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婉寧被推出河底。
隨着朱世禎的神魂進入‘河神’身軀之中,情況立即得到控制。
姚守寧見姐姐歸來,立即上前將她扶入懷中。
她的手指在碰到姚婉寧的剎那,那股柔和的力量立即消失,姚婉寧一被妹妹抱住,頓時將她摟住,大哭出聲:
“守寧——守寧——”
姚守寧心酸異常,輕輕拍打着姐姐的肩背。
在得知‘河神’之災的緣由,看到姐姐順利入河,夫妻重聚的剎那,她就有預感,此時災厄已解。
解鈴還須繫鈴人。
可是這種解災劫的方法卻是使得自己的姐姐如此傷心,又令姚守寧難過無比。
“‘他’可能會真的與我分開了,守寧,我好難受——”
這場姻緣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
就算一向擅長言語哄人的姚守寧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傷心欲絕的姚婉寧,她只能將崩潰大哭的女子摟入懷中,任姐姐放聲大哭,宣泄心中的鬱悶。
……
洪水不再涌入,災劫受到控制,一部分洪水在朱世禎有意的引導下回歸江域,神都城的壓力陡然減輕。
但仍有一部分失控的洪流隨着盾破涌入城中,在街道四處縱橫。
柳並舟擦去嘴邊的血液,吃力的從廢墟之中爬坐起身。
盾光散去,天邊蓄積的烏雲在災劫受到控制之後,逐漸散開,天邊顯出熹光,這漫漫長夜即將過去,太陽快要升起。
倖存的人們望着天邊的霞光,突然露出不敢置信的驚喜交加的神情。
滿身溼透的長公主還在命人強行破城之時,可怕的危機解除,一切戛然而止。
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猜測着是不是柳並舟、孟鬆雲及朱世禎聯手成功了,控制住了失控的‘河神’。
長公主正忐忑不安之時,突然內城之中傳來一陣騷動,她心中一驚,接着只聽到裡面傳來開門聲響。
不多時,原鎮魔司首領馮振領了一大羣人衝出城門。
這些人一見長公主等人並不停留,欲強行逃離。
朱姮蕊眼中顯出煞氣,提槍就攔:
“你們想去哪裡!”
先前危急時刻,這些人緊鎖城門不開,使城外災民聚集,危機重重,此時‘河神’之危一過,衆人這纔打開城門,長公主心中的惱怒自然可想而知。
她想要強行留人,但馮振兇悍非凡,且有鎮魔司的人從旁協助,最終成功逃離。
而原副首領程輔雲則被朱姮蕊截留下來,被數支長槍架着脖子,跪倒在地。
“你們準備去哪?!”朱姮蕊神情不善,大有程輔雲若不回話,她便提槍就刺的架勢。
鎮魔司名聲原本就不好,在長公主心中,他們便如神啓帝養的一條惡狗,神啓帝指哪,這條狗就要咬哪裡。
而後來神啓帝決意‘與妖邪共處’之後,鎮魔司種種惡行更是罄竹難書。
他們做惡多端,很多人死不足惜。
程輔雲見她眼中殺機閃動,不由苦笑了一聲:
“馮公忠於皇上,擔憂皇上龍體安危,此時急着出城尋人。”
他這話倒不是說亂講,朱姮蕊愣了一愣。
馮振爲人陰狠毒辣,但他對神啓帝確實忠心耿耿,此時帶人出內城,看樣子確實不是爲惡做壞事。
她心下一鬆,接着又冷哼:
“什麼皇上?不過一個該死的糟老頭子,他早就退位,若他沒有死在妖王手上、沒有死於亂象,我也要殺他!”
