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顆煙，拿個馬紮，帶上幾塊錢。每天午飯後的這個點，張老漢都會去小區對面的廣場上打麻將。
悠閒地過着退休後的老年生活。
別人都說張老漢的兒子多孝順啊，每個月都寄回來錢，給老父親買了這個大的一套房子，還專門請了保姆來照顧他的起居飲食。
但只有張老漢知道，兒子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老伴走得早，空蕩蕩的房子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自己有多孤單，只有自己知道。
張老漢年輕的時候當過兵，是班裡有名的刺頭兵，但是悟性很高，體力也好，爲人仗義，好好發展的話會大有作爲。
但在一次全連軍事演習中，張老漢爲了救戰友受了重傷。當時全班的戰友把張老漢擡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已經不行了，在重症監護室呆了半個月，張老漢奇蹟般的好轉了。只是身體大不如從前，不能再繼續在部隊待了。
傷好了以後，張老漢復員了。
到了一家工廠當領班。大家聽說了張老漢的事蹟以後，都說他是個英雄。
當然會有不少人給英雄介紹對象。
相了幾個之後，張老漢看上了比自己小七歲的秀秀，當即表示一定要娶秀秀爲妻。
那時候兒女的婚姻都是由父母做主的，秀秀的父母挺喜歡這個女婿的，可是張老漢實在太窮了。雖然自己家裡也不算富裕，但也不想讓自己女兒嫁過去受苦，所以遲遲拿不定主意。
張老漢眼看這麼些時日沒有消息，心裡有些着急。買了東西就直接去了秀秀家裡。
“您二老放心，雖然我是個窮小子，但是我不是那種不長進的人。我喜歡秀秀，我一定會對她好，秀秀也喜歡我。現在我在工廠上班，也算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祖上傳下來也有房子，如果秀秀跟了我，肯定不會讓她受苦就是了。”
張老漢敬了一個軍禮繼續說到。
“您二老就這麼一個女兒，以後我娶了秀秀我就是你們的兒子。我父母去世得早，你們就是我的父母。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我是真心愛秀秀的，請您二老答應我。”
說完，張老漢撲通跪在了地上。
秀秀的父母看到張老漢這麼有誠意，最重要的是秀秀也喜歡他，他倆也就沒有理由再阻止了。
結婚那天，張老漢爲秀秀舉行了他們那最隆重的婚禮。婚禮上，一個拿過槍的糙漢子，揣着濃重的男低音，深情的對秀秀說，他會一直愛秀秀，這輩子也只愛她一個人。
婚後，秀秀爲張老漢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後來的小張。雖然張老漢不重男輕女，可是畢竟是第一個孩子，自己喜歡的不得了，更是當成手裡的寶。過了一年後，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這下張老漢兒女雙全可，更是喜歡的不行。
可是，他們的女兒卻不幸夭折了。
秀秀還在月子裡，每天以淚洗面，也不怎麼吃飯，只是拿着女兒的小衣服發呆。而張老漢也經常自己一個人抽悶煙。可他知道，秀秀還在月子裡，不能整天這樣。
他把兒子抱到秀秀身邊，想告訴秀秀，你不能垮了，還有一個兒子呢。
但秀秀還是倒下了。
秀秀走的那天，身邊他們的兒子睡的正熟。
張老漢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點了一顆煙，坐在牀頭髮呆了好久……
他想起了跟秀秀以前的種種。雖然家裡窮，可秀秀從來沒抱怨過，身上的衣服都是穿了好幾年的，也從來捨不得吃好的。去城裡一趟都捨不得坐車，都是自己走着去。把家裡收拾的井井有條，雖然傢什不多，但家裡看起來特別溫馨。還常常安慰張老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現在，秀秀卻永遠的離開了。
秀秀走了，張老漢擔負起照顧兒子，照顧兩位老人的重擔。全家四張嘴，都靠他每個月微薄的收入維持生計。
每個月都是發工資那幾天給家裡改善改善伙食。兒子正在長身體，老人老了身體也不好，都不能太苛待了。自己沒關係，還年輕，什麼都可以扛着。
張老漢瘦了一圈，也很少說話了，只是抽的煙越來越多。即使家裡很困難，他還是會到村東頭的小賣部裡去買菸，沒錢就賒賬。抽菸這個毛病是從秀秀走了以後落下的，後來就再也戒不了了。
即便沒有母親即使家裡再窮，張老漢和秀秀的父母還是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小張，還是讓小張在不愁吃不愁穿的環境里長大。
小張漸漸長大了，他沒有見過他的媽媽，記憶裡自己的父親也是個煙鬼。
小張問過好幾次爲什麼別人有媽媽而自己卻沒有，張老漢總是說長大了你就知道媽媽去哪了。
在小張十歲的時候，秀秀的父母去世了。
辦完喪事，張老漢帶着小張走到了秀秀的墳前。
