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姓朱的絕對是個妖孽!”到了此刻,王二如果再不理解李漢卿將朱屠戶視作朝廷頭號敵人的緣由,就白在丞相府了混一回了。那淮揚商號操弄得哪裡是什麼股本?操弄得分明就是人心!只要買了股本的人,有幾個會希望自己賠得血本無歸?而想要永遠不賠本兒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齊心協力,讓淮安商號,乃至淮安大總管府永遠存在下去,從一隅擴張到全國。只要淮安商號依舊在對外擴張,股本的價值就會不斷走高,股東們就能繼續坐地分紅,甚至日進斗金。
人性向來最爲貪婪,連錢小六這樣的丞相府家生子,在揚州當了半個多月臥底之後,都恨不得他自己也變成真正的揚州人,跟着淮安商號一道發財,更何況當地的土豪和羣氓?恐怕他們在買入股本的一剎那,就徹底將自己的靈魂和身體都賣給了朱屠戶。這輩子都只能跟姓朱的福禍與共,哪怕是最後粉身碎骨也毫無怨言。
“你要是真有閒錢,就聽老哥我一句話。能買多少買多少,捂在手裡永遠不要賣出去。”商販李雲顯然喝得有點高了,見探子頭目王二做沉思不語狀,就拍打着他的肩膀勸說。“你想想,朱總管既然肯讓花了五萬貫的人跟他坐而論道,對肯花上五千和五百貫的人, 早晚總得也有個說法吧!再不濟,買上五貫錢的股本票子,偷偷藏到家中。萬一哪天人家淮安軍真的像小七哥剛纔說的那樣,直接打到北方去了呢?到時候,你家的人把五萬貫的股本票子往大門口一貼,那不比什麼平安符都管用麼?要我看啊,以後淮揚兵,就是商號的夥計,而兄弟你就是他們的股東。那幫當兵今後的撫卹銀子還得從淮揚商號裡頭出呢,哪個不長心眼兒的,敢帶頭禍害東家?”
“是啊,我覺得啊,這賺錢不賺錢還是次要。關鍵跟淮揚商號搭上一條線兒。哪怕將來商號真的虧光了,損失的不過是幾貫錢。而萬一朱總管將來真的成了氣候,兄弟你把手中的股本票子往外邊一拍。呵呵,哪個當官的敢不把你當爺爺伺候着?”
“可不是麼?兄弟我就是沒餘錢,否則,有多少我買多少!”
“也就是這兩天,外邊的人還不知道消息。股本漲得還不夠厲害。要是外邊的那幫王八蛋大戶們知道了,說不準要漲幾十倍呢!那幫傢伙,哪次改朝換代,不是腳踏好幾條船?”
衆商販天天走南闖北,見識和眼界都不弱。帶着幾分酒意,七嘴八舌就將做股東的好處給總結了出來。至於壞處,無非是哪天朱屠戶被滅,淮揚商號煙消雲散而已。對於只買了少少幾股的小老百姓而言,損失也不算太大。反正股本票子又不記名,只要你自己藏着不往外顯擺,有誰會知道你曾經偷偷在朱屠戶身上下過賭注?
有人一邊說,一邊長吁短嘆,恨自己手頭不夠寬裕,白白錯失了一次可能成爲開國元勳的良機。有人則暗中下定決心,豁出去此趟買賣的所有利潤,斷然入場賭上一把。
王二此番潛入揚州的任務,就是調查都有哪些人上了朱屠戶的賊船。因此聽衆人說的熱鬧,便故意裝出一幅苦瓜臉,爲難地說道:“諸位哥哥所說的道理,我也能聽明白。這次販賣硝石的利錢,我倒是能調用一些。可淮揚商號的大門兒在哪啊?我一個外來面孔,隨隨便便就闖進去買人家的股本票子,人家肯賣給我嗎?”
“無妨,一會兒當哥哥的帶你去!”商販當中,立刻有人拍起了胸脯,“那地方就在原來揚州府衙的隔壁,剛剛用水泥和磚頭搭起來沒幾天。我前幾天去過,誰都可以買,不記名,除非你自己主動要求,想買五萬貫去當大戶。否則,就只認票子不認人。我只是一直沒下定決心賭。這回,當哥哥的跟你一起去買幾注!”
