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綠色官袍的男人一說完這話,那張臉更加慘白了,雙眼之中的光澤暗淡,印堂中透出不正常的死氣。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終於感到了害怕,不由自主的往旁邊挪了挪,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但見屋子內的‘大人物’們正神情嚴肅,便沒敢再開口。
“買命錢?”
張饒之已經意識到這件事情透出的詭異之處。
什麼樣的人可以僅憑自己的身份,便可以輕易的接觸一名八品官員,且令他對自己深信不疑呢?
更別提這個人還要讓這名大慶官員爲自己辦事,而付出的代價則是一枚‘買命錢’。
這樣的說法太過匪夷所思,若非張饒之參與的是應天書局,知道前往書局的人都非同一般,他可能要懷疑眼前的人只是隨口胡說。
能憑藉一枚買命錢,便讓一位三百多年前的大慶朝官員賭上身家性命爲此人辦事——
張饒之心念一轉,一個猜測便涌上他心頭。
“對。”那綠袍男人的狀態更差了。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白到泛着一層青氣,若非他還在說話還在動,給人的感覺便像是那裡跪坐了一具已經死去的屍首。
他點頭時動作有些僵硬,神情也不大自然了。
不知是不是姚守寧心中已經對他生出幾分害怕、防備之心,她再看這男人時,能看到他臉皮之下有陰影在涌動,逐漸形成一點點紫斑,浮在他的臉頰、額頭各處。
她下意識的想去抓柳並舟的手,小小聲又喊了句:
“外祖父。”
柳並舟被她一抓,既覺得尷尬,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心中並無反感之念,少女搭在他腕間的手微微顫抖,她的目光落向那綠袍男子方向,瞳孔放大,顯然心中害怕極了。
他心中生出一絲憐憫。
可能是受姚守寧話語的影響,可能真是兩人血脈相連的緣故,他頓了頓,伸手去拍姚守寧的手背,安撫她道:
“別害怕——”他說話時,目光順着姚守寧的視線望過去,見到那綠袍男人此時臉上出現點點紫斑。
那紫斑映襯之下,他的皮膚更白了,看上去就不是活人會有的狀態。
“啊!”柳並舟驚呼出聲,將後面的話吞入喉中。
“……”
姚守寧轉過頭,見他眼神盯着綠袍男人看,神情不安,顯然也發現了綠袍男人怪異之處,心生不安,此時反將她手抓住,力量頗大。
她愣了愣,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外祖父好像在害怕啊……
柳並舟雙頰肌肉緊繃,顯然此時咬緊了牙關——支持着他強作鎮定的,可能是他的老師及空山先生等人還在此處。
姚守寧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外祖父此時還十分年輕,他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順風順水,經歷的事情恐怕還沒有此時的姚守寧多。
遇到邪異事件,他也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罷了。
一想到這裡,她連忙冷靜下來,安撫柳並舟:
“外祖父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她的血液令妖邪畏懼,關鍵時候,她一定可以保護自己的外祖父。
“……”柳並舟還沒說話,張饒之已經轉過了頭。
他早就瞧出綠袍男子狀態不對,但他修爲、心性非同一般,並沒有因爲眼前男子的異樣而驚恐,只是不着痕跡的提高了警惕。
在與此人對話之時,他聽到了姚守寧與柳並舟的對話,臉上露出笑容。
柳並舟看到了老師的目光,想想自己的表現,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
孫太太也注意到了這綠袍男子的異狀,她心中也有些發毛,但她出身世族,體面與教養幾乎刻入她的骨血中,令她縱使害怕也能穩穩跪着不動——再加上姚守寧先前帶來了她女兒未來的人生走向,爲愛女忐忑擔憂的心情使她心緒紊亂,無法專注,害怕的情緒也被變相削弱。
衆人神情各異,除了神情溫和,從始至終都鎮定自若的空山先生之外,唯有那綠袍男子最爲‘平靜’。
但他的這種平靜更像是一種僵硬,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感。
屋子四角的油燈燃得很平穩,火光並不閃爍,彷彿處於絕對靜止之中。
圍坐於桌子前的衆人倒映落在地上,隨着衆人不安的扭動而晃擺,大家一沉默後,詭異的氛圍被無限放大,越發讓人感到驚悚。
大家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張饒之並不受這氣氛影響,再問:
“這買命錢有什麼作用?你們之間交易的過程是怎麼樣的,可以說一說嗎?”
