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姚守寧的答應,猶如一絲希望將陸執心裡的陰霾擊碎。
這一刻,他心裡所有的不確定、委屈全都不翼而飛,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心緒、他的喜怒哀樂似是被姚守寧掌控在手裡。
“守寧——”
他驚喜的轉身,眼睛亮得驚人。
姚守寧雙手背在身後,掌心緊握,以掩飾自己此時‘呯呯’的激烈心跳聲。
她極力試圖控制着自己平靜下來,卻似是受世子情緒感染,感覺心中似是有一股火焰升起。
陸執上前一步,她急急後退,喊了一聲:
“你別過來。”
這話一喊完,世子急切的腳步一頓。
姚守寧的雙頰微微發燙,她別開臉,不敢去看世子的眼睛:
“現在有很多事情,妖邪現世,我娘受傷,神都即將出現混亂……”
她亂七八糟說了半天,陸執並沒有打斷她的話,她紊亂的心情逐漸又平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又去看世子的臉。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眼神專注,表情乖巧,她每說一句,他就拼命的點頭答應:“嗯嗯!”
姚守寧有些想笑。
以她對陸執的瞭解,此時的世子說不定也與她一樣的緊張,只是強行控制着平靜。
“有什麼話,等到這些事情處理完了之後再說,好不好?”她想到這裡,心中柔軟,輕聲問了他一句。
“好。”陸執點了點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裡都帶着羞澀。
陸執離開姚家時,還有些暈乎乎的。
今日發生了許多的事:姚婉寧的身份確認、妖邪現世、柳姨受了重傷,以及姚守寧回到過去參加了應天書局、他解除了妖蠱、天妖險些亂世——以及他隱約確認了姚守寧的心意。
她看似嬌憨,實則心意堅定,如果她對自己無意,她定會拒絕,不留餘地。
可她並沒有拒絕自己的要求,這令得陸執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也意識到他與姚守寧之間並不是他原本以爲的一廂情願而已。
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已經令陸執極度歡喜。
……
送走了世子之後,姚守寧開始還有些懊悔於自己在處理這件事情上的不理智,她重視世子,重視與世子之間的關係,這使得她受到了一定的約束,失去了冷靜。
不過很快的,姚守寧就沒有功夫想這些事了。
當天神都發生了許多事。
宮中傳來驚變,神啓帝退位,而扶原本的四皇子朱敬存登基爲帝。
神都城中、宮裡分爲兩派,隱隱各自爲政,鬧得不可開交。
除此之外,姚守寧預知之中最壞的情景果然發生。
年初時的那一場洪災帶來了妖禍,當日被血蚊蠱咬傷而僥倖未死的人並沒有完全的獲得上天的庇佑。
神都城底下隱藏的邊界之門打開,將這些人體內隱匿的妖蠱激活,使得當天夜裡許多顯現出妖異之相,失去理智,突然暴起傷人。
一切發生得相當突然,又是在夜深人靜時分,受到襲擊的人根本逃閃不及。
當第一聲詭異的咆哮與慘叫響起的時候,便如一個信號,接二連三的嘶吼及痛苦的哭喊隨後響徹了神都。
妖變打了許多人一個措手不及,尤其出現妖異變化的是身邊人時,很多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不少普通人在睡夢之中便被妖異化的枕邊人殺死,糊里糊塗失去了生命。
這一夜對神都城的人來說註定是一個難眠之夜。
將軍府的鐵騎在都城之中穿梭,柳並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擔憂着無辜者的性命;
陸執一面抓捕妖異的人羣,一面分心想着白天時與姚守寧的對話,既忐忑又期待。
姚守寧陷入惡夢之中,現實發生的種種以夢境的形式鑽入她的識海里。
皇城之中,神啓帝也聽到了城中的慘叫。
消息靈通的鎮魔司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城裡發生的事,馮振將城中大部分人現出妖異之相的事告知了主動退位讓賢的老皇帝。
才一天時間,神啓帝的頭髮就蒼白了大半,他的面容帶着不正常的青白之色,臉頰、眼眶都有紫色淤青。
他捂着胸,氣喘不止,夾雜着咳嗽聲。
每咳一下,胸口處便鑽心的疼,喘息都帶着血腥氣。
——白天的時候,長公主在他下令殺死朱敬存的時候趕來,得知前因後果,認爲他荒唐無度,當着衆人的面將他打了一頓。
神啓帝之後想到自己當時疼痛之下忍耐不住向長公主哀聲求饒的情景,目光便越發陰沉。
他當時被打得厲害,最後承認了朱敬存帝位的正統,朱姮蕊才收手饒了他一命,否則當時這個女人便有可能弒君!
