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水·菩薩(2)
陳銘生面不改色,楊昭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了。她扶着一邊的石柱,坐到凳子上休息。
周圍還有一些休息的遊客,一個老大爺坐在陳銘生對面,看了看他的腿,然後擡手給他比畫了一個大拇指。
陳銘生:“……”他有些尷尬地衝老大爺點點頭。楊昭在一邊笑着看着他。
陳銘生轉過頭,低聲對楊昭說:“笑什麼?”
楊昭說:“笑你也管?”
陳銘生拉過她的手,臉上也帶着笑意,說:“你笑我我爲什麼不能管?”
對面老大爺說:“小夫妻啊,哈哈。”
楊昭感覺到陳銘生的手微微一頓,她擡眼看他,挑着嘴角,說:“怎麼了?”
她的目光裡難得地帶了一點點的挑釁,陳銘生考究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落敗地轉過頭。楊昭捏了捏他的手,陳銘生不敢插話。
“感情真好。”老大爺評價道。
楊昭對老大爺笑了笑,淡淡地說:“謝謝。”
菩薩頂各主要大殿的佈置和雕塑,都有着濃烈的喇嘛教色彩。大雄寶殿裡,後面供着毗盧佛、阿彌陀佛和藥師佛,前面則供着喇嘛教黃教創始人宗喀巴像。
楊昭準備了零錢,每個功德箱裡都放了一點。不管信不信,投個禮貌錢也是應該。
在楊昭看佛像和藏畫的時候,陳銘生說:“我去寺外面抽根菸,你慢慢看。”
楊昭轉頭說:“你不喜歡看?”
“我又不信這個。”
楊昭好奇地看着他,說:“那你信什麼?”
陳銘生思索了片刻,然後說:“好像……我好像不信什麼。”
楊昭看起來也料想到了這個答案,對他說:“你去吧,我很快就來。”
“嗯。”
陳銘生到外面抽菸。
菩薩頂是一座很古樸的寺廟,每一棵參天大樹都講述着這間寺廟的故事,青色的石頭帶着潮溼的水汽,凝成一顆一顆的小水珠。陳銘生靠在一排石柱上,遠遠看着文殊殿前站成排等着磕頭燒香的遊客。
或許寺院這種地方真的會有種特殊的力量,讓風吹得慢了,鳥飛得慢了,時光過得慢了。
陳銘生並不信佛。
他回想自己從前的生活,回想最緊張的、急躁的、讓人透不過氣的瞬間,他似乎都沒有求過佛祖保佑。
那個時候,他都在想什麼呢?
陳銘生默默低下頭,回憶到半途,忽然自己哼笑出聲。他搖了搖頭,把煙放到嘴裡。
想什麼?
當然是想自己,想怎麼活命。
風輕輕吹過,楊昭在一間小小的偏房前,停下腳步。
在菩薩頂的後面,有一間院落,裡面以小房間的形式,分別供奉着幾尊佛像。楊昭在一個不擡起眼的屋子前駐足。屋子裡面是灰色的水泥地、水泥牆。在一張簡單的桌架上,供着一尊小小的菩薩像。
菩薩像有些年頭了,顏色並不是很明朗,上面也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這裡很偏,一個人都沒有,很安靜。
楊昭站在菩薩像前,慢慢擡起手,雙掌合十,閉上雙眼,微微垂下了頭。
陳銘生抽完煙,回來找楊昭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在寺院的角落裡,有一個穿着簡單的女人,在一個小小的菩薩像前,低着頭祈福。
陳銘生在那一瞬間停下腳步,他沒有再向前,也沒有出聲叫她。
他很自私地想着,希望楊昭可以站得再久一點。他有一種感覺,現在在楊昭腦海裡的那個人,一定是他。
陳銘生很明確,自己並不信佛。可現在,他又有些疑惑了。因爲當那個女人在菩薩面前爲他祈福的時候,他分明有一種被保佑的感覺。
那種感覺讓他禁不住眼痠。
於是這成爲了陳銘生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畫面。這幅畫面裡的每一棵樹、每一株野草、每一塊磚瓦,都成了他寶貴的記憶。
陳銘生從後面抱住楊昭。
楊昭一動未動。
陳銘生說:“你怎麼都沒被嚇到?”
楊昭淡淡地說:“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陳銘生笑了笑,說:“你在求什麼?”
楊昭說:“我都說了,這是對菩薩說的,不能告訴你。”
“好。”陳銘生不多問,捏着楊昭的下巴,把她的頭仰了起來,他在她的嘴脣上,溫柔地親吻。
他身上還帶着濃濃的菸草味,楊昭在溫熱的吻中緩過神,說:“你注意點場合,這是寺廟。”
“哦……”陳銘生擡起頭,對菩薩像說:“抱歉了。”
楊昭:“……”
她拉着陳銘生往外面走,邊走邊說:“我覺得帶你來這裡是個錯誤。”
陳銘生說:“不,我喜歡這兒。”
楊昭一愣,陳銘生很少這樣明確地表現喜惡。她的步伐慢了一些,說:“喜歡這兒?”
