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這樣幹!逯老進士說得是情理。這年頭講究的是君臣互信,如果當主公的對臣下
連一點兒信任也沒有,直接撤換了就是!根本沒必要派什麼間監軍。派去了,也未必能起到什麼監督制約做用,反而會令臣子因爲不被自家主公信任而心灰意冷。即便不造反,也再也不肯賣命做事了。
沒人!蘇老先生反對,則是出於窘迫的現實。由於朱八十一的勢力擴張太快,短短一個月內地盤從無到有,士兵從五千到三萬。眼下非但底層軍官缺口甚大,淮安府的各級衙門當中,官吏也湊不齊數。
這種情況下,還去搞什麼每百人隊一個監軍。省省吧,一個百人隊一個監軍,一個千人隊就是十個監軍。五支新軍,光是戰兵隊伍就得派一百五十名識文斷字且忠誠可靠的人手下去。如果真的有那麼多可靠人選,先把鹽政鹽門和市易署拼湊完整行不行?那兩個地方每天流過的銀子可是數以萬計,眼下窟窿大得都能鑽過黃牛去了,都督府卻派不出足夠人手去堵,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商販們鑽了空子之後得意洋洋地逃之夭夭。
不缺錢,不缺糧,打下淮安之後居然缺人當官兒?這讓朱八十一身體裡那一半兒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靈魂情以何堪?!在朱大鵬那個年代,任何一個政府機關,要沒七八個副職每天在專門負責喝茶看報紙等着下班,都是奇蹟!即便放在人類明燈之國,公務員和老百姓的比例也是一比十二,絕對出現不了有空職位卻沒人上任的情況。
正憤懣間,卻又聽見逯魯曾清清嗓子,帶着幾分不滿說道,“眼下都督的治下不是人才匱乏,而是有賢才卻不得其用。據老夫所知,集賢苑裡,已經有人開始彈劍做歌,高唱‘長鋏歸來兮’了,不知道都督幾時才能騰出空來過去看上一看!”
“賢才,就他們,我看鹹菜還差不多!”蘇先生立刻將眼睛豎起來,像被人窺探了食物的看家狗一般大聲咆哮。
“蘇長史乃都督府長史,位高權重,且莫做此輕率之言!”逯魯曾將眉頭一皺,扭過頭,看着蘇先生的眼睛,義正詞嚴地說道。
“長史怎麼了,自打老夫跟了都督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我心直口快!”蘇先生立刻又頓了下包金的柺杖,氣勢上絲毫不讓,“都督建立集賢苑,用意雖好。但眼下來投奔的那些人,卻有哪個是有真本事的?不過是看好了左軍前途,才眼巴巴跑來搭順風車!”
“古有千金市馬骨之說!”
“買那麼多臭骨頭,不嫌味道大麼?況且外面的人又不是沒長着眼睛,咱們都督如何待你這個老馬骨頭,他們就看不見麼?”
“你,你個.....”
“我,我怎麼了。老夫雖然讀書少,卻知道官職乃國之重器,不可輕易於人!”
“停,停住,都停住!你們兩個幹什麼呢?”見逯魯曾和蘇先生兩個又相對着開始吹鬍子瞪眼睛,朱八十一趕緊走到二人之間,大聲勸阻。
“老夫只是擔心,因爲有人暗中阻撓,令都督平白擔上輕慢賢士之名!”逯魯曾能呵斥蘇先生,卻不敢對朱八十一太過分。喘了幾口粗氣,恨恨地說道。
“無功勞者,不可爲官,乃左軍的規矩!”蘇先生也不會直接跟朱八十一爭吵,梗着脖子,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老夫寧可背上罵名,也不會讓某人爲了一己私心,而壞了左軍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行了,都少說兩句!”朱八十一被吵得頭大如鬥,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厲聲呵斥。
蘇先生立刻啞了火,手扶包金柺杖大喘特喘。逯魯曾也被氣了夠嗆,潔白的鬍子在嘴巴上翹起老高。
二人的爭執,其實還是由於左軍的過快擴張而引起。由於先前沒有任何人才儲備,導致打下淮安這座超大型城市後,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管理。而與都督幕府內人才匱乏的情況形成鮮明對比,眼下專門爲了接待前來投奔的讀書人而設立的集賢館,卻是人滿爲患。
左軍打下淮安之後,前途瞬間變得無比光明。蒙元朝廷幾十年的野蠻統治,又的確過於不得人心。因此兩河上下,很多心懷大志的讀書人,都主動向淮安城涌來,希望能輔佐徐州左軍,光復華夏河山。
還有許多原本沒什麼志向,但在蒙元朝廷那邊混不上官做的。發現朱八十一有希望能成就霸業之後,也願意拿身家性命賭一場功名富貴。
再加上蘇先生先前偷偷派人去揚州、高郵一帶招募來的,短短一個月內,專門爲了接待讀書人而騰出來的達魯花赤府邸,竟然無空屋可住。害得蘇老先生不得已又調用了原本屬於褚布哈的宅院,才解決了這些才子們的安居問題。
可人是有了,如何安置這些來投者的問題,卻又令人頭大如鬥。把這些人立刻安排到都督幕府當中,或者安排到淮安城的各級衙門當中,委以重任吧?肯定會引起最早跟隨朱八十一打江山的這批老兄弟的不滿。
憑什麼啊?大夥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搏殺了九個多月,好不容易纔打下一塊落腳點。憑什麼讓這些什麼功勞都沒有的讀書人過來摘桃子?他們要是真有本事也算,像逯魯曾那樣,能考個進士出來。讀了那麼多年書纔讀成個白衣秀才,憑什麼敢爬到大夥頭上指手畫腳?
