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愛德華拉了念恩走出片場,身後還有希爾的叫喊聲。

念恩有些不安的回頭,小聲說,“愛德華,希爾在叫我。”

愛德華停住腳步,一向好脾氣的人,竟在這時候給了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淺藍色的眸子裡彷彿有着一個風暴中心的漩渦,帶着壓抑的氣氛,“你想回去答應他嗎?”

“什麼?”

“你想回去答應他嗎?”愛德華再一次追問道,“和他交往,和他在一起,然後,爲他治癒那可笑的空虛的心靈?安,你是嗎?”

“愛德華?你的意思是……不想我答應他嗎?”念恩的表情有些震撼,清澈的黑眸裡似倒映着漫天星華,透徹明亮,他的心裡似乎也有些明白,可想要接着問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

愛德華狼狽的轉頭,沒有回答。

那一刻,深藏的心思因一時的衝動暴露於表面,讓他覺得有些難堪。

念恩體貼的沒有再問下去。

兩個人很沉默的上了車,愛德華覺得心中紛亂不已,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從來沒有這麼無措過,他於是側頭去瞄了一眼對方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也有些悲哀。

念恩坐在駕駛座的旁邊,很隨意的坐姿。他望着窗外,孩子一樣的用手指在窗戶上畫來畫去,似乎無論是剛剛希爾的告白,還是隨後愛德華與他的爭執,都無法影響到他,他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還是那麼的清澈明亮。

愛德華輕輕的舒了一口氣,默默的在心底自我安慰着:安還是小孩子,沒必要想太多,他還不明白,不明白……

進到屋子裡的時候。

念恩快跑了幾步,坐到了客廳沙發前的羊毛地毯上,曲起膝蓋,用雙手抱住,然後將下頜頂在膝蓋上,樣子看起來很乖巧可愛,他望着門口,“愛德華,我要喝果汁。”

關了門進來的男人一怔,然後勉強溫和的笑了笑,轉身去給他倒果汁。

很平靜,似乎一切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愛德華,你要和我談談嗎?”念恩接過果汁,喝了一口,突然輕聲問道。

“談什麼?”愛德華詫異的看向他。

“就是剛剛的事情。”念恩放下被子,重新抱住雙膝,認真的說。

“沒什麼好談的。”愛德華嘟囔了一句,他打開了電視機,隨便按了幾下遙控器,屋子裡一下子就充滿了喧鬧的人聲。

“愛德華!”念恩提高嗓音叫着。

男人坐回沙發上,手裡緊緊握着遙控器,狀似認真的看着電視里正播放着的肥皂劇,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念恩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居然敢裝成這副‘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他被氣到了,本來就不是很擅長與人交流,一時間再一次不知道說什麼了。

屋子裡又一次安靜下來。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半個小時……桌子上的電子錶發出滴滴的報時聲……

電視裡的肥皂劇終於結束了,片尾曲響起,是一首很纏綿的情歌:

因爲想你,我在流淚,我仍可以微笑,姑娘!我每天都想你,不能確定在哪一刻!

因爲想你,我在流淚,我仍可以微笑……

愛德華手裡握着遙控器,淺藍色的眼睛中有了一絲茫然。他聽着音樂,脣角浮現出一抹苦笑。事實上,對於念恩這個孩子,從一開始,他的感情就很微妙,機場初見的時候,那樣幼小瘦弱的身體和超乎年齡的早熟傷感氣質,一下子就勾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憐愛。

他甚至會想:假如我也有個孩子,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然後,每天照顧他,保護他不受委屈,希望他健康成長,祈禱他永遠快樂幸福!

可是,感情爲什麼會改變呢?

音樂聲深情纏綿,帶着一種直白坦誠的愛戀和憂傷:

你在我心深處,毫無疑問,你在我心深處!說吧,姑娘!請慢些……說呀,寶貝!留住時間,因爲光一直在閃亮……我們不會僞裝,我也不會打碎它,因爲我不能把握它……

念恩的視線從遠處落葉的街道,慢慢的穿過了窗子,重新回到了那個男人的臉上,他久久的凝視着對方,清澈的嗓音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不安等負面的情緒,反而是帶着一種通透的寧靜,“愛德華,你打算一直這樣把我當作不存在嗎?”

