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趙擴清了清嗓子,“這麼晚了弄這些作甚,吵得其餘各宮無法安枕。”桂枝歪了歪腦袋,故作吃驚地看向他:“官家不是去了曹淑儀那裡了嗎,怎得又來這了?”燈火搖曳,彩色的光芒照映在趙擴臉上,他微微一笑道:“枝枝,不是你故意引朕來的嗎?別以爲朕不知。”桂枝嫣然一笑:“官家真會說笑,臣妾不過窮極無聊,想趁着今日養母祭日,回憶一番當年教坊的生活。”一時有感,故即興唱出詞句:“紫禁仙輿詰旦來,旌旗遙倚望春臺。不知庭霰今朝下,疑是梅花昨夜開。”唱完後,周邊傳來衆人掌聲,桂枝則是笑着回首看向趙擴:“聽完啦!官家可以回去繼續下棋了!”說罷,轉身便要走。然而此時桂枝腳步一頓,微微側首。趙擴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纏,親密無間。“不下棋了。”趙擴握緊她的手,擡頭仰望天空,“朕陪你看這煙火屏風,枝枝吃醋的模樣甚是可愛。”附近的下人知情識趣,無聲地退了下去。向大鼻等藝人先是將屏風點燃,隨後也退了出去。當年聖人太皇太后六十大壽上未見煙火屏風的遺憾,終在今日彌補。桂枝在趙擴身邊站了半晌,忽然轉頭,瞧見對方不知何時目光竟已毫不在那煙火屏風上,於是便問:“官家是在賞煙火,還是在賞我?”明月掛在天上,煙火漫天,此情此景,美不勝收,可趙擴卻不看一眼。他一直在看着桂枝。與此同時,曹欣寢宮內卻是另外一幅風景。宮女太監們簇擁在院子裡,往皓月宮方向觀望。眼見此幕,方之卉氣不打一處來,過來將衆人罵散。趙擴在一個地方留得久了,去往其他宮的時間自然就少了,永寧宮日漸冷清。轉眼新春。綠茵復生,萬物甦醒。玉津園內自是恢復生機,騎射、賽馬、馬球等趣事便多了起來。草場一望無際,從腳下綿延至天邊盡頭,馬蹄噠噠踏過一朵白花,衆妃子以及世家子弟都換上了便裝勁服,將繩子裹在雙臂纏在腰後。馬球。總算找到了個桂枝不擅長的事兒,但並非是她不會騎馬,而是騎在馬上打不中球。扯繮墜鐙,馬兒打了個響鼻,步子朝右。一旁看臺上,趙擴忍着笑。曹欣與其餘妃嬪也在球場上,不過衆人都是有意無意地謙讓着。不過明眼人還是能瞧出,曹欣那幾杆子打得沒有留手。直到不知幾個來回之後,曹欣又是一杆子舉起,直奔地面上的球而去!而就在這時,桂枝所騎的那匹馬卻像是發了瘋,左右搖擺着身體。桂枝見狀,雙眸不經意地一瞥曹欣手中的球杆,下一秒順勢翻身落馬。看臺上,趙擴眉頭緊皺,見那一道倩影落下,慌忙起身。“桂枝!”皓月宮內,蠟燭從天黑燒到天明。御醫神色緊張,倒不是因爲桂枝有生命危險,而是趙擴每隔半個時辰,就差馮成過來問他一句:“貴妃怎麼樣了?”趙擴越是關心,御醫越是束手束腳,藥方上一再斟酌,落針時更是慎之又慎,這時才終於鬆了口氣,擦擦汗。“貴妃乃皮外傷,已無大礙。”太醫回道。馮成腿都快跑斷了,如今得了確切回覆,也鬆了口氣,連忙回垂拱殿覆命。“說吧。”趙擴臉色極爲陰沉。“回官家。”地上跪着的是馮成還有御馬監,後者剛從馬場回來,將自己查探到的消息彙報給趙擴,“微臣檢查了整個馬場,馬兒沒有問題,但一見球杆便會突然發狂,想是……想是……”趙擴冷眉緊盯着他,“什麼?”“像是被球杆嚇到了,纔會發狂,導致貴妃墜馬。”御馬監膽怯地回道。聞言,趙擴龍袍裡的手緊緊地攥起,關節也嘎嘣作響,他冷冷道:“相干人等皆細細盤查,另外,曹淑儀禁足半月,不得出宮!”“臣,遵旨。”待那人說完退下,馮成開口:“官家,貴妃娘娘已經醒了。”趙擴立刻就要起身過去,但又一瞧龍書案上韓侂冑送來的幾封加急札子,只得再一次坐下。等忙完手裡的事,已經月上柳梢頭,他飯也顧不上吃,就來到皓月宮外,天色漸暗,宮人在屋檐下掛上了巡夜燈,明晃晃如一輪輪小月亮,他踏月而入,直至桂枝身旁。輕擡手揮退下人,他慢慢在桂枝身旁坐下,內疚道:“是朕不好,朕不該讓你去打馬球,今日之事太過危險了!”桂枝一言不發,背對着他睡在帳內。以爲她已經睡着了,趙擴不忍吵醒她,將聲音放得極輕:“今晚朕不走了,便一直在這陪着你。”楊桂枝馬上在牀上打了個滾,一路滾進他懷裡,因爲牽動了傷口,又是一陣輕哼,疼得低低抽泣起來。“哎呀,枝枝,如今便莫亂動了!”趙擴心疼扶起她。“官家。”桂枝抱着他的腰不放,如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抽泣道:“有人要殺臣妾。”趙擴想也沒想就知道她所指的那人是誰,但也只是安慰道:“不要胡思亂想,那只是個意外!”桂枝在他懷裡抖得厲害,原本倔強的女人,忽然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叫人感到格外憐惜,桂枝聲音顫抖道:“官家,本宮與那曹淑儀向來無仇,今日她故意用球棍驚馬卻是有意要害我。”桂枝昂起一張淚水漣漣的臉,極不安地望向趙擴。趙擴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朕已罰了她!”桂枝眸中劃過一絲無奈和不滿,僅僅是懲罰曹欣?遠遠不夠!曲夜來的命,她要讓對方以命來償!哄了許久,她才重新在他懷中安然入睡,趙擴將她輕輕放回牀上,扯起被子蓋在她身上,又盯着她的睡顏看了許久,正要離開,卻感袖子一緊,低頭一看,見桂枝抓着自己的袖子,睡着了也不曾鬆開。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自曲夜來死後,桂枝一反常態,褪去堅強的外表,如今知她也如此柔弱,怎能不惹人憐?他竟也捨不得走,坐在牀沿,低聲道:“進來吧。”馮成進來,看了牀上的楊桂枝一眼,自覺壓低聲音,道:“官家,御馬監相干人等都審過了,皆不知情。”趙擴沉吟片刻:“那就放了吧。”趙擴心知肚明,自古後宮的爭寵不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