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大軍又在黃河北岸停留了五天。待俘虜們都被豐縣官府領了回去,周圍各州縣堡寨答應繳納的糧餉繳納得差不多齊了。便拔營起寨,掉頭返回徐州。
那吳家莊距離徐州城,實際上只有一百里上下。返程時人手充足,又不用擔心半路遇到敵軍,因此隊伍走得極快。才一天功夫,黃河就已經遙遙在望。芝麻李看看天色已晚,走浮橋難免會遇到危險。便命令弟兄們尋了個地勢稍高的位置紮下了營盤,吃飯歇息。只待明天的太陽一出來,就全軍渡過黃河。
誰料才吃過晚飯,長史趙君用就拿着一份密報,急匆匆跑進了中軍帳。緊跟着,低沉的鼓聲就在中軍帳外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頭皮直髮乍。朱八十一聞聽,立刻放下手裡的兵書,大聲命令,“伊萬,你通知全體戰兵披甲待命。大總管點將,我先去他那,馬上就會回來!”
說罷,帶着徐洪三等親兵一溜小跑,來到中軍帳外。只見軍帳門口人喊馬嘶擠成了一片,毛貴、彭大、魏子喜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趕來了。有的嘴巴上還帶着飯粒兒,有的明顯剛剛喝過酒,臉紅得像一隻醉蝦般。互相用目光打着招呼,每個人眼裡都充滿了困惑。
“管他什麼事情呢,先進去再說!”彭大在衆將當中年齡最長,威望也僅僅次於芝麻李。丟下一句話,率先推開了帳門。
“進去,進去說話!”衆人緊隨其後,陸續入帳。只見芝麻李手裡捏着一封信,滿臉冷笑。趙君用則在旁邊撇着個嘴,面沉似水。好像是誰剛剛偷了他家的牛一般,隨時都會跳起來做跟人拼命狀。
“有個姓逯的狗官,帶着三萬鹽丁,趁着咱們不在家的時候,殺向了徐州。今天早晨剛剛經過的張家集市碼頭,如果不是有鄉紳給咱們報信,等明天咱們過河時,他剛好給咱們來個半渡而擊。”看看衆將差不多都到齊了,芝麻李冷笑着將手裡的密信拍在了帥案上,大聲介紹。
“奶奶的,他找死。老子這就帶領弟兄殺過河去,先把他的腦袋給大夥拎過來!”彭大聞聽,立刻火冒三丈,向前走了幾步,大聲請纓。
“該死,帶着一夥鹽丁居然就敢打咱們徐州軍的主意!大總管,咱們連夜摸殺過河去,打他個措手不及!”魏子喜也揮舞着胳膊,咬牙切齒地說道。
其他將領中的絕大多數也都義憤填膺,誰都無法接受被一夥鹽丁打上門來的事實。只有前軍都督毛貴、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和他們身邊的少數幾個,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後由毛貴站出來問道,“大總管,長史,這個消息確實麼?末將記得,就在五天前,邳州的達魯花赤還派信使向您輸誠。當時答應的糧草和錢財,也是昨天上午剛剛送到。”
“已經覈實過了,消息確鑿無疑!”趙君用想都不想,大聲迴應,“那邳州的達魯花赤保力格,顯然早就知道鹽丁會來。他之所以假意向咱們輸誠,圖的就是爲了迷惑咱們,給姓逯的狗官制造偷襲徐州的機會!”
“鹽丁是不是乘船而來?!”毛貴點點頭,繼續低聲追問。
“半數乘船,另外一半兒從南岸步行。糧草輜重,也都裝在船上!”趙君用想了想,飛快地迴應。
這些都是在密報中寫得清清楚楚的內容,他素有過目不忘之才,因此聽到毛貴詢問,就能絲毫不差地背誦出來。後者聽到答案之後,便皺了幾下眉頭,低聲說道,“糧草輜重都用船拉的話,就要沿着黃河逆流而上。三萬人馬的消耗不是個小數目。以每人每天一斤糧食算,十天的糧食至少都要三十萬斤。用那種載重三萬斤的大船拉,在黃河上逆流而行,一個時辰最多走十二里路。張家集距離徐州渡口的水路大概是七十里,即便停下來休息,拼命往前趕,姓逯的至少也得走上五六個時辰!”
“你是說,姓逯的狗官此刻還在半路上?!”芝麻李的眼睛頓時一亮,用手拍了一下桌案,大聲問道。
“末將不敢保證!”毛貴想了想,輕輕搖頭。“如果末將是姓祿的,得知大總管這幾天就要過河,肯定會先派一部分精銳,或者換輕舟,或者步行,以最快速度去埋伏在對岸橋頭處!”