“……妖異化的人很多,不分王公平民——”
‘咳。’
馮振正在說着神都的情況,神啓帝忍耐不住,發生一聲咳嗽聲。
這一咳之下,牽動了體內傷勢,他的身體佝僂成一隻蝦米,接着痛苦的喘息。
“唔——”
“皇上小心。”忠心耿耿的大內侍連忙上前服侍他,說道:
“太醫說您胸骨斷折,但幸虧斷骨未刺入胸肺,不過仍需要小心靜養才成。”
“小心靜養?嚯——嚯——”神啓帝氣急攻心,發出風箱破漏的出氣聲,這一激動之下,他鼻孔之中沁出血沫,嚇得他不敢再擅動,陰沉道:
“朕最恨當日心慈手軟,沒有送那小畜生與顧氏一道上路,才留下今日的隱患。”
“朱姮蕊這個賤人,竟敢數次三番打朕,她定是故意,想奪朕權柄。”他咬牙切齒的咒罵:
“顧煥之也該死,試圖挾朱敬存以攬權——還有——”
他想到了陳太微。
這個道士當時明明看到他落入困境,卻故意袖手旁觀,他心中火起,頭髮又白了些許。
“神都城現在亂得好,亂得妙!妖邪最好再鬧嚴重一些,死人再多一點。”他惡聲惡氣的道:
“朕倒要看看,顧煥之、朱姮蕊要怎麼收拾這起爛攤子……”
神啓帝暴跳如雷之時,皇宮之中的另一端,一道陰影無聲的覆蓋了一座宮殿。
殿內美貌非凡的寵妃塗氏匍匐在地,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身上,細看之下,那陰影是一頭巨大的狐影,五條長尾如同張開的五指,將宮殿包裹在內。
狐王的腦袋垂落下來,靠近塗氏耳側,小聲的輕語着什麼。
塗妃認真傾聽,點了點頭,將狐王的交待記在心裡。
……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夜半此起彼伏的慘叫似是隨着太陽的升起而逐漸安靜了下去。
姚守寧睜開眼睛的時候,便見到冬葵靠着牀頭小憩。
“冬葵?”
她喊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
“小姐。”冬葵聽到響動,立時驚醒。
她單手撩起簾子,轉頭過來,兩人目光相望,都不由苦笑了一聲。
“你昨晚沒睡好?”冬葵問。
“你昨晚沒睡好。”姚守寧則是十分肯定。
冬葵挪動着身體擠了過來,腦袋與牀邊相貼,靠姚守寧近了一些。
長長的牀帳垂了下來,將牀鋪形成一個半透明的封閉環境,這使得她忐忑不安的心一下穩定了些許。
“小姐也沒睡好嗎?”冬葵估計一夜未眠,兩隻眼睛腫得像魚泡,難掩疲憊。
“我昨晚做了一晚的夢。”姚守寧搖了搖頭,應了一聲。
“伱還做了夢,我一晚不敢睡。”冬葵有些羨慕,道:
“昨夜太嚇人了,我開始睡着了,接着被慘叫聲驚醒。”
想起昨晚的事,她還心有餘悸,說道:
“我披了衣裳出門,就見廚房的王大娘、鄭叔等人都醒了……”
開始慘叫聲離姚家還有些遠,接着沒過多久,連隔壁趙大人家都傳來慘呼聲。
接着過了不久,便傳來有人拍門求救的聲音。
當時姚翝擔憂妻子的傷勢,本來就睡得不大踏實,動靜發生的剎那,他就起身主持大局。
因外頭情況未明,家中既有傷重的妻子,又有兒女,姚翝並沒有莽撞離開,只讓鄭士帶了幾人出去查探情況。
沒過多久,鄭士等人慌忙回來,說是隔壁趙大人家出了事。
趙大人家夜裡突然出現了妖怪,暴起傷人。
當時夜深人靜,大家沒反應過來,被那妖怪得逞,不少人被妖怪抓咬傷,將衆人驚醒。
後來全府驚醒之後,大家拿了武器反抗,終於將那妖邪打死。
“妖邪死後,趙家人才意識到那妖怪穿了衣裳,有人認出那衣裳是侍候趙大少爺身邊的小廝黃雁的。”冬葵提到昨夜的事,表情驚懼:
“大家初時還不信,後面派人一找,果然不見黃雁影蹤。”
有人猜測黃雁早被妖怪殺死,然後妖怪附身在他身上,意圖害人性命;也有人猜這個黃雁可能是假的,是妖邪化身人隱藏於暗處,想要藉機吃人。
大家正猜測紛紛之時,異變再生。
曾被妖化的黃雁咬傷的趙府家僕突然焦躁難安,並且隨後在衆目睽睽之下面容扭曲,顯出妖異之相,並且力量大增,數人制止不住。
之後這些人出現了嗜血、兇躁的跡象,隨後失去了理智,並攻擊人類,這纔有了後來趙家人過來拍門求救的一幕。
鄭士領着人回來時,驚魂未定。
隨着神都城的慘叫聲響起,趙家發生的事定然不是個例。
……
冬葵說這些話時,臉上掩飾不住的恐懼。
