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是一片蒼茫的紅色花海,無盡路漫漫,清音頭暈目眩,僅憑着最後的一抹意志力苦苦支撐到現在。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跌跌撞撞的衝進那一片無邊無際的紅色花海里,身上血跡斑斑,幾道斜長的鞭痕加在身上,甚是駭人。

那張絕美的臉上掛上一層薄汗,額前的髮絲凌亂的貼在臉上,身上的傷滲出一層血水來,火辣辣的疼。

她忘記自己往裡走了多久,只記得在暈倒下去之前,迷迷糊糊的,有一個人從後面接住了自己,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

只是她實在是沒力氣了,視線花晃得看不清他的臉,直接倒下就暈了過去。

“清音”

蘇綰柔和紅意圍在牀榻前,眼眶紅紅的守在一旁,尤其是蘇綰柔,一想到她是爲了自己才受罰的,她就愧疚得不行。

“放心吧,她身上的傷會自己慢慢癒合的”宋裴煜站在幾米遠,雙手環胸,輕聲開口。

的確是,乍一看清音身上的鞭痕的確又長又深甚是駭人,但自己一瞧,便會發現傷口處閃着一層極淡極淡的白光,傷口也似乎在慢慢的癒合。

“會留疤嗎?”蘇綰柔淚眼朦朧,轉過頭瞧他。

宋裴煜:“……”怎麼關心到這個來了。

“不會的”他往前走了幾步,把趴坐在榻前的她拉起來,踢了一腳旁邊的椅子,“過來坐椅子”

她站在一旁愣了愣神,茫然的“啊”了一聲。

宋裴煜皺了皺眉,“她很快就會醒過來了,你們在那兒趴着會影響她”

他瞥了一眼乖乖坐在地上的那隻小妖,又踢了一腳右邊的椅子,“你也過來坐”

紅意被他嚇了一跳,身體都跟着抖了抖,慌亂的爬起來,從另一頭繞得遠遠的坐到椅子上去。

宋裴煜:“……”頭疼。

清音醒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三個人挨在一起,隔着椅子扶手並排坐着,三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尤其以宋裴煜那傢伙的目光最是不能忽視,她剛歪過去一點點的腦袋又轉了回去,不想看見他的臉。

蘇綰柔和紅意齊刷刷起身,步伐出奇一致的三步做兩步往牀榻邊去。

“清音,你……怎麼樣了?”蘇綰柔不敢碰她,怕她疼,又怕她生氣不理自己。

紅意跟着在後面極輕極輕的喊了一聲“清音姐姐”

清音轉過頭來,臉色有些蒼白,脣瓣看起來慘白一片,沒什麼血色,但是精神看起來還是可以的,笑了一下無奈道:“你們兩個是在給我哭喪嗎?這臉垮的……”

紅意不懂這是什麼意思,睜大眼睛迷茫的看着她,蘇綰柔倒是好氣又好笑,想打她又怕弄疼她,撲哧笑出聲來,眼淚便順着掉落出來,砸落在清音的手指上,灼熱滾燙。

她愣了愣,轉過眼看了一下自己那隻沾上淚水的手指,像是水花似的,在她食指上綻放開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身上還疼不疼?”

蘇綰柔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從木榻上坐起來,偌大的木榻一下子坐上三個弱小身板的人,竟也還有許多空出來的位置。

“放心吧,不疼了”

清音話音剛落,一道低沉磁性的男聲便接着適時響起:“是啊,不疼,沒要命而已”

宋裴煜氣定神閒的坐在木椅中,雙手自然交疊放在腿上,坐姿筆直端正,不用特地去看,他那一身強大低壓的氣場便讓人有些忽視不了。

他的目光落在蘇綰柔身上,但是話卻是對着清音說的,話裡行間不難聽出諷刺嘲笑之意。宛如給那邊的三個人當頭一碗涼水,劈頭蓋臉澆得他們透心涼。

蘇綰柔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味兒,很複雜的一種眼神,宋裴煜對上她的眼神,皺了皺眉,不自在的咳了一聲,視線挪到清音身上。

“我說不疼就是不疼,再說了我就是疼死又與你何干?管那麼多做什麼”

清音十分不快的瞪了他一眼,光看眼神似乎就已經是想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還有,這個時候你不去陪着那快要斷氣兒了的楚瑜,守在我旁邊是怎麼回事”

得,又是一個白眼。宋裴煜平白得了兩個白眼,也不生氣,倒是氣定神閒的給自己沏了壺茶,“怕什麼,不也死不了”

蘇綰柔:“……”

紅意:“……”

好像,只要不死,他們就不當回事?

