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晚上十點,鬼氣漸盛,即使是在高臺,底下的鬼氣也一直在往上飄散。
高臺上有個小涼亭,涼亭長凳上,左右邊緣坐着一人一鬼。蕭可抱膝埋頭,半個小時都沒吭聲。阿白時而揉揉眉心,掐不出紅印,卻掐的心煩意亂。
“阿白……”蕭可輕輕擡頭,枕着的袖子都被淚打溼了,吸了吸鼻子,沒敢往他那看,“我想找找別人,咬你手指試試。指不定誰咬你都會疼……對吧。”
阿白點點頭:“好。”
蕭可揉揉有些疼的眼,站起身時還踉蹌了一下。阿白下意識迅速到了旁邊要扶她,等手伸出去,纔想起不對勁,又急速收了回來。
動作雖然快,還是讓蕭可察覺到了,驀地更難過。
不知道自己是誰還好,一旦知道了,跟剜她的心差不多。前世的她竟然這麼混賬,而且兜兜轉轉又碰上了。
她頓住步子,終於敢正視他:“阿白,我想再咬一次。”
阿白緩緩伸手:“咬吧。”末了說道,“老頑固平時都不離開祖父身邊,更不缺錢,爲什麼會恰好出現在你身邊,而且還讓你買了衣服,給他做人的機會。你沒有懷疑過嗎?”
蕭可咬了咬脣:“懷疑過,只是自從到了宋家大宅,有種感覺一直很奇怪。”
阿白淡然問道:“什麼?”
“熟悉。”蕭可又將視線挪開,“還有安心。”
“安心?”阿白眼神微動,笑笑說道,“你要是真背棄了我,爲什麼會安心?”
蕭可心裡一動,看着他動了動脣。阿白繼續說道:“我的故事身爲祖父軍師的老頑固不可能不知道,他跟你解說《嗚呼》的時候,有沒有流露半點知道原型的神色?”
“好像……沒有。”
阿白隱約有些放心:“嗯,這就對了。你知道我祖父最希望的就是我能繼承王位,但我一直放不下阿玉,想找到她。可如果祖父他能證明阿玉當年背叛了我,我估計也會死心,了無希望的繼承王位。所以假設他一早就知道你來了,想讓老頑固誘導你覺得《嗚呼》就是說的那個意思,也不奇怪。”
這聽來像是推論,可細想,卻更像是阿白在安撫她。蕭可想不出話裡的破綻,最後竟也在催眠自己——對,真有可能是老頑固故意誘導她。
“阿白。”蕭可眼神已經變得堅定,“我去多找幾個人來,咬你。”
阿白:“……”這句話爲什麼聽起來這麼恐怖……他無奈的又伸了伸手,“再咬一次吧。”
蕭可抓着他的手,張嘴,牙齒上下一動。剛纔還站的好好的阿白,瞬間又腿軟往下癱。嚇的她忙托住他,剛平復的心又如波濤翻滾。
阿白臉色更加蒼白,低聲:“我沒事,走吧。”
“走?宋白你覺得自己還能走麼?”
頗有惡意的聲音忽然傳來,蕭可頓了片刻,循聲往前看去,卻什麼都沒有。阿白渾身無力,要不是蕭可撐住他,已經倒在地上。聽見這嘲諷聲音,他強忍痛意,淡聲:“哪位?”
“都是快灰飛煙滅的人了,知道這個做什麼。”
阿白微微挑眉:“在鬼界殺我,你確定能逃?”
對方聲音冰冷:“你們宋家人想獨佔鬼界,休想!”
