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剛過,寒冬未至,恰是秋高氣爽的九月,碩果累累的季節。
此際正是天高風柔之時,大地綠意依然,大片大片的草色鋪向遠方,平靜與祥和之氣,籠罩着大地上那長蛇一般的隊伍。
“噠噠……噠噠……”
富有節奏的馬蹄聲在耳邊迴響,孫子美緩緩睜開雙眸,伸了伸懶腰,從睡夢之中恢復清醒,捂嘴打了一個哈氣,多年來的軍旅生涯讓他快速的振作起精神。
掀開車窗,清晨和熙的日光讓他不自禁的眯了眯雙眼,單手擋在額頭之前,朝着四下裡環視,神情滿是愜意。
“龔遂!”
緩步下了馬車,孫子美朝着前方一位端坐駿馬之上的魁梧將軍招了招手。
“王爺,您醒了,我這就去給您準備洗漱的用具。”
這位龔遂龔將軍,雖然生的人高馬大,但心思卻也十分細膩,說起話來也不曾有絲毫的粗魯之樣。
“嗯,勞煩了。對了,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地方?”
孫子美點了點頭,又朝着遠處眺望了幾次,遙遙似能看到那一座雄威的山峰。
“今日定然是能到的,絕不會誤了王爺的差事。”
龔遂笑着拱了拱身。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乃是距離京城數百里之外的雍山,此山雄壯,頂部天生平坦,更有一根十米長柱筆直朝天高聳。因山勢奇異,自古以來雍山都被當作是朝廷舉行祭天大典的場所。
天下間朝代更替,民間每逢大災大劫,皇帝定來此山之巔的祭天台禱告、祈禱,稟明上蒼。
柳朝恩登基在即,不便前來。
作爲他的結義兄弟、親密下屬,新任的鎮武王爺孫子美,則是代替他前往雍山舉行祭天之典。
“這幾日久待車上,人都乏了,還是早點到了地方,好好休息休息才行。車廂再好,也是比不得軟榻睡的舒服啊!”
孫子美扭動着脖頸,舒展着筋骨,一臉的感嘆。
“王爺放心,雍山那裡的條件乃是比照着皇宮所建的,定然不會讓王爺失望的。”
龔遂遙遙一指,心頭也是暗笑,看來傳言不虛,這位傳聞中的火神爺,新任的孫王爺雖然英明神武,但與當今皇上不同,是一位比較注重享受之人。
“子美,子美……”
孫子美還欲搭話,身後車廂裡帶着顫抖的聲音就讓他止住了話頭,臉色微變的同時,他對着龔遂擺了擺手,反身就入了車廂。
“我在,我在!怎麼了?若舞。”
牢牢地握住愛妻的雙手,手上冰涼的觸感,讓孫子美不禁心頭一緊。
“是不是又做夢了?別害怕,別害怕!事情都還沒有發生哪。”
“子美……”
若舞臉色發白,鬢角被冷汗沁溼,看着孫子美的眼眸中滿是驚恐,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我見到你……,你被人暗害了!”
“別擔心,這不是事情還沒有發生了嗎?我們還有機會。”
孫子美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一手輕輕的擦拭着愛妻臉頰的冷汗。
“先說說,你都夢見了什麼?”
“在夢裡,我並沒有夢見你是怎麼遇害的,只是因爲你離開了隊伍一段時間,就再也沒有回來,等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
若舞喘了幾口氣,神志漸漸的恢復平靜,這種事她們畢竟已經經歷過幾次,雖然說不上適應,但也沒有剛開始的慌亂。
“我離開隊伍?在什麼地方離開的隊伍?”
孫子美摸了摸下巴,語氣一如既往的穩定。
他的態度影響着若舞,若舞想了想,開口道:“在快到雍山的時候。”
“雍山啊……”
孫子美點了點頭,無人查知的神情突然一暗,也不在多說,只是伸過手來,把愛妻摟在自己懷裡,鼻尖輕嗅着對方的體香。
“若舞,你說,如果我們兩人真的有遭一日都走了,勝兒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子美,你什麼意思?只要今天你別亂跑,你就不會出事的!”
若舞猛一轉身,雙眸死死的盯着孫子美。
“你放心,今天夜裡我一定會找出來是誰害得你,到時候就如以前那樣,你明日帶人把他們全部剿滅不就好了!”