“嗯。”陳銘生看着前面,楊昭一直歪着頭看他的表情,陳銘生轉過來,說,“怎麼了?”
“沒什麼。”楊昭和陳銘生從菩薩頂的後門下山。
後山的臺階比前面的陡不少,楊昭往下看了看,說:“你小心點啊。”
陳銘生把柺杖拿在手裡,扶着旁邊,一階階往下蹦。臺階有不少都是缺塊的,楊昭在一邊看得心驚膽戰。“別急,你穩一點。”
“沒事啊……”陳銘生有些無奈地對楊昭說,“你什麼時候見我摔過?”
楊昭看着他,“實驗中學,我不扶你你就摔了。”
陳銘生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楊昭這麼快就接上了,他摸了摸鼻子,說:“不是沒摔嘛……”
“那還是平地,跟這不一樣,你從這兒摔下去看看?”
陳銘生啞口無言。
楊昭說:“柺杖給我來拿,你扶穩了。”
從底下廣場來菩薩頂的一條山路上都是飯點和小吃店,楊昭和陳銘生選了一家家常菜館吃飯。點完了菜,服務員問:“酒水飲料來點什麼?”
楊昭下意識地想說來瓶礦泉水,陳銘生卻先一步說:“幫我拿兩瓶啤酒。”
服務員記下。
“怎麼想喝酒了?”
“反正也沒什麼事。”
楊昭想想,也對,旅遊本來就是放鬆,喝點酒也是正常。她對服務員說:“不好意思小姐,再要兩瓶。”
陳銘生:“……”
楊昭看着他,說:“我陪你喝。”
陳銘生抿嘴一笑,說:“好。”
結果,飯菜上來後,兩人都沒怎麼吃。陳銘生看看楊昭,說:“怎麼不吃?”
楊昭說:“吃太多會喝不下的。”
陳銘生笑笑,說:“又不是任務,非要喝完幹什麼,你喝不下的我來喝。”
楊昭看着陳銘生,說:“聽你的意思,好像是覺得我比你酒量差很多。”
陳銘生捏了捏手裡的筷子,沒有說話。但沒說話,就已經完全地表達了看法。
楊昭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冷笑着看着陳銘生,說:“陳先生,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偶爾有一點兒大男子主義。”
陳銘生看着微微仰着頭,目光冰一樣冷淡的楊昭,發自內心地搖頭,說:
“沒。”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哪敢。”
楊昭忽然說:“我的本科是在俄羅斯唸的。”
陳銘生一愣,楊昭還沒有跟他提過她從前的事情:“是嗎?好像去那留學的不多。你——”
他話說一半,面前就停了楊昭一隻手掌。她五指併攏,掌心紋路乾淨清晰。
“我不是在跟你講我的留學經歷,陳銘生。”楊昭把手收回來,說,“俄羅斯幾乎全民嗜酒,我說這個是想告訴你,我也是在一堆酒鬼的環繞下唸完本科的。
如果你覺得我的酒量如同兒戲,那你就錯了。”
陳銘生緩緩點了點頭:“嗯。”
啤酒上來,楊昭把自己的兩瓶放到面前。陳銘生看她那架勢,覺得有些不妙。
“要不……”陳銘生說,“咱們別喝了吧?”
楊昭轉頭:“爲什麼?”
陳銘生說不出理由。楊昭自行理解了一番,說:“你在給我留面子?不用。”楊昭拿着瓶起子,把兩瓶酒都打開了,她一邊倒酒,一邊說,“不喝喝看怎麼知道我喝不過你?”