阿白這才瞭然:“原來是不想我祖父傳位給我,所以打算殺了我。”
他頗爲無奈,蕭可也覺得有話說不清:“要是阿白真的想繼承,那他就不會搬離這裡,而是留在鬼王身邊。”
“鬼王看着鬼界,他看着人間,祖孫兩早就預謀好了。要不然他怎麼會甘心在一個小巷子裡待那麼久。”
阿白輕輕一笑:“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殺我?可是……憑你的話,恐怕出來就被我拍到天邊了。”
話落,阿白就察覺到了危機。那男子冷笑一聲,暗處周圍,又有窸窣聲,來者並不是只有一個。
蕭可視力不比阿白,但那鬼氣卻比他感知的更清楚。這高臺周圍,已經圍滿了鬼。可阿白的力氣卻還沒那麼快恢復,這些傢伙,恐怕就是找準機會襲擊,卻沒想到被他們等來個這麼大的機會。
她咬了咬牙:“阿白,你自己站一會,扶着亭柱子。”
阿白猛地抓了她的手,擰眉:“你要做什麼?你要用法術?一旦恢復真身,你根本逃不出鬼界。”
蕭可遲疑片刻,他說的確實沒錯。可這根本不可能撐得過十分鐘,鬼氣突然煞人,冷的她立刻推開阿白,往後一退,雙掌合十:“復原!”
只是剎那,數十隻撲來的鬼只覺那嬌弱的凍死鬼忽然散新鮮的活人氣息,更引得衆鬼垂涎。還藏在暗處的中年男子也笑了起來:“堂堂儲君竟然帶個活人來鬼界逍遙,讓我抓了她,送上斷頭臺去!”
話雖然這麼說,可金色陣法在蕭可腳下剎那凝結,流光飛閃,近身捉人的鬼剛碰到陣法邊緣,就灼的冒出滾滾白煙,燙的他們不肯向前。
高臺突然有光束沖天,地上衆鬼離的很遠,根本沒想到這是高臺有人在,反倒以爲是盛典的另一個驚喜,只是擡頭看看,也沒在意的繼續前行。
蕭可在鬼界待了四五個小時,被鬼氣侵襲的厲害,陣法瞬時結成,又耗費了許多力氣。金光飛劍騰起,準備百劍擊殺,身體微微一晃,劍也隨之閃動。
見她體力不支,那原本打算撤退的衆鬼又駐足試探。
“殺了她。”
三個字冰冷落下,衆鬼嘶吼向前,淒厲聲刺的蕭可心神不寧。眼見他們要衝到眼前,蕭可提起的雙手已經因支撐百劍而有些抖,聚氣丹田,雙手怒指向前,百劍齊飛,刺的天空如開出一朵絢麗煙花,也刺的衆鬼驚叫逃竄。來不及躲閃的,瞬間就化作白煙。
蕭可身子晃了晃,全身像被剝走了筋骨,元氣大傷,卻還強撐緊盯。忽然背後有冷氣襲來,她驚了驚,卻有手環住她,將她托住,撲朔在耳廓的氣息也很冷:“交給我。”
語調沉穩的讓人剎那安心,阿白復原了。她沒有丟下他,他也沒丟下自己。蕭可突然覺得,老頑固或許真的是騙人的。她和阿白,其實從來沒有背叛過對方。
阿白雙手圈着蕭可,把她護得周全,這才冷冷掃了一眼受損大半的鬼,字字道:“想到如果讓你們得逞,鬼王位置就會由你們這些陰險小人來坐,我就覺得……噁心。”
隱藏着的戾氣消失的無影無蹤,衆鬼還沒反應過來,阿白輕笑:“你們的頭頭丟下你們跑了。”
還剩下的十餘隻鬼面面相覷,氣勢頓時弱了,轉身要逃。阿白眉頭緊擰,左手鬼爪一剎長如虎爪,擡手往他們背影劃去。凶煞戾氣隔了幾米,還是直衝而去,狠狠撕裂他們的背面,伴着一聲慘叫,化作煙塵。
許久沒開過殺戒的阿白恍惚覺得這種感覺很痛快,殺人殺鬼的感覺……好像都很痛快。
鬼氣隱隱瀰漫在那鬼爪之中,一點一點吞噬他。忽然一隻手握住他的掌心,不能全部裹住,但卻還是讓他留意到了,低頭看去,映入眼簾的就是蕭可那沒有一點血色的臉,聲音更是低不可聞:“阿白……”
阿白愣了愣,鬼爪急速收回,差點又被陰戾鬼氣吞噬了自己。他俯身抱起她,轉身往高臺邊緣跑去,定聲:“別怕,我在,我帶你出去。”
必須要快點離開這裡,讓韓成給她治療。
現在沒人能攔得住他,哪怕是祖父來了,也別想攔住他。
阿白抱着她從高臺離開,沖天飛過鬼羣,那活人的氣息無異於像在空中拋灑的粉末,想不察覺都難。
“不得了了,我聞到活人的味道了。”
“有活人闖進來了?”