“可——”男子再度僵硬的點頭。
但他話說了一半,腦袋便抖了一下,他機械的伸出雙手,將腦袋扶住:
“——以。”
兩個字被分開說,再加上他的動作,更讓人覺得害怕。
但這樣詭異的人並沒有拒絕張饒之的提問,他彷彿就是爲此而來,要將自己心中的秘密在這特殊的地點說出。
“永安九年末,天降大災,使得皇宮遭受雷擊,引發天火——”
他從三百多年前的往事說起,音調平直而無起伏。
“事情發生於夜晚,宮中人又多,火一燒起來,大家亂成一團,只顧逃命,便發生了踩踏,死亡者衆多,宮裡血流成河。”
綠袍男子以平穩聲調說出這樣的話,不免讓人毛骨悚然。
姚守寧預知能力強,共情力也不弱,她還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量,再加上應天書局的存在恐怕十分特殊,因此隨着男人說話,便像是耳邊都能聽到驚呼聲、慘叫求、逃跑聲以及夾雜着雷鳴電閃的火花聲。
最後這些聲音混爲一股尖銳刺耳的噪音,猶如尖刀一般刺入她的腦海,令她一瞬間眼脹頭疼,卻被她死死咬牙忍住。
這一切發生得異常快速,等到姚守寧反應過來時,已經中招了。
她深知張饒之在與綠袍男子對話,想要挖出三百年前發生的往事。
而妖邪與陳太微合謀這件事上,張饒之太過重要,他的決策影響着此後的幾十年,她絕不能發出聲音,打亂張饒之的思路。
只是那些可怕的聲音很快變成沒有意義的音符,而姚守寧的眼前天旋地轉,所有的人和物化爲混亂不堪的殘影圍着她轉,她冷汗頻出,一時間大腦空白,自己的記憶似是要被這些雜亂無章的畫面影響,逐漸遺忘自己身在何處。
就在這時,空山先生輕輕叩了一下桌。
‘咄咄。’
這兩聲並不重,但響起的剎那,姚守寧腦海裡擠入的所有雜音及悲傷、怨恨等情緒瞬間像是被人斬斷了羈絆,逐漸消失了。
姚守寧如溺水的人終於得救,她緩慢的回過神,已經是汗流頰背。
只聽那男人還在說道:
“……皇上砍了趙大人的頭顱,並認爲這些老臣太糊塗。”
她急促的小口喘息,但衆人並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聽着那詭異的男人訴說着三百多年前的往事。
唯有柳並舟注意到了她難看的臉色,擔憂的盯着她看,以眼神詢問:你怎麼了?
“我沒事——”姚守寧動了動嘴脣。
想起先前那可怕的頭疼感,她還心有餘悸,又想起那兩道阻斷了她與這些情感生出共鳴的聲響,本能的擡頭往空山先生看去。
卻見空山先生的手輕握成拳,置於罩面,向她微笑點頭。
姚守寧心中感激,卻並沒有在此時說話,而是揉了揉眉心,又聽那男子說道:
“皇上爲了震懾羣臣,讓人將砍下的羣臣腦袋插於稻草人之上,立於入宮門的道路兩側。”
安慶帝一心一意想要重修皇宮。
他習慣了奢華的生活,宮殿被毀,他脾氣便越發暴躁,再加上朝臣以祖訓反對大興土木,令他格外憤怒,一連半個月每天都在殺人,殺死的朝臣幾乎擺滿了入宮之路。
時間一長,大臣被殺得魂飛膽散,再不敢有人出頭,這重建宮殿的計劃便定下了。
“到了安慶十年,宮殿重新繕修,皇上暫時移居於城外的聖華宮暫居。”
這段歷史姚守寧當初與陸執在探齊王墓時也曾聽世子提起,但陸執畢竟是後世之人,所知皆出自史書。
而此時綠袍官員的話卻像是將衆人都帶入到了三百年前的時候,讓人感應到了當時安慶帝的殘暴與兇惡。
“……全國男丁皆要服役,花了一年時間,將皇宮推倒重修,且挖開了地基。”
男子神色木然,擠出一絲笑容:
“我那時恰好主管此事,有天夜裡,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來拜訪了我。”
說到這裡,他咧了咧嘴角,看向張饒之,問道:
“你猜他是誰?”
他問的話聽起來像是要與張饒之互動說笑,但偏偏他表情僵硬,臉上浮出大大小小的淡色紫斑,一雙眼睛如蒙了層灰霧,再加上問話的語調平坦而無起伏,聽起來就詭異極了。
張饒之此時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聞言沉吟片刻,不慌不忙的道:
“可是一位出家之人?”
