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陌生的望着秦遠。搖了搖頭道,“我要那麼多魚做什麼?我只要一條就夠了,我要抓魚自己會釣的,不用你幫我。”
秦遠一時語塞,“寧兒!”
安寧皺眉道,“我不叫寧兒,我叫小蓮子。”她又補充了一句,“你是認錯人了吧?”
“不!”秦遠激動地一把拉住她道,“我沒有認錯,你是寧兒!我的寧兒!你怎麼能忘記呢?咱們,咱們也曾經有過許多快樂的時光,不是麼?你還記得留仙寨麼?記得咱們曾經一起滾落山崖麼?還有望仙樓,那座小樓是咱們成親的地方,你瞧,我今天身上穿的這件衣裳,就是那天我穿過的,你也有一件同色的,那裡還收着許多東西,我今天都帶來了,你跟我走,我們出去看看!”他拉着她就想往外走。
安寧用力掙脫着道。“我不去!不去!你走開!快走開!”她尖叫了起來,“來人呀!快來人呀!”
朱景先瞧着不對勁,忙跑過來道,“小蓮子,不要怕!”
安寧一下就躲到他身後去了。
朱景先望着秦遠怒道,“你嚇着她了!”他轉身輕撫着安寧道,“不怕,我在這兒呢!沒事的。”
秦遠嘶聲道,“寧兒,你真的不記得了麼?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啊!”
“我不是!”安寧躲在朱景先身後還不忘辯解道,“我是他的媳婦,朱景先的媳婦!永遠都是他的媳婦!”
朱景先望着秦遠,神色嚴峻道,“我說過,這是我的妻子唐氏!請自重!”
秦遠神色悽苦之極,望着安寧一句話也不說。
半晌安寧才悄悄對朱景先道,“他看起來怪可憐的,他是認錯人的了吧?”
朱景先望着秦遠,緩緩道,“是啊,他是認錯人了。他曾經遇見過一個和你很相似的人,可他沒有好好珍惜,所以失去了那人。”
秦遠心中一陣劇痛,喃喃的道,“是,是我沒有好好珍惜。”
安寧想了想。望着秦遠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再去找她吧,若是找到了,記得一定要好好待她,就象我相公待我一樣。”她仰臉望着朱景先微笑道,“我相公對我很好,很好,很好的。”
朱景先輕撫着她的頭髮,微笑着望着她,心中晴空萬里,再沒有一絲陰霾。
秦遠的心裡卻似在滴着血,疼得他幾要暈厥,他強咬着牙,忍着心痛道,“對不起,今日打攪了。我,我先告辭了。”
朱景先放開安寧道,“我去送送他。”
安寧點了點頭。
朱景先從地上把魚竿魚簍和小凳子都撿了起來,給安寧又一一拿上道,“你今早絞了爺爺的花。他可還沒瞧過呢,你先去那兒請個安,讓他瞧瞧你頭上的花兒,然後把東西放回去,就到娘那兒玩吧,別再淘氣了,我中午會回來吃飯。”
安寧笑眯眯的應了道,“我還要給爺爺瞧我釣的魚。”她扛着魚竿,拎着魚簍和小板凳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衝朱景先嫣然笑道,“你可快點回來!”
朱景先望着她微笑着點了點頭,目送她遠去了,才轉身對秦遠道,“走吧。”
秦遠一路大踏步地走着,再沒說一句話,似迫不及待要逃離這個地方,二人很快便到了香溪入口。
朱景先道,“我就不送了。”他略一欠身,轉身便往裡而去。
秦遠頓住了腳步,停了停道,“請稍候。”他對隨行的侍衛道,“把那箱子打開。”
侍衛打開一隻箱籠,秦遠親自上前從箱中取出一隻首飾盒,捧到朱景先面前道,“這個,給她。”
朱景先打開一瞧,裡面滿滿一匣金銀珠玉的貴重首飾,他冷冷的道,“她不需要這些。”
秦遠道。“這全是她母親的東西,一直收在望仙樓的,應該物歸原主。”
朱景先這才接了下來。
秦遠頓了頓道,“我,再不會來了。”
朱景先點了點頭。
秦遠又道,“除非,她過得不好。”
朱景先堅定的道,“她這一生,必會安康寧祥!不須外人操心。”
*****
午飯時,朱兆年望着安寧笑眯眯地道,“小蓮子,今天很乖哦!”
安寧笑道,“今天爺爺也誇我乖了。”她忽問道,“我今天干什麼了,你們都讚我?”
朱景先笑道,“因爲你今天什麼也沒幹,就沒有闖禍呀!”
安寧嘟着嘴道,“景先在罵我!”
朱景先挾了菜放她碗裡笑道,“我這可是真心在誇你呢!”
安寧扮個鬼臉,抿嘴而笑。
朱景珊和朱景亞對望了一眼,搖了搖頭。
朱景珊忽老氣橫秋的長嘆了一聲,拍拍二哥的肩膀道,“二哥。咱家有蓮子姐姐一個就足夠了,你可別再招一個回來。”
衆人都笑了起來。
朱景先瞪眼道,“你們大嫂有什麼不好?”他轉頭望着妻子笑吟吟的道,“我的小蓮子最好了。對不對?”
安寧嘴裡嚼着,忙不迭地點頭。
朱景亞瞧着嫂子,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絕無可能!”
朱兆年笑道,“那可說不準,你哥當年想娶的可也不是小蓮子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安寧嚥下嘴裡的飯菜,忙忙追問道。
“就是你這樣的!”朱景先又挾了菜放她碗裡道,“快吃!待會兒就涼了。”
安寧白他一眼。又繼續埋頭苦幹。
朱兆年瞧着兒子詭異的一笑,笑得朱景先直發毛,迅速轉移話題道,“二弟,你將來想娶什麼樣的?說來聽聽,你年紀也不少了,若有合適的,我們也替你留着心。”
朱景亞臉一紅道,“我也不知道。”
朱夫人笑道,“還害羞呢!一家子人,怕什麼?娘也想知道呢,告訴娘!”
朱景亞臉更紅了,憋了半天才道,“反正絕不象大嫂!”
一家人笑得更大聲了。
朱景先道,“美得你了!你就是想找你大嫂這樣的也找不到!”
朱兆年笑道,“小蓮子這樣的確實找不到了。景亞,說起來,你今年也十八了,馬上過了年就十九了,也該替你張羅張羅了。你上回出門就沒瞧見一箇中意的?”
朱景亞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
朱兆年忽問道,“景先,你跟你那些弟弟們常通消息的,景清景仁他們現在有動靜麼?”
朱景先笑道,“似乎也還沒有。爹,您是不是在想着讓人去遼東接替景行?”
朱景亞忙道,“我願意去!”
朱兆年道,“還輪不到你,你們當中,年齡依次該是景清、景仁、你和景明吧?”
朱景亞點了點頭。
朱景先道,“景清今年也二十了,景仁和景亞同年,只差月份,景明比景亞又小一歲。這幾年,他們也差不多得陸續成親了。遼東偏遠,這一去就得一年,若是成了親。頭幾年倒不好派了。我跟他們略提了下,讓他們有中意的先定下,等回來再娶。等他們這一撥輪完了就五年了,那邊什麼也該理順了,到時下面的弟弟們又有些長大的,雖年輕些,想來也能接得上。即使頂不上,咱們這些大的又可以抽過去了,到時就讓他們帶上家眷一起去。”
朱兆年點頭道,“你想到很周到,那你記着這幾日給你五叔去封信,讓景清準備好了就上路吧,他去了景行還得帶他一陣子,交待穩妥了才能回來。現已入秋了,再耽擱路上就不好走了。”
朱景先道,“爹您今日若是不提,這幾日我也想着要跟您說這事的。”
朱景珊扳着手指算道,“那二哥就是後年去遼東?!”
朱景先道,“若是沒什麼變化,應該就是的。”
朱夫人也扳起了手指,算了半天皺眉道,“那景亞回來不也二十多了?會不會太大了?”
朱景亞道,“娘,我不着急!表哥不也二十多了?”
朱夫人道,“還好意思說你表哥,他和玉娥可全是爲了小蓮子。”她一時望着朱兆年道,“這事兒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爹和大哥大嫂那兒雖然什麼都沒說,可耽誤了孩子們,我心裡可真過意不過。”
朱兆年道,“這事兒確實有些委屈天牧和玉娥了。”他撓了撓頭道,“上回爲了景先的事匆匆忙忙的去了趟晉國,我也沒去拜訪岳父大人,本來還應承着等景先回來了,就帶你和珊兒一起回家省親。卻跟着就是景先成親,景亞放出去了一年這纔剛回來,家裡這攤子事又多,怎麼也走不開。”
朱景珊眼睛一亮道,“爹,你要帶我去外公家?太好了!我們什麼時候去?”
安寧忙道,“我也要去!”
朱景先道,“你鬧什麼?我又不去,你要去麼?”安寧癟着嘴不作聲了。
朱兆年瞪女兒一眼道,“成天就想着玩!你這還學着騎馬射箭和廚藝呢,不帶你去!”
朱景珊撅着嘴道,“我還沒去過呢!大哥二哥都去過,蓮子姐姐也去過!就我沒去過!”
朱夫人道,“孩子說的也是,她都這麼大了,還從來沒見過外公和舅舅們呢!”
朱景先道,“爹,您也說過,家裡的事情是永遠也忙不完的。要不這樣,等過完年,上春的時候,家裡略閒些,您和娘帶妹子一起回趟外公家吧。家裡有我和二弟看着,出不了大錯,有什麼事,我還可以找爺爺拿個主意。”
朱兆年想了想道,“也好!”他一時望着兩個兒子笑道,“我也不能總護着你倆,你們也該自己乾點事了。”
朱景先和弟弟面面相覷,心裡爹這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咱哥倆這些年幹得事還少麼?
朱夫人喜笑顏開道,“那可是定了麼?若是定了,我就馬上寫信告訴爹一聲,讓他把我以前喜歡吃的、玩的,都給我準備好了!還有馬!”她望着朱景先道,“上回景先帶回來的白馬可真不錯,我瞧着都喜歡,我也得讓爹送我一匹!”
朱景珊興奮的跳起來道,“我也要匹大熊那樣的馬!”
朱夫人道,“那馬你可騎不了,性子太烈!娘到時幫你也弄一匹好的回來。”
朱兆年皺眉道,“就是要去,這還早着呢!你怎麼跟孩子似的,見了風就是雨的?”
朱夫人喜滋滋的道,“我可當你答應了,下午我就給爹寫信,說我們過完年就回家,讓爹替我準備着。到時你別又說有這事那事的,你要走不開,我自個兒帶着珊兒回孃家去!”
“好!”朱景珊剛大叫一聲,忽瞧着她爹的臉色又不作聲了,小聲跟她娘道,“娘您可一定要帶上我!”
朱夫人笑道,“忘不了你的!”
朱兆年道,“要去也肯定得我帶你們去!怎麼可能讓你倆單獨出門?不被人拐了纔怪!”
倆兒子在一旁偷笑。
朱夫人臉一揚道,“你忘了?我可會功夫!”
朱兆年道,“就你那點功夫,二十年前也不怎麼樣!何況現在?”他又道,“好了好了,去就去吧,趕緊吃飯!你們瞧小蓮子都吃完了。”
安寧確實早就吃完了,眼巴巴的望着朱景珊高興的上竄下跳,她拉着朱景先小聲嘟囔道,“我們真的不去啊?”
朱景先道,“娘可是好些年沒回去過了,珊妹又從來沒去過,咱們可前年剛去過,這次就讓她們回去。等爹回來了,咱們秋天還得送玉娥回去呢,到時我再帶你去瞧瞧外公吧。”
安寧這才點了點頭。
朱景亞心裡抱怨着,這說來說去,都有安排,就我怎麼也跑不脫,真是命苦。
可擡頭瞧見一家人和睦的笑顏,脣角不覺揚了起來。若是能讓大家這麼快樂,就算自己辛苦一點,也是值得的……
*****
晚上,涼風習習中,朱景先將秦遠送回的首飾,另換了個匣子裝了,送去了相思樓,卻瞧見爺爺在樓下的書房裡,對着明珠的畫像沉思。
“爺爺!”朱景先走了進來。
朱靖羽道,“那人不會再來了吧?”
朱景先道,“是,他不會再來了。”
朱靖羽點頭道,“算他識相!”他一時微笑道,“小蓮子今天干得漂亮!我剛纔還在想,可能在她爹把這副畫送來時,就註定了她要進我們朱家的門,無論怎麼兜兜轉轉,始終是要回來的,任誰也搶不走!”
