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切行動聽指揮,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第二不拿百姓一針線,百姓對我擁護又喜歡,第三一切繳獲要歸公,努力減輕百姓的負擔......” 長龍一樣的隊伍,踏着歌,沿着運河東岸緩緩南行。隊伍中,每一張年青的面孔上,都寫滿了驕傲。
隊伍的主將吳二十二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阿拉伯馬,脊柱挺得筆直。這樣的姿勢,人和馬很難協調得起來,實際上比走路還累。他卻不肯將脊柱放鬆一些,用身體去主動配合戰馬的起伏,而是旗杆一樣在馬背上端着架子,暗黃色面孔板的比身上的鐵甲還要僵硬。
“熙宇兄,你再這樣騎一會兒,人不趴下,馬也得給累趴下!”第四軍副指揮使陳德策馬從後面趕上來,笑呵呵地提醒。前一陣子在沙河之戰中,用亂炮轟死了蒙元的湖廣平章鞏卜班,大仇得報。讓他立刻放下了心頭的枷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枯木逢春一般,從頭到腳煥發着勃勃生機。
“沒事兒,下一個五里行軍,我會與弟兄們一道走着!”吳二十二兩眼盯着正前方,目不斜視。
熙宇是他的表字,連同他的大名,吳永淳,都是老進士逯魯曾所取。爲此,吳二十二還付出了四罈子陳年老酒和一條子薰豬肉。只可惜,名字和表字都取了之後,他才發現此舉的意義着實有些雞肋。整個淮安軍中,原來知道他吳二十二名字的,大多數已經叫順了嘴兒,誰都懶得改口。而那些原本就不認識他的,見到他之後通常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喊一聲吳指揮,或者吳將軍。很難跟他直呼姓名或者表字平輩論交了。
第四軍副指揮使陳德,則是少有的一個能記住他表字的人。論資歷,後者是在黃河北岸投軍,不算朱都督的起家老班底,所以不會沒大沒小的叫他吳二十二。論地位,他們兩個也只差了半級,所以叫一聲“熙宇兄”也算不得高攀。
不過副指揮使陳德本人,顯然並不是很在乎這些繁文縟節。與吳二十二並轡走了一小段,又笑着數落道,“我說老吳,我的熙宇兄。你到底怎麼了。自從進了高郵城,我幾乎就沒看見你笑過。咱們現在是在趕路,又不是在打仗。你放鬆一點行不行!”
“別胡鬧,傅有德在後邊看着呢!”吳二十二根本不肯接陳德的茬,兩眼繼續盯着前方,低聲提醒,“你我兩人,得給弟兄們做個表率!無論如何,這次不能給趙秀才的兵馬給比下去!”
“嗯,嗨!”陳德先是愣了愣,然後無奈地搖頭。原因在這兒呢!怪不得吳二十二今天的表現比平日更加神神叨叨。原來是肚子裡憋着股子氣,要跟傅有德一爭短長。
也倒是,做爲淮安五支新軍當中作戰經驗最豐富的一支,大夥前一段時間受郭子興和孫德崖兩個王八蛋所累,一直跟在隊伍後面“招呼客人”。把寶應和範水兩場大戰,全都給錯了過去。而客軍主將傅有德,卻只帶着一百五十名騎兵就奪下了高郵城。兩廂比較之下,讓咱們的吳大指揮使如何不眼紅?
更何況,咱吳大指揮使在徐州之時,就跟趙君用不對脾氣。總覺得此人品行不端卻竊居高位,早晚會給徐州紅巾帶來災難。所以恨屋及烏,連帶着看趙君用的下屬也同樣不順眼,。
“我就不信,師父能比徒弟差!”見陳德一幅不以爲然模樣,吳二十二皺了下眉頭,繼續低聲說道,“他們那邊練兵之法都是跟咱們朱都督學的。兵制和武職,也是照虎畫貓。怎麼可能把第五軍和第一軍都比了下去。傅友德本事再大,也終究是一個人。而領兵打仗,向來不是主將自己的事情!”
這話說得倒是在理。不由得陳至善不點頭附和,“然!吳將軍說得及是。但傅有德所部兵馬,卻是從趙總管麾下精挑細選出來的,大部分都是去年八月就入伍的老兵。咱們這邊幾支新軍訓練雖然得法,卻終究是六、七月份纔剛剛經歷了一次擴編。到目前爲止還不滿四個月,一時間,自然很難分出高下來!”
“那可未必!”聞聽此言,吳二十二的腦袋終於開始轉動,不再一直盯着正前方。只見他,先回頭看了看不遠處跟着的傅有德部,然後又迅速掃了一眼自家隊伍,搖着頭反駁道:“他們那邊的確是老兵居多,但人老,三魂七魄也老。而咱們這邊,卻是完完全全的新軍。從裡到外,連帶着骨頭都是新的。雖然只成軍三個多月,也絕不會輸給他們!”
“嗯?”陳德被吳二十二雲山霧罩的說法弄得有點找不到北,皺着眉頭沉吟。
“你別光用眼睛看!”吳二十二橫了他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說道,“過來!跟我一樣,擡頭,挺胸,眼睛只盯着前方。看到天邊那朵雲彩沒有,像是白馬般的那朵?對,就盯着那。然後用耳朵聽,鼻子聞,用身體去感受。然後你就知道,咱們跟他們,是何等的不同!”
每一句話,都透着不加掩飾的自豪。副指揮使陳德聽了,少不得要裝模做樣配合一番。結果剛把耳朵豎起來,就聽道自家隊伍中明快的軍歌,“革命紀律條條要記清,百姓子弟處處愛百姓,保衛華夏永遠向前進,全國百姓擁護又歡迎....”
雖然是整個一支新軍,六千五百張嘴在唱,其中還有一半兒是幫忙運送鎧甲兵器的輔兵。然而,六千五百多張嘴巴里,發出的卻是同樣的詞句。充塞於的天地之間,令運河兩岸的所有嘈雜,都變得單調而又輕微。
只是偶爾順着風,還能傳來幾句俚調。是傅有德部隨口唱來解乏的,很雜亂,並且略帶一點兒淒涼,“五月下田收新麥,收了新麥還舊債。舊債還完倉底空,扛起鋤頭挖野菜.....”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屍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
“感覺到了麼?”吳二十二盯着天邊的流雲,下巴微翹,脊背筆直如旗槍,“不一樣,咱們跟他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當初聽到革命兩個字,我還以爲就是造反。革命就是造反,造反就是革命。現在卻越來越覺得,都督的用意,恐怕不止這麼簡單。革命軍,咱們是革命軍!而他們,他們其實跟蒙元那邊的官兵沒啥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