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好說是什麼意思?是你覺得你手下的人做得有道理了!還是覺得本小姐不該來找你覈實一下?”見朱八十一始終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樣,長腿女子不滿地追問。
“名字不過是個稱謂。朱某原本就沒資格求過別人避諱,今後也不會在乎這些!”雖然很欣賞長腿女子的容貌,但想想此人是朱大鵬同學的十六世老祖母,他就再也沒心思多看。從懷中摸出吳家莊替自己特製的金瘡藥,隨手扔給朱重八,“先隨便在傷口上抹一點,等會兒回到城裡,我再找大夫替你看傷。”
“這個......”朱重八敏捷地接住裝金創藥的瓷瓶,心中隱隱有些震驚。淮安大總管專用金創藥,當衆拿出來跟他一個小小的牌子頭分享。不說別的,光是這份平易近人的態度,就甩了自己見過的其他英雄好幾十條街。
“朋友那裡淘來的,比市面上常見的好用一倍!”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解釋。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同樣震驚的長腿女子,繼續笑着說道:“朱某又不是禽獸,怎麼可能做那種辱人(防和諧)妻女之事?姑娘你既然來了,不妨隨便打聽打聽,朱某怎樣對待淮安城那些敵方將領的女眷的。連她們朱某都不願意多碰,又怎麼會侮辱濠州郭總管的家人?”
“是我等魯莽了,請大總管見諒!”沒等長腿女子說話,朱重八又主動站出來,代替她重新給朱八十一賠禮。
受草原習俗的影響,這年代,打敗了對手之後,將對手的妻子女兒納入後宮,被視作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手將草原各部整合起來的成吉思汗就曾經公然宣稱過,人生中最大樂趣,乃是,“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其最親之人以淚洗面,乘其馬,納其妻女也。”(注1)
所以衆紅巾豪傑打破了城池,肯定要把地方官員門的妻女挑揀一番,年老貌醜的賞給手下,年輕貌美的則據爲己有。即便如芝麻李、郭子興這類比較強調軍紀者,也不能完全免俗。
但朱八十一在這方面名聲,絕對好過其他任何紅巾統帥。非但淮安軍上下都知道自家都督不好女色,就是外界談起他善待敵人和敵人家眷的事蹟,都會挑起大拇指,讚一聲“仁厚”。
那長腿女子只是被養父母慣得有些脾氣火爆,卻不是真的胸大無腦。聽朱八十一回答得坦誠,稍加琢磨,就明白自己這次出了大丑。趕緊跟在朱重八之後向朱八十一施了個抱拳禮,口中大聲說道:“你說得沒錯。你這人,這方面的名聲比我阿爺他們幾個好得多!我這次不小心上了別人的當,實在對不住!先給你告個罪,等先回去把那挑撥離間的人抓了,再押着他重新過來,任你責罰!”
“那倒不必!”看在對方是朱大鵬十六代老祖母的份上,朱八十一笑着擺手,“剛纔聽你稱那人爲二哥,想必在濠州那邊,也不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你隨便去處置了他,恐怕郭總管面子上也不會好看。這件事就算了吧,姑娘你以後多留個心眼兒,別再被人當槍使就是。”
“當槍使?你說我被人當槍使?”長腿女子愣了愣,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明白朱八十一這句新鮮比方的真正意思。“你說的對,我這回的確是被人當長槍給用了。孫二哥這個妄人,虧我一直拿他當自己親哥哥看待!不過你這人也是,他在你這邊無論犯了什麼規矩,你打他罰他都沒錯,怎麼也不能把他丟到韃子那邊!他差一點兒被韃子給抓走,拼了命才逃了回來!”
“我把他丟到韃子那邊?”最後一句雖然屬於自己個自己找臺階下,朱八十一還是被她說得微微一愣。迅速將頭轉向徐洪三和黃老歪、胡大海等人,滿臉狐疑。
徐洪三立刻紅了臉,期期艾艾地解釋,“前一段時間有人來偷造炮的秘技,不是被抓了一批麼?其中甘心給韃子做狗的,末將就按照都督的命令全給殺了。那些,那些來自友軍的探子,都督下令驅逐出境。末將,末將當時沒吩咐清楚。所以朱強的水師那邊就偷了個懶,就近給扔到黃河北面去了!”