她的怒罵聲令得程輔雲縮了縮肩膀,接着又小聲的道:
“公主,我與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家的姚二小姐也頗有交情,看在姚二小姐的份上,您能不能放過我……”
……
而此時的另一邊。
災劫一過,洪流將至。
僥倖未死的神啓帝此時趴在一堆廢墟之上,罵罵咧咧的叫個不停。
這不是他有生之中第一次經歷洪災。
年初的時候神都城也鬧過一次災劫,可他那時高高在上,居於深宮之中,有宮人、內侍服侍,有護衛守護他的安危,一切井然有序,使他感應不到危險。
而此時他趴在已經坍塌的亂土堆中,頭頂無片瓦遮身,身邊洪流滾滾而過,渾濁的河水夾雜着大量的雜物衝過他的身體,雜物與沙砂堆碰撞間發出‘哐鐺’聲響。
不多時,神啓帝身下一條破斷的板凳被河水捲走,他趴着的地方頓時坍塌了一截下去。
泥沙滾入河中,湍急的水流吞沒他的下半身,險些將他捲入冰涼的水裡。
“啊!!!”
老皇帝放聲尖叫,狼狽不堪的哭喊:
“救命、救命!”
衆生本該平等,可家國、社會次序一成,身份背景的不同使得不同的人之間命運截然不同。
比如神啓帝生於帝王之家,高高在上,自小錦衣玉食,不食人間疾苦。
而普通百姓日出而作,每日爲養家餬口奔走,同時還要承擔高額的國家稅賦,苦不堪言,早就麻木。
可這一場浩劫卻將所有的次序打破,使得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淪落。
無數災民踉蹌着爬起身,躲避着洪流,根本沒有人理睬此時尖叫哭求的老皇帝。
“大膽!該死!”神啓帝見無人理睬,不由大聲怒罵,卻被逃命的衆人擠入水裡,接着驚聲大哭:
“救我——”
河水裹挾着他前行,水裡暗流卷着的雜物撞擊到他身上,使神啓帝遍體鱗傷。
但水裡的落難者太多了。
此時普通人自顧不暇,又哪有功夫來救他。
神啓帝灌了不少渾濁的河水入腹,滅頂之感到來,他逐漸窒息,意識慢慢陷入模糊。
就在此時,突然有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遠遠的傳來,焦急的喊着:
“皇上——”
“皇上。”
……
這一聲聲呼喊有些耳熟,爲首者像是他的心腹內侍馮振。
瀕臨死亡的神啓帝一聽這喊聲,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力氣,腦袋鑽出水面,招手大喊:
“我——我在這——”
他以爲他喊得很大聲,實則聲音細如蚊蠅。
接着‘嘩啦’聲響起,一波大浪打來,將神啓帝剛探出頭的身影再度淹沒。
但馮振也修習武藝,五感過人,耳聰目明,聽到聲響,頓時轉頭,並很快找到神啓帝所在的方向:
“好像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
馮振歡喜的道。
神啓帝心中一鬆。
他對馮振再瞭解不過,此人性情陰狠,但對他忠心,且他交待過的事此人絕對能辦妥。
昏昏沉沉之間,神啓帝覺得自己像是在水中浸泡了一天一夜,接着兩隻手掌將他的雙臂擒住,一股力量從上抓來,一把將他提出水中。
有隻手在他胸膛上按壓,許久之後,他‘哇’的吐出大口濁液,連隔頓的飯都吐出,神啓帝那口險些背過去的氣緩了過來,他大口喘息,睜開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醒了!醒了。”
馮振歡喜的高喊。
鎮魔司其他的人見此情景,連忙也跟着歡呼。
