“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別的嗎?”
“沒了。”馮三搖了搖頭,想了下又開口道,“不過屬下倒是發現,王妃在回府的前段時間似乎有寫困擾。”
“哦?”江封昊雙眼微眯,“怎麼說?”
“屬下也不是太清楚,”馮三頓了下,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況,“當時我們正要走,王妃突然就轉身往後邊看,表情很疑惑,像是……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一樣。”
找東西?
江封昊不動聲色,目光依舊落在書卷上,心裡卻已經轉了千百個念頭。
馮三見狀,又忙不迭的補充了一句,“公主當時就問王妃在看什麼,不過王妃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可能是自己太過敏感。”
江封昊可不覺得何小喬是在找什麼東西,按照她的反應來推斷,最有可能的應該是當時有人在什麼地方盯着她看,讓她感覺不自在了纔對。
放下茶杯,江封昊微微蹙起劍眉,無意識的拿手指骨輕敲桌面,“……找人去查查,看看當時附近都有些什麼人在,把那些可疑的人都給我過一遍。”
“屬下遵命!”
…………
打着要拜師學藝的旗子,靜和堂而皇之的進了風竹雅苑。
雖然不大指望從沒進過廚房的金枝玉葉能上什麼忙,不過秉着試一試的念頭,何小喬還是把擇菜洗菜的任務交給了她,自己則是去翻放在陰涼處裝螃蟹的簍子,從裡面挑出個大膏肥的放到一起,全部放到稀釋的白酒裡灌醉去腥,然後拿豬毛鬃刷洗乾淨,將蟹臍兩旁隱隱透出紅色的九隻母蟹用細線扎牢,直接放入蒸籠做清蒸蟹。
略小一些的則是放回清水中養着,打算等過兩天吐乾淨了泥沙,用酒灌入嘴中,加適量鹽、料酒、蔥、姜、糖,裝入小口罈子加蓋密封做成醉蟹。
做完這一些,何小喬又抽空把新鮮的老薑洗淨去皮切成末,和加了少許白糖和黃酒熬過的醬油、以及白醋一起倒入小碗中當醬料。
清蒸既不會破壞螃蟹本身的營養,又能保持最足的鮮美,沒有加任何調味料的蟹肉配上精心調配的沾醬,味道將會更往上提升幾個層次。
“十七嬸,菜洗好了。”
兩隻袖子挽得老高,衣服下襬溼了一大片的靜和氣喘吁吁的將在採蓮指導下洗好歸類的蔬菜裝到木盆裡端進廚房,再啪一聲放到竈臺上。
何小喬伸手在裡頭翻了翻,沒看到一點黑泥和黃葉,當即滿意的給出十分獎勵,“不錯,洗得挺乾淨,有前途。”
得了誇獎的靜和瞬間笑成一朵花,“嘿嘿。”
“好,過了洗菜這關,接下來就該學切菜了。”抽空把木盆裡的韭菜都撿出來放到砧板上,何小喬順手把菜刀遞了過去,等靜和傻愣愣的接了,再把採蓮喊過來幫忙,“採蓮,你在旁邊看着,別讓公主把自己手指頭切了。”
“是,小姐。”
將監督指導靜和切菜的重責大任丟給採蓮,何小喬從紗布底下找出已經餳了半個多時辰的麪糰,舀出半勺麪粉撒在另外一個清洗乾淨的大塊砧板上,用刀把麪糰切成一個個小面劑子,再拿擀麪杖擀成中間略厚周邊較薄的餃子皮。
等靜和那邊手忙腳亂的把韭菜切好剁碎了,再加上已經打成糜的瘦肉一起調成餡。
何小喬忙着炒菜,採蓮和鎖兒負責包餃子,靜和就在旁邊眼巴巴的看着,最後實在忍不住也跟着下了手,結果包出來的餃子不是漲破肚皮就是瘦巴巴的沒幾兩肉,貧富差距巨大的賣相十分挑戰人的臉部神經,何小喬搖頭嘆息,採蓮和鎖兒則是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手忙腳亂的炒完菜,蒸籠裡的螃蟹也到了出鍋的時候。
