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劉偉·暗算·新年快樂(1)
一連半個月,劉偉都沒有什麼消息。
就在大夥都認爲這個人葬身圖們江的時候,他回來了。
那天,白吉叫了幾個人,在酒樓裡吃飯。
陳銘生注意到,白吉的眼眶深沉,泛着一股詭異的青黑。在餐桌上,他的話也很少,臉色陰霾。
陳銘生知道,白吉這次損失慘重。
時間往回推兩年,那算是白吉混到巔峰的時刻,扳倒了一直杵在他前面多年的虎哥。接二連三倒了一批人,白吉算是混出頭了。
可他運勢着實不好,上位以後,好幾次大型交易都失敗了。
最嚴重的那次,就是陳銘生腿出事的那次。那次連白吉自己都差點搭進去。
這回劉偉又搞砸了,白吉的心情可想而知。
大家在餐桌上都極盡小心,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說多錯。
吃飯吃到一半,吳建山接了個電話,他剛一接通,臉色馬上就變了。
“我操!你他媽躲哪去了?!”
他罵人的話一出口,全桌人的眼光都看了過去,陳銘生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白吉,白吉的目光透過鏡框,僵直地盯着吳建山。
吳建山低聲緊說了幾句,然後擡頭,對白吉說:“白哥,劉……劉偉他跑回來了。”
白吉忽然笑了,他臉皮木然,笑的時候就像蠟像一樣,十分瘮人。他輕聲細語地對吳建山說:“既然回來了,就來一起吃飯啊。”
吳建山不敢多看白吉,轉頭對劉偉說了幾句話,然後掛斷電話。
餐桌上的氣氛緊張起來,白吉看着一桌子不動的人,擡起筷子比畫了一下,說:“都幹什麼呢,來來來,吃火鍋。”
沒過多一會兒,劉偉就來了。看這時間,他應該是早早就來世紀大酒樓門口蹲着了。
他進來的時候,陳銘生差點沒認出來他。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這劉偉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他大致掃了一眼,劉偉至少瘦了十斤,臉色青黑,都脫相了,腮幫子乾癟,眼睛鼓鼓的,滿是血絲,看着就像是病入膏肓的癮君子一樣。
他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進屋,來到白吉面前,叫了聲:“白……白哥。”
白吉坐在凳子上,側過身,朝他招了招手,劉偉像條狗一樣,往那走了幾步。
“白哥,我——”在他走到離白吉兩步遠的時候,白吉忽然從桌子邊上的酒箱裡抽出一瓶啤酒,一句話都沒有,照着劉偉的腦袋就砸了過去。
酒瓶砸碎,劉偉滿身都是灑出來的啤酒。他被砸得有些懵了,重心不穩,坐到地上。剛好坐到砸碎的酒瓶子碴兒上,手掌大腿都出了血。
可劉偉並沒有在意,他倒地之後馬上爬了起來,跪着來到白吉跟前,神色都癲狂了,“白哥……白哥!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有警察,我,沒想到……”
白吉站起來,手掐着劉偉的下頜,他的聲音依舊很輕。“我不管你想沒想到。”他擡起另外一隻手,在劉偉面前比畫。
“我的錢呢,嗯?”白吉提及錢,似乎眼神更兇狠了,“我的錢呢?!錢呢??!”
劉偉哆哆嗦嗦,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白……白哥,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會有警察,我……”
白吉對劉偉的求饒姿態視若不見,照着他肩膀的地方狠踹了幾腳。劉偉被踹倒在碎玻璃上,背上也劃破傷口,血流到地上,抹出道道的血痕。
劉偉是真害怕了,他跪着拉着白吉的腿,哆哆嗦嗦地說:“白哥……白哥你再給我次機會,你再給我——”
“我給你媽逼!”劉偉臉色蠟白,白吉一邊罵,一邊又抽了一個酒瓶子,狠砸在劉偉的腦袋上。
劉偉的頭上流下血珠,他昏昏糊糊之際,人也癲狂了起來。“我……我不知道,我他媽怎麼知道爲什麼有警察?!我操!”他大聲吼叫,桌上一個人站起身,到門口望風。
“我不知道!我操他媽的……我……”劉偉語無倫次地罵着,忽然,他透過兩個人之間的縫隙,看到陳銘生,劉偉一瞬間停住了。然後,他本來渾濁的眼神慢慢清晰了,他擡起一隻手,那隻手因爲激動,止不住地打戰。
“他……他他,”劉偉緊緊拉住白吉的腿,說,“白哥,是他——他!”