“兒子，這就是你媽媽。”
雖然小張心裡早已經有了準備，但還是一時無法接受，撲通一聲跪在了秀秀的墳前，哭着，嘴裡不停的喊着媽媽，媽媽。
“秀啊，今天我把咱爹孃送走了，他倆就差了一天，可能怕對方路上沒伴吧。你放心吧，兒子也長大懂事了，我會好好照顧他，你安息吧。”
如此一來，家裡只剩了父子倆相依爲命。
小張去了城裡的寄宿學校讀書，家裡只有張老漢一個人了。
工廠也倒閉了，張老漢拿出多年的積蓄，自己開了一個洗車行。
現在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好，買車的人也越來越多，張老漢的生意也還算不錯，能夠支撐小張的學費和兩個人的生活費。
小張也真是爭氣，回回考試拿第一。考上了省城的重點大學。
張老漢逢人就誇自己的兒子，說自己這輩子沒出息，養的兒子還真爭氣。
上了大學後，小張的學費和生活費就基本上可以自理了，這讓張老漢鬆了口氣，兒子有出息了。
小張畢業後，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幾年後辭掉工作用多年的積蓄自己做起了生意。也在外地買了房子，娶了老婆，小張跟張老漢說了很多次要把他接到省城來住，可張老漢就是不同意。張老漢說，我能不離開秀秀。
兒子拗不過他，只好在家鄉給張老漢買了一套房。這時候的張老漢，也收起了洗車行的生意，舒舒服服的在家養老。
小張的生意也越來越忙，顧不上張老漢。張老漢說你在外面放心，我自己在家挺好的。
小張有了女兒以後，張老漢就見過幾次。不是張老漢去兒子省城的家就是兒子過年帶女兒回老家。張老漢見到孫女總是笑的樂開花，對孫女比對小張都要好。可是，兒子的生意越來越忙，見孫女的面也越來越少。
那天，張老漢和往常一樣出門打麻將，半晌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爸。”
張老漢聽出了是兒子的聲音。聞聲看過去，果不其然，兒子正拿着行李箱站在不遠的地方。
兒子回來了，張老漢一邊高興，一邊又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張老漢問孫女和兒媳婦怎麼沒回來。小張放下行李，表情嚴肅默默不語。
“爸，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撐住。”
張老漢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承包了一個工程，出人命了，錢都賠進去了，媳婦帶着女兒安頓在了孃家，我走投無路了。”
張老漢聽了這些後出奇的平靜，像當年秀秀去世的時候那樣平靜。
“錢夠嗎？不夠把房子賣了，我還有點積蓄。”
“房子不能賣，這是您養老的房，您的錢也不能動。我自己想辦法，爸您別操心。我就是這麼些年不在家，心裡空，爸，我太不孝了，有事纔回家，爸！”小張越說越激動，最後忍不住大哭起來。
“錢沒了可以再掙，只要人在就好。哭什麼哭，像什麼樣子，你爹我當年差點死了也沒跟你似的。把眼淚給我擦了。”
從此以後，張老漢又和兒子過起了相依爲命的生活。
張老漢55歲了，又開起了出租車，小張勸他，他也不聽，說都是爲了讓孫女早點回來。
每天早上六點出門，晚上六點多回家，一天十二個小時在外面跑。
或許，死過一次的人，沒有什麼再能難的了他。
一天晚上，張老漢的夜班。上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張老漢也沒怎麼在意，就問他去哪。這時候纔在後視鏡裡看到小青年正拿着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身上頭上手上都是血。
“往前開，快點！！！”
“小夥子，你不要激動，你怎麼流這麼多血啊，要不要先去醫院？”
“別他媽廢話，讓你開就開，不然殺了你信不信？！把你的手機還有錢都給我拿過來，快點！！！”
張老漢把自己的手裡和錢都遞給了小夥子。自己也已經猜測出是怎麼一回事了。
“小夥子，你是不是犯什麼錯了？這樣，你告訴我，咱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用不着跟你想辦法，你要是在嘮叨我就把你也殺了！”
張老漢知道小夥子現在很激動，要是繼續說下去說不定自己也有危險。可是看到小夥子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也不忍心讓他繼續走入歧途。
張老漢把車開到了一個沒有人的郊區，這裡也沒有攝像頭，他想好好的跟小夥子談一談。想想自己當年什麼陣仗沒見過啊，怎麼可能害怕一個毛孩子。
這回換小夥子害怕了，他不知道張老漢把自己帶到了什麼地方。自己怎麼會這麼笨就上了他的車，萬一張老漢把車開到了警察局自己不就完了嗎！
小夥子歇斯底里的喊叫着，“你這個死老頭，你把我帶到哪裡來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小夥子，你別激動，這裡很安全，我只是想跟你談一談，你先把刀放下不要傷了自己。”張老漢儘量安撫他的情緒。
