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迷途·永恆·理想國(7)
楊昭把車開出小區,說:“去我喜歡的地方。”
晚上八點的時候,陳銘生準時來到樂天大排檔,宋輝和蔣晴已經到了。
陳銘生撐着柺杖過去,他們選了一桌在外面的桌子,宋輝招呼陳銘生:“生哥,坐這。”
陳銘生把柺杖放到一邊,說:“你們等久了嗎?”
蔣晴在一邊搖頭,說:“沒沒,咱們也是剛剛到的。”陳銘生點點頭。
宋輝叫來服務員,點了菜,又叫了幾瓶啤酒。
“生哥,前幾次都是你請客,這次我們請你,來,喝酒喝酒。”宋輝給陳銘生倒了一杯酒,陳銘生手扶着杯子,低聲說:“你也幫了我很多忙,不用這麼客氣。”
宋輝笑着說:“是啊,咱們都是兄弟,客氣啥?”
陳銘生將杯子裡的酒一口喝光。
他們喝酒的時候,蔣晴在一邊給宋輝夾菜,說:“你們倆慢點喝,又沒人搶。”
宋輝笑道:“你不懂,男人喝酒就得大口大口喝,娘炮才小口抿着喝呢。”
蔣晴小聲哼笑,又給陳銘生夾了一隻扇貝,說:“生哥,你也吃東西。”
陳銘生點頭,說:“謝謝。”
蔣晴搖頭:“不謝不謝。”
很快,五瓶啤酒都喝完了,宋輝的臉有些紅,拍着陳銘生的肩膀,叫來服務員,又點了幾瓶酒。
陳銘生說:“差不多就喝到這吧,你等會還得回去呢,別太醉了。”
“沒事,沒事。”宋輝打了個酒嗝,說,“我就是喝酒臉紅,其實沒醉。”
陳銘生低着頭,然後擡眼看宋輝,說:“你今天說,有關於楊昭的事……”
宋輝手一頓,然後皺了皺眉頭,擺手說:“她啊……”
陳銘生說:“她怎麼了?”
宋輝深吸一口氣,因爲喝酒的緣故,他的眼珠裡帶着血絲,“生哥,我問你,咱們是兄弟不?”
陳銘生看着宋輝喘着粗氣的臉,點點頭,說:“是。”
“對!咱們是兄弟,所以我是爲了你好!”宋輝拿手指了指不知道什麼方向,說,“兄弟勸你,跟那女的斷了!”
陳銘生一愣,然後笑了笑,說:“說什麼呢?”
宋輝說:“生哥,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啊,啊?你非跟她在一起幹啥,你圖啥啊?”
陳銘生沒有說話。
蔣晴有點看不過去了,連忙拉住宋輝,說:“你亂說什麼,生哥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宋輝大聲說,轉頭瞪着陳銘生,說,“這世上條件好的女的多了去了!她不就是有倆錢嘛!”他指着蔣晴,又說:“小晴——小晴家是農村的,家裡還有兩個弟弟,她從小就得邊照看家邊上學。但她自己要強,考上城裡的大學,還拿獎學金考上研究生,她父母確實沒那女的父母有錢,但她比那個楊昭差什麼了——?”
蔣晴咬了咬嘴脣,眼眶也有點泛紅,她拉着宋輝,說:“你別說這個了。”
陳銘生拿出一根菸,點着,低聲說:“你找我來,就是要說這個?”
宋輝抹了下鼻子,坐在一邊喘氣。蔣晴連忙說:“生哥,不是這樣的,其實我們……我們是有別的事情想告訴你。”
陳銘生看了她一眼,說:“什麼事?”
蔣晴一頓,她之前都沒有察覺,陳銘生那雙眼睛,看起來是那麼的黑。
她低下頭,從包裡拿出一疊紙,對陳銘生說:“生哥,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但是……”她把紙遞給陳銘生,陳銘生接過,看了兩眼。
“這是什麼?”
“是你看上的那女的!”宋輝在一旁說,“就是個變態!”
陳銘生眉頭一皺,蔣晴趕忙說:“不是不是,我……我也是無意中看到的,你看看上面寫的。”她一直看着陳銘生的臉色,小聲說,“生哥,你知道有一種人心理變態嗎?他們專門喜歡殘疾人的。”
陳銘生看着手裡的紙,蔣晴在一邊說:“聽說他們看見殘疾人的身體就會有……”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就有那啥的衝動。”
宋輝說:“就是變態!知道不,跟那什麼同性戀、戀童癖一樣,都他媽是變態!老子是不管這些,要是負責這個,我把他們全抓起來!”
蔣晴拉着宋輝,說:“你小點聲,別人聽到以爲我們這桌幹啥呢。”
陳銘生嘴裡叼着煙,將手裡的幾頁紙一條一條地看完。
宋輝說:“生哥,我就說這女的平白無故找你幹啥,你看她之前在派出所的時候,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後來知道你是……知道你腿不方便的時候,就上趕着來找你了吧?”
