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山寺正殿之中,早已經按照今日皇家宴會風格佈局,安排好了席位,兩邊各有一排座位,正當中乃是主事人的位置,卻見有一高僧踱步出來,在大殿之中高聲喊道:“從張茶榜!”話音剛落,就有兩旁小僧走出,他們手中各執一副文榜公告,倒也不攤開,只是圍着周邊那些空蕩蕩的席位走上一圈,挨個席位停在面前頓了頓,最後來到那高僧身前。緊接着,高僧將茶榜攤開,將其上的內容誦讀之後,又看向兩名小僧,二人心領神會,走到一旁一張鼓前掂起鼓錘,一通有序的敲打後,隨着高僧一聲“恭請入堂”,官家帶着桂枝,齊齊走入殿內,其後跟着的乃是皇親國戚,至於那些肱骨大臣以及文武百官,則是在殿外或者是側殿就坐。桂枝與官家入堂之後,首先要做的便是上香禮佛,他們二人從高僧手中接過香火。來到佛龕前朝着茶祖與佛像施禮,隨後將香火奉上,便爲禮畢。待禮畢,衆人便可以各自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桂枝和趙擴並排而坐,後方則是衆宮嬪妃以及趙氏宗親。片刻後,側堂走出幾名小僧,端着茶盞以及點茶的器皿來到最中間,當着官家與衆人的面將茶沏好後行盞分茶,將茶送到每位賓客的面前。而飲茶後,高僧會請其中一位來行“參頭話”,說白了也就是對詞。高僧也早就聽聞這新登後位的娘娘,原是教坊中的優伶,既這身份在,詩詞歌舞方面自然是不遜於別人,於是便和藹地站到了桂枝面前,施以佛禮後道:“請皇后娘娘行參頭話。”披霞着冠的桂枝緩緩起身,亦是尊敬地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先開始。高僧思忖片刻後,開口道:“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纔有梅花便不同。”聞言,殿中衆人無不點頭讚賞,再瞧桂枝,大家對她將用哪首詞作答表示很好奇。而下一刻,桂枝卻嫣然一笑,徐徐道來:“鳳舞團團餅。恨分破,教孤令。金渠體淨,只輪慢碾,玉塵光瑩。湯響松風,早減了二分酒病。味濃香永。醉鄉路,成佳境。恰如燈下,故人萬里,歸來對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用的竟是前朝山谷道人黃庭堅的《品令·茶詞》。場中衆人無不瞠目結舌,就連高僧也露出讚許目光,細細品味起來,邊踱步邊解釋道:“以兩隻鳳凰做比喻,在鳳餅茶上團團飛舞。只恨有人將茶餅掰開,鳳凰各分南北,孤孤零零。再將茶餅用潔淨的金渠細心碾成瓊粉玉屑,但見茶末成色純淨,清亮晶瑩。加入好水煎之,湯沸聲如風過鬆林,已經將酒醉之意減了幾分。煎好的茶水味道醇厚,香氣持久。飲茶亦能使人醉,但不僅無醉酒之苦,反覺精神爽朗,漸入佳境。就好比獨對孤燈之時,故人從萬里之外趕來相逢。此種妙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惟有飲者才能體會其中的情味。”“皇后娘娘用詞細膩,令人欽佩!”說完,老和尚又深施一禮。“本宮自幼年時期便離開家鄉青溪燎源,記憶中滿園的茶樹青翠欲滴,在春風中輕輕搖曳。鄉親們都種茶、採茶、製茶、品茶。本宮的母親便常常在院內,與父親圍爐煮茶……”桂枝回道。言語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父母在,家也在,茶還是熱的。見此,一旁的趙擴緊握住桂枝的手,點着頭看向她,眼中的喜愛和心疼掩飾不住。徑山茶宴的時間持續很長,幾乎要在徑山寺上待夠兩個時辰才能將茶會辦完,所以說在經過這第一輪品茶之後,趙擴與桂枝便被安排到了後堂去休息。然而他倆剛站到這,趙擴的腳下卻是一頓,桂枝亦是如此。