孫子美不答,只是把愛妻緊緊一摟,重重的悶哼一聲。
“子美……,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
“我能有什麼事會瞞着你,只是,心裡有些不安罷了。”
“真的?”
“真的!”
車廂內陷入寂靜,車廂外龔遂那冰冷的雙眸,才漸漸移開。
雍山祭天台,山高三百丈,頂部平坦,建有豪奢祭壇,乃是天下之罪!
祭祀上蒼之事向來不可大意,尤其是雍山祭祀,禮儀之多,制度之繁,比之新皇登基還要嚴上一籌!壇場、三亥、五畜祭祀坑,各色器具等等等等……,都要有人一一勘察,不可出現絲毫的差錯。
這些事自有隨同而來的禮官前去一一檢查、安排。
而孫子美這一日就未曾離開過若舞身邊半步,甚至兩人牽着的手,都至始至終未曾分開過,到讓若舞一路上羞得滿面通紅。
夜已深,月光灑落,整個雍山都彷彿披上了一層薄紗一般。
孫子美端坐在牀榻之前,一手輕撫愛妻的額頭,看着對方漸漸陷入沉睡,才吹熄燭火,行至庭院之中。
“龔將軍!”
“末將在!”
龔遂一如既往的守在門外,聞聲躬身行來,他似乎從未睡過。至少,每次孫子美清醒的時候,他都在。
“喝一杯?”
孫子美髮出邀請。
“這……,不好吧!祭祀大典臨近,此舉有大不敬之嫌。”
龔遂搖了搖頭。
“來一杯吧!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龔將軍號稱陛下的貼身大將,武力號稱諸軍第一,莫不是沒什麼酒量吧?”
孫子美卻是執意相邀,而且語氣有些古怪。
龔遂愣了愣神,擡起頭深深的看了眼孫子美,半響才咬了咬牙狠狠點了點頭。
“能與火神爺痛飲,是屬下的榮幸!”
這次開口,卻不知爲何,他並未稱呼孫子美爲王爺,而是選擇了軍中私下裡傳誦的稱呼,火神爺!
“哈哈……,來!你應該知道,我身邊的酒,可都是一等一的佳釀!就算是那柳朝恩,有時候也要舔着臉過來向我討要!”
孫子美也是哈哈一笑,言語中彷彿也是忘記了對新皇名諱的忌諱。
“看來,我老龔今日是有口福了!”
龔遂大嘴一咧,也徹底放開了心胸。
片刻之後,後院就挑起了燭火,燃起油燈。
在那亭臺之中,兩人就着小菜開懷痛飲,孫子美滿面薰紅,口中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老龔,你說說,人死之後,會不會真的去了另一個世界?”
“……,別人我不知道,但火神爺您定然是要重返天庭的!”
“哈哈……哈哈……”
孫子美大着舌頭,哈哈大笑。
“重返……?不知道能不能帶着身邊人。”
“若是能帶的話,火神爺想着我老龔!算了,算了!我怕是沒這個福氣嘍!”
“怎麼會?要是真能帶人,我一定捎帶着你!”
“哈哈……”
時間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長度,對於龔遂來說,這一夜極其漫長,喝到肚子裡的酒水,更是滿是苦澀。
飲盡三壇,不僅未能盡興,反而讓他淚眼朦朧,幾欲痛哭。
倒是孫子美,興盡而歸,腳步踉蹌的回到了前院。
“你回來了!”
此時朝陽還未升起,夜色仍舊朦朧,但那暖閣已經點起了燈火,那道熟悉的身影也依偎到了門欄之前,靜候着他的歸來。
“若舞。”
“子美,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
若舞眼中無喜無悲,只是定定的看着孫子美。
“看來你又做夢了,夢裡的情況很不好?”
孫子美不答反問。
“很不好,整個雍山都炸了,沒人能逃掉。”
若舞整了整發絲,緩步走過來,攙扶着腳步踉蹌的孫子美。言語中雖然恐怖,但她卻意外的十分平靜。
“呵呵……,那可用了不少炸藥,柳朝恩那傢伙倒是捨得!”
孫子美咧了咧嘴,天下間,對於火藥的瞭解,他說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炸掉一座山峰,這筆開銷可是能嚇死人的。
“他和你說了?”