他說到這裡,那綠袍男子僵硬的臉竟抽了抽,露出一絲吃驚之色:
“……不錯。”
神都城自七百年前就有龍脈所在的傳說,傳聞之中,太祖之所以在立都於神京,就是想以皇族氣運與龍氣相結合的緣故。
“敢讓你在挖地基時做小動作,無異於是讓你在龍脈之上動土,若被人發現,是殺頭的罪過。”
這樣的大事非一般人敢想、敢做,除非以高官厚祿亦或是非比尋常的財帛、權勢相誘惑。
“但你如今仍穿八品官袍,對方又以一枚買命錢相贈作爲報酬,那麼此人地位便十分特殊。”張饒之笑着道:
“非權勢過人的王公貴族,無法承諾你名利地位,便必是此人聲望過人,令人信服。”
而擁有這兩種特性的,便唯有一種人了——“是道士。”
‘啪——啪——啪——’拍掌聲響起。
那綠袍男子將雙臂緩緩從腦袋上移開,接着撫掌道:
“對了。”
張饒之既然猜對,他就接着往下說:
“這位道人來了之後,就說替我佔過一卜,說我命中有一大劫,不久便會死於非命,身首異處。”
他這樣一說,姚守寧心中就一動,她也想到了一個人。
少女擡頭往張饒之看去,張饒之感應到她的注視,轉過了頭。
一老一少交換眼神,這一刻彼此心裡都浮現出一個名字:孟青峰。
姚守寧心中暗叫不妙。
她曾在太祖長眠的龍脈之中,親眼目睹當年的‘陳太微’抱走了太祖遺體,自然便知道這‘孟青峰’與後來的‘陳太微’皆是同一人的化名罷了。
此人一直在搞事,且心狠手辣,智多近妖,有他插手,這綠袍男子恐怕落不得什麼好下場的。
她強忍不安,沒有說話。
男子接着道:
“他說完之後,我便當即下跪向他求救。”
那時他官職雖低,但卻正好掌握着重修皇宮的權柄,有權之後手裡自然不太乾淨,也收授了不少好處。
大慶朝對於官員的貪污受賄管理異常嚴苛,再加上此事又涉及皇宮重修,永安帝性情暴躁,若東窗事發,他必入大獄,不止身首異處,極有可能還會連累一家老小。
“這位道士便送了我一枚買命錢,說我若遇生死劫,此錢即可買命,但作爲交換,我需要替他在皇宮地基的五個方位,挖出五個大坑。”
那時他得知死期將近,自然沒有選擇,便做下了這一場交易。
“後來呢?”
張饒之盯着這男人看了半晌,“唉——”
他突然長長的嘆了一聲,顯然已經猜到了結果。
“後來我私下請了幾位聾啞長工,趁着夜色之時,在他指定的位置挖下五個大坑,事後又恐東窗事發,便將人殺死滅口。”
綠袍男子提到殺人,還面帶僵硬的微笑,顯然並不將那幾條性命放在心中。
在場衆人初時還有些怕他,但這會兒聽到他這樣的話,又對他心生厭惡。
孫太太及另一個男子下意識的離他遠了一些,臉上露出反感之色。
“做完這一切後,當天夜裡,我在回宮的路上,興許是天色太黑,也有可能是我殺了人的緣故,我在宮殿臺階踩滑,從高臺之下摔落。”
他說到此處,停頓了片刻,接着才道:
“而宮裡四處都在動工,白天時不知哪個殺千刀砍腦袋的罪人擺了一些刀斧,我摔下之後剛好摔在上面,便撞得身首異處。”
“……”柳並舟聽得毛骨悚然。
‘嘶!’孫太太倒吸涼氣,驚得雙手緊握。
姚守寧雖見過鬼怪妖邪,卻是第一次見到有個‘活人’在親口說自己死時的情景。
“你不是還有一枚買命錢嗎?”
張饒之卻十分冷靜,他甚至饒有興致的問了一聲。
“不錯。”
男子的嘴角勾了勾,應道:
“幸虧我有這一個買命錢,那位高人並沒有騙我,事後證明,這枚錢救了我的性命,它使得我斷開的頭腦與身體重新長回到一處。”
這一切太過離奇,衆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敢置信。
“我回家之後,睡了一覺,還做了個夢。”他說道。
“什麼夢?”張饒之問他。
“我夢到不久之後,那幾個聾啞人的屍體被人發現,繼而有人彈劾我濫用勞役之力爲我所用,在宮中私挖地坑,興許是想顛覆大慶龍脈,意圖不軌?。”
他神情平靜的開口:
“皇上大怒,將我抄家入獄,我全家數十口盡皆死於刑場,身首異處。”
說到這裡,他露出一個十分奇怪的笑容,似是頗爲滿足:
“幸虧那位高人指點,使我免於這樣的災難,我最終能跌了那一跤摔斷腦袋,又死而復生,使得家人不受連累,這樣是再好不過。”
他咧嘴笑着。
但姚守寧的臉上卻露出同情夾雜着反感的神情,她已經猜到,這男子夢中發生的一切可能並非做夢,反倒是他摔落宮殿,死而復生的經歷是場騙局。
“你回去之後,可有見過妻小?”張饒之卻似是並沒有‘想到’這一點,而是順着男子的思路問。
“沒有。”綠袍男子十分吃力的搖頭。
他有些奇怪的盯着張饒之看:
“我不知道這所謂的慶豐17年究竟是哪一位皇帝的年號,但看你的樣子氣度非凡,想必也是一方大人物,應該在朝爲官,且官職不低吧?”
