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時被蘇長史和於司倉兩個逼着開源節流,朱八十一給逼得沒了辦法。帶着滿肚子邪火跑到將河邊散心,一眼看到了剛剛投入運行的水錘,就立刻把朱大鵬記憶中關於板甲的部分給勾了出來!
這東西在二十一世紀的網絡遊戲世界中,可是以性價比最高而著稱。防護力絲毫不亞於東方的魚鱗甲和明光鎧,工藝在有了水錘之後卻又變得極其簡單。更關鍵,也是最最關鍵的一點是,在朱大鵬那亂七八糟的記憶中,這東西用料遠比明光鎧、猴子鎧等東方的重型鎧甲省料,正好符合眼下左軍窘迫的經濟狀況。
至於朱大鵬原來那個時空的地球上,西方人在十四世紀中葉是否已經造出了板甲,朱八十一就沒空管了。反正羅剎兵原來身上穿的那種,嚴格意義上肯定不能算做板甲。那樣,自己開發出來的,就是整個東方,乃至全世界的第一件板甲。無論穿在身上去顯擺,還是高價賣掉,都是非常拉風的事情。
說幹就幹,當即,朱大鵬就命令正在用水錘打甲葉子的工匠們停了下來,重新準備炭爐、鐵錠和鐵砧和各種模具,就在水錘旁邊,一邊畫設計草圖,一邊嘗試着造起了西式板甲。
有了五百斤重的水錘幫忙,將鐵錠砸成鐵板,已經變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無論是把鐵錠放進炭爐裡燒紅後熱鍛,還是直接冷鍛,所差別的,只是鍛造時間長短問題。然而將鐵板按照人的軀幹形狀,敲出相應的弧度,卻費了一番力氣。好在將作坊裡的能工巧匠多,又都願意在朱都督面前有所表現,大夥羣策羣力,反覆實驗了幾十次,也就將難題一個接一個給克服了。
決定好了鐵板大致形狀,朱八十一又開始琢磨改進板甲的外觀,並且進一步減輕此物的重量,以節約來之不易的鐵料。長史大人蘇先生不甘寂寞,也湊上前指手畫腳。於是乎,大夥又花了些時間去做優化和美化,又耗費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才最終把第一件成品給打了出來。
只見此物,明晃晃,亮閃閃,表面光滑的就像塊鏡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右胸口,還按照朱八十一的個人趣味,專門鏨出了一頭直立的雄獅。張牙舞爪,隨時準備擇人而噬。在小腹處原本掛護心鏡的位置,則刻意用銅水鍍出了一團金色的火焰,彷彿如果有人敢用武器砍上去,就會被烈火給燒成灰燼一般。
“弄個木樁,包上麻袋片子,多包幾層,綁得像個人形!”朱八十一顯然對於自己的大作非常滿意,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命令,將親兵們和鐵匠們指揮得腳不沾地。“洪三,你去找一把角弓來,再找幾支狼牙箭和破甲錐。老黑,你去院子裡邊找一根長矛,和兩把大刀。小李子,你拿了尺子給我量距離,不要估測,要量出完完整整五十步和一百步。其他人,一會兒都給我站遠點兒,別被流矢誤傷到!”
“是!”“是!”“是哪,都督大人!”親兵和工匠們沒口子答應着,手忙腳亂。不一會兒,就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佈置好了靶場,並且將新式板甲套在了裹着麻布的木頭樁子上。
朱八十一先帶着大夥走到距離木樁一百步遠的位置,指了指木樁上的板甲,笑着向徐洪三詢問,“射得到麼?射得到就給我射上幾輪?”
“末將,末將試試!”徐洪三臉色微紅,接過角弓,慢慢將狼牙箭搭上弓臂。
他的射藝原本只能算做普通,但當了親兵隊長之後每天都勤學苦練,幾個月下來,倒也大有長進。深吸一口氣,將角弓拉成半月狀。手指一鬆,狼牙箭便脫弦飛了出去。
“叮!”足足穿透雙層皮甲的狼牙利箭,只是在板甲上擦出了幾點火星就被彈開了,一頭扎進泥沙中,尾羽上下亂顫。
“好!”衆工匠齊聲喝彩,神情比拿了大筆的賞金還要興奮。
周圍看熱鬧的親兵們也是喜出望外,紛紛湊上前,請求讓自己也射一輪過過癮。朱八十一卻笑着擺擺手,低聲道:“都別添亂,閃遠點。要先試出這東西的防護力來,才能讓大夥吃上飽飯!”
