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裡,昨天夜裡”光明右使範書童被嚇了一哆嗦,囂張氣焰迅速降低了一大截,“朱堂主何必過分執着昨夜之事,那揚州城的官府甚爲可惡,將本使抓了之後,隔三岔五就是一頓大刑,監獄裡被折磨至死的教中兄弟數以百計,張總管略施懲戒”
“放你孃的狗屁。”朱八十一又用力拍了下帥臺,長身而起,“揚州官府做的惡,與揚州百姓何干,略施薄懲,略施薄懲就能將一座好端端的城市變成火葬場,你這個光明右使到底是假冒的還是真的,大光明經裡,哪一條,哪一款,說過教衆可以隨便濫殺無辜。”
也不怪他憋不住火,在朱大鵬的那個時代,就有那麼一夥人,手裡握着某部經書,四下殺人放火,過後還裝出滿臉清高模樣,彷彿自己信了某個狗屁教之後,殺人就殺得理所當然一般。
對於這類人,他上一輩子是像躲瘟疫般,能躲多遠躲多遠,絕對不去招惹,這輩子,卻絕不能容忍對方再於自己面前,繼續鼓動脣舌噪呱。
他屠戶出身,原本就染了一身殺氣,雖然已經很久沒親自跟人交過手了,但暴怒之下,雙目中依舊兇光迸射,將那光明右使範書童嚇得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心神,喃喃地會迴應,“朱堂主息怒,朱堂主息怒,昨夜的事情,張總管的確做得有些過分了,但不能完全怪罪於他,他手下只有六七千弟兄,而城中還有近萬被打散了架子的潰兵,一旦殺起了性子,根本控制不住,張總管如果勉強約束的話,肯定連自己的性命都得搭進去。”
這句話,倒也基本上符合昨夜的實際情況,張明鑑只是帶了個壞頭,誰料城裡的潰兵趁機一擁而上,到最後,揚州就徹底變成了人間地獄,當官的在搶,當兵的在搶,那些平素被街坊鄰居所不恥的地痞流氓們,也在趁火打劫,總計參與者恐怕有四五萬衆,並且個個都像被惡鬼附了體一般,沒有絲毫理智和良知,被惡鬼們點起的火頭根本沒有人組織施救,而揚州城內的建築,偏偏又是典型的唐宋風格,以木製房屋居多,如此一來,更是雪上加霜。
等張明鑑意識到他自己已經闖下大禍時,事態已經完全不可收拾,只能派手下砸爛了城門,帶着自己的親信率先逃到運河西岸去避難了,然後又趕緊按照先前預備的應對方式,一面派心腹帶着自己的親筆信去向汴梁的劉福通表示效忠,一面請光明右使範書童出馬,替自己向朱屠戶套近乎。
然而,朱八十一卻不想繼續追問這些細節,他只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毀掉了一座城市,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令數萬無辜百姓慘死,數十萬父老鄉親流離失所,這個人,在他眼裡,比蒙古征服者還可惡十倍,他一定要親手將此人揪出來,替八十萬揚州百姓討還公道。
“那你告訴我,昨天晚上揚州城內,到底是誰帶的頭。”單手按着刀柄,他一步步向範書童靠近,每一步,都在廢墟間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那範書童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江湖人物,雖然被嚇得兩股戰戰,嘴巴上卻不肯“出賣”自己的救命恩人張明鑑,一邊倒退着,一邊大聲叫嚷,“誰帶的頭,我哪裡知道,再說死的又不是你朱堂主治下子民,你何必沒完沒了的刨根究底,朱堂主,朱堂主你要幹什麼,你要叛教麼,啊,,。”
一句質問的話沒有說完,他已經被朱八十一拎着領子和腰帶,高高地舉到了半空中,大聲尖叫着手腳四下亂舞。
“朱某起義兵,是爲了不被蒙古人當牛羊來宰,朱某起義兵,是爲了不讓父老鄉親再受欺凌,朱某起義兵,是爲了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活得像個人樣。”一邊舉着範書童往廢墟外走,朱八十一一邊大聲迴應,前世,這一世,兩輩子看到過和經歷過的種種,電影般涌上心頭。
他恨蒙古人,但並不是因爲對方的血統和民族,而是因爲對方把其他民族統統視爲奴隸,動輒殺人屠城的惡行,如果把殺人屠城者換成漢人,換成色目人,換成其他任何人,任何一個民族,他同樣會恨,並不會因爲對方跟自己的血緣親疏,有任何不同。
“在朱某眼裡,蒙古人屠戮漢人,是惡,漢人屠戮漢人,一樣是惡,其中沒有任何不同,你今天說朱某以下犯上也好,叛教也好,朱某不在乎,朱某就告訴你一句話,殺人者,死。”說罷,雙臂用力向前一擲,把個光明右使範書童像沙包一樣,狠狠地向外擲了出去。
那範書童是個江湖人,身手遠比普通百姓靈活,衣領和腰間的束縛一去,立刻來了個鷂子翻身,本以爲可以憑藉雙腿和腰部的配合,平安落地,誰料力氣照着朱八十一差得實在太遠,“蹬蹬蹬”在地面上踩出一串小坑,“噗通”一聲,後腦勺着地,摔了個七暈八素。
“你”除了蒙古官府之外,平素裡,誰敢如此對待過他範右使,頓時,範書童的臉就漲成了茄子色,一個軲轆從地上爬起,連嘴角上的血跡都顧不上抹,遙遙地指着朱八十一,大聲威脅,“姓朱的,你,你居然敢如此對待教中前輩,你,有本事這就把我給殺了,看彭和尚到底護得護不住你。”
話雖然說得硬氣,他的雙腳卻不斷後退,以防朱屠戶真的追上來,再次摔自己個仰八叉,誰料朱八十一卻根本沒興趣跟他一個江湖神棍一般見識,撇了撇嘴,大聲迴應道:“殺你,朱某怕髒了手,你今天既然是替張明鑑做說客而來,那你就回去告訴他,洗乾淨了等着,朱某明日就過河取他的腦袋,無論他跑到天涯海角,他的腦袋,朱某都要定了。”
“你。”範書童被嚇得倒退了兩步,差點又一頭栽倒,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朱八十一,氣急敗壞地威脅,“你敢連劉大帥的面子也不給,姓朱的,張總管已經是我明教弟子,張總管已經是劉大帥的人。”
“朱某不管他是誰的人,也不管他信的是什麼教,他既然做了此等惡事,就得站出來承擔責任。”朱八十一不屑地看了範書童一眼,用力搖頭,“無論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首先,他得是個人,他要是不幹人事兒,就是把天王老子請下來,朱某照樣取他的狗頭,滾,現在就滾回去告訴他,這就是朱某的答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