她從鄭士等人有所收斂的話中,再結合先前聽到的慘叫、呼救,以及空氣中飄散過來的血腥氣,已經可以想像得到當時趙家發生的事。
而姚守寧則是隨着她的話語,昨夜裡夢境之中‘看’到的趙家發生的慘烈一幕則浮現在她腦海裡。
接受了傳承之後,她的力量越強,對於許多事情的感應便更清晰。
慘況遠比姚守寧最初預計的還要惡劣。
當日血蚊蠱鋪天蓋地現身神都城中,叮咬的人不僅止是平民百姓。
妖蠱的寄生、感染極爲迅猛,短短几天時間,神都城不少人或傷或死於半妖化的人之手,未受傷的人縮躲家中,不敢出門。
妖邪現世之後,神都城內、外的各大道觀成爲了衆人心目中的救命稻草,香燭、紙錢供不應求。
百姓焚燒紙燭,祈求上天庇佑。
姚家大門緊鎖,家裡人輕易不敢出行。
好在之前洪災時柳氏囤了不少糧食,使得一家人不至於陷入絕境,不過這種壓抑的氛圍仍是影響了衆人。
主屋經過衆人收拾幾天之後,勉強能再住人,姚家人齊聚一處,臉色都有些沉悶。
姚翝這幾日時間像是老了十歲,兩鬢都出現了不少白絲。
柳氏重傷之後,他承擔起了管家理事之責,以前柳氏在時,家裡事務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只覺得家裡事情簡單有序,等輪到他自己接手時,才知道處理家務瑣事有多磨人。
神都城的情況嚴峻,家裡雜事的搓磨,再加上妻子重傷未醒,以及再看到大女兒日漸隆起的肚子,他眉心皺得更緊了些。
‘叮鈴鈴——’外頭遠遠傳來清脆的響鈴聲,接着有道士在唱吟:
“三清做法,邪鬼遠離。”
‘叮鐺鐺。’
隨着鈴聲響起,接着一股煙味隨之飄入屋子。
屋裡人默不作聲,都下意識的抿了抿脣。
整個都城都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夜晚的時候靜謐非凡,偶爾聽到有瘮人的咆哮聲,似是野獸的吼叫。
每當聽到這樣的聲響,所有幸存者大門緊閉,不敢發出動靜,深怕引起這些妖化的‘人’注意,爲自己或家裡人引來危機。
而白天的時候情況也並沒有好轉。
大量人羣妖邪化,鬧得人心惶惶,忐忑不安的百姓便唯有求救道門,成日燒香拜神,使得煙霧繚繞神都,彷彿遮雲蔽日,大白天的光線都陰沉沉的,讓人更是膽顫心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姚翝率先開口,說話時,坐在他身側的蘇文房父子三人都看向了柳並舟。
雖說姚家早有準備,在洪災時又有柳並舟坐鎮,使得家中上下並沒有人中蠱,全家也在此次妖蠱事件中得以保存,沒有事情發生。
受妖蠱控制的人暴起傷人時,大家反應及時,緊鎖大門,至今家中安好。
可隨着時間的流逝,神都城的情況惡化,使得姚家人也受到了影響,大家依舊不安且害怕。
“家裡自有水井,米糧也剩了一些,可我擔憂長時間這樣下去,仍會陷入危機。”
以神都如今的情況,江南的糧食很難運入,縱使有膽大包天的商隊敢來,在這個時候恐怕也會坐地起價。
到時妖禍未平又添人禍,飢餓交加的百姓在這樣的情況下極有可能會鬧出大事。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時神都一亂,姚家仍難太平。
“岳父大人——”姚翝說了幾句,見柳並舟沒有迴應,不由有些着急,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姐夫別急。”就在這時,坐在他身側的蘇文房先看了柳並舟一眼,接着溫聲安撫了他一句。
“我……”姚翝正欲說話,蘇文房又道:
“長公主那邊情況如何呢?”
“唉。”姚翝嘆了口氣,說道:
“長公主那邊也在盡力,但她的主要力量仍在晉地,神都並非她的封地,再加上如今宮中不太平,牽扯了她一部分注意力。”
縱使陸無計與周榮英等人已經盡全力搜尋神都城抓捕妖邪,可人力畢竟有限。
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
“不止宮中兩皇相爭,朝裡也分爲兩黨。”大家只顧爭權奪勢,不管城中百姓死活,姚翝想到這裡,不高興的道:
“現在這樣的情況,說不定一亂起來,那位……是最高興的!”
