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逯魯曾微微沉吟,然後肅立拱手,“既然主公心裡已經有了定論,老臣就不再多言,但凡事切記不可操之過急。
內心深處,他其實非常不贊同自家孫女婿的做法,然而想到淮安軍的今後的兵馬會越來越多,而諸將必然會常年領兵在外,就不願意再多嘴了。
其他衆文武,對朱重九從原來對麾下各軍團主將大肆放權到突然開始設置監軍,也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但出於對自家主公的尊敬與盲從,也都不願意當衆表示出任何反對的意思,只有劉基劉伯溫,捋着一撮短鬍子,做欣慰狀,彷彿朱重九此舉甚合他的期待一般,讓人無端地就在心中涌起許多遐想。
“如果沒人反對的話,這事兒今天就定下來。”見衆人都沒有提出異議,朱重九點點頭,高聲宣佈,“兵局和吏局共同擬定出一個具體章程,旅級以上隊伍,兩個月之內必須設定監軍一職,團、營兩級,都可以放緩,但最晚不得晚於年底,監軍人選可以讓各兵團的主帥自己推舉,但推舉之後,都要經兵局和吏局的審覈,通過之後,統一送到講武堂來做相關培訓。”
“是,主公。”衆文武齊齊答應,有的臉上帶着困惑,有的臉上涌出欣喜,但無論是欣喜還是困惑,大夥都隱隱感覺到了,今天的朱重九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氣質,與往日有許多不同。
至於這些不同是因何而起,大夥就不得而知了,以如今淮揚大總管府的忙碌程度,也沒人還有精力去刨根究底,於是乎,一種似是而非的監軍制度,就非常輕鬆地被確定了下來,這一決策做得如此草率,以至於很多年後,一些軍史愛好者在研究淮安軍的制度沿襲時,都對其充滿了困惑,誰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給朱重九獻上的錦囊妙計,也不明白爲什麼朱重九爲何能在關鍵時刻,做出如此驚人之舉,從而進一步避免了主將領兵在外,擁兵自重的可能,將藩鎮之禍,徹底消滅在了萌芽狀態。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還沒把支部建在連上呢。”如果朱重九知道後世研究者會如此困惑的話,肯定會理直氣壯的回答,在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中,有無數關於政委的角色作用文章,供他參考拜讀,而無論這些文章是褒揚還是貶低,誰也不能夠否認的一點就是,在通訊不發達的時候,政委作用的發揮程度,往往代表着總部意志的貫徹執行程度,一支擁有政委的軍隊,背叛和獨立的可能,遠遠小於主將大權獨攬。
不過在此時此刻,朱重九卻無須對任何人解釋自己的理由,他通過一次次勝利建立起來的威望,已經足夠讓大多數文武選擇盲從,而淮揚系中很多核心人物,也巴不得自家主公能變得更殺伐果斷一些,免得大夥把精力都浪費在無止無休的爭論上,平白錯過了問鼎逐鹿的大好時機。
“朱重八那邊,今後往來如常,禮局派個人告訴他,雙方就以青戈江爲界,他的兵馬不向東推進,高郵之約就對雙方都有效。”做獨裁者的感覺其實很不錯,朱重九索性再接再厲,“張士誠那邊也是一樣,雙方的糧草武器交易照舊,常州、宜興、湖州、杭州這些目前他佔據的地盤,如非迫不得己,我淮安軍一兵一卒都不會進入,至於杭州之南各地,他如果有本事,儘管去取,我淮安軍絕不會窺探他的後路。”
“臣等,遵命。”逯魯曾、蘇先生、羅本、陳基和劉基等人互相看了看,猶豫着回答。
“我知道你們中很多人,覺得高郵之約累贅,但是大夥想一想,如果沒有它,淮安軍所面臨的麻煩是不是更多,朱某乃李總管帳下一都督,而李總管又歸劉元帥驅策,劉元帥無論如何不會背叛小明王,小明王晉位爲宋王之後,他傳給朱某的命令,朱某到底聽還是不聽。”
知道大夥一時半會兒難以理解,朱重九將語速放慢,仔細剖析,“所以,遵守高郵之約,對朱某而言,不僅僅是立信,從某種程度上,其乃是朱某手中的盾與劍,一方面替朱某擋着汴梁,一方面則讓朱某對上別人時,總是能佔到一點道義上先機,這其中關翹,希望諸位能想明白,。”
“這,主公高明,臣等佩服之致。”
“主公,臣等,請恕臣等先前愚鈍。”
衆文武先是遲疑,隨即,七嘴八舌地回答。
忽然變得乾脆利落起來的朱重九,讓大夥很不適應,雖然從整體上看,到目前爲止,他的決策並沒有太大問題,在不打算承認韓林兒這個宋王的情況下,高郵之約,其實就是整個紅巾軍共同的“天子”,能把這個不會說話的“天子”握在手裡,傻瓜纔會主動往外邊送。
