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那邊不說話,那獄卒就準備‘標準’的吃食,大魚大肉,加上白花花的米飯,還有味道非常不錯的沉年老酒。
這些東西都是給足了份量的,別說是給司徒一個人吃,便是兩個司徒也是足夠吃的,獄卒們是絕不會在這裡面缺斤少兩的。
司徒先前如同一個木頭人一樣,獄卒也以爲就算是把東西給他,他也未必就會吃得下,可沒想到他不但吃下了,而且還吃的個乾淨,就是那滿滿一壺好酒也喝的一滴不剩,倒是讓獄卒暗罵:黃泉路上只怕又少了只餓死鬼。
待最後一餐吃過,便再沒有什麼說法,唯一要做的也只是把司徒送到行刑臺去,路上自然不會有說書的常講的什麼‘劫法場’或是‘六月飛雪’之類的戲碼,只是夾道兩側確實有不少街坊百姓。
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來這裡看熱鬧的,可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來‘送行’的,別管司徒如今是個什麼罪名,在許多人眼中,他依然不過是那個天天守着店鋪、守着妻兒的小小雜貨鋪老闆,除了這個身份,他也再無旁的身份,至於那個什麼王員外在他們眼中只是無數個有錢人中的一個罷了,並沒有很深的印象,甚至比起司徒還要不如。
司徒身處囚車,幾天的牢獄生活早使得他餓瘦了好幾圈,熟悉他的人也都無法從這人身上找到以前那個小老闆的影子,如果不是眉宇間依惜可見,只怕他們也都會覺得自己是認錯了人,見他這副模樣,有幾個熟知他的人甚至於還露出了絲絲不忍,不忍再去看司徒此時的悽慘模樣,心稍軟些的女人們甚至還有些滴落下些淚水。
司徒本人倒是對周遭的一切都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臉上根本不見絲毫表情,目光呆滯,口中像是在輕念着些什麼,但旁人都離的極遠根本聽不真切,只當他是嚇的傻了。
從大牢到行刑臺一路,本也不是很遠的距離,在囚車有意識的緩行慢移下,也走了許久的功夫,這也是個規矩,走的慢些,好讓周圍的老百姓看清司徒的模樣,或震懾、或提醒又或是讓老百姓們發泄他們對於壞人的痛恨,這一路上囚車中的囚犯少不得會捱上一番好打,老百姓手中除了利器,幾乎什麼都有可能投拋到他身上,但司徒這一路行來卻是一個拋砸司徒的人也沒有,看得出司徒平素裡的名聲倒是極好,但也沒有一個人敢真上前去爲司徒鳴冤。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待到了行刑臺,司徒就又在兩個衙役的押送下推上了高臺,直到把手、首在夾木上扣緊,這才鬆了身上撩銬,此時他們倒再不必怕司徒再有什麼危險舉動,因其已被壓的半跪在了地上,腦袋被夾板壓緊後,就是想要擡起頭來也是極爲不易。
幸好司徒也無意去擡頭看什麼,他一如先前一般的沉默,只低垂個頭,彷彿認命了一樣,對於一旁縣太爺宣告自己‘罪行’,他也未做出任何反應,直到縣太爺唸完,依舊是那副模樣。
縣太爺對於這樣的事也不算陌生,畢竟司徒也不是第一個冤死在他手中的人了,不論是流程,又或是司徒的反應,在他看來都極爲正常,接下去自己也只需要扔出手中的‘令箭’,劊子手舉起磨的雪亮的屠刀,一刀下去就算了事。
見司徒不做反應,他也絲毫不以爲意,也無意再去問司徒是否認罪,反正什麼回答此時都是無用,他可不會因爲司徒一句‘不認’,就回過頭去再重審這案子,先前那位‘貴人’可是要他抓緊解決了這事的,對方應承他,這次事情辦的好,一定會向自己老子求情,把他調離開這窮鄉僻壤,給其一個更有油水可撈的肥缺,他現在雖然還在這位置上,但已開始籌劃起了以後的長遠發展,甚至於再納一房小妾都已提上了章程。
隨手在桌上木筒中抓起一枚令箭,又擡頭看了看劊子手,還有那依舊穩穩半跪在那裡的司徒,臉上得意一笑,手中令箭就已然拋出……
人之所以爲人,不只是因爲他們有極強的適應能力,也不單是因爲他們智謀百出,更不是因爲他們懂得驅吉避兇,在這其中自然也還有許多更爲深刻的原因,在這衆多的原因中,畏懼之心不可否認的,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點。