這片刻功夫,周圍已經被衆人清理出一塊空地,原本好不容易尋找到一塊避難之所的災民被驅趕,有些畏懼洪流,苦苦哀求的災民被鎮魔司的人凶神惡煞的推入水流之中,慘叫聲裡隨即被洪水捲走。
馮振小心翼翼的將神啓帝擁入懷裡,從身上掏出宮庭聖藥。
那丹藥一入神啓帝之口,隨即化爲熱流,再加上馮振以體內靈力爲引,爲他催化藥力,使得神啓帝很快恢復。
他一甦醒後,便見到了滿臉喜色的馮振,接着看到了周圍提刀而站的鎮魔司衆人,接着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此時的神啓帝狼狽極了。
水中混雜了泥沙穢物,他落水之時只畏懼死亡,顧不得其他,此時脫難才覺得噁心,之前灌入口中的污水不知有什麼髒東西,而他全喝了。
老皇帝的頭上、臉上還有雜草,身上惡臭難當,馮振拿了帕子替他收拾,神啓帝獲救的慶幸轉而化爲憤怒:這老東西,腿腳忒慢,救駕來遲,說不定心中早盼朕死,好等着扶新帝上位呢。
他生性多疑,又自私陰毒。
一想到這裡,過往種種馮振的不如他意之處盡數浮上他心中。
許多曾經被他記在心中的疑點一一被他想起,而馮振的許多忠心耿耿之處被他選擇性的遺忘。
一件令神啓帝至今耿耿於懷的事情在他腦海之中閃現,他記得是柳並舟入城的那日,展現了神通。她
那是儒聖人第一次在神都顯聖,而當時馮振受儒聖人影響,跪在了儒聖人之下。
神啓帝一旦生疑,心中便再也遏制不住,他甚至止不住的想:馮振是不是早就背叛了自己,甚至私下裡通柳並舟,想要扶柳並舟上位呢?
當日逆道陳太微行刺他時,曾說過要扶柳並舟登基爲帝,馮振是不是早就投靠柳逆了?
щшш .тт kan .c○
他越想越是憤怒,剎時惡從心中起,恨意與落難後的難堪齊齊上涌,他突然抽出馮振掛間掛的大刀,‘噗嗤’一聲送入這對他忠心耿耿的馮振胸口,一下將馮振胸膛捅穿了:
“逆賊!”他大聲的怒罵。
馮振的手還在替他擦額頭的污穢,刀子入體時,他的動作一下僵住,他甚至根本感應不到疼痛,而是聽到神啓帝的‘逆賊’二字時,本能的解釋:
“皇上,我是馮振啊——”
他對神啓帝的忠心日月可鑑,怎麼會是逆賊?老皇帝是不是生死關頭受了刺激太大,認錯人了!
“殺的就是你!”神啓帝面目猙獰,怒聲惡罵:
“狗東西,你這不中用的老物,救駕來遲,你是不是早裡通外敵,投靠柳逆了?”
“我……我沒有……”
馮振手無力的下滑,還在惶恐的搖頭:
“我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絕不可能背棄您……”
“你還敢狡辯!”神啓帝大罵:
“當日柳逆顯能耐,你曾跪他——”
“……”
馮振的眼瞠倏地瞪大,他努力回想,終於憶起當日的情景了。
他受儒聖人威壓影響,迫不得己下跪,卻沒想到這樣一樁‘小事’,竟被神啓帝牢記於心,以至於引來了今日的殺身之禍。
“這……這是爲何啊……”他百思不得其解。
臨死之前,他回憶自己的一生:他出身貧困極了,家中父母的模樣他記不得了,只記得貧苦衰老的臉,令他厭惡。
父母生了五子三女,但都養不活,女兒出生不久便被送人,幾個兄弟也過得很苦,有些被賣人爲奴。
他懂事之時,宮中招攬內侍,父母商議要將最小的弟弟送進宮裡做內侍。
那時的他還不懂宮侍是什麼,只知能穿好衣裳,能吃飽肚子,因此他對弟弟心生嫉妒,夜裡捂死了他,最終如願頂替弟弟入宮。
入宮之後,他遭受淨身之苦,也在宮中感受過人心險惡。
他不是什麼好人,爲了爭搶入宮名額,親弟弟也能殺,在入宮之後也做了許多壞事。