“我淮揚雖然是以戰立國,今年接下來的幾個月,如果沒人主動來犯,卻不準備再打大仗。”清了清嗓子,朱重九微笑着補充,“向南拿下整個寧國路爲止,向西、向北都採取守勢,眼下掌握的地盤,需要儘快梳理清楚,該設置官吏的設置官吏,該給老百姓分地的分地,積蓄力量,以圖將來,宗旨只有三句話,整軍、積糧、等待機會,大總管府的運作,必須以此爲核心,任何官員不得有違。”
“遵命。”衆人再度躬身,回答得比先前整齊了許多。
戰爭是最好的試金石,雖然淮揚系的核心人物大多數來自徐州,但到目前爲止,能坐上八局一院兩處正副主事位置者,卻沒有一個糊塗蛋,朱重九剽竊自另外一個時空的三句話,向大夥展示的可不僅僅是淮揚大總管府短期內的運行宗旨,同時,還非常清晰地透漏出一個目標,爭奪天下。
等待機會,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在機會不成熟時,暫且選擇隱忍,選擇厲兵秣馬,但時機一到,立刻向周圍亮出鋒利的牙齒。
“能起兵驅逐韃虜者,在朱某眼裡,都是英雄,朱某對他們心懷崇敬,不願意手上沾染這些英雄的血,但朱某也不會要求諸君一味地忍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加倍還之。”用力敲了下面前帥案,朱重九繼續高聲宣佈。
有些話,祿雙兒說得好,自己到底怎麼想,需要跟周圍的人說明白,而不是讓大夥去小心翼翼的揣摩,因爲無論多聰明的人,心思都不會完全跟自己一模一樣,揣摩出來的結果,必然會有所偏差,所以還不如主動亮出自己的觀點,然後盡最大努力去推行,哪怕最後遭到了大夥的一致反對而擱淺,至少問題都會及時地暴露於明處,好過臨時被打個措手不及。
想到這兒,他用目光四下環視了一圈兒,繼續高聲補充,“至於將來朱某走到哪一步,會不會問鼎逐鹿,現在說這些,還爲時尚早,咱們飯要一口口吃,別吹個大牛皮,惹人笑話,真是到了那一天,也許很多事情並非朱某所能決定,也許各位還會有別的想法,總之,大夥跟朱某齊心協力,爾等不辜負朱某,朱某也定然不會辜負爾等。”
“主公聖明,臣等必鞠躬盡瘁。”由蘇先生和逯魯曾兩人帶頭,衆留守文武回答得興高采烈。
困惑了這麼長時間,大夥還是第一次聽見朱重九主動闡述心中所圖,雖然很多地方說得模模糊糊,但大方向卻令所有人精神爲之一振,至於最後是否當皇上,也的確如朱重九自己所說,並非他一個人能夠決定,待時機成熟,大夥將黃袍朝他身上一裹,不信他還會用力將黃袍扯下來。
既然把話都說開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清晰流暢了許多,按照如今大總管府的權力架構,朱重九真正需要親自做的,其實也只是給大夥指明一個準確方向,具體細節方面,自然有逯魯曾、陳基、羅本、劉基和蘇先生等人去承擔,根本無須耗費其太多精力。
朱重九自己,也不喜歡事必躬親,偷偷注意觀察了幾天,發現大夥基本上都能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做事之後,便放下心來,再度將精力轉移到了機械改進與製造上。
那纔是他真正的強項,也是他的樂趣所在,往往隨便提出些意見,就能讓焦玉等人有醍醐灌頂之感,而水力機械看似原始簡單,其運行時所出現的情況,卻是花樣百出,到了這種時候,朱重九在另外一個時空被填鴨方式刻入記憶內的理論知識,就立刻展示出了其特有的威力,往往讓工匠們百思不解的毛病和怪異現象,朱重九隨便拿出另外一個時空中初中物理水平,就能說得清清楚楚,至於偶爾露一次的基礎流體力學,經典控制理論,對於這個時代的工匠們來說,更是屬於神學範疇,聽到一次就被唬的發愣好幾個時辰,然後跪在地上,五體投地。
“是個時候編一本初級物理和化學教材了。”越是被大匠院的大匠們當做神仙來看,朱重九越是覺得有些事情迫在眉睫,但這些知識該算在誰的頭上,到時候由誰來當老師,學生該如何選擇,如是種種,又令他頭大如鬥,畢竟再有二百九十餘年,牛頓纔剛剛呱呱落地,以現今華夏人的思維,也無法相信西方蠻荒之地,還有人比自己更聰明。
正在他爲了教育和人才的事情而頭疼的時候,近衛旅長徐洪三,卻匆匆忙忙地闖到了大匠院來,不顧焦玉等人抗議的目光,將朱重九自武器圖樣旁輕輕拉開,壓低了聲音彙報,“主公,江上出事兒了,工局副主事蔡亮連同從當塗往揚州運送鐵錠的貨船一併被劫持,下手者來路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