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營的議事大帳中,時非深正一臉寒色高居在主位上,兩側坐的都是營中的幾位干將。
時非深的身側站着乾,旁邊坐着方尹,然後是連斐岸席全等人,而整個大帳中間,是桓池和齊娘,還有滿顏,就是不見應瀾汮。
桓池已成廢人,軟弱無力地坐在地上,齊娘被縛,雖然被重傷卻仍站得筆直,滿顏同樣手腳被綁了個結實,但因爲是被兌打敗的,所以他的臉色呈現出中毒後的淡青色,人也乏力地曲跪在地上。
幾位將士看了看這三個階下囚,各自在心裡琢磨了一番然後不約而同地朝時非深看去。
時非深的沉默讓桓池搶了開頭,他坐在地上甩了甩有些髒亂的頭髮痞痞地說道:“將軍要是想請我們喝酒,也不用擺出這麼大的場面,隨意一些老子比較喜歡。”
齊娘和滿顏雙雙側目看過去,桓池迴應給他們一張笑臉。
知道害死花不語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在天策營裡還敢狂妄的人,席全不等時非深發話“嚯”地站起來,恨不得殺之後快地怒道:“少廢話!你的死期到了!”
“是麼?老子都等得不耐煩了,快點動手吧。”桓池不緊不慢地拋給席全一個嬉皮笑臉。
席全雙眉一緊便要把破雲刀拔出鞘,連斐岸伸手按住席全的手背,衝他搖了搖頭,然後把席全拉回位上,自己對時非深問道:“將軍,這幾人不是應該送往刑部審理的麼?”
時非深藍瞳一轉,回道:“皇上命本將親審,一切由本將判決。”
“那還真是恭喜將軍了。”桓池又厚無顏恥地插了嘴。
時非深將眼睛轉回來,凝視桓池說:“你們根本就不用審,意圖謀反壞我封陌基業者,按律當斬,只是本將尚有些問題要問,你們最好如實回答,省些皮肉之苦。”
“將軍所問,我等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桓池挑眉笑答,然後他眼珠子在四下環視了一圈發問,“不知將軍的‘最後一子’,在哪?”
“待本將問完,你自然會知道。”
方尹看向時非深一眼點了點頭,時非深瞬了瞬眼,隨之面無表情地問出第一個問題:“先來說說她。”他的手指指向齊娘,問的對象卻是桓池。
方尹手中執着毛筆,蘸了蘸面前備好的墨汁,案几上擺着整齊的紙張,很明顯就是要讓他現場做筆錄,事後好整理出一份文書,遞呈給琚炎帝交代清楚這一切事情。
“她本是南疆上陟鏢局的人,本名你們應該早就調查清楚了吧?”桓池開始回答,“三十八年前,上陟鏢局的大小姐閆鈴出外遊玩時碰到了被仇家追殺身負重傷的青綺羅,細節不用多說,他們最終兩情相悅。但是對於江湖上赫赫有名甚有威望的上陟鏢局來說,他們絕不會接受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於是閆鈴便捨去了鏢局大小姐的身份與青綺羅一同浪跡天涯。”
說到這裡,大家都知道了桓池說的這個三十八年前上陟鏢局的大小姐就是面前的齊娘。桓池看了看齊娘,見她垂下了頭而復又緩緩擡起,他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齊娘醞釀了一下,嘴巴微張,她深呼吸一口氣接着說道:“齊丹乙是他的真名,但這並沒有人知道。我們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虢洱國,三十九年前他遭到追殺一路逃亡,時隔四年我們纔在邩城安家,憑藉這之前的一點錢財,我們開起了酒棧,齊郎有一手地道的釀酒技術,後來酒棧名氣打響了,於是便有了現在的‘一家酒棧’。”
方尹的手沒有停下來,雖然齊娘講得較快,但他的記憶力很好,能夠一字不落地記錄下來。
齊娘似乎現在回憶裡,她與齊丹乙一起度過的那段美好回憶裡,有苦有甜。
“期間我們有過一個兒子,很乖巧也很聰明,邩城裡崇文貶武的習俗讓他從小就飽讀詩書才華橫溢,我覺得若是允許的話,他甚至能高中狀元位列三甲。”齊娘這樣說道,神情激動且豐富,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憤怒,“就在他十三歲的時候被強招入伍,做了他最不願做的事。”
封陌國與虢洱國的邊境時常會發生摩擦,有時也會小事化大發生戰爭,於是邊境的防守就成了重點問題。邩城是虢洱國領土東面的大城,因此在這裡徵兵是很合常理的事。
“我的孩子就因爲你們封陌國而葬送了性命,他一身的才華也付諸東流。我好恨!但是除了恨我又能做什麼?之後我們便沒有想過要孩子,反正生出來也是徒增悲傷,我就與齊郎守着酒棧在邩城裡庸庸碌碌打算過完一生。”
帳子裡除了齊娘在說話,只剩下一些鼻息聲,還有毛筆在紙上劃過的細碎聲音。
“沒有人知道齊郎的身份,就在兩年前,新晉丞相把握朝政後,他就來找齊郎,說是能幫我們報喪子之仇。”齊娘說着就將手指指向桓池,桓池只是一笑置之。
然後桓池接下齊孃的話:“那個時候,老子已經和楚東風聯手了,滿顏也過給楚東風爲他效力,而老子找到了銷聲匿跡的青綺羅,想來當年百似錦可能沒死,他又是封陌人,所以老子去拜訪了青綺羅,讓他成爲兩國之間的中介。”
桓池頓了頓,又很艱難地在地上動了動身子,像是在伸腰,舒坦之後他就指向滿顏:“你的第二個問題,爲什麼滿顏甘願爲楚東風效命?”
