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都的士卒同樣槍口向下,緩步後退,第三都的士卒則按照相同的節奏緩步向前,雙方的身體交錯而過,配合得宛若戲臺上的表演。
已經退到最後位置的第一都士卒,則快速裝填火藥,壓入彈丸,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般嫺熟,只可惜,他們在短時間內,已經沒有再次開火的機會,擋路者頃刻逃了個精光,連受傷的同夥都不肯帶着一起走。
“一營,向正北方,攻擊前進,。”有名騎着戰馬的翊麾校尉舉刀前指,號令麾下弟兄向前推進。
“一營,正北方,攻擊前進。”他身邊的親兵扯開嗓子,大聲重複,同時用力敲響擺在雞公車上的大鼓。
“咚,,,咚,,,咚,,,咚,,,咚,,”牛皮大鼓發出低沉的旋律,每一記,都如悶雷般鑽入人的心底。
一營長蘇二則以喇叭聲迴應,“唔哩哇啦”調子怪異而又清晰。
“嗚,,嗚嗚,,嗚嗚,,。”一連長尹六娃迅速將喇叭聲化作號角,催促自己麾下的百名長槍兵大步向前,踏過敵軍的屍體,推向下一波擋路的對手。
“嗚,,嗚嗚,,嗚嗚,,。”二連長許土保手中的號角,發出與一連同樣的旋律,其麾下的一百名長槍兵立刻邁開雙腿,緊緊跟在了一連身後。
“嗚,,嗚嗚,,嗚嗚,,。”三連連長,禦侮校尉盧四將嘴裡的銅哨子也迅速換成牛角,發出令人血脈賁張的聲音。
三連旗下三個都的火槍兵快速跟上長槍兵步伐,在後者左翼形成整整齊齊的三排梯隊,與此同時,四連長許文、五連長林威,催動各自的弟兄,緩緩跟在了長槍連的中央和右翼位置。
與淮安軍以往的三三制不同,第五軍旗下的幾個教導營,在獲得了兵局和大總管朱重九的允許後,都擴充到了五個連標準。
兩個重甲長槍連,外加三個胸甲火槍兵連。
臨戰時,長槍兵單獨在隊伍前列一個雙層橫陣,三個火槍兵連,則按照左中右比肩而立,每個連的內部,又按照都爲標準,再度細化爲三個橫排。
此外,除了長槍連之外,三個火銃連的連長身邊,還專門配了一名神射手,作戰時不與其他弟兄共同進退,而是依照連長的命令,專門挑選敵軍中的底層將佐,或者勇悍者的開冷槍。
以上兵種組合乃是吳良謀、劉魁和逯德山三人,根據敵我雙方的特點,以及兩年來的實戰經驗推演而來,曾經反覆練習了上百次,直到最近接收了新式遂發火槍和神機銃,才終於宣告成熟。
今天將其拿到戰場上初試啼聲,果然一鳴驚人,習慣了遠處用火炮弓箭,近身則長槍大刀的蒙元兵卒,根本無法適應第五軍團的最新戰術,往往沒等與後者發生接觸,就先失去了隊伍中的主心骨,緊跟着又捱上兩輪彈雨,整個隊伍的損傷就超過了三成,剩下的立刻士氣崩潰,丟下自己身邊的袍澤,倉惶逃命。
而被答矢八都魯留下來給淮安軍填堵的副萬戶李哈喇,同樣無法適應眼前的變化,他分明謹慎又謹慎,將麾下弟兄擺出了一個標準的三才陣,只待占上一點便宜,然後轉身就走,誰料左右兩個斜翼的遊騎,沒等發揮出作用,就紛紛被一聲聲“霹靂”給打下了馬背,緊跟着,前鋒隊也迅速宣告崩潰,被對手只用了三五個呼吸時間,就打得四散奔逃。
情急之下,李哈喇毫不猶豫地就命令最爲精銳的跳蕩隊壓了上去,結果跳蕩隊的表現,居然比前鋒隊還爲不堪,沒跟對手發生任何實質性接觸,就倒崩而回,兩千人馬逃回來的至少有一千八,從將領到兵卒,一個個驚惶得如喪家之犬,(注1)
“妖法,紅巾賊用了妖法!”有名少了條胳膊的副千夫長,非常有良心地向李哈喇示警,鮮紅色的血漿順着戰馬的鬃毛,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爲將者不戰先退,斬。”李哈喇毫不猶豫地,就宣告了他的死刑,兩隻眼睛盯着前方,嘴角不停地抽搐。
“饒命,萬戶大人,饒命啊,末將,末將身負重傷,身負重傷。”斷臂副千戶聞聽,立刻大叫着撥歪馬頭,試圖先跑遠點兒避避風頭,李哈喇身邊的親兵怎肯給他機會,先一箭射過去,將其射下馬背,然後衝上前,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頭顱。
“督戰隊,上前,凡敢衝擊本陣者,一律射殺。”探馬赤軍副萬戶李哈喇對死者的頭顱看都不看,繼續咬着牙發號施令。
“是。”有名喚作凌五的絕對嫡系高聲答應,點起五百督戰兵,舉弓上前,對着迎面敗退下來的自家袍澤,就是一波箭雨。
“啊,,。”“娘咧,,。”“饒命,,。”正在倉惶逃命的潰兵們被射了個措手不及,一瞬間倒下了上百人,慘叫聲此起彼伏。
副萬戶李哈喇卻充耳不聞,繼續緊盯着正前方,兩隻眼睛裡,閃爍着幽綠的光芒。
他不能手軟,也不敢手軟。
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魯給他的任務是騷擾淮安軍,並沒要求他死戰到底,然而如果連半柱香功夫都不到,他就被打得轉身潰逃,恐怕回去後,少不得項上人頭會被丞相大人借走用上一用。
