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何時何地,人類都是一種喜歡湊熱鬧的族羣。
這聲尖叫一起,立刻就有好十來個人圍了過去,而且看熱鬧的人數還在不停增加,很快就將整條街道的中央地帶圍得水泄不通。
何小喬跟靜和排除萬難擠到最前面,就見被裡三層外三層圍起來的中間空地上,頭髮散亂的老婦人正躺在地上,雙眼緊閉悄無聲息,看着確實像是暈了過去,在她瘦小的身軀旁邊跪着個身着破爛長衫,尖嘴猴腮的二十來歲男人。
那男人面色蠟黃,雙頰深陷,雖然戴着瓦楞帽,卻是半點讀書人氣質都沒有,再加上腳上還套着一雙磨破了邊的草鞋,更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一雙綠豆小眼裡精光四射,嘴裡毫無形象的叫嚷着撞死人了要以命抵命的話,貪婪的目光卻緊緊的盯住了周圍的人,沒有半點書生該有的儒雅模樣,反倒猥瑣得可疑。
“娘啊,我的娘啊,你怎麼就這麼沒了……你讓兒子,你讓兒子以後可怎麼辦啊!”
那猥瑣男子邊扯開嗓子哭天搶地,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扯住了旁邊略顯福態的中年男子衣裳下襬,“大家都快來看,就是這家裡的小崽子把我娘給撞死了,都說殺人償命,大家可要爲我討回公道啊。”
“這位大哥你可別亂說,”那中年男人伸手護住身後顯然已經被嚇傻了的妻兒,一邊焦急的爭辯道,“我家生子明明是聽你家老太太說腳崴了,讓他過去幫忙扶一把的,怎麼……怎麼就突然就變成撞人了呢?”
“胡說八道!”猥瑣男子眼中兇光一現,馬上有急乎乎的叫了起來,“我娘有我在身邊跟着,要是腳崴了怎麼可能不喊我扶着,偏要喊你家的小崽子來幫忙?依我看,是你們自己心虛,撞死了人不想負責任,想趁機逃跑!天理可鑑,做出這種不道德的事,你們難道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你……你別含血噴人!……這是誣陷,誣陷!”被猥瑣男子紅口白牙將事實活生生扭曲,中年男子氣得臉都白了,想再辯解,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的用自己的身體擋在瑟瑟發抖的孩子面前,儘量不讓他們被嚇到。
“大家都聽到了,這家人撞死了我娘,現在卻反過來說我這個可憐的沒了孃的人是在誣陷他們。”猥瑣男人吊着難聽的尖銳嗓子哭訴道,“大家可要爲我做主啊,不然我娘,我娘她死不瞑目啊!”
話說着,又用袖子掩着臉,趴在他老孃身上,悲悲切切的哭了起來,做足了十分悲慘模樣。
這番表現果然贏得了不少人的唏噓同情,立刻就有人開始對着那家人指指點點起來。
躲在中年男人背後的清秀婦人忍不住反駁回去,卻是立刻招來更多懷疑的眼光,最後只好紅了眼,緊緊將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樓在懷裡,用手捂住了他們的耳朵不讓他們聽到那些尖酸刻薄的嘲諷。
何小喬將正要出頭的靜和拉了回去,示意她先看清楚情況再說。
衆人又是熱切的討論了半晌,那中年男子神情萎靡,聽着四周圍或鄙夷或嘆息的聲音,似乎臉面上過不去,再加上身後兩個小的也在哭鬧着要回家,最後迫不得已,只好咬了咬牙,低聲朝猥瑣男子那邊說了句話。
過不了一會兒,就聽到猥瑣男子哭聲間歇,擡頭看了看中年男人,用髒兮兮的袖子揩了揩眼角,慢悠悠的說道,“……要想不償命也行。我娘生我養我,我都還沒來得及報答她,現在我要把她的身後事風風光光的辦起來,讓她老人家走得體面些。這樣吧,你們就給我這個數,”舉起一個手指,想了想,又貪婪的加了一根,“你們給我兩百兩,這件事咱就算兩清,你們可以不用再爲這事負責,我也不會將你們告上官府,你們看怎麼樣?”
果然最終目的還是要錢,而且還不是普通的獅子大開口。
“什麼?!”中年男子聞言倒抽一口氣,聲音也不由得跟着拔高了,“兩百兩!”這可是一筆不折不扣的鉅款!
別說是兩百兩了,就是二十兩,他都不一定拿得出來!
旁邊圍觀的人聽到這個數目也是各種抽氣不斷,何小喬諷刺的彎了彎嘴角,目光落到躺在地上的老婦人身上,卻見她蜷縮在袖子裡的手微微動了下,眼珠子也剋制不住的往左右兩邊動了動。
心裡立刻明亮起來,敢情這是遇到古代版碰瓷了!
“老實告訴你們,兩百兩那還是要少了的!”大概是終於談到了點子上,猥瑣男人很是得意,雖然臉上還是一副悲慼的模樣,嘴角卻總時不時的往上勾一下,“我娘辛辛苦苦將我養到這麼大,供我念書中了秀才,我正打算謀個好前程讓她老人家享享福,沒想到你們卻讓她當街含冤而亡!我現在只要你們兩百兩,那還是看在我娘一向教育我要與人爲善所以才格外寬鬆你們的,你們可不要不識好歹!”
猥瑣男人這話剛說完,那邊立刻有人忍不住驚訝的喊了一聲,“原來還是個秀才先生!”