待到宋裴煜出去以後,清音提着的身體才驀地放鬆下來,直直鬆了一大口氣。

“對了,綰柔,你們是如何發現我的?”

她模糊記得自己暈倒之前有人接住了自己,可是那人懷抱溫暖厚實,絕不會是蘇綰柔她們兩個。

只有宋裴煜那傢伙就更加不可能了,看見自己昏了他巴不得在旁邊喝着酒看熱鬧。

“哦,不是我們發現的,是一隻化形了的曼珠沙華抱着你來尋我們的”

當時紅意已醒,二人就在花海里坐着,沒過多久之後蘇綰柔就看見了今日化形的那隻化形的男妖抱着清音匆匆忙忙而來。

“一隻化形的曼珠沙華?”清音動了動身子,側過臉疑惑的問她。

蘇綰柔:“嗯”

“長得極爲貌美,像位仙子下凡似的,和你一樣好看”

紅意如搗鼓附和似的點頭。

清音垂下眼眸,纖細嫩白的手指抓緊了垂落在牀榻上的裙襬,無人看見的眸子顏色驀地加深,平白的陰冷了幾分。

她能感覺得到,她身體裡有一股不屬於她的靈力,如暖泉般細細流淌,細細撫平她身上不安穩的氣息。

她身上聚集起的幾分狠戾氣息驀地又散去了,三道打神鞭,任憑她修爲再高,此時也該渾身疼痛,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就如,暈倒之前的感覺,疼得她汗如雨下。

可如今她的身上卻毫無感覺,彷彿就像是不曾受過鞭打一般,除了那三道未散去的可怖鞭傷,臉色蒼白一些,她倒是與平時無異。

她身體裡的這股靈力,純淨之中透着一股妖冶,若是真如綰柔所說,那她體內的靈力必定是那個男妖所注,只是不知他所求爲何,竟做如此大的犧牲。

“好了,我現在真的沒事,你們兩個就不要再苦着臉了”

清音莞爾一笑,當着兩人的面活動筋骨,伸展四肢,好笑的輕輕的戳了戳紅意快要埋進脖子裡的小腦袋。

確定她是沒事,陪坐在旁邊的兩個人才又放鬆下來。

“好了,你們快去忙自己的事吧,我睡一會兒成不成?”

清音悄悄地下了逐客令,二人擔心又無奈,但是卻招架不住清音會說,爭論不過她,只得退出了房間。

剛過轉角,兩個人就停住了,蘇綰柔怔愣當場,兩米前處,宋裴煜就靠在牆邊,擡眼看着兩人。

“綰、綰……姐姐,我、我……”嗚嗚嗚,我害怕。

紅意被他瞪了一眼,直接被嚇得動彈不了,說話也斷斷續續,聲若蚊吶。

蘇綰柔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握住她的手心,擡眼望着前面的人。

“紅意,你先回去吧,我和殿下有話說”蘇綰柔轉過身,朝着紅意輕聲道。

紅意嬌小的身影愈走愈遠,消失在房院的轉角。

她轉回頭,對上宋裴煜那雙涼薄無緒的眸子,雙手環胸,面無表情的靠在石牆上,隨意自然。

她跟着他的腳步往旁邊的房間裡走去。這間房並不是他的寢房,但裡面的設施裝置與他房內也相差無幾,應該說是整座宋王殿的房間都是如此。

宋裴煜閒步前走,在木桌旁坐下,指了指他旁邊的木椅,“坐”

二人現在關係也確實是微妙,她免不了內心有些忐忑,坐立難安。

宋裴煜推了杯剛倒好的茶水到她面前,輕輕的叩了叩桌面,拉回她的思緒。

“我之前與你說的,你考慮得如何了?”宋裴煜看她。

蘇綰柔輕聲:“我不知道”

宋裴煜沉默了一會兒接上她的話:“我知我與凡間的模樣性格都相差甚大,會讓你覺得陌生,但是如果你能留,就留下來吧”

他的語氣有些奇怪,壓低着聲音,卻清晰響起,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情感。

蘇綰柔側過臉擡眼看他。

偌大的房間甚是安靜,甚至連呼吸聲都沒有,他們本也就不需要呼吸,房間外的黑紅色光亮透進房間裡,帶着幾分未知的氣息。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殿下”

宋裴煜:“你說”

蘇綰柔道:“殿下既然已經將前塵往事忘得一乾二淨,從前的種種情誼也抹滅在記憶中,如今爲何還要留下我?”

