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在慕柳二人撐着滿心無奈打算乖乖聽完那些故事時,方點出一闕定場詩的老者突兀一頓,黃白泛青的面色乍然爆出一陣慘青,不及一道眨眼便從慘青迸到烏青,連帶着方纔還順順當當的話音也猝然成了嗬嗬氣音。
看到這一幕,原本就有些惶然的慕柳二人直接進化到了惶恐,想也不想地就撐起了老者準備放回座中緊急施救——雖然他們到現在還弄不懂爲什麼這個詛咒效應能強到他們都沒動老者就蝴蝶得人家瀕死了,但是事已至此,他們也不可能放着老者不管,萬一這一次真的只是意外,或者他們的詛咒減弱到他們可以救活老者了呢?
至於將離,早在那說書老者突發怪病時就有了徹底不詳的預感——這個人非但救不活,還反而可能禍害得他們再度陷入危機……
果不其然,慕柳二人行動已經很是迅速了,奈何還是及不上他們倒黴的速度,他們才起了勢,老者已經瞪着眼慘然離去,最關鍵的是他明明是意外死亡,卻非要掙一個七竅流血的慘樣配合着緊拽着慕柳二人衣角的動作將黑鍋徹底背給慕柳……
如此情況下,之後的劇情,便可想而知了……
天知道那被簇擁在酒客之間透個眼光出來都艱難的年輕人是怎麼知道師傅慘死的,反正就在慕柳二人焦急撥拉老者以確定他是否還有救的時候,年輕人就彷彿乘奔御風地撥開人羣衝了過來,並在一片喧囂間準確無誤攥住了慕柳二人另外半幅衣角,想也不想地就直接吼出了聲:“你們爲什麼要殺我師傅?”
慕柳二人直接被他的理所當然磨得沒脾氣——就算是我們蝴蝶效應連累得你師傅死了,但是你有必要這麼查也不查地直接斷定我們是兇手嗎?而且我們身無長物,拿啥去害你師傅啊?
可惜那位盡職盡責的npc此時此刻已完全被悲痛衝昏了頭腦,抱着師傅的屍體哭了幾句便撲進人羣對着圍觀羣衆狠狠磕起了頭來:“求衆位老爺爲找人做主啊!這兩個惡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殺了我師傅還如此理直氣壯斥責小人,小人無權無勢又不會武功,實在是鬥不過這兩個惡徒,求衆位老爺幫忙小人討回一個公道啊!”
慕柳二人已經連咬牙都無力了——你們一個兩個全都沒腦子嗎?看都不看就斷定我們是兇手還直接跳到了找人幫忙做主是不是太過分了!還有那些客人,光知道這會兒起鬨,就不看看事實嗎?明明他先來拉扯我們的,來來去去不過十幾秒他就掛了,怎麼,我們眼睛有毒還是嘴有毒,看一眼回一句你就死了?那你們怎麼都還健在?
可惜……此時此刻的客棧已經完全被沒腦子的熱血者佔據了,得了那年輕人一句話,便個個義憤填膺得彷彿自己親眼見證了殺人,擼胳膊挽袖子地便恨不得上來生撕了他們,彷彿這小小客棧剎那出了無數英雄,豪邁開口便要拯救人間:“來啊!殺了這對殺人兇手!爲民除害!爲這老人家討回公道!”
“是啊!殺了這對惡魔!爲民除害!”
“殺了他!爲民除害!”
明明什麼都還不知道,卻能僅憑着片面之語要無辜之人性命,所謂人性,也不過如此了。
雖然全場都瘋了,慕柳二人卻仍不得不維持清醒,此事雖真不是他們所做,但顯然這些“英雄”不會聽他們說話,爲免交涉時候再剋死幾個,他們還是先跑路,等着時間沖淡他們的頭腦發熱再換個身份回來查明真相吧——反正他們之前的身份已經背了無數天知道怎麼來的血債,也是時候換個賬號重新開始了……
左右揹着這個詛咒,他們無論去哪都總能連累上幾個無辜者,還不如就指着一個地方呆着好好修煉呢,省得多禍害幾個地方了……
思及此處,二人便也不再隱藏,手印一掐便打算直接用法術逃離——好在這些莽夫還知道顧命,沒有不管不顧地繼續上來找茬,要不然,被明文規定不得傷及凡人的他們就得傷腦筋了……
可惜,今天的劇情似乎註定了不能如他們所願。不知是觸動了幕後之人設置好的劇情節點還是真被他們這相當有辨識度的術法激出了回憶,竟有人直接當着滿堂客人的面爆出了驚呼:“是他們!就是他們!屍坑出來的天魔星!”