若舞臉色一冷。
“說了一點。”
孫子美點了點頭。
“他現在做了皇帝,只有一個心病,那就是天門那羣瘋子,他們不死,他無法心安,所以想借我們,引出天門的人。”
“只有天門一個心病嗎?我看你在他心中也是一個心病!”
若舞冷冷一笑。
“哎!”
孫子美把身子攤在椅子上,雙眸迷離的看着愛妻。
“若舞,真的很抱歉。”
“抱歉什麼!在夢裡,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只是勝兒……,他還那麼小,我……我很想他。”
若舞先是虎着臉一瞪孫子美,想起愛子之時,眼眸又是一紅。
“勝兒遠比你想象的要懂事的多。”
孫子美拉住愛妻,摟住身前,喃喃開口。
而在此時,山腳之處,已經發生驚變。
“殺!”
“斬殺邪魔!”
“殺啊!”
廝殺聲陡然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個個身手不凡之人從山中涌出,各持刀兵,衝向雍山守山兵將。
當首兩人最爲強悍,一人持棍,一人拿劍,身上泛着靈光,腳下踏着清風,一躍即是數丈,一揮手就激起滔滔勁風。
火槍擊來,他們身軀表面就泛起一層淡金之光,金光看似單薄,卻極爲堅固,輕易的就磕開了襲來的彈丸,金光表面只是泛起幾點漣漪。
“殺!”
棍棒揮舞,一個個兵將被轟成肉泥,劍光閃耀,一道道身影被斬成七零八散。
不過短短片刻功夫,火器營的精銳就被他們殺的屍橫遍野,潰敗而逃。
“邪魔?”
孫子美拉住若舞來到門前,朝着山下眺望。
“也許,這羣天門的瘋子,還真的沒有說錯。我們這羣人,對他們來說,確實與附身的邪魔無異!”
“哼!不過是一羣只知道殺戮的無知之人罷了!”
若舞把身軀貼近孫子美,聞言不屑的撇了撇嘴。
“況且,那天門的門主,難道就是正常人?”
“也是啊!”
孫子美輕笑點頭。
“點火……”
嘶啞的聲音從後院傳來,卻是來自那醉的癲狂的龔遂。
“來了!”
孫子美猛一轉身,夫妻兩人彼此對視,隨後彼此死死的抱住對方。
“轟……”
民間傳聞,這一日,雍山上空有雷霆天降,天庭之門大開,迎接火神爺歸位。因火神爺私傳凡人禁法,雷神震怒,當日雷霆之威太過浩瀚,導致雍山山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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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夜已深,一封緊急密信打破了內宮的寂靜。
王大用領着一個傳信兵急匆匆的跨過一棟棟宮殿,來到新皇帝柳朝恩坤寧宮左側的養心殿之內。
“陛下,雍山急信!”
王大用尖利的聲音晃動着殿中的火燭,讓那道人影在門扇上來回晃動。
“進來。”
柳朝恩沉穩的聲音從殿內傳出,王大用給身後之人使了一個眼色,就緩緩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大殿幾位寬敞,深達百米,左右各有十二根巨柱撐起穹頂,上百根火燭閃耀着微黃之光,照耀的整個大殿一片通透。
大殿最深之處,那一身正裝打扮的柳朝恩正端坐玉案之後,雙眸炯炯的朝着王大用兩人看來。
“陛下!”
王大用身軀一躬,口中大喝,就要朝着遠處的那位帝王行去。
“別走了!”
肩頭一沉,他身後的那人卻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攔住了他的腳步。
“這是個陷阱!”
“什麼?”
王大用一愣。
“啪……啪……”
遠處身着九龍服的柳朝恩輕拍雙掌,從那玉案之後緩緩起身。
“果然不愧是天門之主!”
“哼!”
穆明河單手往臉上一揉,搓去臉上的易容術,恢復成原來的模樣,雙眸寒光外露,直視柳朝恩。
“你一開始就知道王大用不可信?只是利用他把我引來,藉機設下陷阱除掉我?”
“你說對了一半!”
柳朝恩緩步從玉案之後走出,揹負雙手,一副勝券在握的姿勢。
“最根本的原因,其實並非在我的人身上,而是在你的人身上。”
“我的人?”
穆明河眉頭微動,緩緩轉動目光。
“沒錯!”
柳朝恩點了點頭,單手朝着身側的帷帳招了招手。
“容我爲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任的京城提督,赫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