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本就未出冬,即便是早春的風也帶着股寒冷的氣息。皇宮寢殿內,桂枝躺在榻上,一旁站着太醫以及衆宮女,趙擴則是坐在榻邊。片刻後,太醫鬆了口氣,施禮後這才道:“回官家,皇后娘娘所中飛刀上淬有毒素,所幸入肉不深,並未傷及筋骨,臣已將皇后娘娘所中的毒盡數排出,如今只需再將養幾日便可好轉,但切記勿受風寒!”聞言,趙擴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欣慰:“如此甚好,你且去領賞吧!”見桂枝無事,一旁的蔡奚琳等人也鬆了口氣。而榻上,桂枝緩緩睜開雙眼,這是她這幾日來第一次醒來。“官家……”桂枝朦朦朧朧中側過臉,只覺得頭腦昏沉,但卻還打算起身。趙擴見狀趕忙阻止,伸手安撫着對方,柔聲道:“當下切不可多動,方纔太醫告訴朕,你的身體並無大恙,但仍需好生將養纔是!”“臣妾給官家添麻煩了。”桂枝虛弱地回道。聞言,趙擴眼底泛起一絲霧氣,百感交集之下卻又擠出笑意:“說什麼胡話,當日若非你替朕擋下那暗器,躺着的該是朕了!且不提了,你好生休養,至於兇手,朕已查明瞭,自會懲處!”當日徑山茶宴結束後,向北便將那羣人帶到了刑部,在嚴刑逼供之下,他們的嘴也總算被撬開了。幕後之人,便是曹欣!可參與審查的人還有韓侂冑,他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表面雖然假裝驚愕,可內心卻是無比的震驚與緊張。要知道,曹欣可是他舉薦入後宮的,若她真的是弒君犯上,其罪責難免會牽連到自己。是以當下韓府內,他正在堂前左右踱步,憂心不已。蘇師旦看出了他的不安,苦笑道:“韓公可是因爲當日刺殺與曹淑儀有關而煩憂?”韓侂冑還想阻止他開口,可轉念一想,此事如今誰人不知?“不然呢?”韓侂冑沒好氣地哼道,說完又坐了回去,哼哧哼哧地大喘氣。蘇師旦微微一笑,踱步至前,又開口道:“看樣子如今再想對付楊桂枝已是不易之事,不過韓公卻不必憂慮,曹淑儀一事尚有餘地,且不會影響到您,大可放心!”韓侂冑當下想的主要就是如何與自己撇清關係,縱使他在朝中有諸多黨羽,可若是真攤上一個意圖弒君謀逆的罪名,恐怕腦袋上的烏紗帽與人頭都要不保了,至於那曹欣?她的死活倒並不值得令人在意!“蘇公有何妙計,且說便是。”韓侂冑飲了口茶,氣性也淡了些。蘇師旦踱步到一旁,撩袍坐下後若有所思地道:“此事倒也簡單,只是有兩點還需韓公定奪:此番受了曹欣牽連,這枚棋子是該棄還是該保;其次,楊桂枝如今已經得中宮之位,雖是新後,卻也有權在身,日後該如何牽制?該用什麼理由牽制?”韓侂冑沉默了。並不是因爲曹欣,而是因爲楊桂枝。如今對方已與他形成掣肘之勢,若再過幾年,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定會大打折扣,到那時若是官家要動他,未必會念着些許舊情。他自然不會讓這一天成爲現實。所以蘇師旦說得對,解決此事固然簡單,處理楊桂枝卻仍需從長計議。半月後,曹淑儀寢殿內。曹欣氣得渾身顫抖,方之卉則站在她身邊,手中端着一捧白綾。“官家的意思,淑儀娘娘,請您儘快上路吧。”方之卉說着,將白綾放在桌上。曹欣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惡狠狠地說道:“好一招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韓侂冑的算盤打得可真不錯!”方之卉面無表情地道:“韓公這是想着讓娘娘走得體面一些,昨日上書官家的時候,官家已經在考慮要不要將您打入冷宮了,比起那裡,還是這裡更乾淨點!死了也有人收屍。”“放肆!你一個狗奴才,棄了原先的主子跟在本宮身邊,本宮待你如何?誰曾想竟是養了一條喂不飽的狗!”曹欣說着拎起一旁的茶壺便朝她砸去。可方之卉畢竟從小由韓侂冑養大,多少有點武藝傍身,只是輕描淡寫地一閃便躲了過去。見狀,曹欣歇斯底里地笑道:“本宮便是不死又如何?本宮手裡有韓侂冑無數欺君犯上的罪證,若將這些罪證交出來,讓官家都知道韓侂冑背地裡乾的事兒,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旦被發現,他也活不了幾天!就是死,本宮也要拉個墊背的!”說着,她當即起身,準備前往垂拱殿告發韓侂冑。可方之卉豈能讓她如願,只見她緩緩閉目,將一旁的白綾提起,隨後兩步上前直接套在了曹欣的頸部,用力一勒後者便往後踉蹌一退。隨後,她緩緩站到門前將門關上。曹欣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果真敢弒主不成!”“奴婢不能讓你成爲韓大人的絆腳石,娘娘,一路走好。”她一邊說着,一邊拎起手中的白綾,朝前者步步逼近。片刻後,一道桌椅倒塌的聲音傳出。寢宮中本就不多的幾個宮人好奇地走了出來,正巧碰見方之卉站在門口。來到跟前,一衆人嚇得癱坐在地!