朱景先微笑道,“是,她是我們朱家的人,永遠都是!”他打開手中的首飾匣道,“爺爺,這盒首飾是小蓮子她孃的,我想就放在樓上吧。”
朱靖羽點頭道,“送上去吧。”他見孫子上去了,忽渭然嘆道,“你的女兒,你的東西都來了,可你,究竟在哪裡呢?”
*****
桂仁八卦: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哦,5.20,用一章長文來慶祝吧!下一章會比較特別哦,是什麼呢?大家很快就會知道。呵呵……
第三卷 第一回 問柳尋芳
第一回 問柳尋芳
姑蘇。
人間天堂。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小樓流水,青衣人家。
更有數不清的秦樓楚館,紅fen嬌娃。暗藏在曲曲折折的小巷裡,別緻通幽的樓臺上。
尋芳館。不過是其中一個平常的銷金窩。
站在那扇並不算寬敞的黑漆木門前,柳人傑有些懷疑,這裡竟有他要尋的絕代佳人,傾城名花?眼前這位泛泛之交的同窗,莫非也是打着幫他尋美的幌子,騙他來花錢銷財的狐朋狗黨?
似是看出他的疑慮,王子固笑道,“柳兄休要生疑,若今**看了不滿意。不消說,這酒水花銷全算在愚兄身上,決不用你一分一毫!”
柳人傑有些赧顏,卻正色道,“王兄既知我家中情形,小弟便不客氣了!”
說起來,他家確實薄有資財,可再多的錢財又有何用,連父親的命都救不回來,讓他這個爲人子的。有何顏面存於世上?
唉!父親這回真的是得罪吳王得罪大了。自那日柳相國在朝堂之上公然與吳王爭執,被吳王盛怒之下拿下了大獄,只等秋後處決。
身爲相國的獨子,柳人傑怎能坐視不理?
連日奔走呼號,找了許多門路,看盡了世人白眼,飽嘗了世態炎涼,卻無路可通。柳人傑這才知道,什麼叫百無一用是書生,什麼叫人走茶涼。
前些日子,父親還位極人臣時,誰不賣柳相國公子三分薄面?柳府鎮日是門庭若市,車如流水馬如龍,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哪曾想到,一朝變天,即是寒暑兩重天。
幾乎是一夕之間,柳人傑從一位不諳世事的大少爺迅速成長起來。他幼時喪母,全賴父親教養成人,與父親感情極深。若是可以,他甚至想代父受死。
父親突遭橫禍後,還好家產未被充公,連番挫折後,柳人傑放下身段,在磕頭作揖幾乎把朝中能求的官員全部求了個遍之後,有人給他指點了迷津。
吳王性喜漁色,若是能進貢一個絕世美女給他,說不定柳相國尚有一線生機。
雖然不知是否可行。但柳人傑此刻也只能病急亂投醫,姑且一試了。柳府家教甚嚴,柳人傑長這麼大,妻妾全無,又從未出入過花肆酒坊,怎麼知道這裡頭尚有許多門道?開始當然花了不少冤枉銀子,見了許多的庸脂俗粉。但柳人傑雖書生意氣,卻不是傻子,只要騙過他一次,他便牢牢記得,再不肯輕易上當。他這人秉性剛直,若是不合意,當即拂袖就走,絕不會多付一兩半錢。很快,他便開始進入到姑蘇城中比較好的**場所,老鴇們也不敢隨便拿些二、三流貨色來糊弄他了。
見了許多所謂的花魁翹楚,春蘭秋菊,各有芬芳,可美則美矣,豔則豔矣,柳人傑卻從未見過一個能讓他眼前一亮的女子。他書生自有書生的呆理:若是連自己都打動不了。何以取悅閱遍人間無數國色天香的吳王?
尋了幾月,這姑蘇河畔不敢說踏遍,倒也真算是走了十之六七了,仍未尋着一箇中意的女子。
爲了救父,家中資財已經消耗大半,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只能賣房賣地了。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柳人傑並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多拖一日,老父在獄中就多受一日苦,多遭一夜罪。雖然花了不少銀子打點,但那獄中,柳人傑親去看過,陰暗潮溼,腐臭破敗,多呆一刻也是難受的,何況父親年事已高,養尊處優慣了的,怎麼消受得起?
柳人傑憂心於此,每日長吁短嘆,愁眉不展。若再不行,他便要去花名更盛的揚州尋花覓柳了。
今日,這位昔日同窗王子固興沖沖的來找他,說是在一處發現位絕美嬌娘,又拉他來相看。王子固這人品性尚好,不象其他人,一開始便拿腔作勢,要他破費錢鈔,只說若是自己看上眼了,便要付他一百兩銀子作酬謝。
若是真能讓自己看上眼。救得老父性命,這區區一百兩的引薦之資又何足掛齒?
只是這地方,也太尋常了些。
外面不過是一帶粉垣,數楹修舍,夏日裡的月季薔薇開得俗豔,唯有院中的玲瓏假山和幾桿翠竹才添了幾分雅緻。也唯有小巧而已,就如尋常姑蘇女子,纖秀玲瓏,看在眼裡是極舒服的,但卻少有那種讓人目瞪口呆的驚豔。
在廳中坐下,王子固張口就道,“媽媽,請把明珠姑娘請出來一見。”
老鴇略有些難色道,“我家明珠剛剛養成,還未曾見客呢!上次王公子您來只是趕得巧了,是她教習師傅來,才偶然露了那麼一回臉。王公子您是熟客,也是懂得我們這裡的規矩。這丫頭的身價可不一般,老身這下半輩子可就指望着她呢!您若是誠心,能不能多等幾日,就這倆月內,挑個好日子,就要她正式開門迎客了。到時還望公子多多捧場!”
王子固笑道。“我自然是知道你這裡的規矩的,可這位柳公子是慕名而來,要尋一位絕色美人。這姑蘇河兩岸的門檻都快被他踏破了,也沒一個稱心如意的。我上次見過明珠姑娘後,想來她若是還不能讓柳公子滿意,那就沒人能讓他滿意了。今日不過只求一睹芳容,還望媽媽成全。”
老鴇推辭道,“老身多謝二位公子捧場了,只是明珠既未見客,這見面銀子怎麼定還真是不好說。高了怕你們說我坐地起價,低了又平白折損了我家姑娘的身價。想來想去總是不妥。還是請二位公子緩幾日再說吧。”
王子固道,“那媽媽要多少見面銀子覺得合適?要不您報個數,我們見了絕不對外張揚。你看可好?”
老鴇皺眉想了半天才道,“既如此,那二位公子,也別怪老身獅子大開口,就以一百兩銀子爲準。”
“好大的口氣!”柳人傑不悅地起身道,“這姑蘇河上,就是當紅的頭牌姑娘陪宿的,也不過十兩、二十兩銀子,你這見一面,便要一百兩!當我是冤大頭,新來的麼?”他拂袖欲走。
王子固忙攔住他道,“柳賢弟,咱們有話好好說!”
柳人傑見此更生疑竇,“王兄,枉咱們同窗一場,你竟也學那些小人來誆我麼?見個面,便要一百兩銀子!分明就是訛人了!”
王子固饒是臉皮不薄,此刻也被說得都有些赧然了,“柳賢弟真是誤會了!愚兄絕沒有戲弄你的意思!這明珠姑娘果然是貌美如花,我見猶憐,否則我不會帶你來的。”
柳人傑冷笑道,“說的都比唱的好聽!我還見過傾國傾城,才藝雙全的呢?也沒一個能入眼的,這青樓多的是會吹噓之輩!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慢着!”老鴇有些生氣了,“這位公子,你要是捨不得銀子就直說,犯不着這麼夾槍帶棒的,打一個捎一片!什麼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入不了您的眼,難道也入不了其他大爺的眼?又不是隻你眼中的美人才是美人,別人眼中的美人就不是美人!”她怒氣難消道,“漫說你挑剔。再挑剔的大爺見過我家明珠姑娘也沒有不真心喜歡的。你可知道,我家明珠姑娘自小到大,在我家兒一共請過多少位師傅,二十七位!雖不敢說象公子您這麼才高八斗,但也敢說吹拉彈唱、琴棋書畫就沒有她不會的!這姑蘇城裡,是我家姑娘沒有掛牌。若是掛牌,老身我也不敢講大話,只這南方青樓的頭把交椅,非我家莫屬!”
柳人傑嗤笑道,“你就吹吧!吹破了天也沒人相信!激將法?不管用!”
老鴇真火了,“好!這位公子,咱們就賭上一賭,若是你見我家明珠姑娘不滿意,我無話可說。但你若是中了意,哼哼!”她冷笑一聲道,“請留下兩百兩銀子!”
“好!”柳人傑一拍桌子,“你叫她出來!”
“你等着!”老鴇當真氣鼓鼓的進去了。
*****
桂仁八卦:好久以前就想寫寫明珠了,之前寫了好幾版可都不太滿意,又全部推翻重新來過,到快大結局的時候才最終定了稿。現在就獻上她的故事,讓全書更加完整,希望大家喜歡。
另:新書《逼草爲妖》決定6月參加PK,親們的小粉紅都留着支持一下哈!先謝謝啦!
第三卷 第二回 對鏡貼花
第二回 對鏡貼花
柳人傑自又坐下了。
尷尬的靜默中。王子固坐在那兒不知說什麼好,也不知待會這?書生髮起脾氣來,會不會真的扭頭就走。
時間不長,老鴇又進來了,皮笑肉不笑的道,“柳公子,您可睜大眼睛瞧好了。我家姑娘連個正兒八經的妝都沒上呢!明珠,出來吧,見見這位柳公子!”
湘妃竹簾外,只聽低低應了一聲,“是的,媽媽。”
女子嗓音柔媚甜美,聽得人骨頭便似酥了一半,整間屋子靜了下來,連光線都收斂了熱意,靜靜的期待着。
珠簾微微晃動,身着淡藍色家常春衫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半垂着頭,看不清容顏,可光看她的身姿就令人賞心悅目,每一步都象是舞蹈般精準而優美。她較尋常女子稍稍高挑些。身形纖細而勻停。衣裳從質地到樣式都甚尋常,連多餘的刺繡都沒有,裁剪合度,纖?合體。長長的頭髮一半披散下來,一半在上面隨意的挽着一個家常的小髻,連支珠花都沒戴。唯一的裝飾便是副極普通的珍珠耳墜,白色的小珠子在元寶型的小耳朵上微微盪漾。走近了些,才瞧見粉臉上薄施着脂粉,淡掃了娥眉。微微擡頭飛快的瞟了客人一眼,又不勝嬌羞的垂下了粉頸,站在老鴇身後,亭亭玉立,不言不語。如剛泡開的茶葉緩緩的沉到杯底般,帶着一股子讓人安靜下來的幽清,見之忘俗。
明明似是清淡至極的外表,卻又帶着無比濃烈的魅惑。整個人,從頭到腳,一舉一動間,竟是千般嫋娜,萬種風情,吸引着人的視線,再也挪不開分毫。
柳人傑看得呆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多少年書上看到的一切形容一切裝飾,似乎都消失不見了,任何一個美好的字眼用在她身上都是妥貼的,但任何一個美好的字眼用在她身上又是多餘的。因爲這世間根本沒有一種描述能夠準確的形容出她的美。真真的貌若天仙。傾國傾城。
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美麗,這麼動人的女子?那一瞬間,柳人傑忽然懂了,爲什麼歷史上會有那麼多爲了美色誤國的君王。真正的美人,實在是讓人無法抗拒的魔魘。
老鴇得意的一笑,“明珠,走上前去給柳公子好生瞧瞧!”
“是。”姑娘柔順地應了,嫣紅的俏臉泄露了些許心中的忐忑,款款走上前,盈盈施了一禮,“柳公子好。”
“你……你是人麼?”柳人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問了這麼個傻問題。
“是……我,我是人。”姑娘有些詫異,卻還是點了點頭,正正經經的答着。含羞帶怯的神情,微微抖動的睫毛都讓人直想擁在懷裡,無限憐愛。
“你叫什麼名字?”柳人傑又問了一個更傻的問題。
“明珠。”
“你多大了?”
“今年十六了。”
“你……”柳人傑還待再問,卻不知要問什麼了,“我……”
老鴇清咳了一聲,“好了,明珠,你該回去了!”
明珠點了點頭。迅速卻極優雅的轉了個身,如受驚的小鹿般,再次用舞蹈般的步伐快速逃離了這裡,只餘一抹淡淡的花香。
“柳公子!”老鴇提高了嗓門道,“您對我們姑娘可還滿意麼?”
柳人傑回過神來,迅速掏出了二百兩銀子,卻道,“我要買她!”