“同去,同去!”商販當中,幾個手頭多少有兩、三貫閒錢的,也大聲附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們的賭性被徹底刺激了出來。寧願冒着可能血本無歸的風險,也想品嚐一下做反賊們背後之股東的快感。
人都喜歡從衆,見到有膽大者帶頭,幾個原本抱着觀望心態的商販,也下定決心,咬牙切齒地說要跟大夥一起去賭。還有幾個原本不看好淮揚商號的,被大夥一煽動,也熱血上頭,加入了“賭徒”行列。到最後,除了兩位性子極其謹慎的傢伙,一起喝便宜酒的商販們,包括王二和他的搭檔在內,竟然大多數都決定去碰碰運氣,哪怕冒上被朝廷知道後殺頭的風險,都在所不惜。
一大罈子老酒很快就見了底兒,衆人各自跟店主老漢結了飯菜錢,然後勾肩搭背地朝淮揚商號所在地殺去。彷彿已經成了身家百萬的巨賈了一般,躊躇滿志。
轉眼來到商號大門口,正準備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錠來,將當值夥計砸個跟頭。不料卻發現整個大門口被擠得水泄不通,裡裡外外全是平頭百姓,個個臉上都帶着無法掩蓋的興奮。
“這位大哥,商號發生啥子事情了,怎麼門口站了這麼多人?”王二看得心裡一驚,趕緊拉住一名看起來面相和善的當地人,陪着笑臉打聽。
“啥子事情?你是外地來的吧,連今天是什麼日子都不知道?!”當地人淡淡地掃了王二一眼,翹着下巴迴應。
“什麼日子?還請老哥指點一二。不瞞您說,我們幾個都是外地來的,聽說這裡有股本賣,所以才跑來湊個熱鬧!”王二趕緊掏出幾個銅錢,快速塞進對方手裡,然後繼續陪着笑臉請教。
“買股啊,那你趕緊從側門進去。看到沒,右邊三十步遠處,那個小門兒。抓緊,等會兒朱總管到了,股本恐怕就不是二貫八的價格了?”當地人用力捏了捏銅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自己家衣袋。
“兩貫八?昨天不還是兩貫六麼?”沒等王二開口,商販李雲已經驚詫地叫嚷了起來。
“兩貫六,前幾天還到過兩貫四呢!”當地人斜了李雲一眼,不屑地奚落,“這股本票子,向來就是一天一個價,只有你們這些外地人才少見多怪?要不趕緊去,過了今天下午,甭說兩貫八,三貫你都未必買得到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大總管閉關小半個月,弄出來的物件,能差得了麼?到時候像上個月的水泥一樣,把方子往商號裡頭一交。我看你們着不着急!”
“新物件?”
“朱總管今天要來?”
李雲、王二幾乎同時開口,所關注的目標,卻大相徑庭。得了王二好處的當地人再度不屑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繼續輕輕撇嘴,“當然是新物件了。商號五天前就放出風來了,說今天下午會當衆展示。你們居然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至於咱們大總管,他老人家親自來商號有什麼好稀奇的?哪回有新物件出來,不是由他老人家親自展示給大夥看。你要是換了別人,能說得清楚這新東西的好處麼?”
最後一句話,倒也問在了點子上。那朱屠戶別的本事不論,在制器之道上,絕對是當世第一高手。從以前的火炮、板甲、手雷,到後來的香皂和水泥,別人甭說無法說明白其具體用途,恐怕連想象,都很難想象得到。
探子和商販們,都清楚朱八十一的本事,所以被問得紛紛點頭。那收了王二好處的當地人心中好生得意,忍不住又多嘴道,“看幾位的樣子,都是外地來揚州做買賣的吧。回程帶的貨置辦齊了沒有?如果還沒有,我勸你們等幾天,等新物件在商號裡開賣。趁着其他地方還沒有,趕緊倒騰一船回去,保管你們賺得做夢都笑醒。”
“多謝老哥指點!”
“多謝老哥!”商販和探子們,紛紛拱手道謝,然後迅速趕往淮揚商號的側門。不一會兒,就帶着一臉興奮走了出來,笑呵呵地混在人羣中,準備親眼一睹傳說中新物件的芳容。而看熱鬧的人羣,也越來越擁擠,很快,就將大夥擠得東一簇,西一簇,彼此再也看不到對方的蹤影。
“大櫃....”趁着大夥被人流擠散的機會,有名探子湊到王二身邊,用手輕輕指點自己腰間。
那裡,藏着軍器監專門爲探子打造的手弩,射程與江湖人所用的袖箭彷彿,但威力足足是後者的三倍,箭尖上還塗了見血封喉。十步之內,至少有七成把握能夠射中目標。而一旦射中,絕對能致目標於死地。
“別多事!”王二迅速豎起眉頭,低聲制止。“咱們這回是替總號打聽消息來的,不能自己決定做啥買賣。況且別人也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讓咱們輕鬆賺到!”
“嗯.....,是!”勇敢的探子碰了一鼻子灰,垂頭喪氣地答應。
“這周圍人太多!”唯恐他不聽自己的勸,害得所有人都死在揚州,王二伸出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以極低的聲音叮囑,“別多事,誰都不是吃素的。萬一那人出了事情,咱們幾個,誰也不可能活着離開。咱們把消息打聽清楚就行了,剩下的事情,自有東家來做主!”
“是!”探子四下看了看,用力點頭。爲了維持商號門口的秩序,周圍已經出現了大批手持盾牌的士兵。雖然一個個表面看着和和氣氣,但身上那股百戰餘生的味道,卻根本掩蓋不住。真的發作起來,甭說堵着大夥不讓離開,就是將門口這數千百姓全都斬殺乾淨,也不過是一刻鐘的事情,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漏網之魚。
“你知道輕重就好!”王二輕輕吐了口氣,手捂胸口。那裡,正揣着剛剛買到的十貫股本票子,不記名,只認票子不認人。雖然最初購買此物的目的,是爲了更好地替朝廷打探情報。可萬一哪天朱屠戶真成了氣候呢?!這可不只是十貫股本了,屆時,這就是老王家請來的竈王爺。伺候好了,子孫後代,都將衣食無憂。
酒徒注:今天就一更了。告知大夥一聲,不要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