所以無論斷臂千戶說得是不是真話,無論淮安軍用沒用妖法,他都必須再堅持一會兒,哪怕是能看清對手到底是誰,規模大致情況,也好歹能夠去向答矢八都魯父子交差。
嫡系千戶凌五明白自家萬戶大人的心意,帶領着督戰隊,繼續向敗退下來的自家袍澤潑灑羽箭,將後者射得一排接一排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後續跑過來的潰兵被嚇得兩腿發軟,趕緊側轉身體,讓開督戰隊的正面,這下,敵軍的模樣終於能看清楚了,副萬戶李哈喇頓時暴跳如雷。
“督戰隊,放箭攔截,左廂、右廂,兩翼包抄,中軍,給我一起押上。”像發了瘋的野狗般,他嘴裡發出憤怒的咆哮,手中鋼刀向前急指,胯下的戰馬也不安地揚起了前蹄,四下亂蹬。
不怪他沉不住氣,眼前看到景象,實在太侮辱人,追過來的淮賊,總計只有五百上下規模,並且全是步卒,沒有任何騎兵,身後也沒有隱藏着上百門大炮。
然而就是這區區五百淮賊,卻在幾個呼吸時間內,接連摧毀了三千官軍的鬥志,並且還不依不饒地追了過來,彷彿對面如林的火把都舉在土偶木梗手裡一般。
“督戰隊,放箭攔截,左廂、右廂,兩翼包抄,中軍,給我一起押上。”
“督戰隊,放箭攔截,左廂、右廂,兩翼包抄,中軍,給我一起押上。”
李哈喇身邊的親兵,也迅速變得士氣高漲,扯開嗓子,將自家萬戶大人的命令一遍遍重複。
“殺呀,,。”左右兩廂的千人隊聞聽,立刻高舉兵器向前推進,與中軍的蒙元將士一樣,他們先前也被自家潰兵嚇得心驚膽戰,但是當看清楚了第一波衝過來淮安軍規模之後,他們心中恐慌,迅速就變成了羞憤。
五百人,區區五百人,就想將五千官軍一口吞下,那帶隊的淮安軍將領,不是瘋子,就是自大狂,而這五百人身後的同夥,至少距離他們有二里多遠,大元官兵完全可以先狠狠給他們一個教訓,然後再從容撤離。
“殺呀,,。”李哈喇身邊的中軍將士,嘴裡發出同樣的吶喊,邁動雙腿上前,準備給對手兜頭一棒。
他們的戰意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潰退回來的同夥都不敢面對他們,調轉方向,撒開雙腿,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他們的喊叫聲是如此響亮,以至於正在攻擊前進的淮安軍,不得不停止了對潰兵的追殺,原地緩緩結陣。
“吹角,讓弓箭手覆蓋射擊。”李哈喇絕不會給對手從容準備時間,果斷地在馬背上揮動鋼刀。
不用他的命令,左右兩廂和中軍的弓箭手們也知道該怎麼做,斜向上揚起角弓,快速拉動弓弦。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上千支破甲錐同時升空,滑翔了短短的幾十步距離,猛地掉頭向下。
“噹噹噹當,噹噹噹,噹噹噹。”朦朧的火光中,對面傳來的聲音宛若雨打芭蕉。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噹噹噹當,噹噹噹,噹噹噹。”
“噹噹噹當,噹噹噹,噹噹噹。”
“噹噹噹當,噹噹噹,噹噹噹。”
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探馬赤軍都是世代相傳的好射手,即便刀盾兵,不少人背上也揹着角弓,成百上千的羽箭,一輪輪砸向對面的淮安軍的頭頂,轉眼之間,就將他們完全吞沒。
然而,令李哈喇和他麾下將士們絕望的是,這數千支羽箭,給淮安軍造成的損失卻微乎其微。
大部分羽箭還沒等落下,就被半空中來回擺動的長槍撥偏了方向,最後不知所蹤,小部分落入對手陣列中的,也被淮安軍士卒用結實的頭盔和閃亮的胸甲隔開,奈何不了對方分毫,最令人爲之氣結的是射向長槍兵胸口的羽箭,幾乎把對方射成了刺蝟,但身中數箭的淮安士卒們卻好像吞服了金剛符一般,連看都懶得低頭多看一眼,只是隨便擺了擺槍柄,就將身上的鵰翎一支支撥落塵埃,(注2)
注1:三才陣,古代標準戰陣之一,分爲兩翼遊騎,前鋒、跳蕩、左右兩廂和中軍七個部分,戰時各司其職,遊騎數量較少,主要作用監測戰場動向,尋機騷擾對手,前鋒爲試探進攻,查明敵軍實力,跳蕩爲戰場主力,負責斬將奪旗,左右兩廂則爲預備隊,以避免跳蕩隊的兵力不足,尋機使用,壓垮敵軍,而中軍則爲保護主帥的最後家底一旦投入使用,則意味這到了最後時刻,不剩則死。
注2:弓箭破甲能力非常有限,所以古代常有某悍將身中數百支流矢,都繼續呼和衝陣的記錄,無他,甲好,弓箭穿不透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