老鴇接了銀子,嗤笑道,“柳公子別開玩笑了!我們明珠見人一面都不知能嫌多少銀子,買她?您要用多少錢買她?”
柳人傑正色道,“你報個價,不論是多少,我就是要買她!”
“多少錢也不賣!來人!送客!”老鴇得意洋洋的再不搭理他了。
自此,尋芳館外多了個癡纏的書生。
每日一開門就進來,進來了坐在廳中就是不走,見了老鴇便只有一句話,“我要買她!”
無論老鴇說了多少回,好言相勸過,冷言嘲諷過,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末了,書生也只是多了四個字,“你開個價。”
越是如此,老鴇越是心中篤定,不肯放手。她精心調教明珠多年,一直藏之高閣,就是等着給自己賺大錢的這一天。
老鴇計劃得很周詳,開始讓明珠慢慢的見些有錢的熟客。一是讓明珠慢慢適應接人待物。二來也是等她名聲打響了一點,再廣邀各路財神爺辦個酒會,把明珠梳弄了。那時,當然是價高者得。
一切都很順利,明珠只露了幾面,唱些小曲便已爲她賺進大量真金白銀,儼然有姑蘇新花魁之勢。老鴇得意之餘,也有些惴惴不安。久在風月場中打滾,她極是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若是招惹上有權有勢之人,見明珠仍是清白身子,要強娶回去做小,那這麼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費了。老鴇趕緊選定了日子,要明珠接客。
*****
明珠恨極了自己的這種人生,卻又無力擺脫。
雖然困守深閨,她也知道外面的天下並不太平。
這是一個四分五裂的年代,這是一個羣雄逐鹿的年代,這是一個紛紛擾擾的年代,這是不安分的人熱愛的年代。
這卻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該存在的年代,尤其不該是這樣一個絕色佳人該存在的年代。
可她,偏偏存在了,偏偏還存在於最墮落最糜爛的青樓之中。見過她的人無不爲她的美貌驚歎,男人們都想得到她,女人們都想毀掉她。而她。只想過一點平凡普通的生活。
她知道這是奢望,從小當她第一天被領進這華屋美廈時就知道,從被穿上絢麗的綾羅綢緞起就知道,從被塗抹上紅脂香粉時就知道,從被教習琴棋書畫時就知道。
忘了從哪一天開始的,她的起居之處,掛滿了鏡子,因爲她得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儀態風度,不能有一點偏差。她恨極了這些鏡子,鏡子裡照着那個人永遠都在以最美的姿態取悅他人,她也恨極了鏡中的那個人。可她偏偏無法擺脫那個人。
什麼都可以僞裝,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唯有那一點小小的真我被她牢牢的鎖在心裡,守護着自己不至於絕望到麻木,守護着自己等待着一顆真心的到來。
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明珠!你該起來了,試試這件新衫子。今晚,有幾位大商人要來,你的第一夜,可能就在今晚了。”
明珠暗自嘆了口氣,從假寐中起來。
沐浴、薰香、梳頭、更衣、上妝……如此的繁瑣,如此的精細,她知道,即使是尋常人家的大戶小姐也沒有她這麼好的待遇了。可她這樣的待遇叫做好麼?這副臭皮囊也不過只是賺錢的工具罷了,外表越華麗,就越襯得骨子裡的卑賤。
忽地,明珠想起了柳人傑,那個青衣書生,一臉的剛直與清介。看着她的眼光雖然迷離,卻不失真誠,不同於這些天見到的那些客人的眼光。若是能跟着他,應該會有些不一樣吧。可惜她的命運不能由她來選擇。
想及那些貪婪的想要吞噬她的眼光,明珠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她連看都不敢認真看那些人一眼,每每只是低着頭,做自己該做的事。可越是這樣小心翼翼,那些人就越是瘋狂,在她耳邊胡言亂語,動手動腳。她知道,有好幾位大老闆已經跟老鴇商量過了,要買她的第一夜。在老鴇半真半假的推波助瀾中,她的第一夜權似乎已經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天價了。明珠苦笑了一下,這當中,最高興的恐怕就是老鴇吧。
第三卷 第三回 意外之變
第三回 意外之變
今晚,就是今晚麼?換上新妝的明珠。柔弱的嬌軀在輕微的瑟瑟發抖。新衣用的是上等的絲綢,潔白勝雪,華貴美麗,首飾也是老鴇精打細算,是壓箱底的珠玉。可明珠一眼也沒有瞧鏡中的自己,最骯髒的東西偏偏要僞裝成最清白的模樣,這簡直是莫大的諷刺!
又演習了一遍今晚表演的曲目,略略用了些飯菜,便要出發了。路過前廳時,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的掃過那個角落,那個書生已經不在了。
三天前,不知老鴇跟他說了些什麼,終於還是把他趕走了。
心頭有一點點的悵然若失,他終於,還是放棄了。
天已經黑透,正是尋歡作樂的好時候。
月懸中天,如水的銀光灑在河中,卻被不知趣的水波剪成點點碎片,肆意玩弄。
一葉扁舟無聲無息的劃開碧波,把明珠送到荷花叢中。對面的花舫上,集中了衆多**的貴客。
小舟停穩了。明珠暗自吸了口氣,出去吧,出去面對自己的命運吧!這就是你的命運,從你打小被賣入青樓的那一刻,這一切就註定了。想死?老鴇有千百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在無數的眼淚,無數的哀求和無數的抗爭全部失效後,明珠早就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就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玉脣萬人嘗麼?把心層層的包裹起來,什麼都不想,就過去了。
帶着淡淡的微笑,明珠走上了船頭,兩旁的小燈點亮了,恰到好處的烘托出她的美麗。
輕啓朱脣,曼聲清唱,讓歌聲藉着水波更加纏綿的送到客人的耳畔,其實唱什麼並不重要,他們要的只是一副美麗的皮囊。
快至曲終,畫舫上忽然上來一個男子,微有醺意,不太年輕,成熟而優雅,傻傻的站在船頭盯着自己。爲自己容貌癡迷的人見得多了,明珠並不以爲意。可這人的眼光裡,似乎多了一點什麼。
是憐惜麼?很好!明珠心想着,你若是真的有那麼點溫柔,就請買下我今夜吧!
退回船艙裡,小舟帶着她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回到尋芳館。她將要面對生平第一個恩客。回到房間,濃妝不卸,酒菜滿桌,她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等待,等着有人進入她的房間。
該做的事,老鴇早就教過了,甚至還帶着她們這些雛兒隱秘的偷窺過。可手心裡還是微微攥出了汗,象赴刑場一般,既希望一刀兩斷的痛快,又希望那一刻拖到天荒地老永不要來。
“?當!”門被粗魯的推開了。進來的不是客人,卻是——老鴇?
“媽媽?”明珠有些訝異的望着她,老鴇神色十分不善,看着她的目光甚爲奇特。似是又生氣又無奈,竟象自己欠了她座金山似的,這詭異的表情明珠竟是從未見過。
難道自己做錯什麼了?明珠想不通,她很聽話啊!
老鴇盯了她足有一盞茶的工夫才道,“你起來!把身上的衣裳脫了,連首飾釵環全部除下,一文錢也不許給我藏!”
“是。”雖然極度訝異又驚恐,明珠還是柔順的起身,把漂亮的外衣全部脫了下來。摘下首飾,瑟縮着雙肩站在老鴇面前。
老鴇指着衣箱道,“自己揀一套平常的衣裳穿了,好歹養了你一場,別說你走了,我連身衣裳都不給你!”
走?去哪兒?明珠狐疑着拿出平素穿的衣裳套上。
驀地,她的臉色雪白了,意識到老鴇把她賣了!
雖然這尋芳館不是什麼好地方,可好歹也住了十來年,都習慣了,再賣去哪裡?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總是讓人恐懼和害怕。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半天都扣不好衣衫。
老鴇不耐煩道,“快點!磨磨蹭蹭的幹什麼!留在這兒看着老孃添堵,趕快滾蛋!”
把眼淚咽回肚子裡,趕緊把衣衫裝好,低着頭跟着老鴇走出了房。
一步一步,近了,大廳裡,有個男人在等候了,明珠不敢擡頭。
只聽老鴇道,“人就在這兒,你領走吧!”
“多謝媽媽成全。”
明珠有些耳熟,微微擡起眼,怎麼會……是他!
柳人傑站在自己面前,臉上全無笑意,眼裡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憂愁。爲什麼呢?
“走吧。”低低的一聲,似是風中的嘆息。
來不及細想。便隨他出了門。
月亮依然好端端的掛在空中,依然是那麼純淨明亮。柔柔的照着世間,不言亦不語,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上一刻還是煙花館中客,這一時便是公子府中婢了。
晚風涼爽,微微吹拂着衣襬,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走着,在幽深的小巷裡,藉着月光,看不到盡頭。
柳人傑走得並不太快,但小半個時辰下來,還是有些累了。略略回過頭,明珠在後面兩步遠的地方跟着,已經很有些吃力了,喘氣吁吁,鬢角也有幾縷秀髮被吹亂了垂下來。換上青衣布裙的她,不事雕琢,月光下更如清水芙蓉。
見他停下,明珠也跟着停下,不敢問要上哪兒,默默的站在他身後,略略喘着氣。平復着氣息。
該死!柳人傑一時回過神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眼光強行移開。什麼話也不說,大步往前走去。
明珠有些訝異,明明他回頭時,眼光裡是溫柔的,爲什麼突然一下就變得這麼冷淡呢?現又走得飛快,好似要把她甩掉一樣。明珠心中有些驚慌有些害怕,這黑漆漆的夜裡,暗影浮動,不知隱藏着多少魑魅魍魎。可千萬不要把她拋下。明珠加快了腳步,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後。
穿過大街,走過小巷,寂靜的夜裡,只有兩個身影在追隨,慢慢偏離了繁華鬧市,柳人傑把她帶到了郊區河邊一處小小的木屋裡。
柳人傑停下了腳步,推開了木門。連鎖都沒有,因爲屋裡簡陋得連竊賊也不會光顧。
點亮了燈,小屋裡只有一張窄窄的木板牀,一張小桌子,一把小凳子,旁邊有口小木箱,裡面裝着些換洗衣裳和幾本書,這就是柳人傑現在所有的家當了。
幽幽暗暗的如豆燈光裡,連對面的人影都有些模糊起來。明珠有些訝異了,他把自己帶到這裡來做什麼?
“坐吧。”柳人傑終於出聲了,他自己坐在了凳子上,從茶壺裡倒出兩杯涼透的白水。
可我要坐在哪兒呢?明珠侷促的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柳人傑很快發現了她的窘迫,忙道,“不好意思,沒有凳子了,你……你就坐在牀上吧。沒什麼好招待的,喝口水。”
低低的應了一聲,明珠拿了水杯,在牀邊躡手躡腳的坐下了。牀很硬,只鋪着一層薄薄的褥子,雖然很小心,但坐下時依然能聽到極輕微的吱呀聲,在這夜裡更是無比曖昧,她的臉不由自主的微紅了。偷眼見柳人傑並無什麼特別的反應,這才安下心來,走了這麼久,真的是渴了。可她依然是小口小口的啜飲着,就連如此狼狽的情形下,風姿依舊迷人。
柳人傑清了清嗓子。“我……”可擡眼一瞧明珠,話就嚥下去了。
這女子的眼神清澈而透明,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還有些依賴和信任,楚楚可憐,象柔嫩的水仙,風兒稍大似都能吹下枝頭。她還是個清倌呢!想及此,柳人傑也有些赧然了,有些話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我們這幾天就住在這兒,”柳人傑收斂了心神,低頭道,“我已經沒錢了……”真的是傾家蕩產,一無所有了。
第三卷 第四回 木屋藏嬌
第四回 木屋藏嬌
三日前,老鴇被柳人傑夾纏不過。恰是微醺之際,撂下句狠話:你若定要明珠,也行!傾家蕩產來吧。
柳人傑回去想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後決定賭上一把。他把家裡僕從全部遣散,將所有剩餘的金銀錢鈔、房契地契及一應值錢的物事清點封存了。就在方纔,盡數交到了老鴇的手裡。
老鴇沒想到這個書呆子竟然較了真,在這節骨眼上真的做到了,只得自認倒黴,眼睜睜的看着他把自己辛苦栽培出來的這棵搖錢樹帶走了。此後,明珠的下落,她引爲平生大恥,絕口不提。
擡眼環顧着這間小小的木屋,柳人傑心裡唏噓不已。想當年,這兒還是出來郊遊時,家人們一時興起,搭了用作臨時存放東西之所,沒想到如今,竟成了自己唯一的棲身之所。白雲蒼狗,造物弄人,無常的世事,又有誰能預料?
