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壽佛,請問尊敬的大祭師閣下,就算沒有明確的目的與時限,至少地點總該有點明示吧。”夏長生雙手交疊行禮,貌似無辜天真地歪了歪頭,眉眼彎彎的新月一般,抿着兩粒小梨渦乖巧的像只小兔子。
他問的話恰巧亦是蓮謹之與瑪寶考慮的問題,於是三個人,六雙各具特色的漂亮眼睛認真地看着華韶大祭師。
“無量壽佛,關於在說明地點之前,有一件事情是需要率先告知三位聖童的,律祭。”華韶面淡如水,華麗柔軟的僧袍尾擺拂動翻飛珠絲折射着光線帶來層層浮光漣漪,就像無華生輝的玉雕神像,雖令他看起來那般遙不可及,卻也神聖莊嚴。
十司之律祭從十祭中跨步而去,他首先朝華韶行了個禮,然後走到垂首斂目的禮祭身邊,他手中拿着一把黑木質硬的尺子,對着三位聖子候選人,他帽檐下的臉依舊是一個迷,但聲音卻是蒼老中透着慎重。
“無量壽佛,三位聖童,接下來的測試任務,或者稱其爲旅程更爲妥當,希望你們能明白,體會世間人生百態,感悟四季最真實的溫度,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於是便能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這一切必須要有足夠的勇氣與責任,人生的旅途並非事事皆一帆風順,要知道即使是佛,亦要經歷重重苦難與坎坷才能夠達那種高度……”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他們似在思量他的話,便像是等着他們消化後,才繼續道:“所以,你們即將踏上的任務,過程中或許會有許多估量不計的危險與意外,即使如此,你們仍舊會願意接受嗎?”
這種說話……還真是狡猾呢?靳長恭垂頭摸了摸嘴角,眸露精光。
以勇力與責任爲枷鎖,以事先告知主前題,明知道他們沒有拒絕的權力,偏生要標榜神廟的自主,自由,與仁慈,給他們一條可能的“選擇權”,可事實上路始終卻只有一條。
蓮謹之壓抑住自己下意識又探向永樂帝方向的眼神,他想,不需要再去驗證什麼了,她根本就不會在意他會怎麼樣,她在意的一直只是他能爲他做些什麼……
“無量壽佛,靳國蓮謹之願意接受。”他第一個出聲。
他已經踏出了那一步,事到如今,不想後悔便只能勇往向前,無論是爲她,爲自己,或者是爲了家族,他另無選擇。
夏長生瞄了瞄蓮謹之的側臉,幾縷髮絲隨着他低首垂落下來,那弧度優美的睫毛像斂翅的羽翼,遮蓋住了他眸光中那似精靈驚水般的脆弱落寞神色。
“無量壽佛,夏國夏長生願意接受。”夏長生彎着眉眼應下後,然後以一種“八卦”神情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剛纔蓮謹之望着的方向,他剛纔暗中可是看着他不時望着那方,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麼呢。
帶着趣味的神情一看,然而下一刻,他瞪圓了一雙水潤潤的大眼睛,就愣住了,就像沒有了電力的人偶娃娃,呆呆地戳在那裡移不開眼睛,出不了聲音,只覺胸口一緊甚至連呼吸都差點忘記了。
她……“長恭哥哥”?!
那張臉不會認錯的,是“長恭哥哥”,真的是她,爲什麼她會在這裡?!
在徽州一別,他以爲此生都不會有機會跟她再相遇了,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心驚對她相遇的執着,但是事實上,即使過了這麼久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忘她,甚至偶爾還會很想念她……
直到“無量幫佛,蒼國的瑪寶願意按受!”的聲音在他耳朵清脆響亮傳來,他纔回過神來,此刻他臉上露出了因爲興奮,喜悅的情緒,白嫩嫩的臉頰泛起了粉色,水潤潤的大眼就像小狗一眼瞅了幾眼“靳長恭”,纔回到現實局面。
他已經打定主意,等一下解散的時候,他要第一時間去找“長恭哥哥”好好敘舊。
他們這麼久不見了,“長恭哥哥”還會記得他嗎?夏長生心中亂七八糟地想着,一顆粉色不安穩的心早就已經飄到“靳長恭”身上了,只剩一絲理智站在原地,等着趕緊宣佈聖子任傷結束好離開。
“既然你們都已經下定決心了,那麼貧僧亦不再勸誡了,我佛仁慈,九九歸一、終成正果, 你永遠要感謝給你逆境的衆生,因爲若在順境中修行,永遠不能成佛,此番權當修行,修行的意義便在於修正一切錯誤,望你們珍而重之。”
律祭伸出戒尺走於他們面前,拿着約臂長的戒尺,輕輕地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腦袋上輕點一下,意譽着,恩賜謙卑、與遵守規法。
“無量壽佛,感謝恩賜。”三人在“敲”完,然後異口同聲地感謝道。
而靳長恭偷偷地在暗地裡做了一個不華麗的動作——揉了揉抽搐的額頭。當她反覆地聽着話說的人那句“無量壽佛”便有種快要抓狂的感覺了,這神廟的人連說話都不準別人好好說嗎?爲什麼每一句話句前面都得點綴一句“無量壽佛”,難道他們不知道聽的人聽久了,會產生聽覺疲勞嗎?
難怪那些被神廟羈押的“罪犯”會產生自殺的念頭,我想若被這麼一張嘴似三百隻鴨子吵鬧的和尚集體念經,那破壞力絕對是槓槓的!