陳銘生安靜地坐着翻手裡的紙。
“她他媽就是玩你呢,把咱們當傻逼嗎……生哥,你得……”宋輝說道一半,忽然被蔣晴拉住了。他一轉頭,看見蔣晴眼睛看着陳銘生身後的地方。宋輝瞄過去,就看見楊昭站在兩個桌子開外的地方,看着他們。
蔣晴連忙笑着說:“嫂子,你怎麼也來?”
陳銘生轉過頭,與楊昭四目相對。
“叫什麼嫂子!”宋輝打斷蔣晴,站起來,瞪着楊昭,也不知是說給蔣晴聽,還是說給楊昭聽,“誰是嫂子,咱可都是正常人。”
蔣晴有點害怕。
她在想楊昭到底聽到多少,他們說她是變態,她要是跟自己鬧怎麼辦……不過她轉念再一想,她當初果然猜對了,楊昭的的確確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這是在幫陳銘生。
大排檔的外棚上,掛着單獨的燈泡,楊昭剛好站在燈泡下面,白烈的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有些蒼白。
楊昭看着陳銘生,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在這樣的光線下,他的輪廓似乎更加清晰。她又看到桌子上吃得亂七八糟的海鮮殼,還有旁邊堆放的空酒瓶。
還有,旁邊坐着的宋輝和蔣晴。
周圍有幾桌人聽見宋輝剛剛說的變態什麼的,以爲有熱鬧,都盯着楊昭看。
是了,楊昭心想,除了她的弟弟、她的老闆,還有他們……
她一直在自己的世界裡生活,偶爾會將一些接受的人容納進來。而現在,有人要用其他的方法,撬開大門,他們似乎認爲,那裡有一些奇怪或者隱秘的東西存在。
他們蜂擁而上,用手撕開了楊昭的內心的世界,他們睜大眼睛,咆哮着,嘴上掛着笑容,尋找那些他們覺得未知的、骯髒的、不可見人的東西。
楊昭想問他們,你們找到了嗎?
很多人看着楊昭,似乎在等着她崩潰開罵的一刻。
可楊昭最後只是笑。
陳銘生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容,他甚至沒有見過她這麼輕鬆的神態,就像是找到了追尋已久的答案。
她看了看周圍,路燈、天棚、塑料桌,還有幾個盯着她看的人……最後,她看回陳銘生的眼睛。
楊昭的目光有幾分溫柔、幾分灑脫,甚至還有幾分傲慢。
她輕聲對他說:“陳銘生,我的慾望是真的,我的感情也是真的,我坦坦蕩蕩。”
陳銘生的心毫無徵兆地狂跳起來。
不遠處,薛淼站在陰影裡,他低着頭,手裡拿着那根香菸,輕輕轉動。他側過臉,看着站在白燈下的楊昭——這裡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對立面,或許,有那麼一刻,連那個男人也搖擺不定。可她依舊誠實地向他表述感情,就算有可能會遭受更多的難堪。
她就像一個戰士,薛淼想,在千軍萬馬前,捍衛自我。
你可以笑,可以謾罵,可以鄙夷。
她不會難過,不會辯解,也不會委屈。
人心是一片荒蕪的平原,黑暗籠罩,只有偶爾一聲驚雷,撕開了無極的天際。
而陳銘生在那偶然的瞬間,透過淺淺的裂隙,看到了一個完整的靈魂。
那一剎那,陳銘生知道,他完了。
楊昭看着陳銘生,他的目光裡似乎有些再也藏不住的東西。
陳銘生手扶着桌角,想要站起來,可楊昭的手臂已經先一步被薛淼拉住了。
薛淼淡笑着看着楊昭,說:“咱們先離開這。”
楊昭張了張嘴,薛淼低聲道:“總不能在這讓人當猴子看,先離開再說,你們之後還可以再聯繫。”
楊昭轉頭看了看,四周的人因爲薛淼的出現,看戲的興致更加高漲起來。楊昭低垂眉眼,淡淡地說了句:“嗯。”
薛淼領着楊昭離開大排檔,一路上,楊昭並沒有回頭。
陳銘生扶着桌子的手微微有些泛白,他緊了緊指頭,最後還是鬆開了。
宋輝看了看情形,在一邊說:“生哥,你別被她給矇住了。她……”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陳銘生在看他。
安安靜靜地看他。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但是那種目光,讓宋輝一瞬間酒醒了一半。
蔣晴被嚇了一跳,連忙出來打圓場,說:“沒事的沒事的,嫂子可能誤會了——”她看了看陳銘生,說,“生哥,是我們的失誤,不過沒事的,你看嫂子她都沒怎麼樣,哄一鬨就好了。”
陳銘生低下頭,從褲兜裡拿出錢包,抽了兩百塊錢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說:“宋輝,這頓我請了,算是對你以前幫忙的道謝,我先走了。”
說完,陳銘生站起來,拿過柺杖離開了。
宋輝似乎還沒從剛剛那目光中緩過來,等他醒過神,看見桌子上的兩百塊錢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朝着旁邊狠罵一句:“操!”
蔣晴說:“行了行了,人都走了,你別自己生悶氣。”
宋輝臉喝得通紅,不服道:“我他媽又不是害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