白吉轉頭看了一眼,陳銘生就坐在他的左手邊。
劉偉回想起當天的情形,聲音也變大了。
“一定是他告訴警察的,一定是他!白哥!”劉偉說得激動,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惡狠狠地盯着陳銘生,說,“你不是看我不順眼嗎?你不是不想我好嗎……你他媽的陰我……我操你媽,你他媽的陰我!!”
劉偉的恨意讓他整張臉都變得猙獰了,他的眼裡只剩下陳銘生。他忽然從地上抓起一片碎玻璃片,鋒利的邊刃讓他滿是鮮血,可他毫不在乎,他大吼一聲,朝陳銘生就衝了過去!!
“誰他媽讓你動了!”還沒等劉偉往前走兩步,坐在桌子邊上,離他最近的男的就站了起來,給他一腳踹了回去。這一腳威力不小,劉偉抱着肚子跪在地上。
白吉擺擺手,那個男人又坐回原位。
白吉蹲在劉偉身邊,說:“你想說什麼?”
劉偉囁嚅道:“是他……白哥,是他……”
桌上的人都看向陳銘生,陳銘生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只有白吉,他蹲在劉偉面前,沒看陳銘生。
“是他什麼?”白吉說。
劉偉說:“我去過……我在出貨前,去過他那裡……”
白吉說:“去他那幹什麼?”
劉偉停頓了一會兒,說:“他,他把我麻將廳搶了,我去,我去找他要……”
白吉說:“然後呢?”
劉偉說:“我喝醉了……白哥,他給我灌醉了,他肯定是在我腦袋迷糊的時候套出話了!肯定是他,白哥……白哥你再給我一次機會……白哥……白哥……”
白吉緩緩站起身,轉過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慢慢定格在陳銘生身上。他說:“阿名,你有什麼想說的?”
陳銘生低沉着聲音,說:“他在胡說。”
白吉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陳銘生身後,他彎下腰,在陳銘生的耳邊,輕聲說:“是不是你?”
陳銘生堅定地說:“不是我。”
他說完,忽然感覺脖子上一股大力,他不及防備,被白吉狠勁地按在桌子上。他的臉磕在裝佐料的盤子裡,右側的顴骨在劇痛之後,開始慢慢發麻。
他不敢還手,任由白吉按着。
白吉低下頭,又問了一遍:“是不是你?”
陳銘生深吸一口氣,語氣平穩地說:“不是。那天他來棋牌室找茬,我現在這樣,動手肯定不佔便宜,我不想惹麻煩,就叫人搬來啤酒,想他喝醉了就沒事了。”
“是他灌我!”劉偉在桌子另一端大喊,“白哥,我沒找他麻煩,是他灌我灌醉的!”
陳銘生的語氣依舊低緩:“他有沒有找我麻煩,可以去問當時在場的人。”
劉偉從地上站起來,破口大罵:“那裡都是你的人!肯定跟你串通好了!我操你媽江名,你敢陰我,老子宰了你!”
白吉的手在陳銘生脖子上掐着,卡住他脖頸上的血管,陳銘生臉漲得通紅,雙眼充血。
慢慢地,白吉的手鬆開了。陳銘生緩和了一下,然後就感覺到,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抵在了他的後腦上。
白吉拿槍,手很穩。“江名,我給你三次解釋的機會。”
陳銘生緊咬牙關,說:“白哥,不是我——”
白吉聲音平淡:“第一次。”
陳銘生:“白哥,你信我……我沒理由去找警察,就算我再煩劉偉,我也不可能串通警察!”