他話中所指的人雖沒明說,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他提到的是神啓帝。
神啓帝現在恐怕是最希望局勢亂,百姓死活,神都動盪與他這個太上皇無關,反倒局勢越亂對他重奪回權勢越有利。
“現在騙子當道,許多人不管是真道士還是假道士,穿了一身道袍便混水摸魚,許多人爲了家裡人病急亂投醫,容易上當,最終被騙得傾家蕩產——”
姚翝曾經是兵馬司指揮使,對於這些情況最是瞭解,他越說越心煩,眉頭皺得死緊。
“目前的情況看似艱難,但要想解決也不難。”蘇文房想了想,溫和的道:
“其一,是城中一部分人受妖蠱影響,失去理智,暴起傷人。”
“其二,是權勢相爭,導致朝中分爲兩黨,許多事朝令夕改,下頭的人不知聽誰命行事,辦事效率也低。”
他一生受楚家限制無法入仕,但他雖處低位,但才華非凡,見識也不低。
此時他一開口,衆人的視線便都落到了蘇文房的身上。
姚守寧也向姨父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自他入神都以來,行事低調,並不多言語,此時在關鍵時刻說話,一開口就引人注意。
蘇慶春站在父親身後,他還不大習慣被人這樣注視,見到衆人俱都轉頭看來,面露羞澀,往父親身後擠了擠,將頭低了下去。
蘇妙真倒是神色鎮定,但眼神之中卻透出爲父親驕傲的神情。
“你說得不錯。”柳並舟點了點頭,看向蘇文房:
“這是導致目前困境的兩點主因,你可有什麼辦法解決?”
他雖說是問話,但姚守寧隱約感覺到外祖父平靜的神情下似是隱藏着篤定,他好像認爲蘇文房可以解決這件事。
“爹,我認爲這兩個問題都不難。”蘇文房話音一落,柳並舟輕輕應了一聲,端起桌上的茶水,以杯蓋撇茶,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今朝中兩黨看似新立,實則由來已久,不過是把暗地裡的矛盾,放到明面上而已。”
神啓帝行事昏庸,刻薄寡恩,非明君,這一點衆人都心知肚明。
“但……”蘇文房頓了頓,接着搖頭:
“此時不是權勢更迭之時。”
神都出現異象,大妖現世時,神啓帝毫無擔當,臨時傳位,此舉傷透了大慶朝上下的心。
顧煥之對他失望異常,堅定擁護新君,也是因爲神啓帝這荒唐的舉止。
“可是太上皇掌權多年,朝中內外積威甚深,刑獄司、鎮魔司都聽從他的調令。”相較之下,雖說朝中也有一部分人站在顧煥之身後,擁護新君,但這些人中以文臣佔多數,若是太平盛世便罷,在如今的關鍵時刻下,顧煥之一黨若非有長公主支持,極難與神啓帝相抗衡。
“最好是雙方暫時放下矛盾,相互合作。”蘇文房說道:
“在有妖邪現世的情況下,先以大局爲重,摒除妖邪,再清算內政。”家裡都是自己人,他也不隱藏,說出心中想法:
“傳位已成定局,但小皇帝年歲尚輕,難以處理國家大事,依我看,可以請太上皇仍行使皇帝之權,暫代君王聽政。”
如此一來,神啓帝雖失帝王之名,但仍攬君主之權,“雙方各退一步,太上皇當政之後,令刑獄司、鎮魔司抓捕妖邪,清朗神都,以定民心。”
內政之中,顧煥之等一干文臣爲輔,救濟災民,安穩民生。
唯有雙方相互合作,這個難關才能渡得過去。
他說得口乾舌燥,衆人默默傾聽,在心中消化着他講的消息。
柳並舟輕輕喝了口茶,杯蓋與杯身碰撞間,發出細微的響聲。
‘咄。’他將茶杯放到了桌上,問道:
“你講的方法是很好,但我有兩個疑問。”
“您請講。”蘇文房此時似是面對嚴師的學生,連忙站起身來,雙手交握於腹前,微微躬身。
“妖禍之亂的始末你也經歷過,應當清楚這件事情的可怕性。”柳並舟的神情嚴厲,略微加重了語氣:
“你爲什麼認爲只要朝中摒棄權爭,便能渡過此劫?”
蘇妙真聽到外祖父的神情、語氣嚴厲,不由有些替父親擔心,急急的擡頭,她的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要說話,但看了父親一眼,又強行壓下心中的焦急。
“第二,你說的方法我們都懂,但目前情勢嚴峻,要想破局,需要從哪點入手,你可知道呢?”