男人苦笑着擡頭,“沒有!”他說,表情是極力維持後的鎮定和平靜,他勾起脣角笑了笑,重複着說,“沒有,安,我只是覺得這個電視劇拍的不錯!”

“肥皂劇?不錯?”念恩睜大了眼睛,長長的睫毛眨動了一下,“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他重複着說,“愛德華,我們需要談一談!”

深情的音樂聲一遍遍迴響在屋子裡:

你在我心深處,毫無疑問,你在我心深處!說吧,姑娘!請慢些……說呀,寶貝!留住時間,因爲光一直在閃亮……

念恩放下果汁的杯子,頭向後仰,枕靠着對方的腿,身子倚靠着沙發,坐在愛德華的腳邊的樣子,像一隻正在依偎着什麼的小動物,精緻的容顏在燈光下有些恍惚。

屋子裡的兩個人是如此的貼近,看起來親密無間。

“愛德華,你喜歡我嗎?像希爾那樣的喜歡嗎?有嗎?”

愛德華驚詫的擡起頭,他沒想到安會用這樣直白的方式,來捅破這層窗戶紙,他感覺到心靈深處有一個最隱秘的位置,就在這一句話中,猛然間崩塌,如此的迅猛激烈,以至於他根本沒有辦法反應過來。

念恩笑了笑,笑容裡甚至還帶着一貫的靦腆和早熟,他一點都不着急接下來的對話,他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望着愛德華淺藍色的眼睛,那是一雙和天空一樣顏色的眼睛,很乾淨很溫暖。

他在平靜中,開始回憶,然後審視着自己曾經有過的戀情。

大學校園裡種着一棵桂花樹,一到了開花的季節,就好像打翻了極品的香水瓶子一般,香飄十里。那時候的他經常坐在樹下看書,看累的時候,就擡起頭,能看見對面體育場裡,歐陽傑打球時的矯健身影。

後來,交往的時候,他還是會坐在樹下看書,然後等對方打完球,手牽着手一起離開。

指尖相觸的瞬間,手心溫暖。

以爲這樣,就是一輩子。

分手的時候,他曾經回過學校,那顆桂花樹開的依舊繁茂如昔。

可見,變的最快的永遠都是人心。

很多個夜晚裡,他都從夢中驚醒,卻一字無法吐露……那種隱諱的無法言說的感情,那種委屈和悲苦。

那個時候的他還曾經癡心妄想過:也許,分手的事情只是一場噩夢。

可後來前世今生的很多個日夜告訴了他:生活本來就是一場永不停息的噩夢。

我們不會僞裝,我也不會打碎它,因爲我不能把握它……

念恩擡起頭,愛德華用手捂住了臉,躲避着他的注視,看起來有一些脆弱和無措,屋子裡的燈光閃了閃。

朦朧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牽手走過的林蔭道、少女走下樓梯時華美的晚禮服、破舊的小屋、灰色的牆壁、凌亂的酒瓶、女人的尖叫聲、醫院裡的承諾、還有周末午後的陽光……

世事翻轉如流年,他只是靜靜的注視着愛德華。

“我想要的愛,其實一直很簡單。”念恩輕輕說,所有的人都可以肆無忌憚的去追求愛情,彷彿只有火焰一般燒灼的感覺纔會感覺到激情,只有自己不同。

無法相信承諾,因爲人們習慣於打破所謂的承諾。

他不想再一次失望,也不想再一次認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需要我”這件事。

他靜靜地低下了頭,許久,“我只是想找一個人,陪我久一點,長一點。”

明明那麼相愛,卻可以在一瞬間改變。

但即使如此,也不想放棄一絲可以幸福的機會!