衆將士不明白板甲的防護力與大夥的飯碗有什麼關係,困惑地退到了一旁。朱八十一也顧不上解釋,看了意猶未盡的徐洪三一眼,繼續吩咐,“換破甲錐,這個距離上,我估計破甲錐也夠嗆。”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從箭壺裡抽出三棱頭的破甲錐。拉弓如滿月,放箭如流星。又是“叮”脆響,專門用來針對鐵甲的破甲錐,居然也只在板甲上砸出數點火星,便黯然落地了。
“好!好甲!”這下,不但工匠和親兵們歡呼雀躍了,連先前對自家都督不務正業的行爲頗有微辭的於常林於大司倉,都忍不住用力拍起了了巴掌。要知道,即便是文官,有時候也免不了要上戰場。萬一被塗了馬糞的流矢射中,還能不能活下來就要賭運氣了。而要是上陣時身上穿了這樣一件板甲,至少將活命的機會提高了五成。並且美觀大氣,遠遠地一看就知道板甲的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十步十步的靠近,繼續射,射穿爲止!”對於大夥眼裡的寶甲,朱八十一可是絲毫不肯珍惜。想了想,毫不猶豫地命令。
“啊——是,都督!”徐洪三先咧了下大嘴,然後在衆人憤怒的目光中,開始了焚琴煮鶴的敗家子行爲。每向前靠近十步一次試射,從九十步,八十步“叮叮噹噹”地一直射到了五十步距離,破甲錐才終於發揮了作用。將板甲正胸口處鑽出了一個小洞,箭簇卻卡在洞口上,再也無法繼續深入了。
“行了!”朱八十一得到了確切答案,擺擺手,命令徐洪三停止了射擊。隨即,叫過一名親兵,要他拿着長矛面對面朝板甲猛刺。
能被選做親兵的,身手肯定都不會太差。然而長矛刺在那板甲上,卻連續兩次都滑了開去,只留下了兩道深深的擦痕。直到第三次,那親兵發了狠,先退開了數步,然後再借助跑動的衝擊力撲上。板甲的正前方纔終於被刺破了窟窿。但那長矛的木杆也被卡在了板甲裡,再也拔不出來了!
“好甲,好甲!”衆人見此,歡呼得愈發大聲。戰陣當中,誰會傻到站在原地被別人連刺三次?一次失手,勝負已經分了。身上穿着這樣一件板甲的人,等於憑空多出了兩條命來!
朱八十一卻覺得仍然不夠過癮,在衆人幽怨的目光中,用手朝板甲上指了指,再度大聲吩咐,“伊萬,去,拿刀子用力砍幾下,直到砍穿爲止!”
“是!”伊萬諾夫是個破壞狂,興高采烈地拎着一把朴刀,衝到了木樁前。衝着板甲上火焰位置,分心便刺。
“叮”刀尖被滑開,在板甲上留了一道長長的擦痕。但是非常淺,距離刺穿,還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嘿!”伊萬諾夫不甘心,將刀橫過來,衝着板甲胸口部位猛掃。“鐺啷”,火星飛濺,刀刃在板甲上留下了一條非常醜陋的痕跡,但是隻砍透了手指長短一小段,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傷。
“不可能!”伊萬諾夫氣得大叫,跳起來,兜頭便剁。“喀嚓”這回,他終於得手了。朴刀砍在板甲的肩膀,深入數寸,然後“噹啷”一聲斷成了兩截。
“好甲,好甲!”衆人拍手鼓掌,歡呼聲猶如山崩海嘯。
朱八十一也沒料到這板甲的防禦力居然到達瞭如此變態地步,心中也興奮至極。然而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關翹。大夥從將作坊拿出來的大刀、長矛,都是水錘沒造出來之前,由鐵匠們純手工打製的。爲了儘快能裝備部隊,那些刀矛甭說百鍊、千煉,恐怕連十煉都沒有。再加上先前鍊鐵用的是褐煤而不是焦炭,做出來的刀矛攻擊力能強纔怪?!