蘇文房說的話,長公主等人也心知肚明。
恐怕此時的顧煥之、神啓帝等人心中也在後悔鬧成了如今騎虎難下的結局,事關權勢,衆人各不相讓,都怕一讓便是萬劫不復的結局,要想說服這些人暫時合作,回到以前的局面,並非容易的事。
面對柳並舟的問詢,小輩們不敢出聲。
這種良久的沉默形成壓力,令得蘇文房也露出一絲緊張之色:
“妖禍之亂我確實經歷,如今看來情況雖嚴重,但不瞞您說,我覺得這只是妖邪計謀而已。”
“這話怎麼說?”姚翝聽到此處,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如今閒賦在家,不理公事。可他畢竟任北城兵馬司多年,對於城中的亂局是十分擔憂的,此時聽到蘇文房這樣一說,他便有些沉不住氣。
蘇文房看了他一眼,說道:
“妖邪看似來勢洶洶,但畢竟被擋在封印之外,並沒有大舉入侵人世。”
目前無論是狐王的現身,還是之前邊界之門的現世,在蘇文房看來,都有一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妖蠱鬧得人心惶惶,可是——”他說到這裡,有些遲疑。
“你只管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就是。”柳並舟見他神色,便微微一笑,大聲說了一句,面帶鼓勵。
姚守寧看向外祖父,到了如今,她自然知道外祖父當初的篤定是因爲他已經提前窺探了先機,而那些消息是她帶回三十多年前的應天書局。
時至今日,外祖父對於未來的情形走向是並不清楚的,可他仍是鎮定。
他彷彿並不受亂局影響,也沒有因爲危機而慌了心神,這種沉穩來自於他多年涵養與修行,都是值得姚守寧學習的東西。
“是。”蘇文房受到他的激勵,頓時應了一聲,接着道:
“我認爲這些妖蠱只是亂我族羣人心,傷不了大局。”
“此話怎麼說?”姚翝聽到這裡,若有所思。
他並不是蠢人,只是當局者迷,此時蘇文房稍加點撥,他下意識的往蘇妙真的方向看了過去。
“其實從妖蠱事件發生以來,我對外頭的準確情況不得而知,姐夫又因傷之故,暫時留在了家裡。”蘇文房有些遺憾的看了姚翝一眼,見他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兒,便知姐夫心中已經猜出了端倪。
他嘆道:
“但從左鄰右舍的情況來看,我推斷出這妖蠱發作後,人隨即失去理智,面容、身材現出異化,力大無窮,且嗜食生血,性情暴烈,突起傷人。”
他講的情況正是附近趙大人等家中人妖蠱發作後的情形,衆人聽到這裡,都點了點頭。
“妖蠱最初發作時是在深夜,夜深人靜時,許多人還在睡夢之中,根本來不及反應。”他補了一句:
“大部分死傷者,應該都是妖蠱發作者身邊親近之人。”
姚翝點了點頭:
“不錯。”
事情發生之後,出於以往的職務習慣,他第一時間帶着鄭士等人前往左右鄰居處收集信息。
以趙大人家爲例,趙大少爺身邊的小廝黃雁妖蠱發作,夜半傷人,第一個受傷的便是趙大少爺院中當日值夜的婆子。
此後之所以受傷的人多,是因爲那婆子被襲擊之後慘叫,衆人一見妖邪上前幫忙,繼而受到發狂的黃雁襲擊。
那時衆人哪知妖蠱厲害,只當是家裡鬧了妖禍而已。
而後來受傷者受感染,出現妖化之相,接着引發全城恐慌。
——再之後的事,衆人都清楚了。
嚇破了膽的神都城百姓將希望寄託於道觀,請了各大觀的道士作法驅除邪祟,纔有瞭如今香燭的煙霧瀰漫神都城,道士作法的鈴響無論白天、黑夜都能聽到的詭異情景。
“從左鄰右舍的情況看來,我認爲這些受了妖氣感染的人並不可怕。”
蘇文房說到這裡,臉上露出憐憫之色:
“他們最初發瘋傷人,極有可能只是短暫的失控,我認爲憑藉當初那些血蚊蠱的力量,最多影響人類一時,絕不可能長時間的使人類失去理智。”
他語氣一頓,下意識的轉頭去看自己的女兒。
蘇妙真低垂着頭,伸手壓捂住臉上的面紗,自從附在她身上的狐王離去之後,她現出妖相,便一直以細紗蒙面,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此時就是隔着一層面紗,衆人也能看到她長長突起的鼻尖及裂開的嘴脣,眼裡都露出不忍之色。
似是感應到父親溫柔的目光,蘇妙真鼓足勇氣擡起頭來,父女倆目光交匯,蘇妙真心裡生出一股衝動,點頭道:
“爹說得對。”
她強忍着心中的恐慌,勇敢的直視衆人的眼睛:
“我現在想來,受妖邪附身的時候便如大夢一場,想法、行事都不受我自己控制,但是——”衆人都在聽她說話,屋中只能聽到她一人聲音,她膽氣不是很足,正心生退意的時候,又看到蘇文房鼓勵的眼神,彷彿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
