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少主的小夫郎
百里君遷的十指摳過案几,發出細微又令人渾身打顫的聲音,那纖細泛白的十指收緊收緊再收緊。
他的臉色在聽到南少瑜說孃親對陛下用冰薄時,瞬間慘白,白得毫無血色,那張美得豔羨天下男子、女子的臉幾欲成了白無常。
陛下體內的冰薄應是多次服用累積而成,那小小的酷似薄荷之物竟成了謀害陛下的毒物!這只是一個開端,宣示着孃親和她的戰爭已經開始!
虧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以爲一切風平浪靜,以爲孃親還在猶豫,以爲自己找到她,或許能夠阻止她。
可是他還沒有找到她,這場戰役便已經開始了!
“孃親她,真的做了?”他張了張嘴,幾次無聲。最後顫抖地發出聲時,眸光仍是泛着不信,試圖從南少瑜口中聽到否定。
然南少瑜只是搖搖頭,極爲擔憂地看着他。最後,她從懷中掏出一張小紙條,慢慢地展開後,遞給他。
“這是顧棉讓小野送過來的,她已經找到你孃親,證實了此事。”
百里君遷將紙條上的字仔仔細細看了幾遍,最後無力地放下手,腦袋垂得極低極低。“能不能帶我去見她?”語氣中已帶着哽咽。
“顧棉並未告訴我她們的位置,而且,如今這莊外必然遍佈陛下的眼線,你若去找她們,那姑姑、顧棉她們定然暴露,會給她們帶來殺身之禍啊!”
“我可以易容改裝,保證不讓別人看出是我。”百里君遷眸中閃着乞求,語氣悲慟悽然。
“沒有用的,只怕任何一個離開山莊之人皆會被嚴密監視,就連小野,如今也被我關了起來,再不敢讓它隨意跑進跑出。萬一它身上帶着信件,又被監視之人逮住,”南少瑜無奈而無力地搖搖頭,“瑾瑜山莊也會大禍臨頭。”
如今想要送君遷離開,又豈是那般容易?她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做個天衣無縫的計劃。不能因爲要救君遷,而害了其他無辜之人。
“我明白了,少瑜,你幫我安排個房間,今日太過勞累,我想休息。”
百里君遷抿起脣角,努力給人營造無事的假象,但那蒼白的面容,勉強的微笑,以及渾身散發的哀慟、不安、痛苦,以及略微靠近便能感受到的寒意,無不暗示他內心強烈的波動,與對這真相強烈的牴觸!
這樣的神色怎能逃過南少瑜的眼睛。她的內心也跟着一陣鈍痛!自從找到陌懷參姑姑,君遷的日子似乎就不好過,從不願認他,到認了他卻動不動苛責,想要將他嫁給紈絝女趙淺,到講出他的身世,他的親生爹爹被她丟入青樓,而她承認是如何地厭惡君遷,這些事,哪一件不將他狠狠地傷害,到了如今,君遷的心只怕已經傷得千瘡百孔了吧?
“好,我帶你去。”南少瑜起身,帶着他往偏房走,那個他曾經住過的房間。
她走在前方,默默地感受後方沉重的腳步聲,感受後面之人疑似絕望的壓迫感,以及最後猶如解脫的釋然。
及至門口,南少瑜將手中的燈籠遞給他,夜色黑暗,即便燈籠中的火光照得周圍一片昏黃,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只是垂着眸,默默地接過,然後步入房間,道了一聲謝,默默地將房門關好。
屋內很快亮了起來,但很快又暗了下去,隨後安靜地連掉落一根針都能聽到。
南少瑜在屋外靜靜地想要穿透房門去看屋內的情況,卻因屋內無燈,她只能看到房門,鏤雕花紋也看不清。
他沒事的吧,沒事的吧,沒事的吧?
他的身子寒意凜然,應該不是畏寒之症復發吧?
她的手撫摸上胸口那顆溫熱的心臟,隔着厚重的衣物猶能感受它的跳動。那顆心不知何時開始,隨着這屋內之人的哀慟、憂傷、不安、惶恐、痛苦有節奏地抽痛。
其實早該明白的不是嗎?只是因爲陌陌的關係而不敢承認,不是嗎?
南少瑜轉身擡頭望天,那嬌羞得從未露過臉的月亮,躲在重重疊疊不斷流動的雲層之後,發着微弱而冰冷的光。
她打了寒顫,那躲在牆角的寒梅釋放的陣陣幽香,隨着寒風席捲到她的身上,被她吸入鼻中。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陌陌那個孩子單純善良,從一開始,她就想要保護他疼愛他,想要讓他一生無憂。而君遷,那個嫉惡如仇、想要掙脫靈魂禁錮卻命途多舛的男子悄無聲息地走進她的心裡,卻是與她的血肉融合在一起。
看着他痛,她也痛,看着他痛苦,她也痛苦。較之陌陌,她顯然將心偏向了他。
這種感覺很不好,陌陌生死未卜,岳母大人還在衍國尋找他的下落,而她竟然已經……
她不敢想象,岳母大人知道她的想法會怎樣,會不會牽累君遷?
