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是傷春悲秋的性子,也沒有普度衆生的骨子,熬過最初一段失神,瓊漣立刻恢復了冷靜,眉目間煙水再度流轉,光彩轉側間已然抑不住削金斷玉的冷厲。
她方纔的出手可是奔着毀屍滅跡去的,展言有所察覺還能解釋爲禁制的感應,其他兩人有感應且還能從容不迫撐出術法準備抵抗,可就說不通了——瓊漣試探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哪能看不出他們全是尋常凡人,所以他們中有人暗藏實力這一點便能PASS了。
如此,就只能猜想是有人附身他們中一人,爲護住宿主保住自身才出了手——這麼一算,能同時滿足被迫附身認識自己且有能力抗住自己一擊並還順手掌握着上古飛鳥文的……就只有那個綠衣少女了。
一個早被她下了重重禁制的“鑰匙”她根本不可能附身,一個展言又有自己守護禁制她無法動彈,再者,女子爲陰男子爲陽,她那術法明顯走了陰一脈,定然是受不得男子氣勢的,所以,只可能在那女子身上。
看她如今出手的謹小慎微,比之當初出手的傲然豪氣,再加上肯爲瓊漣的出手遮掩並順手逼走自己救下展言,基本可以推斷,此人現在情形不好。
既是如此……
瓊漣順了心思流轉顰眉,方纔複雜痛色憂色鬱色盡數褪卻,倒隨了足下步步行動,帶出越來越濃的幽咽業火來。
事從緊急,卻琊那畢竟是生死問題,她又還有求於主上不能現在翻臉,所以這靈雎宮還是得走一趟——畢竟,若連自己也保不住,就更不談保住他了。
而在此之前,瓊漣眸底曳出金戈殺伐般妖紅刀光,一聲清斥下四道飛鳥之形呼嘯而起,一道蒼藍折了風刀霜劍合上身側飛鳥一道妖紅,剎那將萬千風捲結做一卷冰清光流毫不猶豫撞上靜默的陸嘉彌,餘下三道也不甘示弱,分別洶涌向了展葉夏三人——“鑰匙”那邊,有夙修元蘅這兩道化身,應已再無問題;至於其他人,葉希展言消了記憶就好,夏珊檸麼,呵,她就不信,那綠衣少女能用這被封了紫府的軀殼翻出什麼浪!
而也就是光芒消逝的一瞬,已恢復癡癡然的陸嘉彌似乎察覺了什麼,眉目凜然一轉爆出了金戈冷意,奈何,限於實際情況,只一波瀾後又被迫陷入了昏迷。
但這一點動作,已經足夠了!
自瓊漣動手開始,展言就隱約有了感覺,之前是事及自身不便多想,現在跳出自身自然看出了她的詭異,展言便開始了360度無死角盯梢,並且,果不其然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
展言不同尋常的態度自然也激起葉希夏珊檸二人反應,當下也是幾步撲過來湊在陸嘉彌牀邊,順了展言眼神灼灼看向昏迷的陸嘉彌。
“怎麼回事?”葉希最先開口,幾天來的不眠不休加上憂心忡忡,帶得他也是憔悴許多,眼圈濃至烏青,到底還是在近乎崩潰的倦然無措裡掙扎出了清醒的理智,“是她有變化了?”
一邊的夏珊檸就不如葉希淡然,順了展言動作,她只匆匆一眼便帶出洶涌水色來,眉目間惶惶憂色,又添七分已成卑微的希冀,“是……好了嗎?”