不知該說什麼。兩個人長久的靜默着,柳人傑只盼着早早天明,將這女子送入宮中,以換回父親性命。至於她,若是能博得吳王一見傾心,想來在宮中便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承歡一人總比倚門賣笑好多了吧。
早已註定的安排,柳人傑思來想去也不覺得有什麼破綻,可不知爲何,心內有些莫名的焦躁。
驀地,豆大的燈火跳了一下,爆出一朵大大的燈花,轉瞬就熄滅了。真真是油盡燈枯,山窮水盡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兩人都吃了一驚,明珠一下站了起來,牀又吱呀響了一聲。
“別怕!”柳人傑不覺起身上前一步,黑暗裡,恍惚就握住了她的柔荑。
明珠的臉燒得通紅,她其實真的不是害怕,在尋芳館裡,什麼樣的打罵沒捱過,什麼樣的黑屋子沒有關過,怎麼會輕易害怕呢?她只是有些不適應,才本能的做出一點反應。
可現在柳人傑握住了她的手,她倒真有些緊張了。鼻端縈繞着淡淡的汗味,不那麼濃烈,是專屬於這個年輕男人的氣息。他的手並不粗糙。應該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沒有多少勞作的痕跡。她聽得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卻不知該怎麼辦。
柳人傑握着這雙手,腦子裡唯一想到的形容,是——豆腐。他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坊間都把佔女子便宜稱做吃豆腐。動了動手指輕摸了兩下,果然是又滑又膩,軟軟嫩嫩。湊近些,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有脂粉香,還夾雜着些花香,再加上她自己天然的體味,交織成一種獨特的屬於這個少女的芬芳,異常的誘人。慢慢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可以藉着朦朧的夜光看清眼前這女子的模樣。他伸手把她低垂的下巴輕易的擡起,讓她絕美的容顏充分的展示在自己眼前。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自己方纔的焦躁是爲了什麼,他想擁有這個女子!
這個念頭冒出來後,就不可抗拒的越來越強烈。柳人傑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快,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口乾舌燥的感覺燒灼得他很難受。長這麼大,他還沒有真正見識過女人的好處。這些天流連花肆,春宮畫冊是見識過的,可卻沒有真正去觸碰過哪個女人。不是不敢,而是沒有心情。可就在今晚,似乎所有的塵埃都已然落定,該找的人已經找到了,不論行不行,他也再沒有多餘的子兒再去另尋一個女子了。那麼,他,可不可以在把她送走之前享用一次呢?
偷眼覷着他的神態,明珠心下有幾分明瞭,她的頭埋得更深了,微微顫動着的嬌軀卻泄露了心事,引得人更加欲罷不能。
雖然號稱是清倌,但畢竟是出身青樓,即使失了身送到宮中,吳王想來也不會見怪吧?再說,她一定就守身如玉麼?說不定,早就不是處子之身了。柳人傑給自己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這麼美的女子,不知道一親芳澤到底是什麼滋味?他心裡想着,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湊了上去。噙住她的脣,那柔軟甜蜜的感覺一下就把他殘存的一點理智擊垮了,本能的就想要更多。她的腰好細好軟,她的身體抱在懷裡真真就象抱了軟玉溫香,舒服的根本無法放手。
明珠剛想抗拒,卻又記起自己的身分,自己算什麼?不就是人家買來的奴婢麼,本來就是要被他佔有。這也是他應得的。尋芳館裡的教養讓她放棄了,柔順的依從着。
柳人傑真的停不下來了,手很快就不老實的探進她的衣襟裡。處子青澀的身體,神秘的芳香,都強烈地吸引着他去探索。
小木牀意外的突然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吱呀”巨響了一聲,驚得兩個人暫時分開了一瞬。
夜光下,明珠的衣衫凌亂,半片白皙的胸膛已然露了出來,顯得更加誘人。只看了這短短的一瞬,柳人傑整個人徹底的燃燒了起來。他急不可耐的剝下她的衣物,有些慌亂的在少女的身體上衝動的放肆。
明珠閉上了眼睛,心卻慢慢的安定下來,遲早都要把自己身子交給一個人的。這柳公子似乎還算是個不錯的人選,讀書人,長相也斯文,不是風塵中的常客。就算是給他爲奴爲婢,也算是不錯的結局了吧。
沒有充分潤溼的身體被突然而至的疼痛撕開了,重重的喘息,痛苦的呻吟,和着牀板吱吱嘎嘎的搖晃,在夜裡交織成動人**的樂章。
明珠醒來的時候,柳人傑已經不在身旁了。羞澀的穿好衣服起來。牀上暗沉的血跡昭示着昨夜的迷亂,想要收拾,卻又不知哪裡有更換。簡單梳洗了一下,拉開門,卻見柳人傑坐在門口,一臉的茫然。
輕輕的走到他身邊蹲下,明珠低着頭紅着臉小聲地問道,“柳……柳公子,哪裡有盆子?”
“啊?”柳人傑回過神來,臉上也微微有些紅了,“你要做什麼?”
明珠頭埋得更深了。囁嚅道,“我,我想洗洗……”
柳人傑會過意來,“哦,那個沒有……你要想洗什麼,就只能在那條河邊去洗洗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河。
“嗯……”明珠應了,肚子卻不合時宜地響了,她的臉更紅了。
“你餓了吧?”柳人傑站了起來道,“你在屋子裡等着,千萬別走遠,我去買吃的,很快就回來!”
到了集市,柳人傑買了些熱騰騰的包子饅頭,想了想,掂了掂錢袋,又切了些滷菜。幸好身上還剩了些散碎銀兩,這幾天應該是夠了。他的心情一下又沉重起來,是啊,最多也只有幾日而已。還得指着她去救父親,留在身邊太長了,總不是好事,萬一有了身孕呢?柳人傑不敢想。
三天吧,他給自己設了個期限,就貪心一點,留她三天,三天以後,便把她送入宮去!
三天之後……又三天……
明珠這幾天感覺如在夢中,柳人傑待她好極了,雖然他沒有給自己買金銀首飾、脂粉衣裳,但她知道,這男子是真心待自己好的。柳人傑總是溫柔的對着她微笑,和顏悅色的跟她說話。每天帶着她在附近散步,跟她談天說地,談詩論詞。買回來的吃的,第一口總是先喂到她的嘴裡,在路邊總是會掐下最新鮮漂亮的花兒別在她頭上,他願意瞭解自己喜歡什麼。想做什麼,她很滿足,終於有個人來關心她,珍惜她了,她的小小的真心是否可以敞開了?
只除了晚上,一想起晚上,明珠的臉就有些發燙。柳人傑象是食髓知味,總是那麼孜孜不倦的要她,一遍又一遍,彷彿怎麼也要不夠似的,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不折騰得精疲力盡,絕不肯罷休。她都擔心,那張小牀會不會被壓塌了。
今天,他出去的時間比平常長了些。明珠站在窗前不住張望,怎麼還不回來?
第三卷 第五回 晴空霹靂
第五回 晴空霹靂
兩人有了最親密的身體關係後。好象連心都跟着親近起來,特別是女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往往都有特別的一層親近。明珠開始會爲他一點小小的善意而歡欣鼓舞,會爲他一句不經意的話而暗自揣測好久。很想使出全身解數來討他歡心,卻又怕觸怒了他而什麼都不敢幹。真真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之前學過的,那些手段似乎用在他身上都是不合適的,因爲那是對“客人”的伎倆,可他不是。明珠心裡頭沒有把他當“客人”,她想把他當丈夫。雖然說不出口,但她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也許自己的身份只能在他身邊做個奴婢,但也夠了,只要能讓她守在他的身邊,仰望着他,灑掃庭除,洗衣燒飯,她幹什麼都願意。她不需要錦衣華服,粗茶淡飯,簡簡單單的生活就好了。女紅針黹,精打細算,這些自己不會的。她可以慢慢學,她一定會很努力認真的學好的。
念及此,明珠心上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她再不諳世事,也瞧出來這裡並非久居之所了。連飯都不做,每日只到街上去買些熟食回來,小小的爐子,只是燒些水喝,茶葉也沒有一片。將來打算怎麼過呢?明珠總覺得柳人傑藏着什麼心事,眼中常有一層憂色。她不敢問,只是靜靜的等待,也會胡亂猜測着,想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是否因爲替自己贖身花了太多銀兩,所以跟家人鬧翻了?若是這樣,她迅速的又寬慰自己,也許過幾天就好了,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掌燈時分,望穿秋水的雙眸終於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你回來啦?”老遠明珠就含着笑迎了上去,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問候,卻格外的透着甜蜜。
這些天,她極力的討好,柳人傑看得到,也聽得到。這女子真的很單純,沒什麼心機,更沒有野心,應該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妻子。可那又如何?他心中苦笑了一下,今晚。該把事情講清楚了。“你餓了吧?先吃飯。”放下一個大包袱,先把油紙包的乾糧打開,今晚的菜格外豐盛些,甚至還有一小瓶酒。
“今天怎麼這麼高興?”明珠笑語盈盈的問。
高興?柳人傑心中一陣刺痛,不忍再看她的笑顏,垂下視線,含糊地道,“趁熱吃吧。”
察覺到他的不悅,明珠的笑容迅速收斂了起來,默默的吃着東西,不發出一點聲響。
柳人傑心想,好歹讓她把飯吃完吧,便勉強笑道,“今兒走了不少路,着實有些累了,回來得也晚些,你一人沒害怕嗎?”
明珠立即笑着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也活泛了起來。啊,他只是累了,她放下心來,“那一會兒。我幫你捶捶腿吧。”
“嗯。好啊!”柳人傑應了,擡手輕撫着她的頭髮,癡迷的目光溫柔的留連在她身上。心更痛了,親手把她從火坑裡帶出來的是自己,可卻是爲了把她親手推進另一個火坑!
不行,他不能心軟,若是一時心軟,那自己成什麼人了?迷戀美色,傾家蕩產,置父親生死於不顧的浪蕩子!徒增天下人的笑柄爾。
說好三天的,可又拖了三天,再拖下去,也不知多少個三天才夠,他不能再沉迷下去了!
可是,真捨不得啊,這麼好的女子……爲什麼偏偏要在這種情形下與她相逢?是天意弄人麼?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小瓶的酒,柳人傑苦苦壓抑着心事,打開倒了兩杯,“咱們還沒喝過酒呢,我敬你一杯!”
明珠羞赧的道,“應該我敬您纔對!”
“等等!”柳人傑忽然想起,拉着明珠站了起來,微笑着,聲音卻有一絲顫抖了,“我……我沒有什麼東西能送你的。可我對你的心,是真的!”
明珠怔仲之間,已經被他拉着跪了下來,對着天地間的明月,異常慎重的拜了三拜。
明珠的心歡喜得都要迸出來了。他這是……是對我的承認麼?她不敢想“妻”那個字眼,只要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能在他心裡有一席之地,這就該滿足了。
扶着她站起身來,柳人傑端起酒杯,與她交臂而飲,明珠的撲簌簌落了下來。這一刻,她沉溺於巨大的幸福之中,簡直不願醒來。
若是真的如此,那該有多好。
放下酒杯,該說的話必須要講了。
擁着她坐在懷裡,柳人傑開始了他的講述。從出生時的生辰八字,到他的父母,從小小孩童到青澀少年,從淳樸的家鄉到這繁華的吳都,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小時的頑劣,偶爾的惡作劇,許多從未付諸於口的事情,就這麼輕易的講了出來,縱使不思量,亦自是難忘。
明珠微笑着聆聽一個人的成長曆程,分享他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好似自己就伴在他身邊。看他一帆風順的走來。
直到……晴空打了個霹靂,噩耗傳來,天地一瞬間爲之變色了。
然後,他找到了她。
珠淚滾滾而落,前一刻被幸福漲得滿滿的心猶如被砸了個大窟窿的水缸,瞬間那些快樂就流盡了,只餘滿目蒼夷。
那一夜,明珠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彷彿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似的,伏在柳人傑的懷裡,真正的痛徹心扉。五肺六腑都被掏空了,只剩一個空空的軀殼。
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死心,柳人傑只好用最笨的方法,不停地要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精神的痛苦還是敵不過身體的極度疲憊,不知什麼時候,兩個人都沉沉睡去了。
卻都又睡不沉,當清晨小鳥兒在樹梢上開始無知的鳴唱,幾乎同時,兩個人清醒了過來。
相顧無言,連淚都不剩一滴。
“我……給你梳梳頭吧。”柳人傑拿起木梳,竭盡全力的想爲她做些什麼。
他不敢說,其實他的心裡已經把她當作妻子了,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女人,也將是……最後一個。他不能說,再說也只是徒境傷感,他不能讓她捨不得走,更不能讓自己心軟,捨不得放她走。
那個大包袱裡,是昨日去宮中領的一套新宮裝和脂粉。因爲沒有鏡子,只好打了盆清水,讓她自己對水梳妝。就是不施脂粉,柳人傑相信,他的明珠也是世上最美麗的花。都說女爲悅已者容,可他讓他的明珠做了什麼?盛妝打扮了去討好另一個有着無數姬妾嬪妃的男人。
救一個人,卻要害一個人,有沒有人能告訴他,這到底是爲什麼?
