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見紙錢燒的差不多，伸手扶玖月起來，領她進了屋子，坐下來，開口講出自己的故事：我姓陳，閨名玉娘。
十二年前，我的家鄉西南一地逢上天災，久旱成疾，土地皆是乾裂成碎塊，寸草不生。只有一口小井，不知哪兒引得的水，能供大家飲用，藉以生存。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我一家所住的永安縣又攤上了個惡霸一樣的縣太爺，將我們家家戶戶僅有的糧食都強取豪奪去填補自家的糧倉。那口井也被封了，別人不可取水。
無水無糧，可怎麼活啊？
大家忍不住，拿起鋤頭鐮刀，一起堵在縣衙門口，想討個公道，起碼得有辦法活着。縣太爺卻一臉委屈，說他不是沒上報到京城，可摺子被上面攔下來了，說是國庫也不豐盈，莫要多惹是非。
那是數百條人命，怎麼到了他們口中便成了是非？
我父親因爲在縣衙門口聲討，被衙役打死，聲稱鬧事。
我母親忍受不了這些痛苦，拋下了我們，上吊身亡。
我年僅四歲的小妹，皮膚已經乾的開始萎縮，嗓子早壓的不成樣子，只是一個勁兒說：“渴啊，餓啊。”
父母離世，我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我守在老鼠洞的門口，就期望能逮到一隻灰耗子，然後就有些食了，就還能多撐幾天。可是什麼都沒有，別說老鼠，就連一隻死蟲子都沒有。這樣乾枯的地方，能吃的早被吃光了，活物也都快死光了。
我爬回屋子，抱起妹妹，乾裂的嘴脣已經動不了，就這樣等死。
幼小的妹妹不及我能撐，終於渴死在我的懷裡。
那一夜，在我失去了所有親人之後，老天爺似是終於開眼，下了一場瓢潑大雨。可是太遲了，太遲了……
我躺在屋外，任雨沖洗着肌膚，張開眼睛與口讓雨灌進我的身體，我知道，我活下來了。
但這一場雨並不能改善什麼，第二日雨便停了，我費了好大勁想爬起來，卻不能。
晌午，有人破門而入，將我帶走，並放火燒了這縣城，算是對那些死屍一個交代。
這座城，一夜之間，成了廢墟。
據說，我是整個永安縣裡，唯一活下來的人。
帶走我的是個男人，至今爲止我也不知他的模樣，更不知他爲何那日要帶我走。總之他把在把我體內外的傷都治好後，就把我交給了一個戲班子。
其實我不知對那男人該作何感情，是感激或是怨恨。
就如同我不知對雲飛，是愛是恨。只因我後來得知，攔下奏摺不讓皇上見到的，正是雲飛的父親，衛國公。
玉娘在提起歸元將軍名字的時候，語氣慢了下來，眼神帶一絲惆悵，剪不斷，理還亂。
玖月喝了口茶，道：“是不是先講到這兒，天黑了，我呢，也餓了。”
玉娘抱歉地笑笑，起身去了廚房。
深夜、千秋堡：
穀子風打開面前的木盒，查着金錠的數量，然後滿意地點頭。開口道：“容我先問你個問題，祝玖月到底找到那個秘密沒有？”
一身藍衣的千秋雪瞪着他，半月不見，他竟是滄桑了不少。咳嗽了一聲，“這事兒輪不着你來問。”
穀子風一副耍賴的模樣，把死沉死沉的盒子捧在懷中，笑嘻嘻道：“好，你若不告訴我，金子我不還，那丫頭的信兒你也甭想知道。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兒，你願意做？”
千秋雪怒道：“穀子風，你知道的，沒有人能夠威脅我。”
“我自然知道，可那是之前。自從你遇見祝玖月這根軟肋之後，我就有好些資本威脅你了。”穀子風就是故意的，他跟千秋雪也相識這麼多年了，看他整日負着這個那個小姑娘的，他也生氣看不慣。再說了，玖月又那麼像自己的妹妹，他不折磨千秋雪，說不過去。
千秋雪嘆了口氣，“我只不過想知道她可否安全。其實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那個秘密。想來，她應該是得知了的，可我不想問，以她的性子，若不想說，也問不出吧。”
“哦？那叫什麼貓兒的倒真是乾坤門門主的女兒？這麼多年也沒聽說過，那老傢伙倒是這能藏人。只是那相思鎖是作何用的呢，值得老傢伙派自己親生女兒來冒險？哦，對了，她理應是安全的，但她被某人傷了心，不對，可能不是不只是傷了，而是死了。”大冬天的，就這麼折騰他來回跑，也不知道心疼。不過，看在金子的份兒上，算了。
“我只怕，我能爲力。所以，幫我照顧好她。”前面的話千秋雪都如聽不見，沉默許久，講出這樣一句。
穀子風站起身，跺了跺腳，道：“只要錢供足了，這事兒好說。”然後走到門口，用腳勾着門縫打開，出去了。
月光照射進屋子，如水般純美。千秋雪望着地上月光中自己的影子，長嘆連短嘆，不堪停。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小玖月，這一次的相思，成了我一個人的。”他走出門外，看着月，沉思。
得知玉芙蓉死訊的時候，自己覺得難過，會落淚，以爲此生再不會愛上別人。而玖月離開時的背影，如同他栽出最好的蠱，反咬在自個兒心窩上。誰都知道，好蠱不是施即斃命，而是一點一點的侵蝕，初始的時候毫無察覺，然後直到啃噬到屍骨無存。他縱橫江湖一方，卻在此刻如此迷茫，哪一種纔是愛？亦或者都是，又都不是？