她受到這目光激勵,又再大聲的道:
“但是妖邪一離開後,我又逐漸清醒。我跟我爹的想法一樣,我認爲血蚊蠱的力量達不到使人完全發狂的地步,極有可能這種瘋狂性只是暫時的。”
蘇妙真道:
“我感覺——”她受狐王附體一段時間,又曾獻祭了一魂,與狐王之間的關係牽扯頗深,與它共存一體時,隱約能感應到狐王心中的念頭:
“我感覺這樣的局面,很像狐王虛張聲勢。”說完,她又補了一句:
“好像故意以此威脅人類,再達成它的目的。”
說完這些之後,她目光有些不安的看向柳並舟,顯然很怕自己的發言引來外祖父的斥責。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柳並舟面露讚許之色。
“妙真說得很好。”柳並舟誇讚道。
蘇妙真高高提起的心,隨着柳並舟的話而猛地落回原處,她受到長輩表揚,有些驚喜,又有些開心,還有些忐忑不安,轉頭去看姚守寧。
卻見到姚守寧也在看她,眼睛晶亮,見她轉頭過來時,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彷彿也很爲她感到歡喜,並沒有因她受了柳並舟的表揚而心生嫉妒。
在她受妖邪附體的記憶中,曾數次對她並不客氣的姚婉寧也目光溫柔的望着她,衝她抿脣一笑。
蘇妙真眼眶微溼。
父親當日說的話確實沒錯,自己當初受狐妖矇蔽,覺得姚家人處處使壞,甚至‘造出’一個關於前世的虛假幻覺矇蔽自己,使自己對親人心生仇恨。
如今看來,家裡人並沒有討厭她。
姨母是真心對她,姚守寧也可愛又率真;表姐溫柔親切,她第一次轉頭去看姚若筠——表兄似是怕她誤解,極力擺出嚴肅的模樣,卻又試圖向她釋出善意。
這樣的姚若筠壓根不是她‘記憶’中猥瑣下流的樣子。
她有些想哭,藉着去勾耳側髮絲的動作,摸到了蒙臉的面紗帶子。
蘇妙真將一側帶子取下,露出自己的面容,她開始還裝作無意,但面紗落下的瞬間,家裡人並沒有露出恐懼、厭惡及憐憫的神情,衆人神情平靜,彷彿這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突然意識到以往的隔閡都是出自於自己內心的防備,興許正如當初姚守寧寬慰她時所說:她面容大變,是妖邪的錯,而非自己的。
直到此時,蘇妙真終於真正的解開心結。
“妙真曾與狐王共存,她說的話有很大的可能性。”柳並舟道:
“更何況妙真也曾受妖邪蠱惑,但如今清醒,那麼城中這些暫時受血蚊蠱控制的人在初時的瘋性過後,我認爲逐漸清醒的可能性也很大。”
也許壓制這妖性需要一定的契機,可至少比全無希望要好一些。
“如此一來,道元所說的話就很重要了。”柳並舟看向蘇文房:
“妖族定有圖謀,那麼就需要我們齊心協力,將這難關渡過去。”他頓了頓,“可正如道元所說,這些道理興許太上皇、顧相、長公主等人都清楚。”
不過事關權勢之爭,雙方已成水火,騎虎難下,要想打破僵局並不容易。
“道元你既然提出建議,想必已經有解決之法了?”柳並舟笑着捻了捻鬍鬚,問道。
蘇文房聽到他這樣一說,臉上露出躊躇之色,猶豫半晌,點了點頭:
“想必爹和姐夫都應該知道,我與如今刑獄司的楚大人嫡長子楚少廉當日乃是同窗好友……”
雖說兩人當年因爲私事而友情破裂,多年沒有再聯繫,而後蘇文房也受楚家壓制多時,“但,但此事關係到國家、人類生死,以我當年對他了解,他亦心繫國、民,只要對社稷、百姓有利,他定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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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由我出面……”蘇文房溫和的聲音響起,姚守寧的思緒卻一個恍神——屋裡親人們的臉逐漸模糊,濃霧襲來,她的思緒沉入幻境。
當日與陸執在白陵江祭壇邊看到的一幕再度在她眼前呈現,只是這一次‘看得’遠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只見楚少廉身穿紫袍,束髮的冠帽不見影響,垂散着髮鬢,狀若癲狂,衝着城外喊:
“你們這羣叛臣逆賊,膽敢逼宮,不得好死!”
風呼嘯而下,他聲音激昂罵了一陣,又回頭喊:
“皇上放心,臣先行一步,定要讓天下人看看,溫氏乃忤逆,得位不正!乃亂臣賊子!”