一個男人保全不了自己的女人,一個丈夫要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讓人,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屈辱的。苦澀的嘴裡瀰漫着鹹腥的味道,就是咬碎鋼牙也得和血往肚裡吞。
再不敢擡頭看她的目光,那裡的絕望讓他心碎。
柳人傑匆匆出門僱了一頂小轎,在踏出小木屋前,明珠終於開口了,留下兩人間的最後一句話。“你放心,我一定會求他放了你的父親。”
忍不住最後一次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把眼淚藏在了她的發間,卻又狠心把她推開,親手替她蒙上了面紗。
走吧!
第三卷 第六回 銅雀宮深
第六回 銅雀宮深
熾熱的陽光火辣辣的照在身上。可驅不散心裡的一絲悲涼。伴隨着小轎身旁,柳人傑只覺每一步都象踏在荊棘上,一路走來,傷得是血肉模糊。
近了,一步步的近了。那金頂紅牆,巍峨華麗的宮殿裡,就住着那位可以操縱人生殺大權的魔王。那硃紅的牆,都是用鮮血染紅的吧,要不,爲什麼聞着那麼重的血腥,看着那麼刺眼呢?
宮門就在眼前,面無表情的敞開着,明珠知道,這一步踏進去就再無回頭的可能。忍不住輕輕的回眸,再給他最後一個微笑,那七天即便只是一場夢,也讓這夢在結束的時候,留下一點點美好的念想。
厚重的宮門在柳人傑眼前緩緩合上了,那個悽美之極的笑容卻烙印在了他的心底,從此,世上一切紅fen。看在他眼中便如骷髏。
翌日,柳相國便被放了出來,卻被罷了官職,貶爲庶民,永不錄用。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人已經沒有更多的奢求了。
吳都的家業是分毫不剩了,但老家還有幾間瓦房可以容身。臨走的時候,有幾個舊日相好的門生故舊暗地裡贈了些金銀。這時節再講什麼骨氣傲氣全是廢話,大方的收下,父子二人回到老家置了幾畝薄田,柳人傑在村中教書賣字,也可以餬口了。
只有一樣,柳人傑誓不願娶妻納妾了,柳相國在知曉兒子是送了位女子進宮才換回自己性命後,也不再追問。自此父子二人相依爲命,數年後,柳相國因病過世。柳人傑操辦完父親的後事,寫了封血書託人送到吳都給唐敬堯,隨即投水而亡。族人唏噓不已,把這孝子葬在了父親的身邊。
那七天的故事,就此湮滅在人世間,了無痕跡。
*****
吳宮。
入宮已經快一年了,明珠已經很能適應這裡的生活。
吳王對她寵愛依舊,但那也僅僅只是寵愛而已。就好象他愛財寶,愛權勢,愛一匹馬,愛一顆珠寶一般。
若是甫入宮時。明珠還有些懵懂,但在着實見識過吳王的善變與狠辣之後,她已經很懂得把握分寸。絕對不去觸怒這個年過半百,城府極深的老頭子。
想到他,明珠就有說不出的厭惡,分明是又老又醜,縱情聲色,又貪生怕死的一個人,卻成日裡聽人奉承他如何英明神武,英俊不凡。這樣違心的話,打死明珠也說不出口。她很恭順,但她除了恭順也唯有恭順。反正吳王要的只是這副美麗的軀殼,任何一絲真心實意倒顯得多餘。
專寵了一段時日後,在磕磕絆絆的明爭暗鬥之下,明珠學會了生病,不時鬧些頭疼腦熱,反正太醫院那些個大夫都是極懂得後宮平衡及明哲保身之道的。只要貴人說句不舒服,他們總能對症下藥,至於能不能藥到病除,那就見仁見智了。
就象這回,一場小小的傷風。就讓那個年輕的孫太醫足足調養了麗妃娘娘小半個月。反正吳王身邊從不缺爭寵獻媚的美人,明珠巴不得他喜新厭舊。
獨自倚在湖邊的小舟上,一盞燈都不點,在漫天星光下,任幾支荷花靜靜的圍繞在身旁,吐露着清甜的芬芳,卸下所有防備,給自己一點安寧。
誰?
驀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明珠立即警覺的發現了。這是冷宮外的一角湖塘,平素極少有人經過,無人照管,花開得並不好,賞花的都不來這裡。她獨自來了許多次,這還是頭一遭遇見人。
藉着荷花的掩護,悄悄的回頭張望,朦朧的星光下,只知是個年輕的男子,卻看不清面容。他並沒有發覺明珠的存在,信步走到湖中的小亭子裡,慵懶的坐在長凳上,掏出一支長簫,低低的吹奏。
原來也是個寂寞的人。
淡淡的簫聲,渺若清風,不希望惹人注目,卻又能感覺到內斂的才華。高山流水,沒有知音,縱是天籟絕響,也無異於錦衣夜行。
是瑜王吧,吳王諸子之中。他的簫聲最好,書畫亦是一絕。不過母氏卑微,在宮中根本沒什麼地位,儼然清客一般,時常淪落得爲各位得勢的美人,當權的皇子作畫消遣。
輕輕嘆息了一聲,卻立即被同樣小心翼翼慣了的人發現。
“誰?”瑜緊張地注視着,雖然自己的行爲並不能稱之爲大罪,但若是有心人挑唆,總會給他找些不痛快,能省一事就省一事吧。
“是我。”從船上起身,淡然一笑。
星光下,女子一身素衫,未施任何脂粉釵環,如同荷花裡的仙子一般。這樣的女子,宮中只有一位,急急躬身施禮,“不知麗妃娘娘夤夜至此,瑜多有冒犯,萬勿見怪,兒臣這就告退!”
見他驚惶失措的焦灼模樣,明珠也不知爲何,突然想留住他。“我這兒剛好還有壺酒,願意共酌一杯麼?”
“這……”瑜明顯的畏縮了,麗妃在宮中炙手可熱,哪裡是他這樣的人可以接近的,只得硬着頭皮低聲道,“恐怕於禮不合。”
“哦?”明珠微微一笑,能在宮裡出入的男人只要有機會,沒有人會錯過任何一個能與她接觸的機會,就連侍衛都願意靠近她的身邊多停留一會兒。那些目光她太明白了,當然,也有象這樣。膽小如鼠,避之如蛇蠍的。
也許是多喝了三兩杯,也許是他方纔的簫聲讓她沉醉,也許是宮中沉悶的生活讓她窒息,也許是……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讓今晚的明珠有些失態了,故意微撅了嘴嬌嗔道,“你若是不過來,我就要叫人了!”
“你——”瑜的臉紅了,背上連汗都冒出來了。
真有意思,這人面皮這麼薄,一點都不經逗的。明珠忍着笑,刻意換了副柔媚的腔調,“快過來呀!”她覺得自己此刻就象搗鳥窩的小孩般惡劣。
這女人八成是醉了吧?瑜又羞又窘,卻又不敢真的離開,若是她借酒裝瘋,把人鬧過來,那可不是玩的!早知道今日說什麼也不會到這裡來了,本想求個清靜散散心,結果卻招惹到這麼一個天大的麻煩。
“快點嘛!”明珠有些生氣地在小舟上輕輕跺着足催促着。
那可愛的小模樣說不出的誘人,可瑜只覺得頭皮發麻,全身的毛孔都豎起來了。明明那麼美麗的女子,怎麼這麼邪惡?平素她在宮中的名聲也不差啊,雖然受寵傲氣了些,可從來沒聽說過她主動打罵下人,與其他嬪妃鬥氣的。
瞧着左右無人,心一橫,足尖輕點,瑜戰戰兢兢的上了小船。
明珠瞧着他侷促的模樣,心中更生逗弄之意,竟主動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坐下,吃吃笑道,“你別怕,咱們躲在這船艙裡,沒人瞧得見。”
瑜把兩手緊藏在袖裡,結結巴巴的了,“娘娘……娘娘請自重,兒臣……”
明珠越發想逗弄起他來。故意軟軟的靠在他的身上,“你多大了?我才十八,恐怕生不出你這麼大的兒臣來!”
瑜的臉開始發燒了,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動又不敢動,半晌才接着她的話老老實實的道,“我……我今年十八。”
明珠撲哧笑了出來,“原來咱們同歲!”船艙狹小,她忽地附在他耳畔輕聲道,“你有過女人麼?”
瑜的臉簡直紅透了,那熱度明顯的連明珠也感覺到了。這麼單純老實的孩子在宮中可真是少見,怪不得他的簫聲裡透着一股空靈清靜之氣。
明珠收斂了些調笑之色,自坐起來道,“那你想娶妻麼?陛下有沒有給你訂親?”
瑜鎮定了定心神,這才答道,“不想。沒有。”異常清脆而利落。
“爲什麼?”明珠有些好奇了。
第三卷 第七回 一晌貪歡
第七回 一晌貪歡
瑜黯然道,“象我這樣的人。在宮中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保護自己的妻兒?不如……不娶!”
明珠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要刻意保護?就算是不得寵和王子王妃和孩子,總是能生活的,“有這麼嚴重麼?”
瑜苦笑了一下,半晌才緩緩的道,“八王妃今日又入宮了。”
明珠心裡咯登一下,明白了過來。八王妃是朝中大臣之女,豔麗非常,初娶之時,衆人都羨慕八王子的豔福不淺,可沒幾天,就發現八王妃被召入宮,與吳王獨處了近一個時辰纔出來,究竟幹了些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卻誰也不敢多問。自此以後,八王妃便常常應詔入宮侍宴,今日亦是如此。
明珠忽然有些心疼眼前這個男子,“就算如此。娶個普通女子也就罷了,難道真的孤獨終老?”
瑜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堅定而執着,“若要他們象我一樣活着,那還有什麼意思?”
明珠明白了,她自己不也因爲如此,所以每回侍寢之後,都會主動服下那淨身湯藥,就是不想要孩子。
自嘲的一笑,明珠正想斟酒,再定睛一看,卻只帶了一壺一杯。搖搖酒壺,只剩半壺了,便給自己斟了個滿杯,把小壺遞給他,笑道,“與爾同銷萬古愁!”
感覺到她並無惡意,瑜接過酒壺,微微一笑,“祝娘娘永葆青春美麗!”
“不!”明珠當即反駁道,“你要祝我紅顏早衰!”
瑜明白了過來,略一沉吟道,“那就祝娘娘安康寧祥吧。”
這才微笑着點了點頭,二人把酒一飲而盡,一前一後的散了。
自此以後,荷花池畔。三不五時出現兩道身影,也沒有相約,彷彿心有靈犀般時常在此相會。
都知道這感覺不對,可誰都又沒有辦法抗拒。在這冷清孤寂的宮裡,一點點小小的溫暖與慰藉都被無限放大,顯得尤爲彌足珍貴。
也許男女之間真的不應該有過深的交往,瑜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理智,卻不知爲何,會突然那麼衝動的抱住了懷中的那個女子。
怪只怪這次分別得實在太久,久得整整有十五天都沒有見到她。可當反應過來時,瑜卻又象被燙到一般迅速的放開了手,只微微有些紊亂的氣息出賣自己的不安。
明珠猶豫了一下,在黑暗裡伸手拉住了他。
這是自己第一次主動選擇一個男人,是的,是她自己願意的!
