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這,這恐怕不太,不太符合?”胡大海又愣了愣,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自宋以來,文官們就巴不得武將都變成白癡纔好,有誰想到過建立專門的學校來培養武夫,而是他這種所謂的將門,雖然不滿於文官們的做派,卻也絕不會將給爲自家的兵法秘籍拿給外人分享,以免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影響了自家子侄的飯碗。
“沒啥合適不合適的,咱們眼下所做的事情,有幾件附合傳統。”朱八十一彷彿早就預料到了胡大海的反應,笑着反問,“正如王荊公所說,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咱們所用的武器變了,作戰的方式自然也跟着變,而沒有人比咱們,更瞭解火器作戰的特點。”
“這,末將,末將說得不是這個意思。”胡大海立刻鬧了個大紅臉,擺着手解釋,“末將,末將以前所學,很多現在都派不上用場,而這大半年來練兵和交戰所得,又是隻鱗片爪,亂糟糟的很難登大雅之堂,貿然拿出來,怕是,怕是會丟都督的臉。”
“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麼。”朱八十一看了他一眼,繼續大笑着迴應,“只鱗片爪沒關係,把徐天德、耿德甫、你、吳永淳和吳佑圖、劉子云他們幾個的心得彙總起來,互相參照,再酌情刪減合兵一下,就差不多了,咱們淮安軍所用的武器,恐怕前人連想都沒想到過,所以如果咱們總結出來的東西都不成的話,其他人所寫出來的,恐怕更是閉門造車了。”
“這,這。”胡大海摸着自己的頭盔,無言以對,自家都督的話,說得的確在理,眼下的淮揚大總管府和淮安軍,的確走在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上,除了自己不斷探索總結之外,前人的很多著作和經驗,恐怕未必能有多少借鑑作用,當然,在大戰略上,那些古聖先賢的論述還是非常精闢的,但一個以百夫長和千夫長爲目標的武學當中,恐怕最需要不是什麼《孫子》、“六韜”之類的戰略理論,而是需要教導學員們如何去紮紮實實地完成某個戰術目的,如何紮紮實實地將主帥的命令貫徹執行。
“我準備在武學裡邊,先開炮科、步科和水戰三個體系,培訓期暫時定爲半年,學員以揚州、淮安和高郵等地開過蒙,但是願意投筆從戎的讀書人爲主,學業結束後,就派到各個軍去做副連長和都頭,屆時如果戰事不緊的話,就替換一部分都頭和連長到學校來,逐批接受培訓。”見胡大海依舊滿臉不解的樣子,朱八十一繼續耐心地補充。
開辦武學絕對不是什麼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現實的需要,逼着他不得不這樣做,打下了高郵和揚州兩地之後,淮安軍的兵力,又面臨着一次大的擴充,而以往的經驗表明,因爲基層軍官的嚴重短缺,會導致部隊的質量嚴重下降,像原先那樣,由他親自帶隊,手把手教出一批骨幹來,顯然是不現實的,那麼,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參照後世的模式,用武學來批量生產。
的確,這種批量生產方式侷限性很大,很難培養出來徐達、胡大海這樣的天才,然而在人才質量不足的情況下,以數量取勝,亦不失爲一個穩妥辦法,畢竟,眼下的朱八十一,不可能對着記憶中的評書《明英烈》,把裡邊叫得上名字的豪傑全都招攬在手,而採用了大量火器的軍隊,也的確不需要太多的名將,精確、死板,嚴格遵守命令和軍紀,按部就班,纔是近代軍隊的制勝法寶,剩下什麼奇計,巧計,在機器一般精密的軍隊面前,往往就是一個個蒼白的笑話。
此外,開辦武學,也是將地方士紳徹底容納進淮安體系的一個捷徑,不同於剛剛打下淮安城那會兒,地方上的名流士紳,對淮安軍和他朱大都督的未來還不太看好,即便由逯魯曾出面召開科舉,前來報名的讀書人的數量也非常有限,如今,隨着淮安軍在戰場上一次又一次勝利,隨着淮安軍所控制地盤的成倍增加,隨着淮揚商號所展示出來的美好“錢景”,已經有許多士紳豪強,開始把賭注往他朱重九身上押,而豪強士紳們所採取的下注手段,往往非常單一,要麼出錢入股淮揚商號,把自家的一部分利益和淮安軍捆綁在一起,要麼偷偷送家族中的非嫡出子侄前來投效,做好準備腳踏兩隻船。
把這些主動前來投效士紳子弟拒之門外,顯然不是什麼理智行爲,這年頭讀書人金貴,士紳們既然送子弟做長線,也肯定不會送那些大字都不識的蠢貨,所以無論是從凝聚民心方面考慮,還是從吸納人才方面考慮,這些新來的年青人,都屬於被歡迎之列,想要以最快速度將他們收歸己用,並且最大程度上地保證他們的忠心,集中培訓洗腦,就是唯一的選擇。