而不將他們委以重任吧,又會冷了讀書人們的心。畢竟其中有很多人,的確是奔着一道光復華夏而來的。到了淮安之後,卻被找個院子養起來不聞不問,着實辜負了大夥的一番熱情。
逯魯曾身爲集賢苑的山長,也曾經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慕名來投的讀書人,最後因爲得不到任用失望而去。所以只要找到機會,就要跟朱八十一說上幾句,試圖爲儒林同道們爭取一些機會。
但蘇先生卻是最早追隨朱八十一起家的肱骨之臣。無論爲了自己,還是爲了都督府的老資格們,他也不能任由新來者輕易爬上高位。所以兩個老頭不碰面則已,一碰面,肯定說不了幾句話,就得爲了這個話題吵起來。
每次都得朱八十一出頭強行滅火,但滅了一回之後,肯定用不了多久就得滅第二回。
“集賢苑那邊,還請逯長史多花些心思!告訴大夥本都督並非有意怠慢,實乃最近一段時間公務繁忙,抽不開身。”滅過了火之後,朱八十一自己也覺得有些悻悻然。嘆了口氣,大聲強調,“待能抽開身之後,立刻會給大夥一個交待!”
他的確並非有意怠慢,只是前來投奔的人才,與他期待中的大賢相去太遠。他原以爲,憑着左軍如今的名頭,還有逯魯曾老先生的號召力。即便招攬不到劉伯溫和李善長,至少施耐庵和羅貫中兩個同一水平的人才差不也能網絡到。然而這個月抽空去見的幾個賢士,要麼是隻會吟詩作畫,尋章摘句的老學究。要麼是誇誇其談,眼空似海的嘴炮黨。其中一個還建議他提起大軍,沿着黃河逆流而上直取長安。然後封鎖潼關天險,以待天下之變。根本不考慮沿途補給,以及黃河船運能不能直達長安的問題。
“老夫既然入了都督的幕府,自然會傾盡全力替都督而謀!”逯魯曾有了臺階下,也不像先前那樣生氣了。勉強笑了笑,輕輕點頭,“但是還請都督儘快。即便不能全數錄用他們,至少也不要令大夥過於失望。否則,一旦有人說出些什麼,難免會損害都督英名。”
“說就說,天底下的人又不是都沒長眼睛!”蘇先生撇了撇嘴,在一旁冷笑。“好吃好喝好招待,他還想怎麼樣?總不能是個人被都督見到,就立刻當諸葛亮般對待吧。那諸葛亮也太不值錢了些!”
“你閉嘴!”朱八十一回過頭,狠狠橫了蘇先生一眼。“要麼替我出主意,要麼閉嘴。想找人打架的話,到都督府外去找。別在我眼前!”
蘇先生捱了訓,立刻就又老實了下來。手指反覆摩挲着手杖末端的金球,喘息着迴應,“我也不是嫉賢妒能。我只是覺得,是騾子是馬,總得先拉出去遛遛才行。否則,今天來一個賢才,明天來一個賢才。安排的位置低了,外邊會說是咱們慢待了人家,有眼不識金鑲玉。萬一讓那些沒本事的憑着幾句大話竊取了高位,也會讓外邊看笑話。總之,弄得咱們自己裡外都落不到好上!”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偶爾也是有的!”逯魯曾也知道自己先前向朱八十一舉薦的賢才當中,有幾個是看走了眼。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即便是朝廷的考試,也得看卷子能不能入考官的眼。才高卻落榜的,每一屆都比比皆是!”
“那樣至少公平,並且恩不出於私人!”能跟逯魯曾對着幹,蘇先生絕不含糊。立刻順着對方的話頭,大聲補充。
誰料,逯魯曾這次卻突然變得謙遜了起來。皺了下眉頭,低聲承認,“科舉未必能選出人才,卻也不至於讓人濫竽充數,更是避免了兩漢以來完全靠關係才能出頭的尷尬局面。只可惜蒙元朝廷一葉障目,只看到了科舉未能替大宋選到賢能,卻忽略了此法的公平性。以至於七十年來科舉時斷時續.....唉!”
說到這兒,他又長長地嘆了口氣。轉過頭,衝着朱八十一深深施禮,“鑑於幕府眼下人才匱乏,屬下懇請都督因陋就簡,立即下令開科取士。”
“開科取士?”朱八十一的思路有點兒跟不上老進士的節奏,愣了愣,皺着眉頭問道。
“對,開科取士!”逯魯曾直起腰來,滿臉鄭重,“此舉,非但可令前來投奔都督的讀書人歸心。即便有人落榜,也只能怨命中無福,不能算都督慢待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