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江湛遠被選上要參加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的事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全校盡知。他一下子成了衆星捧月,衆人矚目的焦點人物。
一段時間後,江湛遠對自己能選上參加國際音樂大賽也感到納悶不解。鋼琴組有三個名額,其中兩個不是剛剛出國深造歸來的青年才俊就是L市維也納音樂學院的資深導師。
他的疑惑是有一定道理的。L市是音樂之都,玩音樂的人比比皆是,對樂器精通,有一技之長的人也大有人在,可謂是臥虎藏龍。L市鋼琴集大成者的地方不是L大的音樂系,而是L市維也納音樂學院。江湛遠僅僅是L大音樂系的在校本科生,沒有很豐富的參賽經驗,就算琴技再精湛,在L大嶄露頭角,也不會超越維也納音樂學院的學生,輕而易舉地拿到通行證和他們的導師齊名參加大賽吧?
當他把思慮向晏初曉傾訴時,晏初曉想當然地說道:“你呀,就是對自己不夠自信。我看你就行,有兩把刷子,比維也納音樂學院的人強多了。你看,這是有客觀事實依據的,你以前參加L市鋼琴比賽不是三番兩次拿過第一名嗎?要對自己有信心,我看好你!”
聽着她熱情洋溢的話語,江湛遠低頭笑道:“總感覺有點天上掉餡餅的味道。”
“天上掉了餡餅,你就好好接着。別把我的好運氣給弄沒了!”晏初曉強勢道,“我想起來了,現在校園裡你的Fans多了去,女的最多。從今天開始,你利落點,和那些雌性動物保持一定的距離!聽見沒?”
看着她孩童般的神情,江湛遠以手覆額,笑着點點頭。
聊了一陣子,晏初曉像想起什麼,好奇問道:“你的鋼琴彈得那麼好,爲什麼當初不直接報維也納音樂學院,而報了L大的音樂系?再說L大的熱門專業也不是音樂系呀。”
江湛遠的笑容突然一掃而過,似乎有什麼話難於啓齒。晏初曉沒有發覺,笑着打趣道:“我知道了,你肯定高考時文化功課分不夠,所以才退而取其次。我分析的對吧?”
江湛遠苦澀地笑了笑,沒有言語。
在準備比賽的那段日子,晏初曉一直陪着他。她笨拙着愛着他,不懂什麼技巧,只想在他的左右,給他鼓勵,參與他的一切,給他自認爲最好的愛。
期間,晏初曉邂逅過江湛遠的父母。那天,她特意來到L市音樂協會的鋼琴訓練室探班。站在窗口,就看見江湛遠正在專心致志地練着比賽曲目,連她站在窗戶邊上都沒有發覺。
一曲終了時,晏初曉放肆地鼓起掌,將室內的江湛遠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她不管不顧,將書包往窗內一扔,和往常一樣爬窗戶進來。
她大手大腳從窗沿上跳進來時,就驚訝地發現室內除了江湛遠,還有旁人。只見一對外貌不凡的中年夫妻正一臉愕然地盯着她。
江湛遠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忙介紹道:“爸,媽,這是我的女朋友,初曉。”說着忙示意晏初曉打招呼。
想到剛纔一派豪放作風,晏初曉滿臉通紅,腦海空空,魯鈍愚拙道:“伯父,伯母好!我叫晏初曉,和湛遠同屆,醫學系的。”
她這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外交官。據說外交官個個都是能言善辯,言辭莊重,特有文化底蘊,她擔心自己待會沒準會被“查戶口”。而自己一點準備都沒做好,到時失了大家閨秀風範就不好了…
正當她窮操心,胡思亂想之際,江伯父爽朗的笑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他呵呵笑道:“初曉啊,你剛纔可把我嚇了一大跳。我還以爲一聲霹靂,哪吒橫空出世了。”
江湛遠乘機落井下石道:“爸,對此我也深有同感。”
晏初曉狠狠瞪了他一眼,訕訕地對江伯父笑道:“伯父,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我平常不是這樣的…”
本想趁機粉飾太平,將自己改頭換面一番,江湛遠卻掀她的老底道:“嗯,平常不是這樣的,那我每天擦的窗沿上的球鞋印不知是哪個女飛賊的?”
江伯父被逗樂了,笑着對晏初曉道:“初曉,平常還得請你這個小女朋友多監督監督湛遠。看樣子,他是被你收服了。以前,他不太愛說笑的…”
“老江,是時候該走了。老凌夫婦倆還在弗萊士酒店等着我們,遲到就不好了。”旁邊的江伯母突然打斷,提醒道。
晏初曉這才注意到一直沉默着的江伯母。與江伯父的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不同,江伯母不苟言笑,粉面含威微不露,舉手投足中散發出高貴優雅的氣質。
大概江湛遠在很多地方隨自己的母親,江伯母只是輕描淡寫地瞟了幾眼晏初曉,神情淡漠,與初識的江湛遠極爲相似。
江伯父看看錶,感慨道:“是時候該走了。時間過得真快!”
江伯母拎起包,盯着江湛遠,淡淡地問道:“你去不去?”