‘校長好,’當聯想到另外一個時空當中,某位像自己一樣的光頭被一羣將星前呼後擁的場景,朱八十一就覺得志得意滿,武學地名字他早就考慮好了,就叫黃埔,以後培訓出來的人材,就是黃埔一期,二期,三期,四期,雖然是統一模塊,批量趕製,誰能保證,裡邊就不會出現幾個驚才絕豔的四期生來。
“那,那末將,末將還有個不情之請,望都督成全。”正自我陶醉地做着美夢,胡大海卻張開嘴巴,很煞風景地來了一句。
“啊,你說,是缺錢還是缺人,只要合理,本都督都會盡量滿足你的要求。”朱八十一瞬間被從夢境拉回現實,扭過頭,大聲迴應,“另外,你的兵書也不白寫,以後你們所寫的兵書每印一次,就給你們一筆分潤,別人的兵書中引用了你們的文字,也必須按照規定分潤,就像眼下作坊裡所試行的專利辦法一樣,哪怕是將來你們都作古了,相關的錢財也會分給你們的子孫,每年有專人負責審覈,絕對不用擔心被經手官吏貪污,。”
“不,不是那個意思,末將,末將真的不是要錢。”胡大海卻沒有立刻說出他的要求,擺着手,原本古銅色面孔,變得黑裡透紅,幾乎能滴出血來,“末將,末將不需要錢,末將當初投奔都督,原本就不是爲了錢,說實話,末將當時做夢都想不到,都督,都督能給末將這麼多。”
這絕對是一句大實話,淮安軍雖然紀律嚴明,不準將領喝兵血,也不準將士們在戰爭期間搶劫勒索,但在給將士們的薪俸上,絕對大方到了曠古絕今的地步,對於眼下的胡大海來說,每月光是與指揮使相對應的崗位薪俸,就高達兩百五十多貫,而在淮安商號成立之後,每一位高級將領又能拿到一大筆與職位相對應的股本,雖然永遠無法出售,並且將來離開職位之後就要將相應股本收回,但以商號目前的發展態勢推算,每個指揮使年底能分到的紅利,恐怕也要將以萬貫計算。
所有收入累加起來,胡大海的年俸,已經超過了大元朝的行省的丞相,當然,後者的貪污受賄所得並沒計算在內,也無不可能有一個清楚的數字。
“多麼。”被胡大海這正直之人當面誇讚,朱八十一心裡難免有一些得意,想了想,非常自信地宣佈,“今後還會更多,你不知道,在極西之地有一個商號,靠着刀子和戰船做後盾,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眼下咱們淮揚商號還小,但早晚也會有那麼一天。”
這不是他在做白日夢,在朱大鵬那個時空,大不列顛的東印度公司,便是這樣一個怪胎,該公司在英國皇室的支持下,以區區七萬兩千英鎊的本錢起家,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內,就成長爲一個龐然大物,佔據了從南非、北美到印度、香港的大部分土地,擁有領地內鑄造錢幣、指揮要塞和軍隊、結盟和宣戰、簽訂不平等條約和在被佔據地區就民事和刑事訴訟進行審判等一系列特權,全盛之時,連英國女王都得看它的臉色行事,公司的每一次會議,都能讓整個歐洲爲之戰慄。
淮揚商號,以軍工爲主導,橫跨多個行業的壟斷性大國企,東印度公司,一步步走下來,纔是眼下朱八十一的最終目的,他不過是一個工科宅外加一個殺豬漢,比什麼軍略權謀,最後肯定會被大元帝國和周圍的紅巾羣雄撕成碎片,但比對這個世界發展方向的洞徹,卻是得天獨厚。
畢竟,這個世界上的人,不會像他一樣,知道此後六百多年內世界上發生的變化,不會知道,資本這個妖怪,從誕生起,就註定要征服全世界,每根血管和每個毛孔都流着血和骯髒,當然,這些血最好都是別人的,無關他自己。
“末將,末將相信都督的話,,末將,期待着那一天。”被朱八十一身上透出來的強大自信所感染,胡大海紅着臉迴應,“所以,所以末將,末將想,想請求都督,讓,讓末將家的幾個晚輩,也,也去武學就讀,學成之後就按咱們淮安軍的規矩安置,末將,末將絕不給他們開後門。”
“這。”這回,終於輪到朱八十一發愣了,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發現正直如胡大海,居然也有替自家晚輩謀取前程的時候,不過這恰恰說明,淮安軍的發展前景,越來越被更多的人看好,反正士紳們的兒孫是人才,自家將領的子侄也是人才,他又何必假惺惺地去厚此薄彼呢。
“行,第一期就給你五個名額,以後,如果入門條件提高了的話,讓他們各自過來,憑本事考。”想到這兒,朱八十一爽快地點頭。
“謝,謝謝大都督。”胡大海心裡彷彿有一塊石頭落了地,紅着臉作揖,隨即,又低下頭,用極小的聲音補充,“不過,都督,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好像是韓非子的話,跟王荊公沒啥關係,都督別生氣,末將,末將讀書少,很可能記錯了,末將這就下去翻書,這就去,一定把正確出處給您翻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