最早人類誕生的那洪荒年代,巫族與妖族雖已淡出歷史舞臺,但人類卻也還需要直接面對許多危險生物,這些危險生物每一個都不是單獨某一個人能夠對付得了的,往往需要的正是集體的力量,人類只有在數量上佔優纔有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像是一些書籍又或文獻所載的那些,說某某人單憑了一己之力便與天地相爭,與妖魔相鬥,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多數人美好的願望罷了,人們渴望的是英雄,英雄也確實是存在的,但普通人不知道的是,這些說法中數萬個能有一個真的,其實就已經是件極爲了不起的事情了,更別提他們眼中所謂的‘英雄’其實也都是從‘狗熊’開始做起的。
如果要是沒有畏懼之心,只是靠了硬拼硬碰,很難想像人類直面那些實力遠超於自己的對手,會怎樣取得勝利。
只有先知道怕,而後纔會去想周全計策,把自己的位置與對方拉近,當兩者站到極爲相似的高度,再一鼓作聲,戰勝對手,纔是人類所最爲善長的做法,如果只是憑了硬拼硬碰,只怕就是再天賦異稟的天才,也免不得會隕落在前進的道路之上,這也正是爲什麼人們口中的天才如此之多,但絕大多數最後都未能落下什麼好下場的原因。並不是說旁人的見解是錯的,也不是說被稱爲‘天才’那人徒有虛名,只是他們不懂得這個簡單道理。
與人鬥如此,與妖鬥如此,與天地鬥更是如此,雖然眼前這片天地只不過是假的,但身處其中,便要受限於其中,想要與其抗爭,單憑了其原本所有的,還是差了許多……
“天地雖大、雖廣,但我心更大、更廣……”
“眼前一切皆虛幻……做回自己……”
令箭掉落本應極快,換作是從前,就只是這麼會兒的功夫,早已該掉落在地上,但今時不同往日,不只是令箭掉落極慢,周遭所見的一切景物也是極慢,司徒擡起頭往前去看,甚至於還能看到女人眼中淚水滑落,男人瞪大的雙眼因爲緊張,慢慢浮現出許多血絲……身前地上一隻螞蟻拖着不知何物慢慢移動,一片樹葉眼看就要砸到它頭上,卻遲遲不能落下。
風靜了、雲停了……所有所有都再露出了它們原本就該顯現出的模樣。
“萬……萬法……萬法自然!破妄!”
不時何時,司徒眼中閃過一線明悟,輕擡起身,身上原本的枷鎖竟已化爲飛灰,腳步踏行間,身前的劊子手便炸成了漫天血雨,在已然靜止的空間中久久不能落下,從下面衆人驚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時間與空間雖是早已變慢,但他們的感覺卻都還在,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事情自然也是極爲清楚,只怕司徒如今在他們眼中已然等同於了妖魔鬼怪一樣的人物。
再一步踏出,原本離其極遠桌後的縣太爺也毫不猶豫的化爲漫天血霧,這一切看起來非但極爲自然,而且這漫天散落的血霧竟好像還十分唯美,給人感覺竟好像人本就該是這副模樣纔是最爲漂亮的。
司徒每踏出一步,便有一個衙役化爲血霧,當他走到先前縣太爺所處那高臺前,非但一衆衙役早已死絕,就是原本身上所有衣物也都化爲飛灰,身上只有一團像似火焰的東西不停燃燒着,“還不出來!?”
此時司徒原本緊緊紮起的一頭烏黑長髮早已散開,飛散開的頭髮只不過眨眼間便就又變回了原本的灰白色,配上他那平靜的表情,竟無故給人許多殺意十足的感覺,直令人爲之膽寒。
隨着司徒一聲斷喝,寂靜也只是頓有停歇,接着司徒耳邊就又響起了許多驚叫聲,原本都被定住身形的衆人竟都再次驚醒了過來,周遭那股可以控制住時間和空間的力量也散之一空,本來晴朗的天空眨眼間便就變成了一副烏雲密佈的陰沉景象,整個天地間的距離好似近了許多,每個人面對這樣的情景,都是一副驚恐不已的模樣,只有司徒卻是沒有去看天地間的變化,反而把視線投注在了菜市場中心的那行刑臺上,像是那裡有什麼東西可以引起他的興趣似的。
在行刑臺前的原本都是普通百姓,哪裡曾見識過這樣景象?先前一幕幕他們就早已看在眼中,司徒行止間就已是數人斃命化爲血霧,這個他們所熟悉的年輕人帶給他們的驚恐已然太多了些,此時看他白髮飛舞模樣,在他們眼中只怕也與一些魔神無異。
天際與地面的距離越來越近,此時也可看出,這絕非是什麼錯覺,而是正在發生的事實,當然這所謂的事實在司徒看來卻不是如同旁人眼中所見,“原來不過是個小小妖魔鬼怪…倒也還真是讓你撿了個便宜,竟然差點真着了你的道,不過如今倒是要謝謝你呢,如果沒有你,恐怕如今我也不會再有感悟,更是能夠再次進階。”
司徒所說的話,在下面這些人聽來根本不明所以,但他們不明白,卻也還有人明白,只見人羣中不多時便走出一個華服青年,司徒雖然不認得他,但已隱約猜到,先前那些事怕都是這‘人’所爲,如果自己要是醒覺的再稍晚些,免不得就是個刀落人亡的下場,當真可以算是千均一發,是以司徒嘴上說的雖輕,但也並沒有真的看輕了這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都是幻化而出的吧?”