門開着,桌子倒着,樑上……曹欣死了。此事傳不出宮中,流言止步於後宮牆內,至於曹欣的死則顯得十分平靜,沒有人過問。只有一人在這一日來到了曹欣的寢殿外,那便是皇后楊桂枝。身體剛調養好沒幾日的桂枝站在宮門外輕嘆一聲,看着眼前這座昔日也無比輝煌的宮殿如今這般沒落,她卻沒有一絲憐憫。離開此處後,桂枝帶着蔡奚琳來到了曲夜來的墳前,幾碗酒灑下,她呢喃念道:“幫你報仇了,夜來,來世你要投個好人家,快樂過一生,找個好夫婿成婚,相夫教子,別再入宮了。”聞言,蔡奚琳頗有同感,掩面而泣。自封后之日已度三月,春意襲來,萬物復甦之際。然而這一日早朝,原本看似平靜的一日,卻被一封聯名奏疏打破!趙擴手上持着這本札子微微顫抖,眉頭緊皺。下方百官無一人敢言,而方纔作爲代表奏疏的韓侂冑,此時立在殿中靜候。“鎮江一區本就臨近黃河,春來水泛也是常事,不治理終是禍患,但……”趙擴看向奏摺上的一個人名,他遲疑了許久。“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朕思忖一番,明日再議。”說完,趙擴起身在太監的攙扶下離開了大慶殿。百官見此也只得紛紛退去,唯獨韓侂冑仍望着官家離開的方向,片刻後冷哼一聲:“楊桂枝,別以爲做了皇后便能掣肘老夫!”話音落下,他退出殿外。再瞧趙擴,他回到垂拱殿後坐立不安,手上這札子越看越心煩,正憂心時,卻聞宮外傳報:“官家,皇后娘娘來了。”趙擴一怔,片刻後點頭道:“傳。”沒多久,桂枝披霞戴冠地進了垂拱殿,自登後位之後,桂枝便會常來此處,也是因爲如今她成了皇后,有資格替官家分憂了。見趙擴臉色不太好,桂枝問道:“官家怎麼了?莫非身體不適?”趙擴擺了擺手,解釋道:“倒也不是,只是頭疼得很,這一封聯名的上書不知該如何處理。”說完,他將那本札子拿了起來,毫不猶豫地遞到桂枝手中。桂枝將其打開,細細閱過後沉默不語。不過心中卻隱隱想道:韓侂冑真是一日不得消停!札子分兩部分,上半部分大概內容是:平江府、鎮江府鎮撫使和朝中韓侂冑以及諸多官員的聯名上書,表明了自從楊皇后登基以來鎮江突發水澇、災情不斷、民生降低、稻田淹沒,百姓苦不堪言,坊間更有傳聞指責皇后優伶身份令蒼天不滿,纔會導致此厄禍降臨。這種天災的事兒甩到人身上,多少有些牽強,就算百姓再怎麼議論,也不該牽扯到皇后身上。可關鍵的點並不在上半部分,而是下面的內容:當下韓侂冑聯名數百名官員,請命皇后親訪鎮江賑災,撫慰民心,若百姓見皇后甘願親臨鎮江,謠言自然不攻而破,若是再能將水澇之事解決,則可在百姓心中樹立起皇后賢明聰慧的形象。趙擴嘆了口氣,將桂枝手中的札子接過去,扔在一旁,道:“罷了,明日朕自會安排他人去做,你是朕的皇后,區區鎮江小地水澇,怎須你親自前去?這些人將朕的皇后當成什麼了?”說着,趙擴竟還有些氣憤。見狀,桂枝自是開心,但她卻按住了趙擴的手,開口道:“一味地逃避不可取……何況此去若能替官家分憂,臣妾去又有何不可?倘若鎮江水澇可平,日後便不會再有人敢質疑臣妾和官家的決定了,不是嗎?”趙擴眉頭微皺,苦笑道:“可此去鎮江畢竟千里外,朕如何能不擔憂?”還未等他將話說完,桂枝便擡手堵住了他的嘴,溫柔地說道:“官家就讓臣妾去吧,自高宗皇帝起,後宮便賢淑明德,傳至今日,而臣妾也算是大婆婆看着長大的,自然要繼承她老人家的品行,自古天下離合之勢常系民心,若無法讓天下人信服,臣妾這皇后做了又和沒做有什麼區別呢?”趙擴聞言,沉默許久,最終才深吸一口氣,答應下來。此番並非微服私訪,但桂枝依舊打算低調行事。於是三日後,桂枝持皇榜出宮,僅着十餘名宮女太監隨身侍奉,另有車馬數輛押運賑災糧草,官家不放心,又給向北冊了職,撥兵馬千人護糧而行,隨行的官員當中大多以文官爲主,都是此番主動請纓巡訪鎮江的官員,個個忠心。另外由向北親自護駕,並且早安排信差喚了霍弘隨行,霍大哥一人一馬獨領車隊,有他在身邊,桂枝的心裡便是踏實的。可這一路去鎮江,卻並不平安。自三月中旬從臨安啓程,卻用了十日纔到鎮江。至於這沿途發生了什麼,可謂荊棘載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