“快去報告王!召集侍衛!”
另一處高臺之上,老者負手遠望,底下的嚷嚷聲早就聽進耳邊。
老頑固在旁邊問道:“鬼影來問要不要派人去攔截,說那帶着活人跑的,像是小少爺。”
宋判連身也沒回:“規矩是死的麼?這種事不是應該先做,然後再帶着人來問要不要處分?那些來問指示的,通通丟進屍骨河三天。”
老頑固略有意外:“那可是小少爺,萬一出不去,被攔截後讓鬼界的人知道這件事,恐怕……”
“他如果連這種程度的圍困都衝不破,那給了他王位也坐不穩。”
老頑固這才恍然:“明白。”
宋判遠目看去,滿天星辰,一輪明月,依舊是冷冷清清。
阿白感覺不到蕭可的體溫,但能感覺得出她的呼吸越來越弱。可這裡離鬼門還有一段距離,尤其是後面已經有鬼尾隨。可蕭可應該經不起他快速移動,否則撲來的鬼氣只會讓她身體凍僵。
耳側有高聲傳來,叫的還是他的名字。
“老大,那是明月巷的白老大吧?”
“我看看……擦,不就是那渾球。”
這個聲音阿白怎麼會聽不出來,不就是明日巷的高興哥和他的一衆小弟。心裡立刻有了想法,猛然停下,俯身往地上嘰嘰喳喳議論的幾隻鬼衝去。
高興哥正高興的看熱鬧,誰想那熱鬧竟然朝自己撞來,嚇的他調頭要跑。阿白卻像風般停落面前,見面就說道:“借我大衣。”
“不可能!”高興哥怒瞪,“這是我省吃儉用買來,特地今晚穿來勾搭妹子的!”他動了動鼻尖,詫異,“你竟然帶個活人進來,不要命了?”
阿白微微一頓:“借我大衣。”
高興哥猶豫半分,阿白聳聳肩:“好吧,那我回去告訴嫂子說你在這邊勾搭妹子。”
“……喂!你要講道理啊!”
阿白微微一笑,面色溫和無害:“我像是那種講道理的鬼麼?”
“我……呸!”
高興哥心酸的把大衣丟給他,阿白急忙裹緊蕭可,有了大衣擋風,他就能更快移動了。
“謝了。”
高興哥咬牙切齒:“高興你大爺啊!”果然是沒心沒肺啊,可惡。他眼睜睜看着阿白往南邊跑了,再看看只剩一件背心的自己,氣的火冒三丈。
一會見有大批鬼影追來,忙閃到一邊。那鬼影侍衛卻沒直接過去,問道:“剛纔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白襯衫帶着個女的跑過?”
高興哥當即點頭:“有啊。”他往西邊一指,“那裡!”
鬼影略有狐疑,其他小鬼也齊齊點頭,順着他們老大指的方向認真臉:“那裡!”
鬼影這才風速離開,剩下一堆小鬼對自家老大崇拜不已。
“老大,沒想到白老大這麼坑你,你還這麼仗義。”
“老大我要以你爲榮,以明日巷爲榮。”
高興哥臉一抽,炸毛了:“我要是不救他,誰還老子大衣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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