狹小的船艙裡,本來就無處躲藏,感覺到柔軟的身體抱着自己,體內有本能的衝動在滋長。瑜皺着眉,緊張得閉上了眼睛,努力抗拒着那種異樣感覺。
第一次主動貼上男子的脣,明珠也有些緊張。她仰着臉,輕輕的廝磨着,他真的沒有經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清新的氣息乾淨明朗,讓人安心,她試探性的伸出丁香小舌。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一股大力猛地把她緊緊的扣在了懷裡,迫不及待地吸吮着她甜蜜的芬芳。
瑜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快,渾身燥熱難耐,卻又不知該怎麼做,直想把她吞進肚子裡去。被他的男性氣息包裹着,明珠的喘息也越來越重了,緊貼在他的懷裡,自然感覺得到他身體的反應。拉着他緊抱着自己的一隻手放進自己胸前的柔軟,那隻手僵硬了一下,很快便無師自通的揉搓起來。沒有經驗,用的力道狠了一點,明珠皺起了眉,卻又咬着脣,使勁忍着,拉着他的另一隻手拉開了自己的腰帶。
玉人衣衫半褪,能撫摸到的地方越多,瑜卻覺得越焦渴,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身體裡有股熱流在涌動,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查覺到他的不安,明珠伸手解開了他的衣衫,羞澀的引導着他進入自己的身體。
在進入她身體的那一刻,是無比甜美甘暢的滋味。整個人如沐春風,本能的律動着,脣舌交纏,享受着人間極樂。
當兩人徹底冷靜下來時,明珠伏在他汗津津的懷裡,只問了一句,“你怕不怕?”
瑜緊緊的回抱着她,“你怕麼?”
兩人相視一笑,眼睛亮得足以照亮最黑的夜空。
唯死而已!
可這世上還有比死更可怕的東西,不是生不如死,而是——希望。
因爲沒有侍寢,便不可能拿到淨身湯藥。
當孫太醫診斷出喜脈時,明珠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歡喜,居然會那麼歡喜,她知道這孩子只可能是瑜的,原來孕育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的孩子是那麼幸福的事情。看着她的欣喜,年輕的孫太醫什麼也沒多問,查了她的行經時間,理所當然的把她的受孕歸結在吳王身上。明珠自己也看了看日子,相差不會太遠,也沒有畫蛇添足的恐嚇。這年輕人眼裡潛藏的迷戀讓她一直都很安心。
迫不及待的把好消息告訴了瑜,他的眼睛也亮了,“可以留下來麼?”
明珠點了點頭。眼中隱含着淡淡淚光,這孩子一定是上天賜予他們的珍寶,給他們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唯一的希望,就是但願這是個女孩,能避開殘酷的宮庭紛爭,有一段安寧的人生。
對於麗妃有喜這件事,宮中嬪妃無不拍手稱快,這就意味着,她們有大半年的時間失去這個勁敵了。對此唯一不滿的就是吳王,他當即下令把這孩子拿掉。可孫太醫愁容滿面的說麗妃娘娘身子虛弱,若是強行墮胎。恐怕更加難以恢復,吳王也只得作罷。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五月初八,在得知麗妃要生產的消息起,瑜王便偷偷在自己母親的小小牌位前跪着,滿心只祈求一件事:母子平安。
或許在世人眼中這是大逆不道的**,或許在滿天神佛眼中這是不可寬恕的罪過。但對於他們而言,這是人世間僅存的唯一一點溫情了。
瑜相信,母親會明白,只有母親的在天之靈會默默守護着他們在這淒涼的人世間,有一點可憐的慰藉。若是真的有責罰,請降到他一個人的身上,千萬不要傷害他最愛的女人和他們的孩子。
一天一夜的漫長煎熬終於過去了,五月初九,孩子呱呱墜地,母女平安。
還有什麼好奢望的,餘下來的人生便是守着這孩子平安長大。
明珠給孩子起名安寧,她還記得初相見的那一日,瑜對她說,祝娘娘安康寧祥。
因爲是女兒,吳王並未表現出特殊的好惡,孩子在爾虞我詐,相互傾軋的宮中並沒受到太多重視,麗妃輕而易舉地便說服吳王,把孩子留在身邊親自撫養。
滿月的那一天,宮中擺了個小小的酒會,不過是仍寄居宮中的王子公主和嬪妃們的一次小小家宴。
第一次抱到那個大紅包裹裡的小小嬰孩時,瑜幾乎都要落下淚來。依稀間的眉目有幾分似她,也有幾分似他。小嬰孩身子香軟,帶着的奶味是那麼令人着迷。黑黑的純淨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瑜知道,女兒認出他來了,在對着他笑!顧不得禮儀,輕輕的在女兒額上落下一吻,愛憐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給她。
明珠笑道,“既然十一皇子與小女投緣,莫若將來請您給小女做個啓蒙師傅吧。”就此一錘定音。給了父女倆一個師徒的名分。
在自己有限的財寶裡找了又找,瑜給女兒打了一塊長命鎖,正面一塊翡翠,後面鑲着金,金玉良緣,翡翠不大,在雕琢時頗費了一番心思,用古樸的文體,把安康寧祥四字刻在一起,組成了印章模樣,識得的人並不多。
在女兒百日那一天送進仙華宮去。明珠卻不在,吳王召她陪宴去了。
宮中來了貴客。
第三卷 第八回 一舞名劍
第八回 一舞名劍
歌罷舞歇,明珠微笑着回到吳王身邊。飲下一杯賞賜的美酒。
這無聊的宴會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一雙妙目顧盼生輝,秋波流轉,裡面卻空無一人一物。
那中年男子走上前來到底說了些什麼,明珠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直到,他讓人送上一捧劍。當十幾把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劍擺在面前,明珠的眼神才難得的亮了一下,真正的好東西永遠如鶴立雞羣般引人注目,即使象她這樣完全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這些劍俱非凡品。
吳王的眼睛更是貪婪,他親自走下高臺,一把把的看過,讚不絕口,最後留下了三把鋒芒畢露的寶劍。可惜沒有一把是明珠喜歡的。
“娘娘,您可有喜歡的麼?”低沉的聲音驀地響起,中年男人溫和的問。
明珠這纔回過神來,他方纔說了什麼?
淡淡一笑,只要是美人,大家總會格外寬容。款擺腰肢走上前去,在那一堆劍中隨意一瞥,信手挑出一把最順眼的劍來。青鋒三尺,樸拙無華,冷峻雋然,內斂暗沉。她沒注意到,那中年男子的臉色微微變了。
微微一笑,“那妾身就獻醜了。”纖手微揚,一舞劍器動四方。
美人柔弱,卻韌而有節,劍器凝重,卻巧而靈動。人有靈性,劍亦有靈性,一剛一柔,沒有殺伐雷霆之色,卻另有一種輕靈與飄逸。白玉蘭花的淡雅香氣瀰漫開來,沁人心脾。
待一舞畢,已查覺到劍裡蘊含的靈性和不容褻玩的威嚴,恭恭敬敬的雙手捧劍還於那人。
男子微微頷首,眼中亦多了幾分賞識之意,“娘娘慧眼,這把‘斷水’便贈予您吧。”
明珠搖了搖頭,“自古名劍配英雄,豈可埋沒脂粉中?”將劍交於一旁的垂髫小僮。
男子道,“佳人名劍,都是人間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寶。娘娘果非凡人,知名器卻不貪名器,在下別無所長,只好他日爲娘娘另奉上一樣稱手利器。”
明珠淡然一笑。卻並未當真放在心上。賓主盡歡,曲終宴罷,如此就好。
過了年餘,在小安寧週歲前後,卻當真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賀禮。
若不是他送的那幾把劍讓吳王時常拿出來炫耀,明珠都快忘卻此人此事了,可記憶中也只留下了個模糊的容顏。匣中一支銀簪,上面刻了個小小范字,簪頭是朵精緻的白玉蘭花,明珠還有些好奇,那人怎知他喜歡此花?很快,她便發現了這簪子的玄機,從此這簪子便常常別上麗妃娘娘的髮髻上。
簪子精緻,盒子更加精緻,小安寧甚是喜歡,常常抓來玩耍,小孩兒心性,總是喜歡摔摔打打。一日,她搖搖擺擺的抓着小盒子在母親身邊使勁搖晃着,磕磕巴巴地說,“響。響。”
明珠這才注意到,原來盒蓋的夾層裡似還有東西,避無人時,抽出銀簪剖開這盒子,當中嵌着一枚龍形指環。被蠟固定着,卻在小安寧的多次摔打下鬆開了。裡面有張小紙條,寫着戒指的秘密。
這東西也是範先生送來的麼?可這字跡也太稚嫩了些。戒指明珠可不敢戴,外形太張揚了,一刺就能取人性命,未免太霸道了些,她小心的收藏了起來。
有了孩子,日子似乎過得就快了許多。
轉眼小安寧就五歲了,出落得眉目如畫,越來越楚楚動人,宮裡開始有越來越多的貪婪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些半真半假的風言風語逐漸多了起來,讓人膽戰心驚。
不忍心徹底毀了女兒的容顏,更不忍心讓女兒淪爲任人爭搶的魚肉,和瑜偷偷的商量了好幾回,請教了不少民間大夫,終於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給孩子的臉上點上大片守宮砂。等這孩子長大了,若是有人不嫌棄她的容貌,肯真心待她,那便算拾到寶了。
藉着小安寧出疹子之機,明珠找到這些年來爲她調理身體的孫太醫。年輕的太醫經過幾年的磨礪成熟了許多,唯一不變的便是對麗妃娘娘深切的迷戀。他發下毒誓,絕不泄露此事,可代價便是一晌之歡。能不允麼。自己這身子已經足夠骯髒了,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麼區別?麗妃微微一笑,拉着他上了自己的牀……
孫太醫是個信守承諾之人,翻雲覆雨後,果然非常小心又慎重的在小安寧的耳下點破一處,注入大量藥汁,將孩子大半邊臉染成妖異的紅。嚇退了衆多或明或暗覬覦的目光,再也無人問津。
明珠知道,小安寧很有天份,但凡她唱過的歌、跳過的舞只要這孩子看上兩三遍就能記住,再依樣不差的表現出來。可明珠一點兒也不喜歡,甚至覺得討厭,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淪爲玩物。所以逼着女兒學她不喜歡的女紅烹煮,連書都不讓她讀太多,怕她傷春悲秋,誤入歧途。
做母親的人總是想着,等孩子大一點,再大一點,就會明白自己的苦心。可惜,她卻不能守着女兒長大了。
小安寧十歲那一年,吳越交兵,楚國也趁火打劫,不時在邊境上騷擾生事。麗妃從來沒見過吳王那麼心神不寧過。連着半個月,都沒召見她,更別提其他嬪妃了,只拉着身邊的幾個眉清目秀的宮女出火。這些女子,他永遠都不會放在心上,就象現在仙華宮中的紅玉一般。
這一日,吳王忽然召她去寢宮,麗妃有些惴惴不安,總覺得要出什麼事。定了定心神,還是如常去了。
多日不見,吳王看起來老了一圈。鬢角遮不住的銀絲。下垂的眼袋,鬆垮的麪皮和佝僂的身影無一不泄露着真實的年齡,畢竟是都快花甲的人了。沒有象往常一樣,見着她就讓她歌舞助興,或是灌酒,或是直接往牀上拖,而是定定的看了她許久,一言不發。
麗妃心中更是覺得忐忑不安,卻一如往常的行禮請安,微笑問好。
抿退了衆人,吳王長長嘆道,“江山與美人,難道真的不可以兼得麼?”
明珠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這是……又要將她送人了麼?她的女兒還沒有長大成人,她怎麼能放心離開?珠淚漣漣,卻挽不回君王的決絕。太平盛世時,她是錦上繁花,若是刀兵相向時,她不是禍國根秧便是奇貨可居。
瞧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吳王終於存了最後一絲溫存,“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這就是了,明珠嘲諷的暗自冷笑,多少的恩寵全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多說亦是無益,還會激起他的反感,她只道,“臣妾願爲陛下分憂,只求陛下念在臣妾服侍一場的份上,善待安寧!”
吳王點了點頭,當晚卻依然留她伺寢,竭盡所能的索求與折騰。明珠心都麻木了,只爲了女兒爭取最後一點好的念想,還得帶着笑,謝主隆恩。
等及回了宮,顧不得疲憊,把小安寧叫到身旁,幾乎是一日之內,要把畢生所知所感一一灌輸給女兒。恨不得她一夜成人。通知瑜是來不及了,再說吳王口風極緊,怎麼也不肯說到底要把她送到哪裡去,相見亦不過只是多拋淚眼,空留懸念。
慌亂中,只好找了紅玉,除了身上幾件首飾,以全部珠寶相贈,博得她一個承諾,爲女兒再盡最後一點力所能及的心,買她一個平安長大。
第三卷 第九回 神秘小院
第九回 神秘小院
天又黑下來的時候。吳王親自帶人來了,帶了一頂黑色長袍讓她穿上,蒙上面紗。
臨別之際,明珠從桌上的白玉盤中取一粒蓮子放在小安寧的手心,在她耳邊低低道,“爹爹來了,把這個給他。娘不管在哪裡,都會祈求我的小安寧安康寧祥,小安寧也要勇敢的活下去,知道麼?”