那‘人’像是沒聽見司徒說話一樣,眼睛雖然在看着司徒,臉上卻是沒有什麼表情,還不等司徒再次發問,在這青年身後便已有人驚叫出聲,先前一人數人之聲,接着便是所有人都驚恐叫出聲來,看他們表情,再聽他們聲音,好像比起先前看到司徒前下殺手時還要驚恐無數倍。
至於其中原因倒也不難猜出,原本看上去不過是個人形生物模樣,但這會兒頭頂卻慢慢裂開,而且越裂越大,不一會兒功夫就已有拳頭大小,一條軟軟的觸手就已從上面鑽了出來,接着又是第二條、第三條……一隻怪獸很快就從這副‘皮囊’裡鑽了出來,看身體只怕會有十數米之高,每條觸手只怕也有十幾二十米長短,也不知這麼大的塊頭是怎麼擠進先前那人身體裡的。
在它身後的人倒也不用驚恐太久,這大傢伙只一鑽出來,身周十數條長長觸手便已是一通亂舞,直把所有身周的許多人都給捲起,扔到了疑似大嘴的器官裡,轉眼間場中就少了許多人,直到這時候旁人才知做何反應,俱都逃的逃,散的散,一通亂跑間,原本就稍覺得有些空蕩的地方便再無一個人影,倒也是這怪物無意去對付那些普通人,也沒有刻意去追趕,不然的話,想必他們是絕逃不出去的。
“這幫愚人,跑吧跑吧,看你們能跑去哪裡,就是跑的再遠也不過是在我的肚子裡,又怎麼有可能逃出昇天呢?”待那些人都逃脫後,這怪獸才輕抹了抹嘴,看樣子像是對剛‘飽餐’了一頓極爲滿意的模樣,說話時雖然並未用那雙水泡眼去看司徒,但這裡已再無別人,司徒倒也不會認爲這大傢伙是在自言自語。
司徒靜靜聽着它在那自言自語,也不去搭話,只是饒有興致的看着它,像是在看什麼稀有動物一樣,“你用不着把話說的這麼大,你瞞得過別人,也休想瞞得過我,眼前幻景雖與你有些關係,但卻非你之功,你最多也不過是幫人‘打工’的罷了,不過一個低階妖獸,靠了這器物竟有此實力,倒真不讓人驚奇呢。”
“……”
這傢伙很明顯沒想到司徒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深淺,本還想着嚇嚇司徒,可此時看來,自己面前這個小子明顯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嚇住。
“如果我沒料錯的話,比起你來只怕這個行刑臺才更爲關鍵吧?”
“!”
如果說先前司徒的話也只是讓他有些沒想到,那此時司徒說無疑已是戳中了他的軟肋。
還不等它有何反應,就覺得眼前五彩光芒閃過,接着它那本來碩大的身軀就被切成了許多小小碎塊,一切實在太快,這怪獸竟然根本來不及做何反應,直到此時他才依稀記起,司徒先前的威名……妖王!
它眼中最後所見也只是五道彩光飛卷而過,朝那行刑臺如雷般飛去,接下去便人事不知,從司徒出招到這妖身死,總共也不過秒許功夫,當真算得上是秒殺了!
“萬法自然,烈火之精,神焰之靈,五彩炎華,後天之靈,先天五行,靈威顯現!”
“烈炎凡火扇!”
司徒身前不知何時飄浮出一把如玉雕琢的紅色羽扇,除了扇面是用五種不同顏色、不同種類飛禽羽毛編制而成,扇身竟都是有如玉石般模樣的材質鍛造而成的,看上去倒與先前的‘五火七禽扇’極爲相似,很明顯也是由司徒改制過的,應該是用了原本的‘丙火玉如意’做了扇柄、扇身,所以此時這扇上也意無意的漏透出一絲極爲隱晦的龍威。
這扇子既是火系的至寶,自然威能極大,比起‘天青罡雷鏡’恐怕也還要稍強了幾分,畢竟那鏡子所用的材質確實差了些,比不得‘烈炎凡火扇’所用材料的精緻。
五道彩焰斬過那妖物後,就已是直直的划向行刑臺,原本已越見低沉的天空也像是有所警覺一樣,下落的速度又快了數分,兩隻雲氣組成的‘長鞭’也隨之捲了下來,還不等落下,半空中之時就已化爲兩隻擎天巨手,狠狠的朝五色神焰拍了過去。
見此情景,司徒不怒反笑,身上氣勢登時又是一強,原本已是無窮力量的身體竟一下子又鑽出了數倍於先前的力量,甚至於還能聽到幾聲鎖鏈崩斷清脆響聲,他整個人也彷彿變成了一個燃燒着的人型火炬,只是不同於火炬所燃燒的紅熱火焰,司徒身上此時燃燒的竟都是些感覺不到絲毫溫度的‘黑焰’。
司徒身上氣勢徒升,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寶扇上發出的五彩光焰速度又快了許多,使得本有機會趕在光焰前面的雲氣大手也慢了半拍,五道光焰終是在雲手未至時就已轟中行刑臺,這次擋在光焰前的東西卻並未如此輕易的就破碎開,只是瞬間便就發出了萬丈光芒,只把天上烏雲也給染成了金黃之色,一眼看去,先前那雙雲手像是遇到了熱油一般,只被這些光芒稍照中些,便極速退回到了虛空之中,不見了任何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