白吉說:“第二次。”
白吉的拇指在槍身上敲了敲,那份震動感透過一層薄薄的皮膚,傳到陳銘生的神經中。他感覺到一股觸電的麻木。在那份緊張得讓人汗毛直立的瞬間過去,陳銘生緩和了一下,然後一拍桌子,將身體撐了起來。
白吉後退一步,槍仍指着他。
陳銘生手緊緊抓着桌子,盯着劉偉。
“你他媽有病吧。”陳銘生的聲音變大了,“你自己蠢成傻逼一樣,你瞎他媽往誰身上賴呢?!我陰你?我告訴你我要是想陰你你現在墳頭已經長草了!”
劉偉剛剛看到希望,當然不會放棄救命的機會,他站起來,渾身湯灑血跡混雜。
“不是你是誰,就你玩着背地的一套!我他媽這次就是栽你手裡了!”
陳銘生眯起眼睛:“幾瓶啤酒你就能把貨運地點說出來,那給你來瓶白的你是不是連你家祖墳都爆了?”
“我操你媽!江名我操你媽!”
陳銘生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他媽的就這點定力的話,之前吃喝嫖賭的時候早把這事說過一百遍了!”
“誰說?”劉偉大叫,“我能跟誰說?我吃喝嫖賭我能跟——”
就那麼短短的一秒不到。
可能就半秒鐘的時間——劉偉停頓了。
然後他馬上用更大的聲音吼道:“我吃喝嫖賭我能跟誰說?!就你!就是你,我操你媽的江名!”
陳銘生一直在等着那個停頓,他當然注意到了,而他渾身,都因爲這短短的半秒鐘,緊繃了起來。他開口,打算接着衝劉偉喊,在他張嘴的前一刻,他感覺到一直抵在腦後的槍,拿開了。
陳銘生在槍離開身體的時候,全身的皮膚都麻了一瞬,稍微鬆懈一些後,他感覺到耳根僵硬,背後溼了一片。
白吉慢慢繞過桌子,順手把槍放到桌面上,他來到劉偉面前,緩緩地說:
“你跟誰說了?”
劉偉心裡虛,語氣都沒有剛剛那麼衝了:“白哥,我沒說……我就跟他說了!肯定是他,白哥——!”
白吉忽然間轉過身,邁了一個大步到桌邊,雙手抓住飯桌上的那個銅火鍋把手,再一個轉身,滾燙的火鍋整個扣在了劉偉的頭上。
“啊!!啊啊啊——!!!”劉偉瞬間慘叫起來。
白吉把烤得近乎焦了的火鍋皮壓在劉偉的身上,大吼一聲:“我他媽問你你跟誰說了!”
一股焦煳味從劉偉身上傳出來,劉偉貼着火鍋的皮肉幾乎被燙熟了。
劉偉崩潰了。
“一個女人!我就跟一個女人說過!!啊啊啊!!”
白吉:“什麼女人?!”
“髮廊的小姐?!白哥,她就是個雞,肯定是江名,肯定是——”劉偉使勁往陳銘生的身上推。
白吉一甩手,把火鍋扔到一邊。火鍋滾了兩圈,到角落裡。
劉偉已經沒有人形了。
白吉踩在他手上,劉偉哼哼唧唧的,連疼都沒有力氣喊了。
“哪家髮廊?”
劉偉哆哆嗦嗦:“魅……魅心髮廊……”
“在哪?”
劉偉報了一個地址,桌上馬上有人站起身,出門了。
屋裡安安靜靜,掉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見。槍擺在桌子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槍口對着陳銘生。
白吉擦了擦手,來到一邊的沙發上,他點了一根菸,閉目養神一樣。
一個半小時後,那個人回來了。
他進屋先看了一眼劉偉。劉偉見到他的表情,似乎預料到什麼,原本血肉模糊的臉,更加瘮人。
“跑了。”那人來到沙發前,對白吉說,“手機號也打不通,聽人說,半個月前就跑了。”
劉偉忽然號哭起來:“婊子我操你媽,臭婊子!母狗!我操你媽!!”