說這話時,他似是有些酸溜溜的,但他僵硬的面龐,平平無仄的音調卻很難有情緒摻雜其中,聽在人耳裡便十分別扭。
“我曾經在朝爲官,但如今早就辭官不做。”張饒之笑了笑,回他道。
他吃力的擰了下眉頭,似是覺得有些怪異,卻最終只是從鼻腔之中發出‘嘿嘿’兩聲冷笑,面無表情道:
“你既然在朝爲官,便該知道我犯的是大罪,此前早與父母妻兒商議過,我留下的錢財足以令他們豐衣足食一生,他們後來定是拿着錢財逃走,又何必留下來送死呢?”
“所以你認爲,你死而復生,見不到父母妻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張饒之問。
綠袍男子木然盯着他:
“不錯。”
“唉。”張饒之嘆息了一聲,不忍再在這個問題糾纏下去,轉而問他:
“那枚買命錢呢?”
“自然是被我用了。”男子解釋着:
“我出事之後,那枚錢便用來買命,此後消失無蹤,再也找不着了。”
說着,他下意識的伸手摸自己的胸口:
“不過在出事之前,我一直掛在胸口貼身收藏着……”
話說到這裡,他摸着胸口的手掌突然一頓:
“咦?”
他有些吃驚,繼而將手探入衣襟內側:
“怎麼會呢?”
說話的同時,他不大靈活的手指勾到一物,將其拉出——
衆人只見他指尖之上一物晃晃悠悠盪個不停,那東西是枚已經上了年頭的銅錢,在燈光下反折着幽冷的青光,看起來就是一件詭異之物。
“這枚銅錢,不是早就不見了嗎?我找了許久,一直沒找到呀!”綠袍男子吃驚極了,望着這枚銅錢道。
張饒之就問:
“這銅錢之上有道術殘留,可見當年送你此物的人,道法非凡。”他心中早有懷疑的人選,“永安年間,曾出過一名驚才絕豔的道士,是當年最在道觀長生觀的觀主,此人名爲孟青峰,後被永安帝封爲國師,曾力排衆議,支持永安帝重建皇宮——”
他說到這裡,語氣頓了一頓,接着才問:
“與你做交易的,可就是那孟青峰?”
唯有這樣的人物出現,纔可以輕易的打破這官員心防,令他深信不疑。
在場衆人除了姚守寧外,孫太太及柳並舟顯然是知道孟青峰大名的,兩人面色微變。
綠袍男子點了下頭。
這一點頭之下,怪事發生。
他的腦袋直直下滑,骨肉摩擦間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一條殷紅的細線從他脖頸四周閃現,繼而大量血液‘汩汩’涌出,頃刻便將他那身綠色的官袍浸溼了。
男子的腦袋直直落了下來,他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準確的將那碩大人頭接在手中。
這個動作他似是已經做過一次,熟悉極了。
“啊!!!”
“啊!”
孫太太與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見到這驚悚至極的一幕,再難維持住冷靜,發出驚聲尖叫。
柳並舟也嚇得跪直起身,張開雙臂,將姚守寧護在身後。
那男子斷頸平滑,頸口處的血‘突突’直往外涌。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做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將自己的人頭舉了起來,望了望自己的肩頭。
緊接着另一個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男子身上穿的綠色官袍瞬間化爲了一襲髒兮兮的白衣,衣裳前後繡了‘囚’字,此時已經被噴涌而出的鮮血染紅。
他望了半晌,那灰濛濛的眼睛眨了兩下,接着嘴裡沙啞的道:
“原來,原來那竟不是夢麼……”
話音一落,他隨即倒地氣絕身亡。
人頭失去雙臂所託,‘噗通’落地,滾了數圈,接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
之後不等異味傳出,空山先生手臂一揮,那人頭連接着屍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屍身所在之處,唯獨留下一枚銅錢,孤伶伶的擺在角落。
衆人經歷了先前驚魂一幕,俱都嚇得不輕。
張饒之雙眉緊皺:
“此人爲求活命,不擇手段,殺死幾個無辜的工人,最終落得身首異處,也算是報應不爽。”他面色嚴肅,道:
“但那道人卻再是可惡不過,操弄人心,以詭道之術迷惑此人爲他辦事,繼而因此連累他的家人,死後又受銅錢上的道術影響,魂魄不散,還以爲自己死而復生,只當父母妻小俱都逃走,卻不知自己當日早種下了因,連累全家同得惡果。”
姚守寧自來到應天書局,見了張饒之的面以來,他都笑意吟吟,神情溫和,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張饒之大怒。
她對孟青峰此人更加忌憚了。
這人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玩弄人心到這樣的地步,竟能將鬼都騙住,實在是個十分可怕的對手。
“這孟青峰當年深受永安帝信任,他力排衆議支持皇帝大興土木,而後又私下找人在地底之中再動手腳,我想他必有圖謀。”
張饒之心懷天下,說到這裡,不由露出憂慮之色:
“此人破壞龍脈,莫非是想顛覆大慶疆土?”他說道:
“可惜從歷史看來,他並沒有成功啊。”
大慶自永安年後傳承至今,已經過了三百二十多年,王朝雖說中間出現了一些小的動盪,但並沒有傷筋動骨。
“還有那五個大坑,他挖來幹什麼?可惜此人死得太早,沒有從他口裡挖出更多的線索。”
姚守寧聽到這裡,精神一振,正欲說話,突然就見那頭包着汗巾,話並不多的男子似是想起了什麼,嘴脣動了動。
“這位老大哥可是有什麼線索?”