陳銘生無奈地開了兩瓶酒,兩人碰了下杯,都是一飲而盡。
陳銘生給楊昭夾了口菜,說:“你別喝得太急,吃點兒東西先。”
楊昭挑了一盤炒花生米吃,過了一會兒,又倒了一杯。
陳銘生禁不住說:“慢慢喝,慢慢喝。”
結果那晚他們一共喝了九瓶,楊昭喝到第四瓶的時候倒下了,剩下的半瓶被陳銘生喝完。
喝完之後他還特地又叫了一瓶,一口喝光,把空酒瓶擺成兩堆,一邊四個,一邊五個,拍照存證,以便於明早跟這個較真的女人理論。
他攙着楊昭出去的時候,天已經開始黑了。
店員過來問他要不要幫忙,陳銘生婉拒了。他右手拄着柺杖,左手扶着楊昭,艱難地往住地走。其實說是扶,基本上就是拎着,陳銘生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使勁給她擡上臺階。
陳銘生低頭看見自己的腿,累得笑出聲來。
“喂,你不是說你是在酒鬼的環繞中唸完書的嗎?”陳銘生喘着粗氣,抱着她靠在路邊休息。歇息當口,他不可抑制地回想從前。他很希望,此時自己可以把她打一個橫抱,輕輕鬆鬆地擡回房間。
但他現在做不到。
他擡頭,看見天邊已經升起的月亮。或許是酒精的作用,陳銘生覺得觸感更加的敏銳,懷裡的女人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真實。
暖得他一秒鐘都不想鬆開手。
好不容易回到房間,陳銘生把楊昭放到牀上,然後關好門。
屋裡再一次安靜下來。陳銘生沒有開燈,他只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看着睡着的楊昭。
楊昭身上的酒味,和淡淡的香水氣充斥在他的鼻息間,陳銘生覺得自己也跟着醉了。驀地,好像意識到什麼,他慢慢擡起頭。
楊昭醒了,睜着眼睛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些迷醉,泛着清冷的波光,她臉上帶着笑,魅惑,溫柔。
陳銘生有些入迷了。一雙手抱住他的頭,楊昭微微用力,他們的鼻尖碰觸到一起。陳銘生顫抖地擁抱。
“楊昭……”陳銘生用低啞的聲音叫她的名字。
楊昭輕輕回了一句:“嗯。”
陳銘生的心被巨大的旋渦淹沒了,他的手臂如此用力,就像抱着一塊救命的浮木。
“你願意……”他說。
他沒有說完,楊昭靜靜地等着他。
陳銘生的呼吸聲很重,酒精、菸草和女人的香味包圍着他。他想起很多很多事,想回憶的,不想回憶的,統統涌入腦海。
“你記住這一天,媽媽給你起這個名字,就是讓你把這一天銘記一生。”
“我不知道你們爲什麼來這裡!但是你們既然來了,就得給我守規矩!”
“你想好了。決定之前,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充分思考。但一旦決定了,我就不會允許你反悔。”
“做,還是不做?”
“小子你不錯,叫什麼?”
“我叫江名。長江的江,姓名的名。”
……
那些混亂的碎片糾纏在一起,將陳銘生頭腦撕得粉碎。而當一切破碎之後,最後的那一刻,所有的東西又都凝結了。
它們凝結成一幅畫面。
空無一人的寺院角落裡,一個女人,安靜地向菩薩俯首。
陳銘生的心,就那樣沉靜了下來。
有沒有……陳銘生想,有沒有,哪怕是一瞬間,我屬於我自己。
“楊昭。”青黑的屋子裡,陳銘生終於說出口。
“我想娶你。”
時光安靜了,山林安靜了,可三千世界的菩薩們,卻喃喃低語了。
陳銘生擡起頭,看見月光照在楊昭的臉上,冰冷的、銀白的月輝下,楊昭的臉上是平和的笑意。
陳銘生啞聲說:“求你說點什麼……”
“你想讓我說什麼?”
陳銘生咬緊牙關,喉嚨哽咽。
楊昭慢慢坐起身,推着陳銘生的肩膀,讓他躺在牀上。她的餘光掃到窗外,白塔已經看不真切了,可她依舊衝那裡笑,好像感謝。
“你們真的很靈……”
陳銘生茫茫地看着她。
楊昭轉過臉,在陳銘生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她常親吻他,卻是第一次親他的額頭。
親過之後,楊昭坐起來:“陳銘生,一見鍾情是天賜的緣分,今晚我的愛開花結果了。”
眼睛都要化成一股水。
楊昭摸摸他的臉,說:“幹什麼這麼看我?”她俯身下去親他的鼻尖,“你不要軟弱,陳銘生。”她解開自己上衣的鈕釦,袒露胸脯,“永遠都不要。”
楊昭的手頗有意味地慢慢向下,陳銘生抱着她,然後把右側身子轉了過來。
楊昭見他這樣,把臉埋在陳銘生肩窩裡。陳銘生的聲音低沉又磁性:“不想要?”
楊昭當然是想要的,但是她自己偷偷地想要,跟被對方看出她想要是不同的。楊昭難得地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陳銘生摟着她,笑了笑,說:“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楊昭擡起頭,下巴墊在陳銘生的胸口,說:“那我以前是什麼樣的?”
陳銘生閉上嘴。
楊昭說:“說說看。”
陳銘生謹慎地說:“反正很厲害。”
楊昭還有些醉意,聽了陳銘生的話,扯着嘴角搖頭,說:“不像是好話。”
她躺在陳銘生的身上,覺得身下的軀體如此厚重踏實,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觸感,讓楊昭覺得,整個世界都鮮活了。
陳銘生輕輕將楊昭翻身壓在身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