“那麼,接下來便是發佈任務的地點。”華韶是那種長話短說的類型,所以直接讓禮祭替他們安排。
禮祭頷首,然後從身後一名弟子托盤中取出三個錦囊,然後分別任他們三個人選擇。
三個錦囊都是那種藍布縫製,大小跟外形毫無差別,所以三人沒有異疑地伸手取過自己的那一個。
“這三個錦囊裡面寫着你們將要去歷練進行的‘課題’,雖說沒有時限,不過需要你們還是能夠儘量縮短時間,畢竟最先回來的人,就算不一定是勝者,但對於‘課題’的分數有加分作用。”禮祭大概也覺得大祭師給他們選擇的任務太過飄渺,便在言語中在能夠寬容的程度中,或多或少地提示他們一些。
雖然任務是沒有目的的,卻是有一個主題,一個由他們自由選擇的主題進行分析,最後再自己選擇的課題上交。
靳長恭挑了挑眉,這種方式算不算是一種畢業論文呢?
不過,他們選擇的課題卻是要加倍小心了,如果偏了主題,或者是不是神廟想要的,那麼淘汰的命運便是避不可免的。
不過他們能夠領悟“課題”的最終方向,她想大概就是那個錦囊的目地的是,那就是任務的地點。
那裡肯定有能夠提示的方向,不過如果神廟早就已經私下選定的中意的聖子,那麼他們肯定會將最容易聯想到課題的“地點”給他纔對。
可是剛纔她看了一下那三個錦囊,除了外型一樣,連是不分順序自由取拿的方式,那麼像這種中概率的方式,施行起來偏差會很大,那他們是用何種方式給決定的呢?
像那種提前告訴別人試題的可能性,靳長恭覺得不太,因爲從華韶師傅口中他大該猜到,雖然神廟私心很中意那位選定的聖子,可是如果他不能夠真憑實據地進階聖子,恐怕神廟將來的面子也繃不住吧。
那麼問題可能就出在那三個錦囊中了……
“師傅,你究竟想將他們三個人‘發放’在哪裡去?”即使知道他不會回答,靳長恭還是忍不住私下騷擾一下華韶。
華韶:“……”
“師傅~”
“……”
“師傅,他們三個之中,你覺得誰會是最終決定下來的聖子呢?”靳長恭笑了笑,不在意地轉移話題。
“那阿恭希望誰能夠勝任呢?”華韶反問。
“夏長生。”靳長恭沒有猶豫地回答。
“……爲師以爲你會說蓮謹之。”華韶似有些不解。
靳長恭望向蓮謹之,記憶中的他曾經溫潤如玉,嘴角偶爾會含着淡雅似蓮般雍雅自在的笑意,就像一壺上好的香茗般,暖人心扉,沁人脣齒留香,即使經歷了千山萬水,亦難忘。
但從囚禁着他的靳宮出來後,他變得彬彬有禮,姿態閒雅,卻雨孤瘦雪霜姿,儒雅斯文,舉止適度,就像用一種“有禮”方式將自己與別人隔了開來,他不願意踏出一步,而也不允許別人靠近他一步。
“夏長生有一張能夠令人放下任何防備的臉,從這一點天生的優勢便能夠讓他在外交方面遊刃有餘,再加上他也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說他能夠勝任聖子的位置,不是最準確的嗎?”
夏長生雖然她接觸不長,不過看他處事說話的一言一行,便能夠了解這是一個十分圓滑,滴水不漏的陰謀家類型。
當然另外有一點她沒有提的就是,她觀察到禮祭看他的眼神,跟看蓮謹之與瑪寶都不一樣。還有她曾經的懷疑……
“不過,贏的人一定是蓮謹之。”靳長恭口氣突然又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旋轉,她亦不會故意隱瞞自己的心思,有時候適當的攤牌也是一種誘敵入網的懷柔政策。
“但你覺得最能夠勝任的不是夏長生嗎?”華韶顰眉道。
他現在覺得他這個徒弟,有點二面三刀,說話虛虛實實,像崩壞的音符,完全不着調。
“師傅你恐怕比徒弟更懂的什麼叫做,最適合的不一定就是能夠贏的人吧,特別是在這種大染罐的局勢?”
他當然該懂,必竟他現在做的事情不就是正好說明事實嗎?
在政治權勢面前,人拼的是什麼,拼的就是官二代,富二代,大背影下,想憑實力獲得認可的人,那必然需要付出的卻是更大的代價。
可更多的人,卻是任你付出再多,最終卻是落得一無所有,連本都輸得清光。
“……阿恭,這世上是沒有圓滿的事情,即使是你,還是爲師,有事情可以去做,卻不需要太執着……即種因,則得果。”華韶此刻的聲音優柔飄渺,就像要滲透進她的每一個毛孔裡,流進她心裡。
靳長恭機械似的勾了勾脣,眼中沒有半分笑意。
不執着的話,便是真正的會失去了啊,師傅,這纔是她目前爲止,對所做的事情得到的真正的體會。
“無量壽佛,貧僧在這裡衷心期待三位聖童最終歸來。”華韶收起心底的一切情緒,輕啓潤澤似桃瓣的嘴脣,嫋嫋餘音繞樑地伸開手臂,然後合什斂眸。
“無量壽佛。”殿內所有的人都做出同一個手勢,唸了一句佛語。
而“觀查”這次聖子選舉的帝國方向的人,有人失望地領着落選的聖童準備回國,而預留的三位國家的人,則願意繼續留在神廟等待最終選舉結果出來,好回國稟明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