張饒之顯然也注意到了這男子的異樣之處,他雙手一拱,隨即便問。
此次的應天書局,所討論的主題線索已經明朗了。
意外闖入此局的姚守寧應當是這一場書局的重要人物,空山先生等她到來,不止是爲了尋找自己的繼承人,同時她還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而此次書局參與者,或多或少與她是有瓜葛的。
不!張饒之隨即心中否認——這件事情看似與姚守寧相關,實則姚家只不過是這個時代、這個環境之下的一個縮影。
在姚家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辯機一族的傳承,妖族的覺醒,極有可能大慶王朝還會發生什麼大事。
孫太太、綠袍男子、頭巾老漢,以及自己師徒,可能都是這些大事的參與者。
因此被砍了頭的綠袍男子一死,他便將目光盯上了那包着頭巾的老者,果不其然,他話音一落,那老者便露出了坐立不安的神色,顯然身上也有線索。
“不不不,不敢當。”
那老漢拼命擺手,一張黝黑的臉漲成紫紅色。
他先前聽到張饒之提到過自己曾在朝爲官,如今不過退出朝堂罷了。
大慶朝重文、重道,大衆對讀書人都是又懼又敬重,此時他得張饒之一行禮,緊張之下連忙站起了身來,道:
“當不得老大人如此厚禮,我,我——”
他激動得手足無措,連話都說不清楚。
張饒之也不催促,只小聲與他交流了幾句,他逐漸平靜下來,就道:
“不瞞諸位,老漢我姓孟,祖上一直以鑄銅鐵器爲生,傳承到我這一代,平日替鄉里打造一些家常器物。”
他抓了抓腦袋:
“忽有一日,有個年輕的道士來找到我,說得知我家祖上手藝精湛,想尋我替他打造五口銅鼎。”
這老漢話音一落,其餘人皆微微色變。
那綠袍男子剛死不久,衆人想起先前的畫面,似是鼻端還殘留着人血噴濺而出的那股令人聞之作嘔的濃郁腥氣,卻沒料到這老漢竟也與道人打過交道。
道士、五鼎,光是這兩個詞,便足以令人將兩件事情聯繫到一處。
張饒之心中微沉,但表面卻不露聲色。
“那鼎有三足,丈二尺高,用了不少銅,耗費了我不少時間才成。”
他有些忐忑不安:
“我聽,聽先前那位大人說,也是一位道士找他挖五個坑,坑寬三丈,便想到了此處。”
老漢越說越心慌:
“莫不是兩者有什麼關聯?亦或是同一人呢?”
綠袍男子所說的‘買命錢’、‘死而復生’,接着又在衆人面前身首異處,給這老漢帶來了極大的衝擊,他雙手託着脖子,嚇得坐他對面的孫太太花容失色。
“老漢莫慌。”
張饒之安慰他,又細細端詳他的臉色:
“我瞧你面色如常,神態自然,不像是有異處。”他說話語氣正常,慌亂害怕也顯現在臉上,動作並不僵硬,不像先前那綠袍男子,說話之時便已經顯現出死氣。
但道家術法神通廣大。
之前那綠袍男子若不是提到‘買命錢’破了術咒,任誰也看不出來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張饒之想了想,又問他:
“你當日與那道人交易了什麼?”
“我一開始是要拒絕的。”那老漢已經慌了手腳,自顧自道:
“這樣大鼎,耗費材料不知凡幾,還要很長時間才能做好,到時若是東家不滿意,該如何是好?”