可是,她好想,好想……
南少瑜轉身,再一次盯着房門,想要穿透門牆坐在他的身邊,安慰他,然後走進他的心扉,爲他分擔痛苦。
可是他不能,她現在與他只是表哥與表弟妹的關係,這麼晚了,無緣無故進入他的廂房,孤男寡女,顯然於禮不合,這對他的名聲有影響。她做不到爲了與他在一起,便豁出一切,拿他的名聲做賭注!
“少主,少主。”商兒見南少瑜站在百里君遷的房前,時而望天,時而盯着房門發呆,本不欲打擾,可見她許久未動,不免有些擔心。這屋外寒風凜冽,她才站了會兒,已經冷得發顫,少主這可懷着孩子呢,怎就覺得不冷呢?
“少主,外面冷,還是回屋歇着吧。”商兒拉住她的手臂,輕輕地拽了拽。
少主起死回生,其一變化就是喜歡與人親近,所以現下的她纔敢如此碰她,若是以前的她,怕是早就發飆了。
不過,這樣的少主她是真心喜歡,侍候起來毫無壓力。
“哦。”南少瑜愣了愣,長長的素白色髮帶隨風拂過臉頰,飄到胸前。她將黏在臉上的髮帶放回身後,最後看了眼什麼都沒有的房門,一步一步走回主屋。
百里君遷側躺在牀上,一雙閃着淚光的漆黑眸子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離開。
在她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時,他竟然用手指去描繪她的輪廓,在她離開時竟然覺得無比絕望。
這一走,或許再也見不到她了!
也許是永別!
以往,或許還能夠奢望和她在一起,因着身份,他其實是不可以做別人的續絃的。但是孃親、舅母,乃至陛下,並不打算公開他的身份,那麼他嫁給別人做續絃,只要孃親和舅母同意,皇室想來也是不會管的。
可是如今,他隨時有殺身之禍,就算不死,也難以在衛國呆下去,等待他的或許就是一生的逃亡。
他與她怎還有可能呢!
沒有了,沒有了!
但願,她能夠再找到一個好夫君,代替陌兒和……他,照顧她。
他不能連累她,所有該自己承受的,就由自己來承受吧!
第二日,天還未亮,百里君遷便告辭回林府。
當然,那個時候,南少瑜還處在不安的睡夢中。
百里君遷回到林府,天色也還早,他一個人慢悠悠地在正廳中用早膳。
沒有忐忑,沒有不安,他在等待,等人來接他。
今日是前太子殿下陌平輿的頭七,而明日便是元宵佳節,也不知陛下會不會來接他。可是他希望,她來接她,這樣他便不用面對前來尋他的少瑜,不必想理由拒絕她。
“公子,公子。”平日裡照顧他起居的小廝冬兒興高采烈地跑來。“公子,陛下派人來接你了。公子這醫術啊,連陛下都驚動了呢。”
百里君遷微微一笑,起身,拿起早就準備好的藥箱,走了出去。
還是那輛明黃色的馬車,他坐在裡間,掀開簾子看外面淒涼的風景,晨間的冷風嗖嗖、冬日的陰暗以及悄無人煙的荒涼,加深了心中的淒涼。然心中卻再無昨日的忐忑、不安與恐慌。
該來的終是要來的,緊張能怎樣,害怕能怎樣?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被帶到陛下的寢宮,而是帶到了莊嚴肅穆的金鑾殿。
這一回,他又忐忑了。他一步一步走過去,一一看過兩側官袍加身的文武百官,或儒雅,或威武,或滄桑,或年輕,或年老,皆有之。但這些人唯一共同的就是他們的臉上皆是帶着疑惑。
這些人中,他只認識廷尉張恨、御史大夫秦恩以及站在左側第二的二殿下陌平綏,此刻她們也是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秦恩在右側最前,她是御史大夫,那麼左側爲首的老臣便是丞相。百里君遷站定之時,見她看着自己,便微微行禮,恭敬卻不卑微。
丞相見了,也回以一笑。倒是個和藹的大臣,百里君遷心中泛出好感。
只是,陛下究竟想幹什麼?
“草民見過陛下。”百里君遷昂頭看了須臾一臉憔悴的陌荀,不敢不恭,連忙行了跪拜禮。
“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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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獎問答:
陛下陌荀想幹什麼,究竟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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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