不過眼下蒙元士卒手中的裝備,同樣也不可能是百鍊千煉。因此這板甲拿到戰場上,絕對能讓士兵的生存能力提高一倍。想到這兒,他上前推開伊萬諾夫,笑着說道:“好了,就試到這兒。待會兒新甲打出來,你和洪三每人先去領一身穿上。”
“謝,謝謝都督!謝謝都督!”伊萬諾夫喜出望外,像小巴狗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後,兩眼戀戀不捨地盯着已經砍壞的板甲,分毫不肯離開。
朱八十一笑了笑,舉起板甲,對着陽光仔細觀察。因爲弧狀造型的關係,腹部和胸部的防護力,已經遠遠超過了羅剎人身上穿的那種大葉子甲。但肩膀上方,卻因爲暫時找不到有效的卸力手段,所以效果稍差了一些。不過這對工匠們來說,改進起並不困難。立刻去拿了兩塊今天早晨用水錘冷鍛的窄鐵板出來,一左一右,搭在了板甲的肩膀部位,算是做了雙層防護措施。
“把這兩塊護肩,鍍上青銅,怎麼漂亮怎麼鍍!”朱八十一指了指護肩,笑着對連老黑吩咐。“現在就去弄,然後等蘇先生那邊把第二套做好,和頭盔,頸甲放在一起,看看最後是什麼模樣!”
“是!”連老黑興奮地答應着,拎起護肩去做處理。其他工匠和士兵們,則簇擁着朱八十一,捧着被砍壞的寶貝板甲,又朝河邊的水錘走了過去。
有了打造第一套板甲的流程記錄和最後定型設計方案,仿製起來非常便捷。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新一套板甲已經又呈現在了大夥面前。比第一套看起來更漂亮,更光滑,並且還配上了一個同樣是用水錘冷鍛出來的鑌鐵頭盔,一片可以將脖頸前方和左右兩側包住四分之三的頸甲。還有鍍了銅和護肩,鏨了花的護襠、護腿、護脛,也以流水般的速度,一一用鍛錘下砸了出來。
“徐洪三,你來!”朱八十一叫過自己的親兵隊長,命令他將所有甲冑都穿戴整齊。然後推着他在人羣中轉了幾個圈子,連連點頭,“嗯,就這樣!一看就是人民幣玩家。出去就能嚇住趴下一大堆!”
衆工匠和親兵們不知道人民幣玩家是什麼意思,但早就習慣了朱大都督滿嘴冒各種怪異的名詞,自動忽略掉了這部分內容。圍着徐洪三這摸摸,那摸摸,羨慕得兩眼冒光。“好甲,好甲,真的是好甲!到底是人要衣裝,馬靠金裝。徐千戶穿了這身甲冑,做新郎官都不寒酸了!”
“做鎧甲就做鎧甲好了,何必弄得如此花哨!”作爲有氣節的讀書人,於常林的思維永遠要保持冷靜。搖搖頭,心中暗暗嘀咕。“如果不弄那麼花哨,卻也算爲將士們做了件好事。這又是鍍金,又是鏨花的,分明是驕奢淫逸的兆頭。不行,找個機會,一定要再跟都督直諫一回,遏制住這種不良苗頭!哪怕是爲此失去了都督的歡心,至少我對得起他的一番知遇之恩!嗯,就這樣!嗯?誰叫我?哎呀!”
他想得太入神,結果接連被朱八十一叫了兩聲名字,都充耳不聞。直到被蘇先生在後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跳起來,大聲嚷嚷,“什麼事情?老蘇,你好端端的拍我幹什麼?”
“都督問你話呢!”蘇先生橫了他一眼,低聲提醒。
“啊!”於常林這才完全從白日夢中醒來,慚愧地衝着朱八十一拱手,“都督,剛纔,剛纔屬下.....”
“沒關係,你上午去換糧食的事情,老蘇跟我說過了!估計你是太累了,所以站着站着就睡了過去!”朱八十一還是向以前那樣隨和,一點兒也不責怪於常林的失禮,“你來估算一下,這種板甲,姑且叫他板甲吧,如果賣給運河上往來的商販,他們肯出多少錢?!”