再者說他們孟家在當地並不是鄉紳土豪,一家老小守着個鐵鋪過活。
若是接了這單,便意味着此後再不能幹其他活,必須要專注於此事才行。
到時若是出差錯,對方乃是道爺,從衣着談吐看來就非一般人。
大慶朝重道抑武,到時若道士翻臉不認人,孟家可能不得善休。
想到這裡,他便以自己才幹平平,不足以勝任此事推脫。
“但最終那道爺笑着說道,銅礦一事不用我擔憂,他自有辦法弄來,我若答應,他先付錢也可。”
他絮絮叨叨說到此處,似是終於想起了張饒之的問話,連忙答道:
“於是他提出給我銀子百兩,我便應了。”
老漢有些羞愧:
“不瞞諸位,我已經四十多了,我兒子年歲不小,但家裡貧困,他一直未能娶妻,說不上媳婦。”
有了這筆銀子,孟家便可改善生計,兒子將來也能娶妻生子,孟老漢沒能受住誘惑,便答應了這門交易。
“他給的錢實在太多了。”他侷促不安的換了個姿勢,“開始我還擔憂自己做得不好,拿這麼多錢於心有愧,但後來他又畫了一些圖案,讓我刻於模上,我初時不敢下手,害怕誤事,接連做了好幾個模版,確認無誤了,纔開始放大模具燒製,最終成品那位道爺也滿意極了。”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恐慌:
“我收了銀子,是不是也要死啦?”
張饒之見他說話神色如常,臉上不見死氣,眼睛雖說渾濁,但也有光澤,並不像是將死之人,便又問:
“那交易完成之後呢?”
“交易完成之後,我拿了三十兩銀子用以重新修繕房屋,再拿三十兩銀子作爲兒子娶妻成家所用,後面的錢自是存着將來留給兒子……”
他這樣一說,張饒之便鬆了口氣:
“看來你應該是沒事了。”
孟青峰此人性情古怪極端,面對那綠袍官吏,知他所求甚大,想求的是‘一條命’,便以‘命’相釣,使得那官袍男子身首異處不說,還連累了家小。
而對這孟家老漢,他只求銀兩餬口,想要使兒子成家立業,便給他銀子,中間似是並沒有害他過。
“那就好,那就好。”
老漢聞言,接連點頭,咧開嘴直笑,說話時仍不放心去摸自己頸部。
張饒之見此也跟着笑了笑,待他平靜下來,又問:
“老漢,當年那道士讓你繪製的圖案,你可還記得?”
他心中始終惦記着老漢所說道士讓他在鼎上烙印的圖,此人疑似孟青峰,煉製的鼎也恰好五個。
孟青峰在皇宮之下挖坑,動了龍脈,必有大圖謀。
“當年,當年鼎成之後,那道爺只將我與兒子驅走,他的錢把我們的鋪子一併買下了……”老漢顯然不習慣在衆人面前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張饒之問話他又緊張,便答非所部。
但張饒之極有耐心,又陪着他閒聊了兩句,待他平靜下來,再問了一次,他就道:
“那圖案我也記不住了,我也不識字,認不出來寫畫的是什麼,但我覺得,倒像是畫的符。”
他說完,又慌亂擺手:
“不過我隨口亂說,也作不得數,大家當聽個笑話罷了。”
老漢這樣一說,越發顯得古怪。
線索在這裡好像又斷掉了,張饒之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姚守寧終於找到了機會,開口道:
“這個事情,我有一個猜測。”
她說到這裡,張饒之神色一振,接着掃了落在地上的銅錢一眼,向柳並舟使了個眼色。
柳並舟得到老師示意,提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向那綠袍男子先前所坐之處。
“我剛剛不是說到,我跟定國神武將軍府家的世子通過靜清真人守的入口,進入了地底龍脈,並在龍脈中間找到了太祖屍身嗎?”
張饒之就道:
“你是懷疑,孟青峰的舉動,可能是爲了破壞龍脈,將太祖屍身玷污?”
“不是懷疑。”
姚守寧肯定道:
“他是真的破壞了龍脈,我在那石牀邊‘看到’了三百多年前發生的一幕——”她頓了頓,接着說:
“我看到了孟青峰將太祖的屍身帶走!”
衆人大驚失色。
她滿面憂愁:
“而此後的事情還沒算完。”
她將後來神都城突發洪災,接着又受妖蚊蠱襲擊一事說出,後又提到三月的上巳節:
“我與世子準備前往白陵江,繼續尋找‘河神’下落。”
她嘆了口氣:
“結果在江邊的時候,我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着的花燈,那燈竟與當日我與世子在趕‘河神’那日幻境之中看到的一樣。”
後來她與世子邁入河中,陸執在河裡撈到了一盞燈,燈上有信,她又長長的‘唉’了一聲:
“而信則出自我姐姐之手。”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離奇非凡,但張饒之總覺得姚守寧還隱藏了一個重大的秘密未說。
他看向少女,少女也在看他,道:
“我姐姐在信上說,她已經懷孕三月,正是與‘河神’夢中成婚之後所有。”
“什麼?”