小安寧擡眼望着她,淚水在大大的眼眶裡打轉,可跟她一樣,就是不讓它們當面落下。我們都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再度相逢!
最後一次吻過女兒的面頰,明珠毅然決然的隨吳王出了宮。不管未來有多少艱險,她會記得,她是一個母親,她有一個女兒,她得活下去!爲了和女兒的重逢,忍受多少屈辱。也得堅強的活下去……
瑜再來的時候,已經是人去樓空了。握着一顆蓮子,只能在無人的角落淚流滿面。
爲了女兒,他們都必須堅強的活下去。
沒多久,聽說孫太醫莫名其妙的瘋了。被太醫院趕了出去,不知流落何方。
*****
老吳王死了。
二王兄登基了,好不容易熬出了頭,成日花天酒地,才一年多的工夫,樂極生悲,一命嗚呼了。
六王兄強勢奪得了王位。他比其他兄弟都狠心,奪位時便殺了幾個,登基後,更是對這些兄弟們虎視眈眈。
瑜很低調,低到想把自己隱藏在塵埃裡。他孤身一人,從不與大臣結交,在自己的宮中也是閉門不出,寫字畫畫。父王還在的時候,偶爾有幾回給他也提到了親事,他一推說身子弱便推搪了過去了。也沒有人真心願意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王子,最後便不了了之。
瑜本以爲,象他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對王兄構成威脅的,可沒想到,六王兄還是不肯放過他。從什麼時候起,他的飯菜裡總有一股奇異的味道,天性敏感的他不動聲色,沒有聲張。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自己的指甲開始變得又幹又沒有光澤,原來的淡粉色,開始泛起淡淡的青,他知道王兄向他下手了。卻悲哀得無力反抗,只能每餐少吃點飯,多吃些糕點,可身體還是一天天的糟下去,越來越瘦。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再感慨再悲憤此刻都顯得多餘,瑜只想在生命終結以前,爲自己的女兒盡力做些什麼。怎麼辦?每天晚上,他睜得大大的眼睛盯着屋頂,苦苦思索。
從小到大,除了宮裡的人,他根本就不認得其他外人。他若是死了,誰還能替他稍加回護女兒?
把三十多年的生命,仔細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終於想起來一個人。還是剛剛和明珠有了私情的時候,他曾經替她畫過一幅畫,不敢放在宮裡裱,偷偷的帶出宮去。找了寶墨軒的唐老闆裱的。那個人不錯,口風很緊,有時自己畫了些畫,託他私下賣掉,給的價錢都還公允。那一回,曾經有一個人,不惜代價想要買這副畫,應該是見過明珠的吧?不知他還肯不肯出個高價再買這幅畫,若是可以,能給女兒換些錢也好啊!待安寧出閣時,總可以有一筆銀子,好好過日子,讓生活無憂。
趁着自己還能動,瑜趕緊出宮連絡了唐老闆。過了月餘,那個人果真來了,還是願意出高價購這幅畫。瑜動了個心思,想見他一面,能出得起這麼高的天價的人,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瑜賭對了,這位名叫朱靖羽的老爺果然不是普通的商人,他對明珠也不是一般的迷戀,而是一種純然的欣賞。瑜甚至生出一種感觸,若是明珠能早日遇到這個人,也許這一生會過得坦蕩得多。
瑜把畫交給了他,那畫上,後來加蓋了女兒長命鎖上的印章。本來是自己留作紀念的,可沒成想,如今卻成了信物了。
有些話,瑜不敢直言相告。只請朱靖羽幫忙照顧將來持此印鑑之人。可又怕他們將來找不到,所以當唐老闆表示也想要一幅畫留作紀念時,他毫不猶豫的把女兒的梅花圖送給了他。若是有緣,女兒總會與朱唐兩家的人相遇的吧?無論是誰,瑜有一種直覺,他們二人都會瞧在明珠的份上善待女兒的。
只要有緣。
好不容易捱到安寧過了十五歲生辰,瑜想,該是時候把那畫的約定告訴安寧了。可沒成想,突如其來的受寒讓長年累積的毒性一下爆發了出來,很快就病入膏肓。
待安寧終於找了個籍口來探望他時,瑜已是彌留階段,他只能一直指着女兒的頸項,卻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最後氣急攻心,眼睜睜的嚥氣了。
嗚咽的哭聲依稀還在耳邊,可自己卻無力再回應。
女兒,爹爹會在天上一直守護着你的,就不知你母親是否也在天上,還是人間?
*****
明珠那夜出了宮,上了一輛黑蓬的馬車。隱約聽見有人在低聲和吳王在說話,卻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馬車踢踢踏踏的離開了,遮得一絲風也不透,黑夜裡根本辨不出方向。駛向不知名的遠方。待停下時,她被蒙着眼帶到一所黑屋子裡住下,有一箇中年婦人服侍着她,卻從來不多說一個字。
只記得天亮了九次之後,在一個傍晚,那中年婦人突然進來道,“請夫人上路。”
上路?要去哪兒?
把疑問存在心裡,跟着那婦人出了門,又是黑夜裡,又是同樣的黑蓬馬車,明珠已經懶得問了。就等着旅途停下的那一天。
馬車日夜不歇,連馬匹都換了好幾撥。然後坐船,然後又是馬車,一路也不知跑了多少天,終於把她拉到了一個城鎮裡,在一所小院子前停下。
“夫人,到了。”那婦人靜靜的說,訓練有素的不帶一絲表情。
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知是什麼地方。只從花草樹木,房屋瓦舍上看,與吳地不同,應該走很遠了吧。
進了房屋,婦人忽挪動一個什麼東西,地上露出黑??一個入口,帶着明珠走了下去。
曲曲折折的甬道也不知通向哪裡,來到一扇石門前時,那婦人叩響了門環,門無聲的開了。
“夫人,請進去吧。”婦人輕輕把明珠往前一推,重又關上了石門。
面前是一個迷宮,明珠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走,有些恐懼,又有些好奇。忽然,嗒嗒嗒的聲音響起,從迷宮裡滾出一隻木製帶滑輪的小狗,身後拖着長長的繩索,指引着她往迷宮中走去。
前後左右一番折騰,再出來時,又過了兩道門,眼前是一座非常精緻的小院。
客廳不算太寬大,但佈置得十分高貴典雅,厚厚的地毯織着漂亮的雲彩與花朵,踩上去異常鬆軟舒適。香爐中的薰香是清雅的玉蘭花香,明珠很喜歡。
再往裡走,有書房和臥室,書房裡擺着琴棋書畫和各種古籍。臥室更象是女子閨房,粉粉的紅色。梳妝用具一應俱全。院子後面還有個小小的後花園,裡面種滿了奇花異草,紅紅黃黃開得鮮妍,一角修着假山池塘,還養了幾尾錦鋰。
可就是空蕩蕩的不見一人。
明珠忽然覺得這屋子有些不對勁,仔細的想了許久,才發現原來這是在地下!擡頭仰望,果然看見的,只是畫着的藍天白雲。所有房間的窗戶都不能打開,那些光線,是隱藏在牆壁間的琉璃燈。
“有人麼?”明珠有些害怕,這詭異的小院裡到底住着誰?“有沒有人呀?”
找了一圈,在梳妝檯上她發現了一封信。
打開信,裡面詳細寫明瞭,請她不要害怕,先至左邊第二間小廳用餐,然後去臥室後的浴室裡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日後,主人自會出來相見。
明珠稍稍定下心來,依那信上所言,果然去到小廳時,桌上正擺着熱騰騰的飯菜。飯後去到浴室,裡面又有提示,旁邊的衣架上早擺了新衣裳。
雖然感覺奇怪,但明珠感覺那主人似乎並無惡意,既來之則安之,她寬慰着自己,回到臥室裡,好好睡了一覺。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人站在她面前,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第三卷 第十回 癡心少年
第十回 癡心少年
“你是誰?”明珠有些慌亂。拉着繡被一下坐了起來。
眼前分明還是個少年,稚氣未脫,衣着華貴素雅,生得眉目清俊,只是眼神過於乾淨透澈,反而顯得有幾分寒意。
少年未答,徑直伸手抓住了她的一隻手,拿到眼前細着。他的胳膊雖細,但很有力量,指掌間還生着與穿戴不符的厚繭。他認真的撫摸過她的每一根手指,如研究天書般眼光專注,沒有放過每個細節。
“你……你快放開我!”明珠的臉有些紅了,往牀裡退縮着。這少年也有十六七歲了吧,被這麼半大的小夥子輕薄也是讓人難堪的。
少年卻就勢坐在牀沿,似是絲毫未覺不妥,另一手撫上了她的臉,皺眉疑惑道,“你怎麼生得如此好看?”
這讓人怎麼作答?這少年動作分明曖昧之極,但他的眼神卻無一絲猥瑣,讓人不知是怒好還是窘好。
“你到底是什麼人?”明珠急急問着,分散他的注意。
少年一愣。“你不認識我麼?我們見過的啊。”
明珠怔了怔,“我認識你?你是……”腦海裡毫無印象。
少年道,“我們十年前見過一面。”
“十年前?”明珠真的愣了,她的記性還沒好到能記得那麼多年前的往事。
少年有些不滿地道,“是啊!你全忘了麼?”
明珠囁嚅道,“我……我想不起來了。”
少年皺了皺眉道,“我記得你以前挺聰明的啊,怎麼這麼記性不好?我可一直都記得你。”
明珠見這少年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也不是傻,象是不太通人情世故,便道,“你十年前還是小孩子,現在是大人了,變化這麼大,我怎麼可能會認得?”
“唔。”少年點了點頭道,“也有道理。”算是讓她過了關。
明珠略略安心,試探性的問道,“你是誰?你知道是誰抓我來這兒的麼,要我幹什麼?”
“抓你?”少年愣道,“誰要抓你?你放心,我這兒安全得很,除了我自己,沒人能進得來!”
明珠解釋道,“我是問,是誰找吳王把我帶到這兒來的,你知道麼?”
少年笑了起來,“原來你說這個呀!”他指着自己鼻子道。“是我找吳王把你換回來的。”
“你?”明珠有些難以置信,是開玩笑麼?“你憑什麼把我換回來?”
少年微揚起臉,神態裡便帶了天生的倨傲,“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讓越國退兵,這場仗既然是我挑起來的,當然也能讓它平息。”口氣甚是稀鬆平常。
“什麼?”明珠一雙妙目瞪得溜圓,“你挑起的戰爭?”
“是啊。”少年大方地承認了,“也沒什麼太難的,我不過找人送了越王三千把刀,讓他打吳國,他就打了。”
明珠臉色變了,“你……你到底是什麼人?我們從前是在哪裡見過?”
少年道,“十年前,我伯父帶我去吳國玩,在宮裡我見過你,你還唱歌跳舞來着。我伯父當時拿了十二把劍出來,吳王那個傻蛋挑了最差的三把劍走。倒是你機靈,知道最好的是‘斷水’。你比那傻蛋強多了,他怎麼不讓你當皇帝?”語氣裡還有些忿忿不平。
明珠這才模糊的想起往事,“那天。你也在?”有這麼個小孩麼?
“是啊!”少年露出絲微笑道,“伯父要把‘斷水’送你,你不肯要,還特意把劍還給了我。其實你拿去也沒關係的,我們還可以打出更好的來!”
“哦!你們是姓範的對麼?”明珠想起了那根簪子上刻着的字。
少年點頭道,“我叫範重山。我後來還送了你個戒指,藏在那首飾盒裡,你有找到麼?你那麼聰明,一定能發現!”
“那戒指是你做的?”明珠詫異的問道。
範重山微微有赧顏道,“是啊,那是小時候做的東西,讓你見笑了。”
明珠當真是刮目相看,若這少年十年前就能做出這樣的東西,當真可算得上是天才了,那這屋子也好理解了,“那這屋子裡的東西也是你做的麼?”
範重山道,“都是我做的!你要是覺得哪裡不好,用着不方便。就跟我說,我再做些更好的給你。”
“那你們家是做什麼的,找我來幹什麼?”明珠心下疑竇更深,是什麼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樣的小孩。
範重山道,“我們家是賣礦石兵器的,我找你來,就是爲了看你呀!”
明珠傻眼了,只聽他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真好看,和我家的劍也般配。便想帶你回來,可大伯說不行。他說你是吳王的妃子,不能要。我就問他怎樣才能把你帶回來,大伯說,除非吳王哪天有求於我,我才能把你要來。但是,伯父又不許我打家我們家的旗號辦這件事,說那樣會牽扯不清,很是麻煩。”他象個小孩般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絞着手指道,“我琢磨了十年,纔想出這個法子,是不是太笨了?”