自古就有“蟹肉上席百味淡”一說,爲了不奪走其他飯菜的原味,也是爲了避免等下光吃螃蟹吃不飽的問題出現,故而何小喬並沒有一開始把螃蟹端上桌,而是讓採蓮先把三十來個白白胖胖的韭菜餃子,連同快火炒出來的蔥爆羊肉和清炒芥藍一起送上去當前菜給大夥墊墊肚子。
去廚房覓食無果反倒被轟出來的江封昊本就已經餓得肚子直叫喚,餃子一上桌就被消滅了大半,剛從廚房裡出來的靜和見狀也顧不得擦乾淨雙手了,上去就一筷子把剩下的餃子都扒拉到了自己盤子裡。
江封昊將威脅的眼神望她那兒一瞟,靜和公主癟了癟嘴,最後敵不過自家十七叔的眼神飛刀,乖乖的把剩下的餃子分成兩份,一份給自己,另外一份則留給何小喬。
吃完餃子和小炒也不過半飽,何小喬這纔將清蒸螃蟹端了上桌,示範的拿洗淨的剪刀將蟹爪一一剪下來,等放涼了再用手剝開蟹殼和蟹臍,清理掉蟹腮等雜物,將螃蟹一分爲二,沾上調料,轉手送到正眼巴巴等着投食的江封昊盤子裡。
金秋十月,正是螃蟹肉厚鮮嫩,蟹油又黃又多的時候。
何小喬挑的這幾隻螃蟹又皆是上品,不僅肉質細嫩,而且膏如凝脂,橙紅色的蟹膏晃得人眼花,沾上特製的醬料,香甜鮮美中帶點醬料獨有的微辣,這味道,簡直絕了!
江封昊雙眼一亮,幾乎是第一口就愛上了這絕妙的好滋味,迫不及待的吃完第一隻,又開始朝第二個進軍,百忙之中不忘分出一半給勞苦功高的親親孃子享用。
另一邊的靜和也是如出一轍表現,叔侄兩不約而同的丟開進餐禮儀,兩手並用恨不能將所有螃蟹都掃到自己盤中獨享。
不過蟹肉性寒,何小喬不讓他們多吃,每人頂多三隻,再多就沒有了。
從花園裡摘了幾朵開得正旺的波斯菊,連花帶葉一起丟到鍋中熬成水,正好能洗掉手上的蟹腥味。
何小喬剛洗完手,回頭就見叔侄兩都拿‘慾求不滿’的哀怨眼神看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最後還是被纏得沒辦法,不得不將本來打算留到晚上才吃的蟹粉小籠包也蒸熟了端上來。
皮薄餡足,湯鮮汁濃的蟹粉小籠包自然而然又獲得了衆人的一致好評,靜和甚至不停的嚷嚷着一定要帶何小喬回宮,這樣她就能天天吃到好吃的小籠包了。
對於自家侄女的胡攪蠻纏,江封昊只是淡定的一個眼神過去,立刻就有人偷偷的進宮報信去了。
過不了半盞茶時間,還在抱着何小喬的胳膊想象未來美好日子的靜和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讓太后派來的教學嬤嬤給押上轎子,連掙扎一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火速帶回宮裡自生自滅去了。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乾淨利落得讓人不得不感嘆——連自家親侄女都能如此雲淡風輕的賣得漂亮,江封昊這貨絕壁是個腹黑的主兒啊!
只是可憐了靜和公主,被江封昊當槍使了一回不說,最後還杯具的在沒過河前就被河對岸黑了心肝的自家十七叔把橋給拆了——何小喬想想都忍不住要替她掬一把心酸淚。
如此過了幾天,靜和公主都沒在王府出現過,倒是何小喬收到了一封據說是靜和寫給她的信。
說是信,其實也不過是幾幅簡筆小人圖,何小喬連蒙帶猜纔看出個大概。
原來是太后不知道從哪兒得知靜和寫字太醜被太傅訓了的事,喚人去找她對質又發現她偷溜出宮,於是大怒之下便令嬤嬤把她帶回宮中面壁思過,不止如此,還得抄上兩百遍的百家姓和三字經,不把字練好了就不準出宮。
目光落到小人圖旁邊猶如蚯蚓一樣歪歪扭扭還缺胳膊少腿的旁白備註,何小喬默默的合上信紙,心想難怪太后要震怒,就這字……
果斷還是把靜和再多關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