“什麼!”
‘呯!’一聲劇大的撞擊響傳來,正低頭俯身在綠袍男子先前橫屍的地方撿着銅錢的柳並舟分神聽着姚守寧說話排解心中的恐懼,聽到姚婉寧懷孕,他急忙擡頭,撞上了桌子。
那長桌被他大力撞上,都發出輕輕的晃動。
柳並舟捂着腦袋,痛得連話都說不出。
孫太太也是滿臉不敢置信,那老漢說完自己的話後,便縮在角落不再開口,但聽到這裡,也露出不可思議的震驚之色。
“夢裡成親,只是假象罷了,怎麼會懷孕呢?”
“是真的!”
姚守寧強調:
“我摸過姐姐的肚子,確實有孩子了。”不僅如此,她又說道:
“我當日曾聽到孩子笑聲,也確認這個孩子必會出生。”
說到這裡,她面露惆悵:
“我初時也沒往這邊想,雖然知道我姐姐夢中成婚,但我以爲夢境畢竟是夢……”
可‘河神’神通非凡,夢中成婚變成了現實,當時她如果再多上心一點,說不定便不是如今的結果。
她滿臉自責,張饒之卻是從她的神情猜出她心中的想法,安慰她道:
“守寧不必擔憂,若真是太祖遺軀,他當年是天命之子,死後神通非凡,以身入夢……”他說着說着,聲音逐漸小了些,雙眉微皺:
“此前雖未聽說,但這世間之事,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夢中與人相親有孕,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唉。”姚守寧長嘆一聲,說道:
“我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議,但我當日聽到孩子笑聲,也曾預知到未來的一幕。”
這句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空山先生笑而不語,但其他人則好奇極了,紛紛無聲的催促着她繼續往下說。
姚守寧深吸了口氣:
“我‘看’到我自己抱了個孩子,穿越了時空,將孩子交到了一個男人手中。”她說了許多的話,此時講得口乾舌燥,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嘴脣,撕下一小塊乾裂的皮咬住:
“那男人抱住孩子,說了一句:我大慶朝自此後繼有人了。”
‘砰!’
這下不止是柳並舟失態,就連那一直端莊有禮的孫太太也穩不住了,歪坐於蒲團之上。
張饒之目瞪口呆。
任他才華非凡,已修至大儒之境,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我懷疑歷史有變,大慶王朝的第二代君主,太祖的繼承人,可能就是我姐姐所生的孩子。”
她一股作氣將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而這一切並非我胡說,我與世子探齊王墓時,便有所察覺。”
最重要的,“我姐姐腹中已經有龍氣存在,當日長公主,”她說到這裡,又看了張饒之一眼:
“長公主一行人親自去我家看我姐姐,他們是有感應的。”
她終於說到了這裡,眼中又有水珠沁出:
“而就在長公主等人前來時,那狐妖與陳太微又出現了,他們想要殺我姐姐,我娘爲了護我跟姐姐,被狐妖擊穿了肚腹。”
柳並舟聽到這裡,心中一痛。
他還沒到幾十年之後,親眼目睹女兒將死的那一幕。
但柳致玉此時已經出生,且活潑可愛極了。
他一想到女兒將來會與自己生疏幾十年,在多年之後父女好不容易消除隔閡之際,又即將天人永隔,他便眼前一黑,難以忍受。
“什麼?!”