時非深微眯了眼,然後一雙銳眼盯在桓池身上,根本不看滿顏。
見到此狀,桓池哈哈大笑了一把,慢慢自問自答:“滿顏本就是十分要強的人,自滿或死後他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當初隱士一族造出熾滅水不過是想借此聲名大噪一番,所以只要楚東風允諾他,將來大事可成後,要將歆迢國的整個南面給他當作封地,而他要做個響噹噹的‘南霸侯’威震隱士一族的名聲。”
一般封侯的封地至多兩三個州,而歆迢國的南部有大小整整十個州,如果滿顏能一口氣得到這十個州,其名聲自然不會小。
時非深聽後很難得有伸出手指指向齊娘:“她被齊丹乙送出邩城後,是你接應的?”
“老子離開邩城後確實回了一趟均鳴鎮,在誡山上沒待多久就收到了青綺羅的飛書,老子之後再回邩城接出閆鈴就直接把她送到巨闞去了,楚東風又把齊娘送給了應瀾汮,做了雙方的耳目。”桓池敘述着,眼睛卻沒有從時非深的身上移開。
“你是如何勸動六王爺同你們合作的?”時非深發問。
“老子只要在六王府附近散播出十五王爺在南疆的功績深得百姓讚許的謠言,然後再找到機會當面慫恿應瀾汮,他很快就會自亂陣腳。應瀾汮太過高傲所以禁不住誘惑,老子三言兩語地一說,她就掉進陷阱了。”
國以民爲本,百姓的反應有時也能夠左右皇帝的判斷,正所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應瀾祁的風頭蓋過了應瀾汮,無疑是個威脅。
“你難道不知,那是六王爺身邊還有個‘無痕公子’?”時非深依話問道。
桓池眨了眨眼:“自然知道,讓老子見到應瀾汮的人,正是這個‘無痕公子’。”他嘆了一口氣,“老子也查過,可是根本查不出這個人是誰,直到後來老子才知道,他就是歆迢國的被棄皇子澹臺東流,可那個時候,一切都太晚了。”
“無痕公子既然號稱‘無痕’,怎會讓你輕易查出底細?”時非深話中嘲諷味濃,他哼了一聲,“大致上本將都已瞭解,本將最後一問,你到底爲何要做這些?”
他既沒有深仇大恨,又沒有獻身爲國的抱負,他挑起兩國以至於是三國之間的混亂,到底爲什麼?
桓池晃了晃腦袋,看向方尹。
時非深知道他想說什麼,便道:“方尹公子已將你說的那些話一字不差地同本將說了,本將只是不解,你本就是自由之身,何來的‘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四牡彭彭,王事傍傍’?”
前面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都很好理解,但是桓池是個自由閒散之人,只要他不願意,又有誰能指使他做他不願做的事呢?
桓池聽到時非深這樣說,突然間眼睛裡涌上了一股情緒,有憤懣還有委屈,甚至還有一些不滿和抱怨。
這在此時,帳外忽然響起了守衛的聲音:“報告將軍,訾簡公子求見。”
“請。”時非深回聲,隨之他將目光投在桓池身上,嘴角冷冷一勾,“等你見完了本將的最後一子,你再把緣由道清吧。”
桓池把臉一別,歪着嘴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嘴上還唸唸有詞:“老子已經知道最後一子是什麼了!混蛋,竟然真把他找了來!”
聲音不大,卻逃不過時非深敏銳的耳朵。只見帳簾微微一動,時非深就站了起來,見到外頭的人進來,時非深甚至十分有禮地朝來人拱拳作揖,其他的將士也跟着時非深行了同樣的禮數。
方尹手中的筆頓了頓,奇怪於時非深舉動的同時,他順眼看去,只見進來一位素雅白袍的俊朗男子,目光拉遠,發現這個白袍男子的身後還跟着一位鶴髮老人,頭髮雖然花白有七老八十了,但面容卻看起來至多五十。
這時方尹才趕忙起身作揖,心裡卻如擂鼓一般,激動外加驚訝。
訾簡對鶴髮老人介紹道:“師父,這位便是時非深時大將軍,”然後轉而對時非深笑道,“將軍,這就是家師。”
鶴髮老人朝時非深回了禮,然後和藹可親地捋了捋白長鬍子,舉手投足間一股仙風道骨,雙眉間生着一小塊倒過來水滴形的紫胎印,大有紫氣環繞之相。
方尹微微打量着老人,心中暗想,此人年輕時,恐怕也是個風華絕代惑盡衆生的美男子,和兄長有得一拼。
在帳中的衆人心中已經瞭然,這位得時非深如此尊重的老人不是別人,就是那鼎鼎有名、醫界之首的“醫聖”和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