可凡事卻有例外,他性情陰毒無情,對父母亦是情感淡薄,可他一生卻對神啓帝忠心極了。
內侍本來不掌權,他的一切全靠神啓帝提攜,神啓帝任命他爲鎮魔司之首,使他有權可掌,有事可做。
他原以爲神啓帝對他有知遇之恩,將其視爲明主,甘願淪爲他的走狗,卻沒料到神啓帝的陰毒遠比他更甚許多。
“天理循環——”馮振突然慘笑。
神啓帝一聽他這話,心中更加厭惡,握緊刀柄,抽出再送,刀子入體,‘噗嗤’聲響中,血液四濺,馮振的瞳孔很快放大,臨死之前,他嘆息:
“果然有報應啊——”
隨即嚥氣倒地。
血濺了神啓帝一頭一臉,他見馮振已死,還不解恨。
事故發生得太過突然,馮振屍身‘嘭’聲倒地,隨即被咆哮的洪水捲走,只留了大灘腥臭的鮮血灑在土堆、神啓帝的身上。
滿頭是血的老皇帝手握着大刀,鎮魔司其他人臉上的笑意僵住,見到皇帝的冷眼,俱都驚恐的退後。
……
而此時遠處的朱世禎見情勢稍微可控,姚婉寧回到姚守寧的身側,安危再無需他擔憂。
已經骷髏化的孟鬆雲從地面坐起身來,黑氣重新涌入他的身體,化爲豐盈他軀骨的‘血肉’,令他恢復原本的模樣。
朱世禎有些愛憐的看着這個結義的弟弟,臉上露出笑容。
他結合了‘河神’的記憶,自然知道未來的自己做了些什麼,他很快將目光從孟鬆雲身上收回,接着轉頭四處眺望。
入他視野的,是滿目瘡痍的神都,倖存的百姓並不多,許多人神情絕望而麻木。
更多的是水裡的浮屍,達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地步。
大慶的氣運衰竭,已經無力迴天。
而憑藉血脈相連的感應,他很快找到了一簇微弱閃爍的紅光——那是神啓帝暫時棲身之所。
朱世禎想起先前的種種,目光一冷,很快往神啓帝的方向大步前行。
另一邊,神啓帝殺死馮振之後心中出了一口惡氣,見鎮魔司的人俱都害怕,心中頓時舒服了許多。
他寧願要人恐懼,也絕不能狼狽的令人憐憫。
“還不快來扶朕起身,待朕回宮,自會論功行賞,你們——”他正語出威脅,耳中突然聽到踏水而行之聲。
神啓帝鬼使神差的擡起了頭,便見遠處水面之上,身穿盔甲的‘河神’正大步行來。
“啊!!!”
先前‘河神’災厄來臨之時,神啓帝也是神都城中被困的一員,他一見‘河神’,便大喊:
“妖孽來了!”
“護駕,快護駕。”
他有預感,此‘妖’是衝着自己而來。
若是馮振在世,自然第一時間擋在他的身前,可此時馮振被他親手殺死,又哪裡有人還能護駕呢?
鎮魔司其他人一見‘河神’靠近,俱都嚇得作鳥獸散,神啓帝喊得越兇,這些人便跑得越快。
“馮振!馮振護駕!”
神啓帝尖聲大叫,一時惶恐不安。
朱世禎冷眼望着這個如鵪鶉般的子孫,眼中露出厭惡之色。
他掌控江河,與河水感應極深,此時往神啓帝面前一站,稍一閉眼,便能從河流、風聲、殘餘的鮮血與怨氣的反饋裡得知先前這裡發生了什麼。
“畜生。”他沉聲罵着。
“老祖宗,老祖宗,不要殺我——”
神啓帝一聽他說話,頓時眼睛一亮,大聲的求救:
“我是您的子孫……”
朱世禎哪裡願意與他多說,兩人之間隔代太多,僅有的血緣聯繫其實已經很是稀薄,他一把抓起神啓帝,身形一閃,便原地消失了。
在朱世禎抓人之時,姚守寧扶着大肚子的姐姐找了個勉強能落腳的地方坐下,又是守着重傷的世子,又是轉頭去看孟鬆雲。
黑氣涌入孟鬆雲的身體,使他很快長出‘新鮮的皮肉’,但他的情況很是糟糕,臉色蒼白得近乎泛青,眼裡無數細黑的血絲攢動。
細長密集的黑氣化爲長髮在他身後妖嬈的鋪墊開來,他此時鬼氣森森,已經看不出‘人氣’了。
“五哥,你還好嗎?”