只因爲在後堂之內立着一人,此人背對他們,面朝佛像而禮拜。“住持,這位是?”趙擴不解,便開口問道。卻見一旁那高僧笑盈盈地走上前,來到那人身旁,擡手拍了拍那人肩頭示意他起身,而就在對方轉身的一剎那,桂枝與趙擴皆是不由得心頭一顫。此人正是趙崇禮,若論血緣關係,他與趙擴乃是親戚,可若說他和桂枝的關係,那便理不清了。趙擴眉頭緊皺,看向一旁的高僧,語氣沉了沉開口道:“住持今日是何用意?”桂枝不語,卻見那高僧則帶着趙崇禮往前走了幾步,隨後一前一後地行了一禮,起身後高僧說道:“先前徑山寺舍粥日,寺內突發大火,那時楊皇后還未曾登臨大寶,卻險些因失火一事命喪於此,貧僧心中愧疚不已,後來也詢問了當日之事,對此,還牽扯了鏡堂師弟一段姻緣。”說到這兒,高僧突然頓了頓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官家,隨後又說道:“我佛慈悲,鏡堂雖早已放下紅塵,卻也想求見官家,貧僧攔他不住,便只好將他安排在此,善哉善哉。”說完這些,那高僧竟直接退了出去,後堂之內便只剩下了幾個宮女太監,還有趙擴、楊桂枝和趙崇禮。
趙擴擡眼瞥了眼趙崇禮,心裡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厭惡。若說自己與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倒也不至於,他無非就是桂枝的舊相好而已,二人也早已經斷開了這麼多年,這一點趙擴還是非常相信桂枝的,可是對方此番主動要求請見,又是爲何?想到這兒,他轉過身來到一旁,坐了下來,擡了擡手,示意那些宮人離開後堂。馮成察言觀色一絕,自然當即明瞭,帶着一衆人等站到堂後去等。而桂枝則是站了一小會後,坐於趙擴身旁。“有何心願未了,你且說吧。”趙擴輕嘆一聲後說道。趙崇禮施以佛禮,恭敬萬分地道:“貧僧已出家二十載,靜心沉念,一心向佛,但先前卻聞私語傳謠,貧僧確是不理世事,但恐牽動連累了他人,是以貧僧在此,有一言不得不講。”趙擴聽到這,心裡仿如明鏡一般,他自然知道趙崇禮所說的那人是誰,也知道是哪些有心之人會借題發揮。雖然這些他早就已經不相信了,但他還是想親口聽趙崇禮說說,於是他淡淡點手,示意趙崇禮道來。“阿彌陀佛,貧僧皈依佛門之前,有負之人無數,親朋好友、手足摯愛皆在其中,只因我一意出家,入佛門後凡塵俗世已然放下,一切彷彿豁然開朗,可我仍無一日不對過往懺悔。而當下,我更希望天下蒼生可以少一些人,經歷那些我等不願經歷的事,先前有人以幾十年前的事來造謠皇后,貧僧願爲自己,也斗膽爲皇后娘娘正言,此事絕無可能!”趙崇禮一字一句,字字斬釘截鐵。趙擴聽得倒是越發平靜,可桂枝卻眼含憐惜地看向他。“朕並非昏君,怎會輕信謠言?即便你不說,朕也不會冤枉皇后。”說完,趙擴握了握桂枝的手。桂枝聞言,欣然一笑。見狀,趙崇禮再施佛禮,也由心地笑了起來,道:“至此,貧僧良心可安。”桂枝看向趙擴,對方似乎在思索些什麼。桂枝考慮畢竟趙擴乃一國之君,若是長久以往一直將一個出了家的宗親作爲嫉恨對象,豈不是顯得他心胸狹窄?所以她給了趙擴一個眼神,示意他主動破冰,將此事善了善結。趙擴看出了桂枝的心思,不過此番他並沒有心中彆扭,反而看到了只爲自己着想的桂枝而心中愉悅。一番沉默後,他微微頷首,起身來到趙崇禮身前。對方趕忙躬身施禮。趙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鏡堂大師的用心,朕瞭然了,至此,皆可放下。”“善哉!阿彌陀佛!”趙崇禮如獲天恩。然而,下一刻他卻像是想到了什麼,急忙又道:“貧僧還有一事要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