“堡主，宮裡密探傳來消息，狗皇帝快斷氣了。要不要再加上烏煙蠱，早些奪了那幫子人的性命，然後率兵一舉奪下皇位。”天使不知從何處出現，一臉興奮，眼睛似是充了血，在這夜中也能看清，通紅通紅。
烏煙蠱只對將死之人奏效，一旦施上，無藥可醫，且在那三日之內沾染他身體的所有人，都會全身烏黑而死，這不是最狠的蠱，卻最能殃及無辜。
那狗皇帝真要死了？這不是自己一直以來期望的時刻麼，爲何如今聽到消息，卻不覺喜悅呢？千秋雪皺了皺眉頭，道：“不可草率，讓他們盯緊了，你先退下。”
天使似是不可置信的擡頭，他甚至想去冒犯的看看是不是有人戴了*冒充了自己的主子。他今晚上根本不是來領命的，他甚至只是來一同慶賀的，隱忍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這一刻嗎？怎麼，反倒不急了？
“我不願重複第二次，退下！”千秋雪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望着天使離開的背影，他才鬆了口氣。
大業，竟是因爲一個丫頭沒心思了。
沒心思，是因爲有心了嗎？
玖月被安排在了主房隔壁的客房之中，夜色正好，雖然是深冬，可若說睡不着總有理由賞月的。
她打開隨身包袱，撫摸着那枚夜明珠，想起第一次睜眼時見到千秋雪，有多討厭他那副調笑的模樣。可漸漸的，怎麼就開始覺得他那麼好了呢？這是一種什麼樣子的感情？她恨他，她說過的，她恨他！可此時，這月夜下，她忘卻了他所有的不好，腦袋裡回憶起來的，只有千秋雪那溫柔的笑臉，與滾燙的脣。
風吹過，有些冷。玖月便合上門回到屋子裡，忽然發現有人影。她蹲到角落，屋內沒點蠟燭。
窗戶紙被捅開一個小洞，一跟竹子小管從那兒往裡插了進來，有人吹，有煙。玖月猜測，是迷藥吧，自己能聞到味道，卻不覺得暈。應該是脖子上所繫那藥丸子的原因吧。
“砰”一聲脆響，人影不見了。玖月拿着夜明珠，衝出門，先到隔壁看了一眼，窗子上也有根迷香竹管，玉娘應該是迷暈了。又見院子中的兩個青花瓷瓶被打碎了，一個人躺在地上，夜明珠往上一照，竟然又是個死人。只是這次的看起來是個不大的孩子，胸口上寫着個“貳”字。玖月倒吸一口涼氣，後退幾步，跑回屋子。
上次的屍體，本以爲只是個意外，不想還會有第二個，那麼是不是接下來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玖月不敢想下去，太恐怖了。是誰殺了他們，目的又是什麼？針對的，是自己嗎？
她就這樣想着，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清早，玉娘推門進來，神色沒什麼不正常，還是那一身素服。她端着個托盤，笑道：“玖月，快起來嚐嚐我做的百合粥。”她倒是把玖月當做了朋友，許是因爲那些沉澱了多年的心思，總算有了傾吐的出口吧。看見玖月的黑眼圈倒是一愣，“這是怎麼了？一夜沒睡？”
玖月有些神情恍惚，擡頭問玉娘，“你今晨起來有沒有在院子裡看到什麼東西？”定了定，又補上一句：“不吉利的東西。”
玉娘不以爲然：“這剛死了人的院子裡，不吉利的東西多了去了。你是說院子中打碎的花瓶嗎？可能是後院那隻黃狗撞的吧，別的倒也沒什麼了啊。”
玖月端起粥，咕嚕嚕全嚥進了肚子，也對，當時紫安姐姐的屍體都能消息的那麼幹淨，這一個孩子又算什麼？只是，那個人怎麼會知道她沒睡，且一定會推門出去，看到屍體呢？難道，那人有雙眼睛，就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兒，玖月又打了個冷顫。
洗漱好，換了衣衫，玉娘給玖月梳頭髮。她手很巧，幾下就弄了個青雲髻，很漂亮。“玖月，我那妹妹若是活着，也比你大不了幾歲呢。”
玖月擡頭望見她眼裡的水波流轉，沒多言，她靜靜地聽她講完這個故事。
沒進過戲班子的人，一輩子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折磨。我被送進慶元戲班去的時候，已經十一歲了，骨頭都長成了不少。再練身段，就比那些自幼練習的孩子，多吃幾倍的苦。若是練不好，班主一鞭子狠狠抽下去，皮開肉綻，養了段日子好了，接着練，上次的毛病肯定長記性了，所以錯不了。
也許自覺是死過一回的人吧，所以我比別人都努力，唸白，吊嗓，跟着胡琴聲一次一次唱。七年光景，整個京城都知道慶元戲班的當家花旦，叫陳玉娘。
我們戲班子變成了戲園子，不用再挨家挨戶跑着唱小段，逢年過節我才*演場大戲，還是主顧求着盼着的。
我終於熬出頭來，成了名角。
又一年團圓節，藩王西門燕入京朝賀，皇帝點名讓我入宮唱一曲。這是好事兒，我歡歡喜喜接旨，一行人入了皇宮。
當晚搭臺唱戲，都圓滿的不能再圓滿，皇帝大喜，藩王賞賜，好得不行。可臨下臺子時，班主遞給我一枚碟子，上面承着玫瑰餅，說是獻給藩王的禮物。我當時還奇怪，我們一羣草民，覲見怎麼還會送禮？再說，只給藩王不給皇帝，這是何道理？可班主說了，我便也不多問，下臺跪着獻給藩王。
也所當晚的氣氛太過喜慶，沒有人會防備，藩王拿起玫瑰餅就咬了一口，還稱味道好。可半刻鐘後，就口吐白沫，當場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