因爲不想一個人獨自走過那崎嶇的人生道路。

他想起獨自一個人努力學習卻無人讚揚的日子;他想起失去戀情後只能孤獨的舔舐傷口的日子;他想起在安家被所有人排斥在外的日子;他想起過去無數次一個人走過的道路……

“你喜歡我嗎,愛德華?”

我想要的愛,一直很簡單!

我只是想找一個人,陪我久一點,長一點!

再也……再也不要一個人了!

愛德華吃驚的看着他,他曾經以爲足夠了解這個孩子,站在機場裡的沉靜隱忍,即使是等待遲到將近半個小時的自己,也不見他有什麼怨言和憤恨,安靜,有禮貌懂事,只有偶爾的時候,纔會顯出一點孩子氣,喜歡抱着東西睡覺,喜歡蹭被子;喜歡在吃的東西里加果醬,各種各樣的,草莓、蘋果、香橙、藍莓……

他親眼看着那樣一個瘦弱的沉默的內向孩子一點點的長成現在的樣子,會笑會開玩笑會用那樣美麗的聲音表達出自己的看法,就像一顆鑽石,經過細心打磨之後,一點點展現出本身就有的耀眼光芒。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像今天這樣,這個孩子在自己面前,主動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默契,那麼勇敢的說出自己的心情。

他曾一度以爲,第一個忍受不了,第一個說出的人應該是自己,而不是一貫內向隱忍的安。

“你喜歡我嗎,愛德華?

“喜歡!”他小聲回答,聲音聽起來很飄浮,似乎是從很遙遠的天際傳過來的。

“是像希爾那樣的喜歡?”念恩追問。

“是,和他一樣的喜歡。”愛德華閉上眼睛,掙扎着回答。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很早很早。”

“那麼,剛剛要我拒絕希爾,是因爲在吃醋嗎?”

“……是。”

“我可以相信你嗎?”

“可以!”

“愛德華,你能答應我,盡最大努力多喜歡我一段時間嗎?”

“我會一直喜歡你。”

“那麼,我們在一起吧!”念恩宣佈着。

“……”愛德華淺藍色的眼睛裡有着痛苦的掙扎,他張嘴,幾次想要說出,又咽下,最後終於還是艱難的開口,聲音沙啞,“安,我很抱歉!”

“爲什麼?”念恩的黑眼睛裡有着受傷的情緒,璀璨星辰一般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爲什麼?愛德華,爲什麼?”

愛德華怔怔的看着他,表情慢慢流露出一抹痛苦,面對着這樣的質問,竟有一瞬間的窒息感覺。

他閉上眼睛良久,待呼吸稍稍平靜,才緩緩道:“安,我大你十二歲,你想過沒有,你三十歲的時候,我已經四十多歲了,等到你四十歲的時候,我也五十歲了……時間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慢慢的,我會變老,變醜,肌肉鬆軟,會得各種各樣的老年病,也許有一天我就躺在牀上,再也起不來了,你還要和我一起嗎?在我老的時候伺候我,服侍我?安,我希望照顧你,而不是被你照顧。”

他的拳頭忽然握緊,寂靜的屋子裡能聽見骨節輕微的響動聲,“安,你還年輕,就算十年之後,你仍可以盡情的享受愛情,而不是和一個幾乎可以做你父親的老頭子一起……”

“如果我說,可以呢?”念恩靜靜的說,“如果我說我不怕你老,我願意照顧你呢?”

愛德華苦笑,年輕人的愛情總是帶着一種不切實際的狂熱和堅持,他試着把語氣放得輕鬆一點來緩和現在過於嚴肅的氣氛,“那麼,我要謝謝你,安!”

念恩沉默了很久,仰着頭看着那個男人,黑色的眼睛裡有着一抹苦澀,“愛德華,我從來不知道你是如此的……如此的無私!”

“不,我很自私。”愛德華僵硬着說。

每個人做任何事,都只是爲了自己,雖然有人會說,我希望能爲那個人做些什麼。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希望看到那個人幸福時,自己也感到幸福罷了。(櫻冢星史郎《東京babylon》)

大家要看作者有話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