“軍師,咱們下午派過河去的斥候還沒回來麼?”芝麻李聞聽,立刻又將頭轉向趙君用。
“沒有,前後派出了三波斥候過河,至今沒一個人趕回來!”趙君用想了想,用力搖頭。同時看向毛貴的目光,也露出了幾分欽佩之意。
其他正在吵嚷的將領們,也都紛紛將歎服的目光看向了毛貴。同樣都是帶兵打仗的,自己聽到有敵軍來襲,就只想到衝過河去跟對方拼命。而看人家毛兄弟,居然轉眼之間,就推測出這麼多的事情來。這人和人啊,有時候還真沒法比。
前軍都督毛貴被大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了幾聲,笑着解釋道,“不是我一個人想到的,張兄弟,續兄弟,還有周兄弟,都想到了這一點。”
“誰想到的一會兒再說!”芝麻李用力拍了下桌案,將話頭迅速拉回正題,“毛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姓逯的狗官,眼下應該已經到對岸了,正帶着一部分精銳埋伏在浮橋另外一端?”
“如果他多少懂得一些兵法的話,應該是這樣!”毛貴笑了笑,輕輕點頭。“但人數不會太多。淮南那邊的鹽丁雖然個個都吃苦耐勞,但一天跑上六七十里路,還能拿得起刀槍來的,五個裡邊頂多能挑出一個!所以末將大膽的估計,姓逯的狗官此刻身邊也就帶着五千餘精銳。再加上五六百可能騎着戰馬趕路的,六千部衆,已經是頂天了!”
“六千,那也不能算少了!咱們這邊扣掉輔兵不算,所有人麾下的戰兵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萬出頭!”芝麻李點點頭,臉上隱隱帶出了幾分擔憂。
眼下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黃河的水流頗急。真的被姓祿的狗官堵在北岸,大夥很難強攻過去。而眼下留在徐州城的,只有後軍都督潘癩子所帶的一萬多老弱。並且潘癩子本人在去年徐州保衛戰中身負重傷,至今還有一條胳膊不太聽使喚,根本無法像以往那樣親自帶隊衝在第一線。
萬一徐州城被姓逯的狗官給搶了去,被堵在北岸的這三萬多人,可就變成了一夥流寇了。到那時,甭說蒙元士兵會像聞到血腥味道的狼一樣撲過來,就是以前那些已經輸誠的地方官吏和堡主寨主們 ,也會帶着各自的手下上前分一杯羹。
“六千,的確不算少了。但那得看誰領着!”見芝麻李臉色陰沉,前軍都督毛貴想了想,突然又將聲音提高了數分,“如果只大總管或者朱兄弟這樣的勇將領着,六千人,足以將浮橋和渡口都堵得緊緊的,將咱們活活餓死在北岸這邊。可如果換了別人,呵呵....”
說着話,他連聲冷笑。同時目光高高地挑起,彷彿天下再無值得他平視的人一般。
衆將領聽了,心情頓時就覺得一鬆。對啊,有一把寶刀在手,還得看主人是誰呢?!姓祿的狗官大夥以前從沒聽說過,未必是個什麼了不起人物。憑什麼他往對岸一站,就能讓大夥急成這般模樣?大不了明天早晨先派千把讓人殺過河去稱稱他的斤兩唄!萬一他是個草包呢,大夥今晚豈不白擔心了一回?!
聽了毛貴的話,芝麻李也覺得情況未必如同自己想象得那樣嚴重。笑了笑,歪着頭向毛貴詢問,“那你有什麼辦法麼?還是你們幾個,剛纔已經商量出了一個辦法?”
“辦法,還沒來得及商量!”毛貴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但是末將想,那姓祿的跑了一整天,眼下想必也累壞了。咱們直接走浮橋,他肯定不答應。可如果派一支奇兵從上游找地方悄悄過河,明天早晨,未必不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怎麼過河?這方圓兩百里內,可就這麼一座浮橋?!!”趙君用聽得一驚,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找個岸勢平緩的地方,脫了衣服游過去!”毛貴又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齒。“咱們蕭縣和徐州的兒郎,從記事兒起,過得就是年年發大水的日子。要說不會游泳的,還真找不出幾個來!”
“半夜?!”趙君用又是一驚,蒼白着臉確認。
“半夜,天亮了就來不及了!”毛貴繼續笑着點頭,好像是在談論地裡的收成一般,“砍了木頭抱着,腰間用繩子互相串連起來。悄悄地過河。明天一大早,大總管和長史你們儘管繼續走浮橋,我估計姓祿的一定會玩什麼半渡而擊的勾當。只要他一露頭,我立刻帶着弟兄們去捅的他屁股!看他這隻傻黃雀兒能撲棱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