“這個?”於常林想了想,咬着牙報出一個讓自己覺得喪盡天良的價格,“全加起來,怕是有三十多斤鐵呢,還都是好料。再加上工錢,火耗,這甲,怎麼着也能賣二十貫吧!”
眼前因爲戰亂的關係,徐州附近的物價高企,特別是生鐵和熟鐵的價格,更是向上翻了無數倍。然後即便如此,一斤熟鐵也賣不到兩百文。於常林按照兩百文算,把頭盔、胸甲和護腿等所有部件加起來,乘以重量。然後再翻倍,才終於報出了二十貫,也就是兩萬個銅錢的昧良心價錢,然後紅着低下頭,準備接受大夥的指責。
誰料,話剛出口,立刻就受到一片斥責之聲。
“二十貫,那牛皮扎甲還賣十五貫呢?”
“就是,前幾天在城裡,一件鑌鐵扎甲賣到了三十貫,轉眼功夫就落到了後軍的劉千戶手裡,價都沒還!”
“扎甲算什麼,北岸吳家莊的吳莊主,前年買了一件精鋼魚鱗甲給人送禮,據說花了整整一百貫呢!咱這甲,比魚鱗甲差在哪裡?憑啥就賣二十貫?!”
“這,這......?”於常林一下就紅了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鑌鐵扎甲和魚鱗甲的確賣得很貴,他雖然是個讀書人,幾個月來到處替紅巾軍收購硝石、鐵料和兵器,早就對市場行情瞭然於胸。但鑌鐵扎甲和魚鱗甲,都是用鐵錘一片片敲出來的,非常耗時耗力。特別是後者,四百多片魚鱗一樣的甲葉敲打出來,再用銅線連綴,即便是能工巧匠也得幹上四五個月才能出得一件。而眼前這板甲,做一件不過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怎能賣得和魚鱗甲一樣貴?
正尷尬間,又聽朱八十大聲說道,別吵,別吵,就按於參軍說的辦,“胸甲只賣二十貫!”
“卑職,卑職.....”於常林聞聽,愈發覺得臉紅,雙手抱拳,對着朱八十一不斷賠罪。“卑職妄言了,還請,還請都督恕罪,恕罪.....”
他以爲是自己亂出了主意,讓都督大人下不來臺了,所以才賭氣把板甲賤賣。誰料朱八十一卻擺擺手,繼續大聲說道:“恕什麼罪啊,我問你的,你回答了,即便說錯了有什麼關係?!況且你也沒錯,這胸甲,我就賣二十貫!”
說罷,也不管工匠們抗議不抗議,將頭立刻轉向蘇先生,“老蘇,明天你派人去城裡開個鋪子,把咱們今天冷鍛出來的矛頭、寶劍、朴刀什麼的,也和鎧甲擺在一起賣。門口專門擺一套,讓客人可以先試,再買。胸甲只要二十貫。剩下的.....”
迅速朝盔甲的各部件上掃了幾眼,他隨口補充,“頭盔十五貫、護腿十二貫、頸甲、臂甲和護脛都作價十貫。至於那兩個護肩板,不賣。誰買齊了全套,就白送他兩隻護肩。每天無論打出多少套來,都只賣三套。事不過三,多要的話,讓他們自己找你談定做,每套再加收一貫趕工費用,先付款,後提貨,概不賒欠!”
“啊!”不光是於常林愣住了,包括蘇先生和周圍所有工匠和士兵,全都愣在了當場。先還以爲都督大人要價低了,這哪裡是低了,簡直是大街上搶錢的架勢!即便搶錢,光天化日之下,也沒見過誰搶得如此理直氣壯!
朱八十一卻絲毫沒有搶劫的覺悟,晃晃滿是汗漬的腦袋,繼續說道:“把繳獲來的那些羅剎大葉子甲,全都融了,做這種板甲。凡是咱們自己留着用的,都不要弄得太花哨,裡邊趁上麻布,穿着舒服就行。凡是往外賣的,則越華麗越好,什麼青銅、黃銅,該鍍得全鍍上。有什麼便宜的珍珠、瑪瑙之類,頭盔上也多少鑲一些。一定要然這甲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你們得想想,願意花二十貫買胸甲的主兒,肯定不介意再多花幾十貫配頭盔和護腿。每天只要能賣出三套鎧甲去,弟兄們飯錢就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