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星光暗淡,有些微涼,偏離市區的一座農家山莊內,路一茜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在木質走廊裡,目光落在了獨自坐在那邊鞦韆上的路斯遠的身上。
他們從路家出來後,一無所有,只在市中心五星級酒店住了兩個晚上,身上的錢便都已經用盡了。
因爲路向天特意召開了記者發佈會,現在路斯遠和路一茜被逐出路家的消息,已經在榕城滿天飛了。所以,路一茜提議去找平時的好朋友幫忙的時候,卻被拒之門外。
路斯遠哪裡受過這樣的氣,他一出生就是路家的繼承人,從來都是別人巴巴地求他,什麼時候輪到他看過別人的臉色?
所以,當路一茜還要去找別的好朋友去試試的時候,被路斯遠一口拒絕了。
他不要去求別人,這種放低自己的行爲對於他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比死還難受的折磨。
所以最終,他們靠着身上最後一點錢,到了這座偏僻安靜的小農莊裡住下。但是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這裡的價格也不便宜,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們只有等着坐吃山空。
此時,路斯遠一個人坐在草地的鞦韆上,目光不知道盯着哪裡,眉頭緊鎖,其間佈滿了愁雲。
路一茜垂了垂眸子,轉身輕手輕腳的走進房間,拉上門打電話。
“嘟~嘟~嘟~嘟~”
電話響了好久,那頭才接通,路一茜趕緊迫不及待的道:“希蓁,是我。”
那頭,路希蓁的聲音冷漠疏離,且明顯帶着一股子憤怒,“有什麼事?”
路一茜握着電話,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確定路斯遠沒有回來,才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希蓁,我和你哥,我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你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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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張口向別人要錢,她也是第一次,如果不是不得已,她也不會出此下策,所以她頓了頓,緩了緩情緒纔要繼續說。
然而沒等她再開口,那頭便傳來一聲冷笑,“你是想要錢麼?怎麼?才離開家幾天,這麼快就撐不下去了?”
路希蓁的話裡充滿了濃濃的嘲諷和不屑,以至於路一茜稍稍愣了一下,因爲在她的印象中,路希蓁對她從來都是很尊敬很崇拜,一直把她當做偶像,從來沒有跟她這麼刻薄的說過話。以前總是見她對尹汐刻薄說話,並不覺得什麼,但是此刻,卻覺得那些話像是一根根刺,狠狠的扎進心裡。
“希蓁,我……”她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想解釋點什麼。
那頭卻已經直接開口打斷了她,“爺爺說了,如果你們真的撐不下去了,就回來吧,爺爺會給你一筆錢,前提是你放我哥回來,你離開。”
路一茜咬着脣,捏緊了手裡的電話。
那頭,路希蓁還在說着,“怎麼樣?你要不要好好的考慮考慮?”
路一茜正要說什麼,就忽然覺得手中一空,下一秒,手機已經落在了不知何時進來站在她身後的路斯遠的手上。
“斯遠……”她心中一驚,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她怎麼都沒聽見?
路斯遠垂眸掃了眼手裡的電話,看見了上面的號碼,掛斷了電話,擡眸看着她:“爲什麼要給家裡打電話?”
路一茜一怔,因爲此刻路斯遠的眼中竟然蘊藏着一朵寒冰,看着她的目光竟不似之前溫柔。
她隨即便反應過來,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斯遠,我這幾天看着你吃苦,心裡很難受,你是天之驕子,不該過這樣的生活。所以,所以……”
她咬着脣,似乎在極力的隱忍着什麼痛苦,“所以,我打電話給了希蓁。她說了,只要我們回去,爺爺就會原諒我們的,你還會回到原來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路斯遠驀地抓緊她的手腕,黑眸緊緊鎖着她,“這一切是要拿什麼來換?”