展言默然溜一圈他們二人神色,再思及陸嘉彌驚鴻一瞥又轉回昏迷的眼睛,還是謹慎還了一句“看錯”——現下一切還說不定,與其貿然告訴他們希望卻又讓他們繼續面對失望,還不如先等等,徹底確認了再說。
葉希夏珊檸也各自是冰雪聰明的人物,看展言分明有所震動卻又輕描淡寫,想來是他不敢輕易下定論,便也瞭然不再追究,只各自又去確認陸嘉彌是不是真昏迷了。
窗裡忙忙碌碌,窗外也未必偷閒,瓊漣立於幾步之遙默然看了那幾人憂然交談,眸光定在展言身上良久,眉心不覺顰出七分痛意,可只停了一瞬,又款款退了開去,轉回一脈波瀾不驚。
若有捷徑,她自然也不願走岐途,可是現在……她分明能感覺到展言對那姑娘的不同尋常……
她知道,時過境遷,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她,他總會有新的生活。
可是,她不許。
不止因爲那姑娘是主人需要的“鑰匙”,於情於理都該讓他早早斷了心,也是因爲,她不願再空等一世了。
你既然不記得,那我就讓你記得,等你徹底想起我,我們再慢慢計議。
反正作爲一個妖,最大的好處不過活得長,她總能等到他耗盡了對那姑娘的喜歡,而眼裡,只看到她。
廣袖縹緲一拂,瓊漣身形已逝,只餘身側伶仃一痕風聲,茫茫然,落盡了。
與此同時,原本不該有所感應的展言不知爲何,心頭也是一道恍惚,彷彿有什麼細語呢喃響在耳畔,攪擾他的腦海也一片混沌,一時間,竟顧不得迴應葉希夏珊檸他們,一個趔趄撞到了窗臺上去。
“怎麼了?”夏珊檸葉希紛紛迎了過來,看他沒什麼大礙才放心問出口,而展言本想開口,又不知爲何,隱約覺得自己方纔的失神和陸嘉彌突兀的甦醒都有什麼深意,礙於這種不切實際的隱約思量不好爲外人道,思量許久,仍是選擇了默然。
他這麼個態度,夏珊檸首先無可奈何了,看他沒受傷就將眼神又轉回了陸嘉彌,葉希倒與展言親近,奈何他一沒有證據二沒有理由,糾結了半天,也只能就近不就遠,摸了摸鼻子盯回了陸嘉彌。
如此,氣氛便又沉寂了下來。
好在,陸嘉彌不是個淡定的,被這幾人目光灼灼心思沉沉唸叨了許久,昏迷中也到底撐不住,盯着一圈希冀又謹慎的注視,幽幽睜開了眼。
卻……仍是盈盈綠色……
被她突兀的睜眼驚得各自一跳的衆人當下齊齊泄氣一嘆,也來不及擔憂現在這個“陸嘉彌”會對他們怎麼樣,一個個唉聲嘆氣便又坐了回去,破罐子破摔般索性接着盯了——反正只要接下來還能有反應,就算是現在開始接受女鬼劇本對他們下手,也比之前兩眼一抹黑好啊,起碼能讓人有個應對方向了……
奈何,無論是陸嘉彌還是“陸嘉彌”都是個不經指望的,衆人這已經自覺地坐等她接了女鬼劇本上來作祟,她卻比衆人慫得還快,也就窮極無聊眨個眼的時間,“陸嘉彌”又乖乖巧巧地閉了眼將一汪綠色再度封入眼下,速度之快險些逼得夏珊檸直接惡向膽邊生自己接過劇本掐過去了,最後還是在葉希吃人般的目光裡驚險收住了茬,只留了一個餘韻未盡的咬牙切齒,至於展言,也在幾度確認陸嘉彌的眼皮已經合得嚴絲合縫後冷了臉收回了手。
事已至此,他們再怎麼心急如焚也沒什麼作用了,何況此事天際已經現出微白,估計沒半個小時也該天亮了,他們兩個大男生再待在這兒估計就得被宿管阿姨送出去了,而且他們也該回寢遮掩下昨晚的徹夜未歸了,因而最後瞄了一眼陸嘉彌還是無可奈何離開了,至於夏珊檸,她是已經請過假的不擔心上課問題,但是天天這麼一宿一宿熬也不是個事,因而也決定趁了這點時間稍微休息休息,等到其他學生們起牀洗漱再爬起來繼續守陸嘉彌。
看上去……似乎是一切又一次回到正軌了?
但是事實上,在接下來的數天內,面對着陸嘉彌不進反退的狀態,幾人均不同程度地有了些許迷茫。
首先是展言,自從那天被瓊漣算計後,那種彷彿有什麼正在甦醒的詭異感覺便越來越嚴重,偏偏又加上了瓊漣出於私心塞來的宋恕記憶,讓他時刻處於一種被記憶碎片吊着心神的狀態,不自覺便有了一種身心分離的矛盾感。
只是,記憶等存在素來沒有章法,他到目前爲止也沒經歷過類似事件,末了,也只能將記憶的詭異混沌解釋爲太過睏倦而生的模糊而後果斷放棄,將自己壓抑回一如既往的冷靜理智,索性泡在了圖書館等地一面搜索鬼魅之事一面尋找宋恕的一切,好藉助明確記載安自己謎之惶恐的心。
其次是夏珊檸,與展言一般,自從陸嘉彌被鬼物纏身,她擔憂惆悵同時也在冥冥之中有了奇異感覺,彷彿有什麼沉寂太久的齒輪開始轉動——只是她的想法,比之展言,卻又悲涼太多,她總覺得,所有人都是這無邊輪轉間小小一枚輪齒,她如是,陸嘉彌也如是,縱然有心逆天,卻也只能被天命之力推動着,無可奈何投身無邊輪迴。若是順之而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勉強阻止乃至違逆,後果,只會不堪設想。
若是這唯二被瓊漣重點照顧了的同志能坐在一起好好談談,說不定就能看出這一切惶惶然只是因爲瓊漣掃尾的混沌——前有故人消息,後有情境催促,瓊漣實在沒心思多做動作,所以纔會讓他們在“陸嘉彌”的影響下掙出一部分被封的記憶。
可惜……命運註定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