柳並舟情急之下顧不得捂着已經紅腫的額頭,快步起身往姚守寧走來。
她眼眶含淚,說道:
“陳太微說有一方法,可以救我娘。”
他向她施咒,蠱惑她,讓她回到過去,掐死仍在柳氏腹中的自己,將歷史源頭改變。
但她回到過去時,見到了父母的恩愛,以及年少的父母對未出世的自己的期盼,貪戀家庭的溫暖與親情,遲疑了片刻,陳太微的陰謀破碎。
接着她又提到自己看到了後來喪母的柳氏,繼而再被拉入時空隧道,最後被白玉蘭樹所救。
說到這裡,她終於想起自己來此的正事,將手提了起來。
她手掌中還握了一支樹枝,正是她先前站在那株白玉蘭樹下逃離陳太微的殺招時,爲了確認眼前真僞,而從白玉蘭樹上折下來的一段枝芽。
只是此時那枝芽已經枯萎,看上去與當時她在自家院中找到的那枝枯芽沒什麼區別。
“當日我從上巳節歸來時,便去找了您。”她低垂着頭,跟年少的柳並舟小聲的道:
“事情太大了,我不知所措,想找您想個辦法,我想要找到老師,學習穿越時空的辦法,將來也好替她送孩子……”
柳並舟傻愣愣的,受到這一系列的消息衝擊,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但您說需要找到一截樹枝,作爲領路所用。”
她最終找到了。
說完,她將那截枝芽向柳並舟遞了過去:
“外祖父,這就是那截帶我前來的信物。”
柳並舟下意識的伸手接過,握於掌中。
“前輩……”
任張饒之這一生也見識過不少風浪,此時面對姚守寧帶來的消息,也有些懵了。
他下意識的轉頭去看空山先生:
“這事……”
姚守寧乃是辯機一族傳人,她的到來本身就是一種事情發生變化的信號。
張饒之也願意相信她說的話,包括她之前提到自己是柳並舟未來的外孫,他都毫不猶豫信了。
但是姚守寧說到太祖以屍身入邪,夢中與姚婉寧成婚,並且婚後姚婉寧還身懷有孕,這個孩子極有可能還是六百多年前大慶朝的第二代君主天元帝,他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
“這事有何不妥?”
空山先生沉默了許久,聽完衆人的話後,終於到他說話之時。
他聽到張饒之問話,轉頭反問了他一句。
張饒之一時語塞,他覺得從姚婉寧懷孕之處就開始不對勁兒了,直到姚守寧說出孩子可能會被送回七百年前的時候便更加離奇。
“這,七百年後出生的孩子,如何能送回到過去呢?”
那豈不是太祖七百年前無妻無子,終身孤老,還得等到七百年後他屍身成魔,才能擁有後代,且這後代需要穿越時空,回到七百年前麼?
這種離奇的事,縱使張饒之想像豐富,對許多事物接受度高,也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如何不能呢?”空山先生再次笑着道:
“其他人做不到,守寧肯定是能做到的!”
他肯定了姚守寧的話,接着再問張饒之:
“更何況,與其懷疑不安,不如饒之你再想想,七百年前的《大慶史記》,可有記載關於天元帝的消息呢?”
“《大慶史記》上曾記載,天元帝乃太祖妻子所生,大慶七年一月,乃天降麒麟子……”
張饒之毫不猶豫的張口。
但他剛一說了數句,便剎時僵住。
事情到了現在,他已經意識到不對頭。
姚守寧話中所說的‘歷史有變’,他此時才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原來這就是歷史變!
他隱約覺得原本的歷史並非如此記載,可他極力回想,竟半點兒都想不出來原本的歷史是什麼樣的了。
好似自他啓蒙讀書以來,學的歷史就是這樣,太祖妻子乃姚氏,受他鐘愛,並在大慶七年之時,兒子從天而降。
再一聯想到姚守寧所說的話,他不由頭皮發麻:
“莫非,莫非這事兒竟是真的?”
兩者姓氏相吻合,如今《大慶史記》作證,他的記憶發生改變,再加上空山先生又已經發話點頭,證明了這一切並非玩笑。
可是這,這又怎麼可能呢?
一個死去了七百年後,屍身入魔的古代君王,怎麼可能會在七百年後,與一個女子成婚生子呢?
“既然大家都有疑惑,不如我提個建議。”
空山先生手握成拳,以指節叩擊桌面,發出‘呯呯’的聲響。
聲音在幽室之中傳來淡淡的迴音,衆人大氣不敢喘,感覺到了這個老人身上傳來的強大威迫。
“什麼建議?”良久之後,張饒之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這樁疑案由大慶朝的太祖而起,自然我們也能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衆人一頭霧水,姚守寧卻喉嚨發乾,隱約想到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
空山先生這一刻眼神環視四周,語含笑意:
“諸位,今日既然多了一位意外之客,不知諸位願不願意老朽臨時再邀請一位客人前來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空山先生的話似是印證了姚守寧先前那個大膽而瘋狂的念頭並非錯覺,她的心臟先是緊緊一縮,頓了半晌之後開始拼命的跳動,撞擊着胸腔,力量大得好像她整個人都因爲心臟的激烈跳動而顫抖。
事情的走向早就已經脫離了張饒之原本參加應天書局的預期,他先前聽到種種離奇之事尚能忍住,直到此時,平靜的面容破裂,身形搖晃了一下,面露驚訝之色。
空山先生並沒有在意衆人或驚駭、或茫然的神色,淡淡的再道:
“我將再次邀請大慶朝的首代君主朱世禎,前往應天書局!”
這位老人語含霸氣,話音一落,便隨即化爲使人無法拒絕的法則。
一語成,請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