“我不去。”江湛遠簡短地回答。
聽到這句話,江伯母果斷地轉身,先行一步出了門。江伯父似乎慌了神,忙衝兒子交代道:“湛遠,我和你媽先走了。有空的話,帶初曉回家玩啊。”說着,急匆匆地出了門。
一旁的晏初曉琢磨着這總有點不歡而散的味道。自始至終,江伯母似乎沒有好好看看自己一眼,一句話都沒有和自己講,直接把自己當一透明物體。而且江湛遠和他媽的關係也似乎不太好,剛纔的對話雖簡短,但劍拔弩張,火藥味十足。
江湛遠像沒事人一般坐在琴凳上,他猜中晏初曉心事,笑道:“放心,我媽這個樣子不是衝你。平常在家就是這個樣,見到喜歡的東西也是淡淡的。”
“那你看,你媽喜歡我不?”晏初曉立馬來了精神,湊到跟前。看他被問到,擠不出話茬的樣子,她識趣道:“算了,我看你媽也不像喜歡我的樣子。我有自知之明。”
江湛遠安慰道:“沒事,東方不亮西方亮。我不知道我媽的態度,但是我爸挺欣賞你,這點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晏初曉在心裡快速權衡了一下,陪着小心道:“能過問一下你家的內政問題嗎?你家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江湛遠忍住笑,表情莊重道:“確切的是,慈禧當政。”他笑着補充道:“知道我媽的綽號嗎?比你那赤練仙子李莫愁還厲害百倍!”
“該不會是滅絕師太吧?”
江湛遠瞪了她一眼,鄭重其事道:“我媽鐵雲竹女士,鐵觀音是也。巾幗不讓鬚眉,鐵面無私,鐵骨錚錚,談判桌上難逢敵手,外交界上叱吒風雲。”
這下真是小巫見大巫。晏初曉立馬改變策略,弱弱地問道:“請問一下,鐵觀音好哪種女生?”
江湛遠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媽不是一般人。我只能告訴你,她目前不反感有氣質的女孩。大氣,大家閨秀的女孩稍稍有點好感。”據實以告後,他打趣道:“怎麼,你要投其所好?來個七十二變?”
“還變什麼?”晏初曉邊捲袖子,邊自我感覺良好道:“這些我都有。什麼氣質,大氣,內涵,在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至於大家閨秀,我爸從小就往這方面培養我的。”
看到他上下重新審視自己,晏初曉不服氣道:“怎麼,看不出我有氣質啊?”
江湛遠平靜地告訴她一個事實:“是有氣質。不過可惜你身上的氣質被剛纔一拊掌,一走窗戶給破壞殆盡了。”
晏初曉霎時被駁得啞口無言。江湛遠笑着補充信息道:“彆着急,還是有希望的。我家雖說慈禧當政,但是太上皇還在。我爺爺說的話,鐵觀音還得掂量着聽。以後到了我家,你就直奔我爺去,好好糊弄太上皇!”
看到他指揮淡定的樣子,晏初曉心裡不是滋味,把書包往肩上一搭,不服氣道:“弄得像選皇妃似的。我在家也是公主,你要想和我好,也得過我爸,我姥姥,我六大師兄的關!”說着,她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門。
江湛遠以爲她生了氣,忙跟着追上去。其實晏初曉也不是真的動氣,只想滅滅他家的威風,便佯裝憤怒離席。她走出音樂協會大樓時,側耳聽見江湛遠追來的腳步聲,便笑着加快腳步。
晏初曉走走停停,一分神,就在路上被一個騎自行車的給撞倒在地。江湛遠遠遠望見,忙跑上前將她扶起,關切地問道:“撞到哪裡了?疼不疼?…”
“江湛遠。”那個騎自行車的男生準確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驚訝地擡起頭,看着面前這個英氣逼人,卓然風采的男生,不由脫口而出:“是你,周遊。”
周遊輕笑一下,道:“感覺不錯。‘皇太子’,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江湛遠已然恢復了平靜,淡淡地說道:“怎麼會不記得?畢竟我們還是多年的師兄弟。以前一起學鋼琴的日子,我畢生難忘。”
“忘不了的另有其人吧?”周遊隱晦道,“不過我看你現在這種樣子,也不是忘不了。”
看來來者不善,晏初曉惱怒地看着他。周遊似乎察覺到她眼中的敵意,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忘記你現在有女朋友在身邊。”
對於晏初曉,江湛遠沒有多做解釋,轉移話題隨口問道:“你來這兒辦事?”
周遊面無表情地盯着江湛遠的眼睛,突然笑道:“知道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吧?就是爲它而來的。”
江湛遠只是“哦”了一聲,並不多作關心。
“我被選上了,不過是候補,你的候補。”他平靜地敘述,言語中聽不出別的感情色彩。
晏初曉看見周遊飛快地一笑,又飛快地收回,有點突兀,她只覺得後脊樑背突然陰風陣陣。
未等江湛遠搭腔,周遊又徑自自嘲:“你總是優秀的,人人都賞識你,包括華老師,還有她。”
江湛遠怔了怔,繼續平靜道:“你也不錯,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維也納音樂學院,能擁有最好的資源繼續學習鋼琴。”
“是麼?不過我還是敗給你了,很多方面。”周遊揚了揚眉毛,有點激動,“包括這次L市初選名額。我真的比你差嗎?”
這什麼人啊?原來是比不過湛遠,纔在這兒說了一大通牢騷,隱晦的話。晏初曉不禁憤憤不平。她更加肯定這個周遊表面傳達懷才不遇,實則是嫉妒心昭顯。
周遊收住自己,最後笑道:“有機會的話,想和你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江湛遠點了點頭。
在離開的那一瞬間,周遊抱歉地對晏初曉笑道:“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湛遠女朋友。”
晏初曉不卑不亢:“沒關係。”
在回校的路上,晏初曉直率地告訴江湛遠,對周遊的總結就是心理不陽光,一笑冷死人。
江湛遠沒有多做評論,若有所思。看來和他師兄見過以後,他的心情沉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