白吉在那一片號哭聲中,慢慢吹出最後一口煙。他回到餐桌旁,把那個指着陳銘生的槍拿了起來。
白吉拿着槍,來到劉偉面前。
劉偉可能是知道自己完蛋了,連求饒的聲音都說不出了,看着黑洞洞的槍口,發出的聲音都是氣聲,顫抖得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說什麼。
白吉舉起槍,槍口頂在劉偉的腦門上,劉偉尿了褲子。
白吉的神色很沉,看着劉偉爛成一片的臉,似是考慮,又似是沉思。
屋裡的人都安安靜靜,陳銘生手掌依舊握着桌子,目光低沉地看着前面。
過了半分鐘,白吉把槍放下了。
他放下槍的時候,臉色很輕鬆,不過那是一種病態的、略微有些神經質的輕鬆。白吉把槍扔到桌子上,咣噹一聲。
“說白了。”白吉說,“也不是你故意的。”
白吉一邊說,幾乎還溫柔地衝劉偉笑了笑,別人都看着那笑容發麻,劉偉卻跟着一起笑了,他一邊笑,兩片嘴脣一邊劇烈地顫抖。
“你也跟了我好幾年了。”白吉說,“沒有辛勞也有苦勞。”白吉轉過身,衝着桌子上的人一攤手,說,“我這個做老大的,總不能因爲一次無心之失,就要了人家的命,對吧?”
桌子上的人不知道他有何打算,都怕殃及池魚,不敢回話。只有少數幾個人配合他點點頭。白吉又轉回去,繞到劉偉身邊,彎下腰,低聲說:“去給江名道個歉。”
劉偉透過血糊糊的眼瞼,看見不遠處站着的陳銘生。
現在只要能活命,讓劉偉吃屎他都願意。劉偉雙膝跪地,跪着來到陳銘生兩米開外的地方,衝他咣咣地磕頭,那聲音響得讓人覺得他都快把地磕穿了。
“名哥我錯了……我錯了名哥,”劉偉鼻涕眼淚加上血,混在一起,要多噁心就多噁心,他又往前蹭了幾步,拉住陳銘生的腿腳,“名哥,名哥你原諒我!我就是一條狗,我就是一條狗!”
白吉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陳銘生擡起頭,白吉有所意識,也轉過眼,他衝陳銘生笑了笑。
“阿名,大度點。”白吉說,“給個機會。”白吉走到陳銘生身邊,他比陳銘生矮了很多,擡起手,拍拍陳銘生的肩膀,又說,“讓他以後在你手底下做事怎麼樣?”
陳銘生沒有說話。
白吉說:“怎麼樣?”
陳銘生:“我不想要他。”
劉偉哆哆嗦嗦地給陳銘生磕頭。“名哥,名哥我跟着你做事,我跟着你做事!以後你說什麼是什麼,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名哥,名哥你救救我……”
白吉側眼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接着對陳銘生說:“怎麼樣?”
陳銘生臉沉如潭,他暗自咬緊了牙,他感覺到白吉在他肩膀上搭着的那隻手,格外的沉重。
就這樣,不知僵持了多久,陳銘生終於點了點頭。
白吉一拍他肩膀,說:“好。”
一頓飯,前半頓吃得就憋屈,後半頓差點把前半頓那點東西都嘔出來,白吉一說散了,桌上的人都巴不得趕緊離開。只剩了幾個跟白吉關係最近的人。
吳建山說:“白哥,警察都還在找他,讓他先到外地躲一陣兒。”
白吉到一邊的櫃子裡抽了條新的溼手帕,擦了擦手,淡淡地嗯了一聲。他一邊擦手,一邊轉頭看了陳銘生一眼。“嚇着你了?”
陳銘生低下頭,沒出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