前塵往事既然已經忘得感覺,過去的那一切便只是過眼雲煙,他連記憶都不曾擁有,也忘了她的存在,忘記了二人曾在人界的情意和約定,那如今留下她,又有何意義?

宋裴煜盯着她看了一會,突然出聲道:“我與你看樣東西”

蘇綰柔聞言提起精神,全神貫注。宋裴煜卻是驀地扯開了衣領,露出了鎖骨那裡一片的肌膚。

“……?”許是看出了蘇綰柔眼裡的疑惑和震驚,宋裴煜用食指指了指他鎖骨旁的一個血紅色的痣。

那個模樣說是痣,卻又不太像是痣,如小豌豆一般的大小,遺窩在鎖骨旁。

宋裴煜目光垂落在那顆“痣”上,停頓片刻解釋道:“這是我從人界歷劫後纔出現的,鑄入了我的魂體裡,消散不得”

她倒是也忘了非禮勿視,視線落在了他鎖骨旁那顆小小的“痣”上。

他復而又道:“我肩上的這個東西,是血淚,它的出現,是在提醒我,有些東西,必須要我刻進骨血裡,不能忘卻”

“我雖將我們在人界的情意忘了,但是一見它,我就知在人界之時你對我想來是十分重要的,現在雖不知往後會如何,但若能留下你,也不妨一試”

蘇綰柔的表情有些凝固,神色有些不太好看,放在茶水杯旁的手也攥緊了拳頭。

“……我不會委屈你的”宋裴煜看了看她的神色,不自在的換了個坐姿,補充了一句。

“殿下,我所在意之事並非這個?”

宋裴煜:“那是何事?”

蘇綰柔輕輕的笑了一下,滿臉戚色,落寞道:“我在此等候,本就是爲了見他一面,雖說其中仍有私心,但我也是從未想過能再與他一起,而如今真相大白,許南寧只是殿下在人界歷劫的一個身份罷了,於殿下而言無足輕重……”

“殿下,你與許南寧,是不同的兩個人”

蘇綰柔的眼神裡有坦然,有認真,也有一絲憂傷。

宋裴煜臉色也有些難看,方纔聽她的字裡行間,句句有“他”,卻又句句都無“他”,有的是在人界的許南寧,而並非鬼域的宋裴煜。

他在人界之時的他,與如今的他有何差別,從頭至尾不都是他一個人麼?

他看着前方,無語的煩悶,末了半天憋出一句:“到底有何不同?”

蘇綰柔:“……”

她偏過頭側臉看他,宋裴煜臉色有些臭,俊美的側臉輪廓線分明,劍眉星目,微微下垂的睫毛,高挺流暢的鼻樑骨,薄脣緊抿。

他的這幅模樣,與人界的許南寧確實有些不大相同,許南寧是商人家裡嬌生慣養出的嬌貴公子哥,長相清秀,穿着得體儒雅,行事溫和謙遜,宋裴煜是鬼域鬼王,長相雖俊美,但是卻有幾分陰戾,她也不曾與他多做相處,不知他平日習性如何。

但要她說出來,她倒是有些表達不出來,說不出口。

“殿下,我會留下來的”

宋裴煜猛的擡頭看她,瞳孔地震,震驚到無言以賦。

剛纔不還是說他與人界的“他”是兩個人,怎麼現在又突然同意留下了,她就這麼,這麼容易答應了?放棄了往生轉世的機會?

他有點慌。

“你……”

蘇綰柔莞爾,眼裡是淺淡的笑意,投不投胎,對她現在來說沒什麼差別,她現在倒是覺得在這裡呆着也挺好的,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