姚守寧關切的看他。
他手裡長劍淌血,那血液散發着陰冷的感覺,腐蝕着他的身體,他胸前破開一個大洞,此時斷裂開的血管拼命的蠕動,像是在渴望着什麼。
聽到姚守寧問話之時,孟鬆雲擡起了頭,扯了扯嘴角,正欲說話,突然又像感應到了什麼一般,擡起了頭。
姚守寧注意到他的動靜,也似是察覺到了有氣息在靠近,她擡頭一看,見遠處黑影一閃,接着那影子出現在衆人面前不遠處。
只見朱世禎提了一個神情狼狽的老頭,在原地定了片刻之後,緩步往孟鬆雲走了過來。
孟鬆雲愣了一愣,接着咧嘴笑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朱世禎。
“小五,你心願已經了,是不是?”朱世禎沒有理睬他的防備,而是溫聲的問他。
“……”孟鬆雲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是盯着他看,手卻緊緊的握住了長劍,劍身又開始淌血。
“你回到七百年前,見到了你的師父,了結了當年的遺憾,是麼?”朱世禎再問。
“那又如何?”孟鬆雲皺了皺眉頭。
不知爲何,他很不喜歡朱世禎此時問話的語氣,彷彿自己在無理取鬧,而他則對自己百般包容。
“哥哥真爲你開心。”朱世禎的語氣更加柔和,“你了結了心願,我能感應到,這顆心臟,應該還你了——”
他說完,以手指向神啓帝胸口處。
“老祖宗——不要,不要殺我——”
“救命,救命——”
神啓帝被此時的情況嚇瘋了,他雙手拼命的環胸,並向朱世禎哀求:
“我纔是你的血脈子孫,老祖宗——”
“你捨得嗎?”
孟鬆雲笑眯眯的看着這一幕,滿臉諷刺的問。
朱世禎就笑道:
“小五,這本來就是‘我’爲你準備的,我當年費了很大功夫,才保住了你的性命,以大慶氣運蘊養你的心臟,七百年,就等着你心願了結的這一天,將此物取回。”
他放縱的看着這個結義的幼弟,彷彿在包容一個鬧彆扭的不懂事孩子似的:
“如今時機到了,自然是要還你的。”
話音一落,他的手頓時化爲影子,鑽入神啓帝的胸腔之中。
神啓帝還在不停的慘叫哀嚎,緊接着他只覺得胸口一涼,朱世禎的手抓入他的胸腔,握住了孟鬆雲的那顆心臟,用力一扯。
生死一刻,他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悔不該殺馮振。
若馮振還在,說不定還有人救他呢。
下一瞬,心臟離體,這位做惡多端的君王立即死亡。
那一顆曾受大慶氣運庇護,曾被大慶初代帝王設法保護的心臟此時呈晶瑩剔透之象,朱世禎捧着那心臟,送入孟鬆雲空蕩蕩的胸腔之中。
心臟落入孟鬆雲身體的剎那,蠕動多時,早就一直等待的血脈迅速連接心臟斷口。
七百年前的傷勢恢復,孟鬆雲的臉色由青轉白。
受大慶氣運蘊養的心臟功德非凡,力量運轉他周身各處,與他七百年修行一一相結合。
他已經位列半神之位,就差臨門一腳。
此時找回心臟,頓時突破。
孟鬆雲身體不受控制,飛昇而起,飛於半空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身體修復完整後給他的感受太好了,彷彿七百年的空蕩一下被彌補,實力達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孟鬆雲的笑聲引起了神都城倖存者的注意,他大聲的道:
“血蚊蠱中,我曾無償救助你們,今日我鬥狐妖、滅‘河神’亦出力不少,我的功德可說能比神仙活佛——”
無數百姓見他顯聖,俱都一一跪下,不停叩頭。
“今日我欲飛昇成仙,需要各位之助。只要我能成仙,便引走河流。”
他許諾。
百姓們不知該如何做,便拼命的叩頭喊道:
“拜見活神仙。”
“神仙降臨啦——”
孟鬆雲越發得意,在百姓信仰念力之下,他的身體受到淬鍊,從‘人身’轉化爲金身,逐漸變得晶瑩璀璨。
他雙手結印,召喚五鬼,以五鬼搬運之術清走殘餘的河水。
在他做這一切時,朱世禎含笑望着這一幕,滿臉欣慰之色。
末了,他低垂下頭,依依不捨的看向姚婉寧。
此時的他與‘河神’的記憶已經合二爲一,他對姚婉寧真切的有了夫妻的感覺。
可惜二‘人’之間註定有緣無份,無福相守。
“婉寧,我走了。”
他遺憾的看向妻子,眼中帶着愧疚:“我不能在此地久留——”
大慶王朝積攢的七百年怨氣全揹負在他的身上,這些怨氣會影響他的神智,使他本身成爲了一個行走的災厄。
他此時記憶尚在,勉強能控制災劫不在此處滋生。
但他若是在此久留,災禍會重新捲土再來,與他永生永世糾纏不休——這也恰好應驗了孟鬆雲的卦象,他是一個不死之人,卻沒有以後。
唯一解決此災的方法,便是他帶着記憶沉睡於遠離人世之處。
夫妻倆相聚短暫,此後卻是無盡的分別。
他有些依依不捨,姚婉寧淚流滿面,哭得渾身發抖。
“將來孩子出生後,你託守寧,將他送回——”
他話音未落,突然一股力量從‘河神’體內傳來,將他魂體震出。
“你去陪她。”
一道沉穩的男聲響起,那聲音威嚴而肅穆。
朱世禎初時一驚,接着意識到這是‘河神’的聲音,也是未來的‘他’的聲音。
‘他’的意識竟還在,想必一直在他身體之中潛伏。
“鎮守災厄是我的事,你如今已有記憶,應該做的是陪她,看着孩子成長——”
未來的‘他’說道。
朱世禎還沒反應過來,那絲分魂已經被震出‘河神’體內。
他有些茫然、震驚的站到了不遠處,‘河神’與他遙遙相對,銀眸、黑瞳相對,七百年前的君王之魂與七百年後自己的遺體相望,‘河神’的神魂之中傳來一道囑咐:對她好一點,不要再讓她傷心落淚了。
說完,‘他’深深的看了姚婉寧一眼,接着毫不猶豫的轉身。
洪濤、怨氣跟纏在‘他’的身後,‘他’緩緩步入白陵江,重新潛伏於江底的深處。
朱世禎的神魂一出,姚守寧的意識裡突然傳來徐昭的呼喚:
“守寧,快將皇上的神魂送回。”
一道來自七百年前時空的訊息傳入姚守寧識海中,她本能的雙手結印,時空之門打開,一股吸力從那門內傳來,抓着還不知所措的朱世禎之魂,迴歸於七百年前。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速度快得連姚守寧自己都還有些懵懂。
此時孟鬆雲受神都城百姓信仰之力的祝福,已經半化成神。
但他此時還不是完全的神仙。
最後一道桎梏仍牢牢卡着他,使他無法轉換肉體凡胎,化身爲神仙之骨。
他目光落下,看向姚守寧之處。
兩人結了因果,如今到了姚守寧應許結果之時。
孟鬆雲踩着雲彩而下,走到了姚守寧的面前,他此時與先前已經截然不同。
身上的鬼氣化爲了霞光,纏繞的煞氣已經變成了祥瑞之雲,環繞於他的身側。
他往姚守寧面前一站,還未言語,柳並舟、陸執等人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他向姚守寧索要因果的時候到了。
“不要!”
