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什麼放棄不放棄的吧,”小飛鳥張着嘴,半天才出聲,“畢竟主動權不在我這邊。”
深川倒是詫異,她以爲小飛鳥會流露更多的情緒纔是,可她的語氣只是淡淡。那種故作平靜甚至讓她想到了橋本。
“飛鳥……”
深川想問她是真的這樣想的嗎,這番話言外之意似乎還有留存,小飛鳥也不像是將自己的情感斷了個乾淨的意思。
“麥麥,其實你不用過來試探我的。”
“我不是……”
“娜醬、娜娜敏、麻衣樣、臭五更,還有麥麥你,大家都來找過我談心,其實沒有必要的,”她抱着膝蓋,“……這樣的關係不會這麼僵持下去的。”
深川看向五更她們的方向。
“麥麥你們也是。”
深川心中蕩起漣漪,她回過頭看向小飛鳥,“什麼?”
小飛鳥沉默半晌,咬着嘴脣。她緩緩地低下頭,正當深川以爲她在說什麼而湊過耳朵時,小飛鳥卻突然地起身。似乎是坐得太久,猛地站起來身子還稍有些晃盪。
小飛鳥背對着深川,丟下了一句“騙子。”便快步離開了,超練習室的中心走。這時舞蹈老師已經開始拍手,要進行下一個階段的聯繫了。
深川稍稍地晃神,手撐着地板剛想起身。
——騙子。
飛鳥的話在耳邊再次想起,這次引發了更大的波瀾。
說的也是啊,她想。現在的自己哪裡有資格和小飛鳥說教。
只是啊,在大人的世界,這應該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纔對,謊話雖然讓人不齒但至少維持了表面的和平。她只是……
她們只是還沒能習慣而已。
——
當花井打開鮎食臥室門的時候,被裡面的“慘象”嚇了一跳。
四處丟棄的廢舊稿紙,有些還被揉成一片,滾的滿地都是。
“這都是什麼啊……”
花井感嘆着把門帶上,擡眼看到鮎食坐在書桌前背對着她,保持着書寫的姿勢,身子卻僵硬着一動不動。
花井試探地叫了一聲,對方完全沒有反應。於是她只好一邊將腳邊尚算完整的稿紙略作收拾,很快整理出一條小路。
紙上的文字大多是囈語般閒散的段落,沒有時間空間的區分,有時對話突兀地從中間斷開,然後接上一段跳脫的描述語。獨屬於鮎食的靈性還能在字裡行間找到痕跡,只是其中混亂的架構讓花井看的一頭霧水。
新書?
她揉了揉腦袋,將一疊稿紙放在書桌上,推了推鮎食的肩膀,對方這纔回過神來。
“啊……花井啊。”
“響,你這是怎麼回事啊,你媽說你都一兩天沒出過臥室的門。”
“是嗎,”鮎食脾胃疲憊地託着額頭,“抱歉,我沒注意到。”
抱歉?花井反倒被這個道歉嚇到了,忙伸手去量鮎食的額頭,“沒事吧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我看你也沒發燒啊,怎麼好像腦子出問題一樣。”
鮎食撥開花井的手,“什麼?”
“你竟然會和我道歉,絕對病的不清。”花井大驚小怪。
鮎食微微一愣,好像這時纔回過神,“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可你這道歉分明是因爲被人關心才自然而然說出口的,換做以前只是板着張臭臉冷冰冰地利撂一句‘對不起’而已。”換句話說,花井在說鮎食更有人情味了。
她打量似地視線在鮎食身上來回打轉,嘖嘖稱奇,“這才幾天沒見,怎麼有這麼大的變化,不應該啊,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了?”
好事?應該是壞事吧。和別人宣戰,甚至說出‘你是我的敵人’這種話。她到底在焦躁什麼啊,以她能動手絕不動口的性格,會如此鄭重地將一段爭執擺上檯面,實在不像她的風格。
鮎食搖搖頭,“……什麼都沒有。”
“你這明明是有些什麼的樣子吧。”
在花井稍顯玩味的視線中,鮎食竟然罕見地避開了。
算了,算是好事吧。花井想,於是便不多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對了,你在寫什麼呢,新書?”
花井目光放到攤開的稿紙上,上面卻隻字未寫。想到房間裡四散的廢稿,她心中一動,卻沒有在面色上表現出來。
可鮎食卻大大方方地說,“嗯,新書,之前說過的,關於偶像題材的新書。”
“是嗎。”花井點點頭,然後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嗎?”
“嗯,寫不出來。”
花井總覺得鮎食變得有些奇怪,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忘我地投入到寫作中,卻毫無成果,眉宇間也染上了一絲絲的陰鬱,似乎頗爲苦惱糾結的樣子。
瓶頸期嗎……
花井不好說些什麼,特別是針對鮎食這種天賦型的作者,捎帶一點誘導性的語言就可能把對方引向未知的創作道路。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我看你進行的並不順利。”
鮎食沉默半晌,才說道:“下不了筆,寫了好幾版,中途又覺得不合適。”
“響你小說的主人公是個女生對吧?”
“嗯。”
“那她會成爲偶像是有什麼契機嗎?或者說境遇?”
“……不知道。”
花井詫異地看了鮎食一眼,才聽她繼續說道:“一開始的設定只是恰逢其會,並沒有特意的安排,然後後續的劇情推進也很自然,一切水到渠成,她的話會怎麼做,應該怎麼做,可是……”
“可是?”
“可是她變了。”鮎食的語氣突然低沉下來。
花井察覺到氣氛的轉變,“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人物隨着劇情的進展而成長。”
可鮎食卻搖頭,“那不是成長,是退化,那樣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的人,是沒辦法在我的筆下成爲主角的。”
“因爲是你性格的完全相反面啊,”花井感嘆着,“不過,中間到底經歷了什麼啊,會讓主角變成這種性格。”
鮎食並沒有回答。
對了,編輯的心得之一,不能對作家的新書構思指手畫腳。
“總之,你也別太着急了,沒必要趕着時間,我們出版社向來是重質不重量的。”畢竟那麼多賣不出去的新書,倉庫都快放不下了。她在心中補了一句。
“花井,我像是沒有朋友的人嗎?”鮎食嚴肅地問。
像。她當然不能這麼說。
“爲什麼這麼想?”
“……被自己一直以來都討厭的那種人說了,”鮎食皺起眉頭,“‘你什麼都不懂’之類的話。”
“你也會覺得火大啊,”花井笑道,“不過這也是成長的一步,是人總會經歷這些的。”
原來是人際關係啊。不知爲何,花井反而有些欣慰,鮎食能有正常的人際交往,哪怕暫時受些挫折,一時瓶頸,長遠來看,也是利大於弊的。
鮎食此時卻想到了西野的樣子,她雖然認爲對方和自己相性不合,卻也不會看輕對方。那個人的眼睛裡是有堅守的,執拗的倔強的,同時也做好自我犧牲的準備。
“西野……七瀨……”她小聲唸叨。這個名字逐漸在心中加重強度,是她人生中爲數不多需要正視的存在。
花井沒聽清鮎食的話,卻見她拿起筆,在稿紙上認認真真地寫作,全神貫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這次,她沒有再將稿紙丟掉。
花井無聲地笑了下,準備離開,視線掠過稿紙的最上方,看到了第一句話。
“那個女孩討厭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