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韓林兒又驚又喜,看向自己孃親的目光裡寫滿了崇拜。
趙君用是宋國的平章政事,職位與盛文鬱齊平,然而,他這個平章政事手裡卻握着將近兩萬大軍,武器、防具和訓練都與淮安軍差不多,除非劉福通從前線星夜回師,否則,整個汴梁紅巾當中,無人是他的敵手。
“我兒當沐浴更衣,以敬凱旋而歸的忠臣良將。”楊氏微微一笑,目光和臉色愈發慈愛有加,這是她早就預料到的機會,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也沒想到將機會主動送上門來的人會是趙君用,“有請柳公公先去回覆盛平章,請各位大人稍等片刻,就說宋王沐浴更衣之後,就會移駕前殿。”
後半句話,她是對前來彙報的太監頭目柳三兒說的,頓時,令此人臉色就像開了染坊一般,五顏六色變換不停。
“來人,伺候孤沐浴更衣。”韓林兒心中大樂,將袍袖用力一甩,學着戲臺上看到的帝王模樣,拖着長聲吩咐,壓根兒不想給柳公公任何勸阻之機。
他是故意在折對方面子,因爲平素姓柳的總仗着是劉福通的親信,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指手畫腳,而現在,趙君用回來了,他就不用再懼怕此人了,正如他的孃親楊氏所說,無論誰想挾天子而令諸侯,總得先把母子兩個給搶過去,而母子兩個,則恰好可以利用羣雄這種心理,來一個奇貨可居。
“老奴,老奴遵命。”柳公公氣得渾身發抖,卻不得不彎腰下去,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
帶着七分羞惱,三分不甘,他大步返回到前殿,將韓林兒需要先沐浴更衣以示敬重的意思,向盛文鬱和趙君用、彭大轉達,衆人聽了,自然是有人歡笑有人愁,然而,無論是開心也罷,焦慮也罷,這當口,卻誰都不能把衝突擺到桌面兒上來。
趙君用的尺度把握的非常妙,帶着有功將士返回汴梁向韓林兒獻捷,是作爲臣子應盡的本分,盛文鬱即便再不願意,也不能對此橫加阻攔,寒了將士們的心,而僅僅是爲了跟韓林兒見一面,盛文鬱也不能就此跟趙君用翻臉,更不可能在這個當口上,慫恿劉福通趕緊回師,跟趙、彭等人兵戎相見。
只是,趙君用獻捷之後,韓林兒母子就再度從深宮走上了金殿,沒人再能假裝她們娘倆不存在,也無法再忽略他們娘倆發出的聲音,哪怕她們娘倆是故意捅自己人刀子。
一招,只是一招,劉福通在杜遵道死後辛苦給延福宮編織起來的樊籠,就被趙某人捅了個巨大的窟窿,偏偏他本人從中並沒有獲取太多的好處,平白令韓林兒母子再度成爲汴梁紅巾的擎肘。
當即,衆人各懷心事,按文武之別分列在正殿兩旁,靜靜等待,而那韓林兒擺足了一國之君的譜後,也懂得見好就收,不一會兒,就穿着最正式的袍服從深宮匆匆而出,遠遠地看到了趙君用,立刻加快了走路速度,幾乎小跑一般從丹陛上直衝而下,對着一衆遠道來歸的武將們長揖及地,口稱:“衆位叔父,你們可算都平安回來了,小侄在宮裡,日日都在焚香禱告,替叔叔們對天祈福,就盼着咱們叔侄再度重逢的這一刻。”
“殿下折殺我等。”明知道韓林兒純粹在做戲,趙君用和彭大等徐州系武將,卻非常配合,一邊躬身行禮,一邊大聲報告,“臣等奉命奉命出鎮陳留,牽制元軍,前日冒險過河一戰,將駐紮於蘭陽的蒙元十萬精銳盡數全殲,如今,從儀封到陽武,已無半個敵軍,下一步該如何打算,還請主公速做定奪。”
說罷,彎下要去,將預先擺在地上的箱子打開,露出數枚金印,和幾個血跡斑斑的頭顱。
“啊,,。”饒是自以爲膽大,韓林兒也被人頭的猙獰模樣嚇了一大跳,旋即,心中的恐慌就變成了狂喜,“當,當然是趁勢北伐了,還,還等什麼,,趙叔父,你身爲大宋國的平章政事,原本就有調動兵馬之權,彭叔父又貴爲樞密院知事,當然可自行決定戰守,有這麼好的機會,二位自行把握便是,又何必披星戴月折返回來,。”
“殿下慎言。”雖然被人頭上的血腥氣暈得直作嘔,盛文鬱依舊強忍着胸腹的翻滾,大聲進諫,“濮州早在半個多月之前,就已經被朱總管攻克,大名路治下各州縣的元軍,也早已經成爲驚弓之鳥,趙平章若是連招呼都不打,就貿然揮師北進,破元軍可能是易如反掌,但萬一跟淮安軍起了誤會,就得不償失了。”
這番話,雖然有些不給韓林兒面子,卻可謂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淮安軍在運河兩岸勢如破竹,打得各路元軍丟盔卸甲,凡是被他們留在身後的,肯定都是些對北伐大軍根本構不成威脅的小股地方武裝,無論數量和戰鬥力,都不值得一提,而趙君用所謂的大捷,不過是跟在淮安軍身後撿了些殘羹冷炙而已,根本不可能打敗了一支生力軍,更不可能殲敵數量高達十萬。
此外,淮安軍北伐之時,並沒有邀請汴梁方面出兵相助,趙君用與朱重八兩人之間,先前又積累下了許多私怨,如果此刻貿然准許趙君用也揮師北伐,誰能保證,他是去助淮安軍一臂之力去了,還是專程去拖淮安軍的後腿,萬一惹惱了朱屠戶,一個巴掌拍下來,趙君用自己死不足惜,汴梁與淮揚方面,今後又如何相處。
這些問題都很簡單,也非常直觀,韓林兒只要稍稍動動心思,就不可能發現不了,然而,盛文鬱卻太過高估計了自家這位少主的智力,也太過高估了趙君用等人的胸懷,他的話音剛落,周圍就響起了一片駁斥之聲。
“盛平章此言何意,淮安軍,難道早已獨立於紅巾之外了麼,還是盛平章得到了什麼消息,可以證實朱總管對孤有不臣之心。”韓林兒做滿臉驚詫狀,明知故問。
“盛平章言重了。”趙君用撇撇嘴,冷笑寫了滿臉,“趙某與朱總管同爲主公殿下之臣,趙某做什麼,當然是先向主公請示,又何須處處都躲着他這個左相,況且北伐大都,驅逐韃虜,乃天下豪傑的夙願,誰又敢公開宣佈,只准他淮安軍一家出兵,其他英雄都必須做壁上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