世子瞳孔一縮,掙扎着想要起身,可他重傷未逾,此時力不從心,只能撿起沙石,往孟鬆雲投擲過去。
孟鬆雲並不理睬他,他只是盯着姚守寧看了半晌,突然嫣然一笑,接着單膝一軟,竟跪到了姚守寧的面前,滿懷希望的仰頭看她:
“守寧,你的請求我做到了,現在到了你應諾的時候。”
“好。”姚守寧點了點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
孟鬆雲完成她的囑咐之後,定會提出一個要求,無論這個要求是什麼,她都不再畏懼。
狐王、‘河神’的災劫已經過去,她的母親甦醒了,姐姐也沒有出事,世子還沒有死,就算孟鬆雲此時要她的命,她亦無悔。
“你想要什麼?”她認真的問。
“守寧,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任何的事——”世子眼眶酸澀,眼淚奪眶而出,大聲的喊。
孟鬆雲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笑容,他溫聲道:
“守寧,我修行七百年,期間有多不容易,你是知道的。”
姚守寧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
“我天姿出衆,道法修爲我一點都不弱,我如今心願已了,又有民心信仰在身,我想要修身成神,你說我能不能成神,夠不夠資格成仙呢?”他滿懷希望的問。
柳並舟瞳孔一縮。
他原本驚恐的神情化爲喜色,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涌入他的腦海:孟鬆雲這是在向姚守寧討封?
傳聞之中,世間生靈脩行,欲脫去凡胎化爲仙骨,必須要找一個緣法深厚的人討求封誥。
若對方認他/她/它可爲仙神,那此生靈必定成仙成神,反之則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柳並舟原本以爲孟鬆雲數次纏着姚守寧不放,定有不良企圖,卻沒料到這曾經的道門魁首竟是看中了姚守寧心善,性情寬容,特意與她結下緣法,爲的就是等着討封的這一刻。
姚守寧的性格必定會成全他,而他若成神成仙,姚守寧對他恩澤極至,將來他必會重謝姚守寧的。
柳並舟又驚又喜。
姚守寧卻是初時錯愕,其後又似是反應過來,她明白了什麼,怔怔的望着孟鬆雲看。
以她的聰慧,此時反應過來,在此之前的孟鬆雲無論表現出的脆弱、憤怒,與明陽子、朱世禎等人之間若隱似無的情感,恐怕都是爲了使她心軟,讓她加深對他印象的一種詭異手段罷了。
他就是等着今日,想要她以他心生好感,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她一旦明悟這一點,頓時心生憐憫之心。
“……”她遲遲沒有開口,孟鬆雲臉上的笑容頓時掛不住了。
他身上的功德金身開始不穩,身上的祥雲有潰散之勢。
“守寧——”
他強壓心中焦急,喊了一聲。
“唉。”
姚守寧嘆息了一聲,接着柔聲道:
“五哥,希望你不要後悔呀。”
她說完這話之後,才溫柔的看向孟鬆雲,說道:
“你修行有成,心願了結,身上又有大慶王朝七百年氣運守護,同時你的身上有天命之子朱世禎分獻你的無盡功德與壽數,血蚊蠱時你救治百姓,災厄起時你參與滅狐王、擋‘河神’,你救天下有功,你身纏百姓感恩之心,你當脫去凡胎肉骨,應當位列仙班,成仙成神!”
辯機一族,金口玉言。
她的話音一出,孟鬆雲頓時散去最後一絲‘人氣’,立時成仙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