注,柳千牽是仙,習慣了所有術法都用非常少見所以非常好認的飛鳥文引出,因而非常有記憶點……慕桐滄雖是凡人,但是天賦異稟早早創立了獨屬自己的劍術,再加上那泉清子獨家定製的劍,辨識度高也很正常……
雖然之前聽故事時所有人都跳過了他們的事蹟,但是這種大事有誰會真不知道,這會兒被一提醒,立刻又想起了傳聞中那對妖魔殺人放火食肉寢皮的壯舉,一個兩個都開始戰戰兢兢了,只有幾個膽大的帶着幾個始終不敢確認的竊竊私語了起來:
“騙人的吧,那男的也就算了,那年輕輕的小姑娘也是妖魔?她可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那種嚇人的妖魔……”
另一個立刻嗤之以鼻:“嘁,你知道個啥!我聽說那些妖魔都特別會僞裝,專門會穿着人皮扮成美人引你上鉤,到手了就開始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這麼嚇人?那那個老頭也就真是他們殺的了?那爲啥不吃那老頭啊?”之前開頭的那人立刻惶然縮了縮脖子。
“那老頭皮糙肉厚的有什麼可吃的?”又有一位插了進來,不知道是不知者無畏,還是自知命不久矣開始自暴自棄,竟開始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了妖魔的食譜,“妖魔們不都是挑得很嗎?要麼吃年輕肉嫩的小娃娃,要麼就吃美貌的姑娘……他們肯定是想用這個老頭引點年輕人過來吃!”
“嚯!那那個年輕人豈不是危險了!他可是就站在那倆妖魔旁邊,而且之前還說要抓人家妖魔呢!”之前兩人立時反應過來,偷偷將幸災樂禍居多的神色投給了駭到愣怔的年輕人,甚至於其中一個還憤憤然凜了眉,毫不客氣將罪責全推給了那年輕人以力求將自己保出來,“胡說什麼!我可沒聽說過抓人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還要回去打漁呢,誰惹的禍誰自己擔去!”
被他這麼一提醒,原本看在妖魔們始終沒有動作而不敢輕舉妄動的衆人均反應了過來,推責任推得一個比一個麻利:
“就是就是!跟咱有啥關係!又不是我們說的要抓人,要吃也該吃他!少來連累我們!”
“可不是!犧牲他一個罪魁禍首,保了我們所有人,多划算!”
“反正是他錯在先,什麼都查不清都亂誣陷兩位大人,拿他去獻祭平息兩位大人怒氣是最好不過了……”
眼看着劇情已經急轉直下到方纔還正義感爆棚的人們紛紛開始商量如何犧牲年輕人一個來換自己安全,個別幾個還適應性非常強地已經帶上了諂媚笑意,慕柳女二人只覺心頭剎那堵得難受,一時也不願再去計較這些見風使舵的凡人只能頂着所有人或震驚或惶然的神情咬牙再度御起術法逃離,免得他們反應過來再來喊打他們然後再折騰出幾個死者。
這羣人再不仁,他們也不能不義……
不然,跟那些無底線的凡人還有什麼區別?
雖然那明顯是瞬移之術的法術看在那些凡人眼裡,就幾乎與虎頭鍘無異了——所以,很自然地,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凡人們徹底被激出了危機感,想也不想地撲過去,七手八腳拽了那呆愣的年輕人就往慕柳二人離開的方向拖,一邊拖還一邊喊,大人別走,這是我們給您的祭品,您吃了他就放過我們把……我們是無辜的你殺一個罪魁禍首泄泄憤就罷了千萬別連累我們這些無辜者……
林林總總,聽得以爲早在他們這裡鍛煉出頑強心志的慕柳二人再也撐不住,也顧不得什麼妄動靈力又會招致因果的設定毫不猶豫幾個遺忘術法砸下去,生生迫得那羣人閉了嘴,然後,纔有心思對着滿地因爲術法倒下的人思量起今天發生的一切。
“你說的是這樣的人嗎?”眼底分明暈起水色,卻在實在隱藏不住的慍怒下只如煞白薄冰,柳千牽就這麼定定看着腳下無數只有在昏迷狀態下才能親密無間的凡人們,緋色薄脣剎那咬出濃麗血色,“即使這樣的存在……也必須不顧一切護着嗎?”
慕桐滄眉間其實也已經佈滿崩潰般的痛苦之色,他雖然早早浮沉人世,可是受到的最大委屈也只不過在於明明是爲他人做好事卻要老鼠般見不得光,還沒機會見識到這種兩面三刀的推拉,一時也頗有些三觀崩塌,只是他素來習慣隱藏,又還揹負着兩人間起碼得留一個冷靜的這個重擔,即使此刻心底已經滿目瘡痍,面子上仍要撐着面不改色,將一切雜念暫且封在眸中冰雪之下,這才帶出了雖然縹緲卻好歹平靜的笑意:“是……即使是這樣的人,我們還是不能用一時的印象斷定他們的人生。”
原本已近乎崩潰的柳千牽聽了這話卻乍然迸出了迴光返照般的冷靜,冷冷一指足下癱成一片的凡人,笑意顯得分外諷然一笑:“可我已經不敢相信了。”
話音落地,慕桐滄的臉色,也終於成了如出一轍的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