中年男人面如死灰,嘴脣嚅動了兩下,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說剛纔他還存了心想私底下把錢壓少點,現在就是半點指望都沒有了。
對方跟自己一樣是個平民老百姓還好說話,可若是個秀才爺,有官府庇佑着,那兩百兩銀子他就是不想拿,也得拿了。
“慢着!”冷眼旁觀了好一會兒,何小喬捏了捏手指骨,終於決定趁着大夥都在交頭接耳的時候來個華麗出場,“那老太太根本沒死,她的手指頭還在動呢。”
原本還在嗡嗡討論個不停的人羣頓時安靜下來,大夥兒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老婦人兩隻手上。反應過來的猥瑣男人眼一瞪,連忙將老婦人兩隻手的袖子都往下扯了扯,正好將她的手指頭掩蓋住,“是誰?是誰在胡說?”
“我可沒胡說,你孃親根本就沒死,她的手指頭剛纔可還動得挺歡快呢。”何小喬也沒打算藏着自己,大大方方的往前一站,慷鏘有力的指出,“要是你孃的手沒動,你幹嘛不敢大大方方讓大夥看個明白,反而要把袖子拉下來擋住?分明就是心裡有鬼!”
猥瑣男人一顫,見來人是個穿着樸素的姑娘,立刻換了表情,輕蔑一笑,“你這娘們眼花了吧?我娘連氣兒都沒了,手又怎麼可能還會動?”
“那難不成是詐屍了?哎呀,好可怕!”何小喬倏地變了臉,一臉後怕的拍着胸口,一邊不忘神色慌張的往後退了兩大步。
受她影響,不明覺厲的圍觀羣衆也跟着白了臉的各自往後散開。
“你們別聽她亂說,我娘不可能會詐屍!”猥瑣男子見狀,生怕人羣離去,沒人幫着自己討不到好處,急急忙忙的直起身招呼道,“大家別害怕,不會詐屍,不會詐屍。”
是不會詐屍,可是會裝死。
何小喬冷笑一聲,隨即裝作一臉的不解,“既然不是詐屍,那就肯定還活着,不然死人怎麼會動?”
“不可能!”猥瑣男人一口否定,手指用力的指向中年男子一家“我娘明明就已經讓他們家的小崽子撞死了!”
何小喬面色一整,倏地厲聲道,“大夫都還沒看過,你說死了就是死了?難不成你還是個大夫?能一下子就看出你娘已經死了?”
猥瑣男人讓她這一下搶白,頓時愣住了,“我……”
“如果你娘並沒死,而你又不肯及時將她送醫讓她白白送命,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弒母!”
“連親生母親都能下得了手,你肯定也不是什麼好鳥!”
“你……你……”這下換猥瑣男子氣得哆嗦了,“你胡說八道,我要,我要到官府告你!”
“好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何小喬居然很痛快的就答應了,“正好讓府尹大人看看,到底是我看錯了,還是你母親根本就沒事,是在……裝死。”
“你胡說!”猥瑣男子雙眼驀地瞠大,脖子上青筋清晰的跳動了幾下,驚慌的左右看了看,聲音裡是掩飾不住的慌亂,“你是哪裡來的臭娘們,居然敢來這裡搗亂!”
“到底是誰在這裡搗亂還說不定,”何小喬哼了一聲,“你說你娘讓人給撞死了,那你敢不敢現在就讓大夫來瞧瞧,看看人是不是死透了?”
“不用大夫,我娘已經沒有脈搏了,我說死了就是死了!”猥瑣男子梗着脖子尖叫,眼神閃爍似乎已經沒了章法。
“那好吧,我們換個說法。”何小喬眯了眯眼,似乎是玩上癮了,揹着手繞着那對母子走了一圈,突然開口道,“這樣,既然你說是那邊的小孩故意撞死了你娘,那我們不如到衙門裡找個仵作來替你娘驗驗屍,如果真的是受撞擊而死的,再來討論賠償的事也不遲。”話說着,她轉頭向四周,朗聲問道,“你們大家說,是也不是啊?”
“是這個理兒!”
“沒錯,就應該這樣!”
“你!”
猥瑣男人剛想說話,何小喬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很快就用更高的音調把他的聲音蓋了過去。
“啊,對了!聽說現在仵作驗屍都是要開膛破肚的,你們不知道,那場面可恐怖了!讓我想想,好像是先拿鋒利的刀子把肚皮劃開,刺啦一聲拉開皮肉,然後用手把裡面的心啊肝啊腸子之類的都拿出來看看,確定沒問題再一起塞回去。”說這話的時候,何小喬手上不停的配合着比劃着撕開掏捧的動作,眼睛則是格外熱切的盯着老婦人的臉看了半晌,果然見她臉頰抽動了下,眼皮底下眼珠子轉動得更快了,似乎正在考慮到底要不要現在就睜開眼睛。
見這邊效果良好,何小喬滿意的在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又轉過頭去,格外語重心長的對猥瑣男人提出百分百業界良心的建議,“我說這位‘秀才’大孝子,到時候你可得在旁邊幫你娘數着點肚子裡的東西,免得到時候弄丟了哪樣,五臟不全肚子癟下去一大塊,模樣太嚇人就不好了。”
猥瑣男人臉色煞白,似乎眼前真的出現了自家孃親被人開膛破肚的場景,忍不住就伸手捂住了嘴巴。
許是何小喬說得逼真,圍觀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甚至還有人當場就乾嘔了起來,餘下的人看着何小喬都跟看怪物一般。
何小喬倒是不介意,欣賞夠了衆人的表情,又樂呵呵的拋出一句,“說不定到時候你娘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見了她那副模樣,直接就讓人拿了下油鍋炸上幾個回合——嘖嘖,真要那樣,可就太造孽了啊。”
“賤人,你纔要開膛破肚,你纔要下油鍋受苦!”秋天的早晨本就涼得很,躺在地上半天早就凍得直想打擺子的老婦人聽到這裡終於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睜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有爹生沒娘養的小娼婦,我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