“談什麼，你不就知道我殺人了嗎？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能讓你活着了。”
“我知道你也有苦衷的對吧，如果你去自首，說不定可以法外開恩。你還這麼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別自己給自己斷了路啊。”
“我哪還有路可以走？我走投無路了你知道嗎？！你不要管我！”
小夥子越來越激動，手裡的刀哆哆嗦嗦。
“你能跟大爺說說嗎？”張老漢見此情景繼續問了下去，他覺得小夥子把事情說出來還是有解決的空間的。
“我爸媽從小不管我，他們離婚了，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我。我好不容易有個愛我的女朋友，你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多麼快樂嗎？可是偏偏那個混蛋把她強姦了，她是我的全部啊！我恨那個混蛋，我發誓要把他殺了，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小夥子向空中揮舞着刀，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
張老漢知道小夥子本性不壞，只是被人逼成了這樣。看到這個和自己兒子一樣大的孩子，他有點心疼他。
“小夥子，聽叔叔的勸，去自首吧。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你的父母肯定有什麼苦衷。那個混蛋該死，可是你不應該這樣衝動，他應該由法律來制裁他。這下你把他殺了，錯的就是你了，真的太得不償失了。還有你女朋友，你不是恨愛她嗎？你不是應該照顧她嗎？可是你在做什麼？你把自己以後的路給斷送了，你怎麼給她幸福？孩子，去自首吧，幾年之後出來又是一條好漢，我相信那個女孩會等你的，等你出來叔叔給你做證婚人，聽我的，去自首吧。”
這時候，小夥子的電話響了，是女孩打過來的。
“小雨，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小夥子忍不住抽噎起來。
“我好擔心你啊，你傻不傻啊……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啊？”電話那頭的女孩哭的不知所措。
小夥子擡頭看了一下張老漢，張老漢點頭示意了一下。
“我遇到一個叔叔，他人很好，他讓我去自首，他說過不幾年我就出來了，你等我好不好，等我出來我就娶你。”
“好，你聽話啊，別再做傻事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好，我們一起去警局。”
掛斷電話後，小夥子長舒了一口氣。
“叔叔，謝謝你，你說得對，我們還有希望。我去自首，但我不後悔殺了他。等我出來，你給我們做證婚人，謝謝你救我。”
小夥子向張老漢鞠了一躬。
“好孩子，我開車帶你去見她吧。我們一起去警局，說說好話，找個好律師，一切都會好的。”
“除了她從來沒有人這麼關心我，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就離婚了，他們誰也不管我，甚至我殺了人以後告訴他們，他們竟然說我的死活跟他們沒關係。我以爲我活着也沒意思了，可你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覺得我的人生還有希望，至少還有一個人在愛着我，我不能讓她失望對不對？我得給她幸福。”
張老漢眼含淚水，看着眼前的這個小夥子，心裡酸酸的。
小夥子被判了幾年。
張老漢也經常去看他，有時候和小雨一起去，有時候自己去。給他帶點吃的用的，小夥子說出來要給張老漢當乾兒子。
小張的才華被一個公司老總看上了，把他調到外地分公司當了分公司老闆，年薪百萬。
張老漢又過起了以前的生活，只是這次跟以前不一樣的是，不管兒子多麼忙都會抽空回家來看張老漢，帶着孫女和兒媳婦。時間多的時候還帶張老漢出去旅遊，張老漢很是欣慰。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着。
不快不慢，不長不短，一晃幾年就過去了……
最近的張老漢很高興，因爲小夥子就要刑滿釋放了，他在監獄表現得好，所以提前刑滿釋放。
小夥子出來後到了小張的公司工作，又努力又勤快，業績也是公司最好的，不到兩年就在城裡付了房子的首付。他說要靠自己的本事給小雨一個家。
他們結婚那天，張老漢當了他們的證婚人。看着眼前的這對新人，他知道他們的不容易，聽到他們喊他爸，又漸漸溼了眼眶。
他想起了秀秀，想起了他和秀秀結婚的時候……
那時候他還那麼年輕，秀秀也還在人世。他們一起喝下合歡酒，許下一生相愛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