話音一落,楚少廉登上高牆。
宮牆之上勁風呼嘯,他衣袍獵獵,袖口迎風而鼓,他的視線從四周掃過。
隨着血脈的覺醒,姚守寧對於預知的幻境與現實之間的區別認知已經十分清楚,她此時清醒的明白自己‘看’到的是未來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可楚少廉目光轉過來時,似是望向了她的方向,頓了一頓,接着露出一個輕蔑至極的笑容,隨即縱身一躍——
“哇啊——”
城樓之下,大片驚呼聲響起,接着有道孩子撕心裂肺的在喊:
“楚伴伴——”
‘砰!’
重物落地,接着血腥四溢。
衆人發出受到驚嚇的抽氣聲,接着四散躲離。
那血濺開的時候,姚守寧也渾身一震,隨即清醒。
雖說是第二次‘看到’楚少廉跳牆而死,可與第一次的預知不同,這一次的預知更加清晰,且多添了許多細節。
對姚守寧來說,便無異於親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慘死。
她臉色剎白,身體一歪,險些坐不穩,從凳子上摔落下地。
幸虧坐在她身側的姚婉寧及時伸手將她抱住,將她攬入懷裡。
蘇文房還在說話,姚婉寧不方便打斷長輩們的商議,以擔憂的眼神看向妹妹。
她能感覺到姚守寧此時內心的恐懼,少女這會兒鼻尖、額角都沁出了汗珠,身體顫個不停。
“你沒事吧?”姚婉寧小聲的問了一句。
姚守寧嘴脣動了動,想要說話,卻見姨父正與外祖父商議着正事,此時恰好提到了她的父親:
“……此時正值用人之際,一旦舊皇與新皇兩黨暫時聯手,姐夫極有可能再度被啓用,維持城北次序。”
蘇文房還忍了一句話沒有說:以姚翝能力,自然不僅止是任城北兵馬司指揮使。
他之所以這麼多年沒有升官,其實是因爲受自己連累,被楚家打壓的緣故。
一旦自己與楚少廉和好如初,興許姚翝的官職也能再進一步呢。
“沒事。”姚守寧忍下心中的不安,小聲的應了一句。
說話時她意識到有人在看她,擡頭順着視線望去,就見到柳並舟也在看她,眼裡帶着瞭然之色。
如果不是知道外祖父如今已經不再清楚未來局勢,光是看他神情、表現,姚守寧恐怕要以爲他已經知道了後面發生的事。
她咬了咬脣,向外祖父無聲的道:有事。
柳並舟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姚守寧忐忑不安的心頓時一定。
祖孫兩人目光交匯之後,柳並舟問:
“你說得很好,但是道元,你想好了嗎?”
他意有所指。
但蘇文房顯然沒聽出來岳父話中的言外之意,他這些年經歷了仕途挫磨,但他天性溫和浪漫,且又善良正直,壓根兒想不到旁處,聞言只是嘆道:
“想好了。我這些年也只顧着自己的自尊與賭氣,不願再與少廉聯繫,因此使姐夫受累,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正好藉此時機,希望能與他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既然如此,那就分頭行動。”
柳並舟點了點頭,下了決心:
“國難當頭,大家應當擯棄私怨,先攘外再平內。等抗擊妖邪,處理完妖邪事件後,再來擔憂國內的問題。”
“道元作爲說客,去楚家走一趟,而我則去尋長公主,請她出面勸顧相暫時忍讓後退。”
衆人又商議了一番,隨即柳並舟便讓各人散去。
姚翝心繫妻子安危,說完正事後,便轉身進屋去照顧妻子。
姚婉寧、蘇妙真也擔憂柳氏的情況,一併跟了進去。
蘇文房急着想聯繫楚少廉,解決眼下的困境,也領着兒子離開。
而姚守寧則有話要跟外祖父說,因此坐在原地沒動。
待衆人走的走、散的散,待姚若筠反應過來時,屋裡便只剩了他與柳並舟、姚守寧幾人。
“守寧跟我一起在園中走走。”柳並舟站起身,溫和的喊了一句。
“外祖父——”姚若筠此時再傻,也聽得出來外祖父恐怕是有話要跟妹妹說。
“若筠你也跟來。”柳並舟向他招了招手,“如今天下即將生亂,有些事情,你提早知道、學習,對你也沒有壞處。”
“是!”姚若筠心中生出雀躍之情,連忙應了一聲。
姚守寧跟在大哥身側,想起先前幻境中的情景,心中有些彆扭怪異。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祖孫三人出了房屋,趁着四下無人,柳並舟問了一聲。
姚守寧想起楚少廉臨死前的眼神,略微有些不適的皺了皺眉,並沒有率先回答柳並舟的問題,而是問道:
“外祖父,您真覺得姨父的提議沒有問題嗎?”
