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依舊是漆黑的夜,尹汐被兩個保鏢架着走出來,巷子深處開出來另一輛車,他們架着尹汐就往上面走。
“等等,容南,不要這麼做。”
尹汐無力的垂着頭,像是即將要被拉上刑場的人,沒有一點可以掙扎的餘地。
耳邊傳來尹惠美的聲音,但是尹汐卻沒有回頭去看她。
看她又能怎麼樣,即便是她現在站出來說點什麼,也只會讓她覺得無比的虛僞和噁心。
要怪,就怪自己太蠢,怎麼就會信了一個可以拋棄年幼的女兒的人,什麼也不顧,遠走高飛去過好日子的女人?
耳邊,她的聲音依舊在繼續。
“容南,我求求你,不要傷害她。”
果然~
這纔是真正的尹惠美才對,做都做了,還要裝一裝好人。
尹汐閉了閉眼,一滴眼淚從眼眶落下,直直的砸在地面上,融合在地面的雨水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抱歉,她以後都不會再相信她了。
池容南攔住尹惠美,柔聲勸慰:“藍風,我不會傷害她的,你放心。”
藍風,尹汐嘴角又扯起一抹嘲諷,是啊,她怎麼忘了,她早已經不是那個窩在窮鄉僻壤的尹惠美,她是享譽國際的大演奏家——慕、藍、風!!!
池容南一邊撫慰着尹惠美,一邊給架着尹汐的兩個保鏢使眼色,讓他們快點把尹汐弄上車。
兩個保鏢會意,將尹汐塞進車內。
“尹汐……”尹惠美叫了一聲,想衝上來,卻被池容南緊緊抱在懷裡。
尹惠美使勁掙開他,步步後退,“容南,我是不會接受的,如果你非要這麼做,那麼……我只好選擇去死!”
她說着,臉上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幾乎不給池容南迴答的機會,轉身就往迎面而來的一輛車上撞去——
“吱——嘎——”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這寂靜的夜空,伴隨着劇烈的撞擊聲,以及池容南的失聲叫喊,“藍風……”
尹汐坐在車裡,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等她轉過頭,透過車窗看出去的時候,看見的是這樣一幅畫面——
細雨從漆黑的空中飄灑而下,地面上有些坑窪不平的坑裡,已經有了些積水。一輛車撞在了老宅斜對面的一棵樹上,前蓋都在冒煙,而就在汽車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個人。
那是……
尹汐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從那人身下涌出來的殷紅鮮血,一顆心彷彿就在此時此刻,忽然停止了跳動。
池容南瘋了一般衝過去,跪在地上,將那人抱起,一遍又一遍的叫着那人的名字。
“藍風,藍風……”
他那張千古不變的臉上,總算是有了一絲裂縫,終於不再只是一成不變的冰冷淡漠。驚慌、害怕、恐懼一一從他臉上閃過,他眼眶溼潤,甚至有眼淚從眼中滑落。
尹汐伸手開了車門,卻因爲沒有一點力氣,還沒下車門,就一下子摔了下去。
藥效發作,眼前晃了晃,意識有些模糊。
有腳步聲匆匆而來,一隻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耳邊傳來一聲極其不真切的呼喚,“小汐……”
她撐着最後一絲意識擡頭看去,一張模糊的輪廓在眼前晃晃悠悠,她喃喃,吐出一個名字,“池……景灝?”
“是我……”他一把將她抱起,柔聲安慰,“別怕,我在這裡……”
然而,尹汐卻已經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
盛夏的夜晚,螢火蟲漫天飛舞的草地上,尹汐睜開眼,轉頭看向躺在身邊的媽媽。
“媽媽,螢火蟲爲什麼會發光啊?”她張嘴,稚嫩的聲音從嗓子眼裡發出來,聽上去清脆悅耳,帶着些許的童真和對神秘事件的嚮往。
媽媽轉頭看她一眼,笑着給她解釋,“螢火蟲就像是動物界行走的路燈,它們之所以會發光,是爲了幫其他的動物照路。”
尹汐眨了眨眼,“哇,螢火蟲真善良,真是太棒了,我以後長大了,也要做個像螢火蟲那樣偉大的人。”
媽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嗯,尹汐最棒了,以後一定要做個善良的人哦。”
“嗯。”她用力點頭,伸手牽住媽媽的手,“媽媽,以後尹汐長大,尹汐保護你。”
畫面陡然間一轉,草地忽然變成了溼漉漉的水泥地,媽媽就躺在她的面前,鮮血從她身下涌出,她睜着眼睛,氣息將盡。
“尹……尹汐,別……別怪媽媽……別怪……媽媽……”
她氣息奄奄,說完這一句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媽……”
尹汐大叫着,驀地睜開眼,入眼是一片白,還有藍色的隔簾。空氣中被一股子濃濃的藥味充斥,她第一反應,這裡是醫院!
她渾身的汗水,心臟砰砰跳的厲害,原來剛剛那只是個夢!
有腳步聲傳進耳中,隔簾拉開,一張臉映入眼簾中。
濃密的眉,深邃的眼,精緻的五官,無可挑剔的一張年輕英俊的臉。
池景灝!