路一茜囁嚅着,一滴眼淚從她低垂着的眸中掉落下來,正好掉在了路斯遠的手背上。
路斯遠微微皺了皺眉,目光柔和了一些,只聽她說道:“斯遠,只要你能迴歸原點,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說完,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掉落下來,從最開始的隱忍到此刻的低低啜泣,路斯遠的一顆心早已經變得柔軟。
他一伸手,將她擁進懷裡,柔聲安慰:“答應我,不管這條路有多苦,都不要輕易的放棄。更不要輕易的說離開。”
路一茜靠在他的懷裡,點頭,“嗯。”
眼角帶着淚花,嘴角卻悄悄揚起了一抹笑容。
……
尹汐見到路向天的時候,他躺在病牀上,閉着眼睛,鼻樑下插着氧氣,面色蒼白,失去了往日的威嚴,看上去十分的脆弱。
她是接到李管家的電話,匆忙趕過來的,電話裡,李管家只說路向天病了,住院了,想要見她,她便趕過來了。
病牀邊,尹汐站了好幾分鐘,不敢上前,也不敢出聲,生怕打攪了他的好夢。
路向天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見尹汐,蒼白的臉上扯起一抹微笑,擡手朝她招了招,聲音嘶啞無力,“尹汐啊,過來。”
尹汐心頭有些難過,她也擠出一絲微笑,走過去在病牀前坐下,並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爺爺,你還好嗎?”
路向天微微笑着,“還好,年紀大了,總是有點小毛小病的,擋也擋不住啊,咳咳咳……”
說着話又輕輕咳嗽了起來。
尹汐伸手輕輕幫他順氣,一邊說道:“爺爺的身體向來很好,這點小毛小病,肯定不能難倒爺爺的。”
路向天苦笑着搖搖頭,“不行了,人老了,不服老都不行咯。咳咳咳。”
“爺爺還年輕着呢。”尹汐覺得,自己這安慰的話說的喉嚨有些堵。
其實剛剛在走廊裡,李管家已經告訴了她,路向天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恐怕是命不久矣了。所以,她此刻跟他說話,纔會覺得很難過。這個像是大樹一樣,給予了她許多呵護的爺爺,終有一天也會耗盡所有,倒下。
她忽然覺得,生命真是好脆弱。
路向天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尹汐啊,你怪不怪爺爺?”
尹汐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說的這個責怪,是指什麼。
路向天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其實一年前,如果不是我逼着斯遠娶一個孫媳回家,或許就不會把你拉下水。唉,都怪我,原本想着,只要他娶了妻子,就會慢慢忘記以前的事情,但是事實證明,還是我想的太單純了,咳咳咳……”
尹汐笑笑,“爺爺,我不怪您,這一年多您對我的照顧,我都記在心裡,尹汐從小就沒有父母,在尹汐心裡,早就已經把您當做我的親爺爺了。”
“真的嗎?”路向天頗感欣慰,“其實從斯遠決定娶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派人去查了你的資料。尹汐,你是個好女孩,堅強隱忍,懂得進退,這麼多年,苦了你了。我原本以爲,斯遠也是欣賞你的,實在是沒想到,你們最終還是走到離婚這一步。”
尹汐沒有再說什麼,對於她跟路斯遠之間的這段婚姻,她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
路向天將她的表情收進眼底,輕嘆了口氣,“我今天找你來,一是想在生前再見你最後一面,二,我也有些事想拜託你。”
“爺爺您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路向天鬆開了她的手,在病牀被褥下摸索了一陣,將一個小小的黑色的印章遞了過來,“這個,給你收着。”
那個印章尹汐怎麼會不認得?那是路向天的私人印章,拿着這個,就等於拿着皇帝的玉璽,就可以號令整個路氏。
尹汐沒有伸手接,反而是縮回了手,“爺爺,這個我不能接。”
這個,應該是路家的繼承人接。
路向天的目光暗淡了幾分,“路家人口衆多,還有不少旁支,如今的人心我最清楚不過,只要我一死,路家肯定亂成一團,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一個能夠掌控大局的人站出來,很容易出事。尹汐,路氏是我們路家祖祖輩輩打拼出來的江山,我不想它毀在我的手裡。”
他目光中帶着殷殷期盼,一隻手仍舊伸着,希望尹汐能接着那塊印章。
“可是,我已經不是路家的人了,而且,這個應該給路斯遠,爺爺,我沒能力管住整個路氏。”
“尹汐,你連爺爺最後的心願都不肯幫我嗎?”路向天看着她,眼中泛起淚光,第一次,尹汐看見他在自己面前表現的這麼脆弱。目光幾度掃過他手指間的印章,她還是沒有辦法去接。
一旦接了,就意味着她未來的責任重大,路家那些人包括那些旁支,一個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一不小心,她就會被撕成碎片!
路向天見她不接,想要坐起身,卻牽扯出一陣重重的咳嗽。
身後的房門打開,李管家匆匆走進來扶着他,一邊擡頭看着尹汐,“尹小姐,你就答應老爺吧。”
他話音剛落,就聽噗的一聲,路向天猛的吐出一口血,雙眼一閉,倒在了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