“我去!”朱八十一指了指徐洪三,哭笑不得。
事情到了此刻,來龍去脈已經完全弄清楚了。自己當時不願意殺紅巾軍的探子,就直接吩咐將這些人驅逐出境了事。而驅逐出境,當然是離開了淮安軍目前控制範圍就算完成了任務。所以徐洪三和朱強等人就立刻耍了小心思,將這些探子統統丟到了黃河北岸。
黃河北岸,目前還屬於蒙元朝廷的控制範圍。那一帶的官兵雖然沒勇氣主動挑起戰事,卻也日日小心提防着紅巾軍突然打過去。猛然間看到戰船丟下百十號人,豈能不派遣兵馬過來查看一下情況?那些紅巾軍的探子當然也不肯束手就擒,於是雙方廝殺起來,幾乎就是必然的事情。
百十名探子身手都不差,規模也不算小。然而卻來自十幾家不同的隊伍,倉促之間,號令根本無法統一。因此對上有備而來的官兵,肯定佔不到任何便宜。於是乎,死的死,逃的逃,被殺了個抱頭鼠竄。其中逃出生天的,就肯定對淮安軍恨之入骨。
那長腿女子口中的孫二哥,就是僥倖活着返回自家老巢的一個。心中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在自家主帥面前無中生有,試圖挑起雙方的爭端。然而以淮安軍目前的實力,周圍還真沒人敢貿然刀兵相向。於是乎,郭子興惱怒歸惱怒,卻不得不強壓住下這股怒氣,以大局爲重。
然而作爲他的養女,馬長腿卻決定替父出頭,所以找了個機會,直接撲到淮安城裡頭來。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朱八十一又狠狠瞪了徐洪三一眼,然後主動跟長腿女子解釋道,“這件事朱某的確做得過了些,不該將他們丟到黃河對面去。但他們也是自己作死在先。我淮安軍的造炮術乃鎮國之寶,輕易不可示人。他們卻千方百計去偷。朱某不敢保證他們裡邊,到底有沒有藏着蒙元的探子。所以才一併都趕了出去,不准他們再踏入我淮安一步。”
話沒說完,長腿女子的臉色已經紅到了耳朵根兒。“偷你的造炮秘法?孫,孫二哥怎麼會偷?他,他只是說,因爲你們想獨霸火炮之利,所以將火炮的價格翻了一番。雙方談不攏,才,才起了衝,衝突......”
說到最後,她也知道自己的話完全站不住腳。如果淮安軍準備獨享火炮之利,當初一門都不會賣給周圍的友軍。怎麼可能賣了頭幾批炮之後,再突然宣佈加價一倍?那不是純粹自己敗壞自己的形象麼?從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景推斷,朱八十一現在富得流油,根本不差這幾個錢。他當初又何必主動宣佈,可以公開向周圍友軍出售火炮?
正尷尬間,卻又聽朱八十一身邊的那個又醜又兇的老頭子說道,“姑娘回去之後,最好讓郭總管查一查賬,你那位孫二哥,到底貪墨了多少軍孥?在他偷造炮秘技被抓到之前,我們淮安軍對外出售火炮,無論對誰價格都是一樣的。一千斤純銅,或者等值的糧食和生鐵。貴軍多花的那部分冤枉錢,最好找正主去要!”
這一刀補下去,羞得長腿女子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往裡頭鑽。貪墨軍資,偷師,蓄意挑起兩軍爭端。這三項罪名,無論哪一項坐實了,都足夠那個孫二哥被砍腦袋的。可她自己偏偏稀裡糊塗,主動跑來替此人出頭。還試圖在換了火炮之後,找機會把朱屠戶給幹掉,替養父,替整個濠州軍出一口惡氣。這是出惡氣麼,這分明是助紂爲虐!
想到自己差一點就釀成大錯,再想到即便真相被揭開,那位孫二哥憑藉着他老子孫德崖的庇護,也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懲罰。她頓時覺得無地自容。強笑着向朱八十一行了個抱拳禮,大聲說道:“此事,的確是馬某做錯了。我們濠州軍,也的確對不起朱都督在先。一人做事一人當,馬某這就以血洗罪。”
說着話,從腰間拔出刀子,迅速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她身邊的朱重八對自家大小姐的性子瞭如指掌,早就全身戒備着。發現情況不對,立刻將胳膊豎起,直接擋在到刀刃處,“大小姐,不要!啊! 你這又何必。朱總管他大人大量,根本不會追究此事。話說清楚就行了,你要是今天死在這裡,反而會給朱總管惹來大麻煩!”
他的頭腦極爲清醒,忍着切膚之通,幾句話,就把利害關係說了個清清楚楚。那長腿女子一刀沒切到自家脖子上,卻被濺了滿臉的血,迅速清醒了過來。丟下刀,伸手抱住朱重八的胳膊,一邊慌亂地用手指頭去堵傷口,一邊哭喊着說道:“你,你傷得怎麼樣?來人,來人,快來幫忙給他止血啊!他都快死了,你們都愣着幹什麼。”
“啊?”朱八十一和黃老歪等人也被嚇了一大跳,隨即互相看了看,嘴巴個個張得老大。
那朱重八身上穿着皮甲,近距離被刀刃拖動橫抹,根本抹不了多深。倒是那長腿女子,連死都不怕,反倒心疼得花容失色。顯然,一顆芳心早就係在了身邊這個朱侍衛身上,只是她自己渾然不覺而已。
注1:《史集》,蒙古帝國伊兒汗國史學家拉施特撰寫:成吉思汗一日問那顏不兒古赤,人生何者最樂。答曰:“春日騎駿馬,拳鷹鶻出獵,見其搏取獵物,斯爲最樂。”汗以此問歷詢不兒古勒等諸將,諸將所答與不兒古赤同。汗曰:“不然。人生最大之樂,即在勝敵、逐敵、奪其所有,見其最親之人以淚洗面,乘其馬,納其妻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