“醒了?”他嗓音溫柔,微微彎腰,一手撐在牀邊,另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擦拭着她額頭的汗珠。
尹汐看着他,恍然覺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久到一覺醒來,之前的記憶都有點連接不起來了。
“餓了嗎?有沒有想吃的?我去買。”池景灝看着她的目光中滿是溫柔和憐惜,是那樣的讓她心動,也讓她有些莫名的害怕。
半晌,她終於再次開口,“我媽她……”
那夢境太過真實,而那天她因爲藥物作用,昏睡前看見的那一幕現在想起來,卻更加的像是一場夢。
池景灝的眼神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小汐,你媽媽她……死了。”
尹汐一怔,眼神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嘴角又扯起一抹笑容,“死了?”
然而一滴眼淚還是不可抑止的從眼角滑落,縱然她此刻嘴角掛着無所謂的笑,但是那滴眼淚卻已經暴露了她心中真實的情感。
池景灝微微皺了眉頭,伸手替她擦拭眼淚。
不管別人曾經怎麼對她,如今她都還是一樣的難過。這就是他的尹汐,善良不沾世俗的尹汐。
他彎下腰,將她輕輕抱在懷裡,給予無聲的安慰。
……
尹汐醒來後又睡了會,下午就辦出院了。
而據說她已經在這裡躺了一天一夜。
外面下着小雨,她站在醫院大門口,看着來往的行人,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真的死了?就這麼離開了人世間嗎?
池景灝將車開了過來,下了車幫她開車門,她坐上車之後,他才關上車門,冒雨繞過車身,拉開了駕駛室的門。
汽車發動的時候,尹汐忽然開口,“我想去看看她。”
池景灝轉頭看了她一眼,“好。”
發動汽車,去往尹惠美的葬禮。
……
葬禮不似她想象中的那麼隆重,幾乎沒什麼人走動,靈堂裡也是冷清清,安靜的可怕。
尹汐和池景灝走進去,看見了坐在一邊椅子上,老淚縱橫的池容南。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形容憔悴,臉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黑眼圈有些重,一直坐在那邊抹眼淚,連尹汐他們進來也沒有察覺。直到站在身邊的保鏢微微彎下腰,對着他的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他才擡起頭看向他們。
尹汐徑自走到靈位前,看着上面的排位和照片,仍覺得這場景像是在夢裡,一切都發生的這麼突然,這麼的不真實。
她伸手接過了旁邊一個人遞過來的燃香,在燭火上點燃,對着靈位拜了幾拜,將燃香插在香爐,然後就這麼站在那裡,久久的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凝視着那張照片,一動不動。
池容南想要過去,卻被池景灝伸手攔住。
他回頭看着眼前的親生兒子,嘆息一聲,往日的硬朗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出去走走吧。”
池景灝看了一眼尹汐,她彷彿沒聽見似的,依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靈堂裡的人雖然不多,卻也有人來,還有工作人員時不時的走動,這青天白日的,不會有人對她怎麼樣。
他走過去,也給尹惠美上了一炷香,伸手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我出去等你。”
“……”尹汐沒有說話,也沒有給出任何的迴應。
池景灝知道她心裡不好受,需要一個人消化一下,於是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跟着池容南的腳步,走出了靈堂。
靈堂外的一座涼亭內,池容南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回頭看着池景灝,他也已經停下了腳步,就站在五步開外,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本來是父子,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此刻卻像是陌路人第一次見面,彼此的臉上都沒有過多的情緒。
沉默片刻後,還是池景灝首先開口打破了這沉靜。
“不管你想對我說什麼,我只想說,我是不會相信你的任何話的。以前我只是覺得你無情自私,現在……你不僅無情自私,還是個心狠手辣冷血到殘酷的怪物!”
他平時不太喜歡對別人品頭論足,但是這一次,他實在是忍不住。
他對池容南所做的一切感到可恥,他爲自己擁有着這樣的一個父親,感覺到莫大的恥辱!
而池容南對他給出的評價,給的迴應卻是淡淡一笑,“你有資格怨恨我,但是你的母親,沒有資格。有些事你們不會知道,比如說曾經,我跟尹汐的媽媽,纔是真心相愛的那一對……”
“……”池景灝冷眼看着他,沒有順着他的話往下問,也絲毫的不感興趣。
他不問,可是他還得繼續往下說。
池容南苦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所有人都以爲,是我拋棄了你們母子,我禽獸不如,我自私到無以復加。但是有誰知道?如果不是你母親,或許現在的結果又會是另外一番景象?是她介入到我跟尹汐母親之間,尹汐的母親被逼的嫁給了尹汐的爸爸,而我,也被迫的娶了你母親。”
“但是這一個錯誤的開始,就註定了後面剪不斷的孽緣,所有的錯誤都從那個時候,埋下了源頭。”
他回憶着,目光像是跨越萬重山水,又回到了回憶的那個點上,畫面在他的敘述中,重新展現。
“那之後,尹汐的母親爲了躲我,跟尹汐的父親在那座小鎮上安了家。我也以爲,今生都不會再有機會遇見她。但命運有的時候就是這麼的奇妙,幾年後,我們還是遇見了……”
池景灝顯然對他的這個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不感興趣,只是冷笑着打斷他的話,“我只知道,一個男人可以拋妻棄子,不顧一切,連最基本的責任都擔不起,又有什麼資格說感情?如果你當初不愛母親,就不該娶她。既然娶了她,又有了我,就不該再去招惹尹汐的母親。這一切的後果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從來沒有人逼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