她總覺得蘇文房的建議可能會改變大慶朝的局面,未來的時間中,楚少廉臨死前所說的話透露出了許多的訊息。
包括便不僅限於:大慶朝出現了叛亂,威脅到了皇室朱氏的統治;一直留守家中,並沒有入仕的楚少廉入朝爲官,成爲了小皇帝的心腹,最終爲了保衛大慶坦然赴死。
而他話中所提到的亂臣賊子姓‘溫’,不知爲何,姚守寧的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出溫景隨的身影……
她曾‘看’到過溫景隨頭束玉冠,身穿紫袍,滿臉威儀的樣子。
“有。”
柳並舟點了下頭。
他這樣的回答令得姚若筠愣了一愣,接着臉上露出吃驚之色。
“外祖父……”先前在屋中時,他分明是支持蘇文房的建議,也認爲蘇文房的方式是解決目前困境最好的法子,可如今當着兄妹二人的面,他又說蘇文房的方法有瑕疵。
“若筠別急。”柳並舟含笑安撫了外孫一句,接着道:
“你姨父性情溫和,一生雖說仕途不順,可他擔憂國家社稷,擔憂天下黎民之心卻是不假。”
“只是他生性善良,又哪裡知道人心的複雜詭變呢?”他嘆道:
“楚少廉年少入學時與他是同窗,那時的他們年紀都小,不涉及家族、權勢,尚且最終都因爲意見不和而分道揚鑣。多年之後,有了家庭、陣營的負累,又怎麼可能全無芥蒂和好如初呢?”
姚若筠聽到這裡,想起蘇文房先前提到楚少廉時的神態、語氣,不由有些遲疑:
“那姨父他……”
“你姨父只是不願細想人性陰暗,他遲早會明白這個道理的。”柳並舟似是看出他內心的不忍,安慰了他一句。
“既然外祖父認爲姨父的方法有問題,那爲什麼先前不指出來,並阻止姨父去尋楚少廉呢?”
“若筠,大慶朝走到如今,已經是積重難返,妖潮的衝突只是使得許多問題提前爆發。”他溫聲道:
“有些事,明知不可爲卻要爲之,相較之下,你姨父的方法雖說不能稱事事俱完美,可兩權相害取其輕。”他耐心的教導自己的外孫:
“總的來說,這個事情中,你姨父的解決辦法不錯,可惜人心卻是不可估量的,也容易出現變局,這纔是我所說的問題。”
姚若筠神情怔忡,許久之後才點了點頭,輕輕的應了一聲是。
他生於殷實之家,父母恩愛,家庭和睦,爲人也善良正直,充滿了書生意氣。
官場、人心的複雜對他來說過於沉重,興許將來的他要用一生去修行這道難題。
柳並舟沒有再多說,留了時間給他自己消化,接着又轉頭去看姚守寧:
“守寧你既然這樣問,想必是‘看’到了某些事,對嗎?”
姚守寧見外祖父心中已經有數,便點頭應道:
“是。”
說完,她將自己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幕說了出來:
“我看到了,楚少廉之死。”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楚少廉之死,但今日隨着蘇文房的話而再度出現預知之境,姚守寧肯定道:
“我覺得他的死因,可能與姨父的提議有一定干係。”
姚若筠已經知道妹妹的神異之處,沒有貿然插話,柳並舟也不出聲,示意姚守寧接着往下說:
“我看到他入仕爲官,痛斥悖逆之臣,並跳牆而死,且以死明志。”
她頓了頓,接着又道:
“在楚少廉斥罵聲中,我聽到他罵忤逆者姓溫。”
這幾句話透露出了數道信息。
姚若筠心中打了個‘突’,轉頭看了外祖父一眼,卻見他眉頭微皺,顯然此時祖孫三人都想到了同一個人:溫景隨。
溫景隨自幼便有神童之名,且因爲顧煥之的稱讚,年少而譽滿神都。
若非這場妖禍引發大慶動盪,按照正常的時間發展,他將來定會學而優則仕,且前途非凡。
縱使同爲年輕氣盛的讀書人,姚若筠也承認溫景隨非同一般人。
可是此時姚守寧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竟似是指溫景隨極有可能會鬧出一番動搖大慶根基的大事……
“這……”姚若筠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麼。
反倒是柳並舟,經歷了一開始的驚訝之外,很快的平靜了下去:
“也非什麼稀奇事。”
到了他這個年紀,涵養、氣度都非同一般,縱使大慶朝權勢交替,朝代交迭,對他來說彷彿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只擔憂妖邪入侵,擔憂天下平民。
“據說皇室有一道七百年前辯機族一族的先賢徐昭所說的讖言。”他溫和的將這話說了出來,看向姚守寧,祖孫倆異口同聲道:
“大慶三十一代而亡。”
“大慶三十一代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