明珠哪裡知道,範重山是範家近百年來最有天分的一個孩子。自幼無論學什麼都是過目不忘,受家庭薰陶,他在冶煉礦石,製造機關方面有着特殊的興趣。三歲時,他便能辯認近百種礦石,熟記近千種不同兵器的冶煉方法。五歲時,便開始學習製作兵器機關,是名震天下的伯父範七生平最得意的徒弟。十三歲時他就已經超越了師父,成爲範家第一冶煉高手。十五歲起,就接替了伯父範七,執掌了家中最重要的冶煉司和兵器庫。只是他天分既高,從小就全心的癡迷於冶煉一道。於待人接物基本上是一知半解,不瞭解的人常常會以爲他是個白癡。在範家的刻意保護下,他對外界,外界對他,是同樣的知之甚少。
但凡天分過高之人,都會有些癡病,範重山的毛病就是隻要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尤其是美麗的事情都要想方設法據爲己有,然後詳加研究,運用在他的鍛造之術上。自從小時候見過明珠一面後,驚爲天人。從此便對她念念不忘。
範重山掌管冶煉司後,在不影響家族利益的前提下,花費了兩年時間,用庫房裡淘汰下來的礦石加以改進,讓工匠們多打造了三千柄長刀作餌,誘使越國對吳國開了戰,又找了個說客,威逼吳王只要交出明珠,便說服越國與之和談。明珠離宮後,在範家和吳王派出的人共同監視下,在那小院裡住了九天,就是爲了等越國收兵的消息。
至於越王,明白要想滅掉吳國也不是一朝一夕,他可沒那麼大的雄心壯志。既然在和談中從吳國搜刮了許多好處,又可憑白得許多兵器,得了這許多便宜,就順水推舟的退兵了。
至於範重山送出去的那些長刀,沒有打上任何範家的記號,表面鋒利異常,只有用上三五年後纔可看得出內裡質地上的偷工減料。但到那時,越國又能去找誰呢?
聽了範重山糊里糊塗的解釋,明珠還是不太明白。
但範重山卻覺得自己講得夠多了,他甚少與人親近,根本不知避諱,開始動手拉扯明珠的衣裳,“你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到底是怎麼長的,怎麼會生得這麼好看?”
明珠大駭道,“這……這是不行的!”
“爲什麼?”範重山奇道。
明珠臉通紅道,“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能隨便看女子的身體呢?”
範重山疑惑道,“可你現在是我的東西了啊?”
明珠一時語塞,只得搪塞道,“你還是小孩子,你不明白的!總之……就是不能看!”
範重山追問道,“那我什麼時候能看?”
明珠窘得汗都要冒出來了,“你去問你們家大人就知道了!”
範重山當真點了點頭,“好!那我去找人問問。回頭再來找你。”
第三卷 第十一回 情孽糾纏
第十一回 情孽糾纏
“噯!”明珠急急叫道。“你就讓我一人住這兒?”
範重山道,“不行麼?這裡什麼都有,你還要什麼?”
明珠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囁嚅道,“我……我有些害怕。”
範重山道,“大白天的,你怕什麼?”
明珠道,“我怎麼知道時辰?”
範重山道,“你瞧這外面牆上的燭火,我都是根據時辰設的,若是天黑了,會慢慢的暗下去。不過每個地方還會留幾盞燈,不會黑的。廳中有個輪盤,可以看詳細的時刻。到點了飯廳裡就會有人送飯下來,浴室的熱水是長備的。”
明珠道,“那,那晚上你能找個人來陪陪我麼?這屋子這麼大,我又一個人……”
範重山道,“我也住這兒啊!如果沒有新的好東西要做,我都會回來住,就在你隔壁。”
明珠道。“那……那不太好吧,你找個女子來,行麼?”
“可一般人都不肯來啊?我也不喜歡帶外人進來。”範重山實話實說,他喜歡清靜,不喜與外人接觸,所以特意挖了個地下迷宮,可這怪癖哪裡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見明珠不語,他想想道,“這事回頭再說!”他急急忙忙去找大人求教更讓他掛心的問題了。
明珠無法,只得在這裡安心呆了下來。左右逛逛,旁邊有間空房,裡面放些沒完工的半成品,都不知是些什麼,齒軸輪繩擺了放了一地。寬大的書桌上有許多卷軸,是畫着許多稀奇古怪東西的圖紙,應該是範重山平常琢磨他那些玩意兒的地方。
到了晚間,果然見到牆壁的燭火一點點黯淡了下來,倒真是讓人嘖嘖稱奇,也不知那少年是怎麼弄的。細算算,這孩子比自己小了十來歲呢!明珠又覺得有些好笑,怎麼讓個小孩子抓了來?一時想起女兒,又是愁腸百結。
到了院外的燈黑了大半的時候,範重山果然回來了,不知他又是從哪條秘道里鑽進來的。青澀的圓臉紅撲撲的,望着她呵呵直笑。
“你笑什麼?”明珠覺得他就象淘氣的小dd,讓人有些好笑。
範重山甚是羞澀,半天才結結巴巴的道。“咱們,咱們先吃飯吧。”
明珠應了,跟他一起來到小飯廳。不知何時送來的飯菜已經有些涼了,範重山撥動了桌旁一個機關,整個桌面就這麼平平的移了上去,升到一定高度,屋頂忽然打開了,收了出去,等了一會兒,重又換了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下來。
明珠想着,這機關上面一定是有人在操作。用過飯,範重山低着頭不知跑到哪間屋子裡去了。不過有個人在這裡,明珠的心安定了不少。回到房間,百無聊賴的拿了本書倚在牀邊翻看着,朦朦朧朧間正有些睡意。忽覺有什麼動靜,一下驚醒過來,卻見範重山坐在了她牀邊,氣氛頓時變得敏感而尷尬,明珠小心的問道,“你……有事麼?”
範重山點了點頭,吞吞吐吐地道。“我問過大人了,他們說我可以看你的……”
明珠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
範重山道,“不過他們說,看之前,要做一件事的……”他似乎很不好意思,“雖然……我沒做過,可是我有學,我下午很認真的看了書,你瞧,我還帶來了。” 他象獻寶似的捧出一堆書來。
只略掃了一眼書皮,明珠的臉就通紅了,半晌才道,“那個……你們家的大人沒跟你說,這是要成親的人才能做的事麼?”
範重山道,“沒有啊?他們說我可以的。”
明珠道,“可是……我比你大好多,你應該管我叫姐姐,不!我這年紀你都可以管我叫阿姨了吧……”
範重山疑惑地道,“這個跟年紀有關係麼?”
明珠道,“當然!我這麼老,你這麼小,怎麼能行呢?”
範重山道,“你不老啊?你還很漂亮!大人只說,不能和親人和小孩子做這種事情。你又不是,爲什麼不可以?”
明珠臉燒得厲害,怎麼會在這裡跟個半大的孩子討論這種問題?不由氣急敗壞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範重山愁眉苦臉的低頭翻著書,左看右看了一會兒。忽地叫道,“我知道啦!”他起身先過去把門關了,然後到牆邊撥動機關,把燈燭全都滅了。只餘牀邊一盞燈,在黑暗中顯得迷離而危險。
明珠急道,“你要做什麼?”
範重山已經開始脫衣服了,“你臉好紅,書上說你是害羞了!沒關係,書上說關了門,吹了燈就好了。”
明珠從牀上跳了下來,她想出去,卻打不開門了,也不知是些什麼機關,只得回身急道,“你快出去吧!我們真的不可以!”
範重山卻不理她,自顧自的把衣裳脫了,把她一把打橫抱起道,“你別害怕,我雖然不太會,但總要學學的。”
明珠真急了,“你快放我下來!我不要跟你這樣!”
範重山笑道,“書上說,女人一開始都會這麼說。原來是真的。”
他抱着明珠放在牀上,就開始解她的衣衫,還問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姿勢?書上有好多,我也不知道用哪一種?”
明珠真是窘得快要暈過去了,怎麼有這麼白目的少年,說他蠢似乎比誰都聰明,說他聰明又好象傻乎乎的,怎麼講不通道理?
“你……你快放開我!”明珠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我是有過男人的。還有過很多男人,你不介意麼?”
範重山詫異道,“我爲什麼要介意?”
明珠急了,“我,我還做過ji女!”
範重山呆了呆,明珠以爲他嫌棄了,趁機想掙脫,卻不料自己剛一動,卻又被他更加大力的按在牀上了,聽他幾乎是歡呼起來,“那更好了!書上說ji女就是專門做這種事的,你還害什麼臊?”
明珠簡直想抽自己兩耳光!
是啊,還害什麼臊,不過是又多一個男人罷了,他年紀雖小,可若是上了青樓,難道姑娘們就不接客了麼?淚水無力的從眼角滾落,自己算什麼,不就是他買回來的東西?
怔忡之間,範重山已經解開了她的衣裙,紅帳低垂,牀頭一點燭火映得滿牀紅光,平添許多旖旎。
在看到她身體的那一瞬間,範重山也失神了,喃喃地道,“你真好看,身上也這麼好看!”不一會兒,本能開始蠢蠢欲動,他重重的撲了上去,啃咬着她的脣,兩手更加迫不及待的撕扯着她的衣裳,青澀卻又瘋狂的想要吞噬她的一切。
明珠徹底的放棄了反抗,走到哪裡,不都是人的玩物麼?這就是她的命運!
驀地,範重山停了下來,“你怎麼哭了,是我哪裡做的不好麼?”
明珠搖了搖頭。卻依然淚如泉涌。
範重山很認真的說,“書上說,女子之前都會哭的,之後就不會哭了。你等等啊!”
明珠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範重山更加認真的按照記憶中**上的指引**着她的慾望,雖然手法青澀而生疏,卻另有一種情韻,明珠很快就發現自己過於熟稔情慾的身體竟然在他的**下起了反應。她想哭卻真的沒有眼淚可流了,一點一點升騰起來的酥麻的感覺糾纏着她,她越是想逃避,就越逃避不開。
當呻吟不可扼制的從脣中逸出,明珠知道,自己完了。當少年順利的進入她的身體後,最後一絲神智也徹底崩潰了,隨着少年在她體內的莽撞,不知不覺把所有的心事都拋之腦後。
當從火熱中清醒過來時,明珠異常羞恥的發現,自己是緊緊纏着這少年的。
範重山還喘着粗氣,笑着道,“你果然不哭了!”
還有什麼話好說?明珠覺得,此刻自己就算一頭撞死都顯得矯情。
第三卷 第十二回 庭院深深
第十二回 庭院深深
住在地底下,無人問津。度過最初的不適後,明珠竟覺得這地府裡有一種難得的清靜。無絲竹亂耳,無歌舞勞形,範重山並不過分糾纏她,對她也幾乎沒有任何要求。
長日無聊,明珠開始琢磨起四處的東西來,也不知那小子是怎麼弄的,地下小院裡四季如春,花開不敗。許多東西看似簡單,要自己動手以後才知道其中學問匪淺。
時常,明珠也會感覺到傷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了。可她也只能在範重山不在的時候傷感,若是被他瞧見了,那木訥的少年總會熱情的撲上來,以從書上學來的方式安撫她,弄得明珠臉紅心跳。
漸漸熟稔之後,才發現範重山是真的很奇特的一個人。除了冶煉鍛造和精巧機關,他對別的東西都不怎麼放在心上。但並不能說他很狹隘,相反,他非常聰明,只要你教過他一次的事情。他馬上可以舉一反三,要不範家也不會讓他小小年紀就執掌兵器司。簡單來說,他只是不會浪費時間精力在沒興趣的東西上。
所以明珠安下心來等,等着他對自己的厭倦,到那時,她或許能重獲自由。照眼下看,也許要不了多久。範重山除了夜裡,很少和她呆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他也悶不吭聲的埋頭做着自己的事情。他們之間有的,不就是情慾麼?
這少年當真是個完美主義者,凡事都要做到最好,若不讓自己和明珠在歡好中享受到極致的**,絕不肯罷休。他會很認真的照顧着明珠的情緒,讓人根本無法抗拒,只得放縱着自己的情緒,跟隨着他直到攀上雲端才罷。
一時的情慾並不能改變什麼,可累積下來就不一樣了。天長日久,難免滋生出一種多餘的叫做溫情的東西來。
弄得明珠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和這少年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了。
一日,見她無聊的掐着鮮花餵魚,範重山忽然瞧見,疑惑着問道,“你是不是有些悶?想出去走走麼?”
可以麼?明珠眼裡有驚喜的光芒。不過不想見到外人,也許是適應了這樣的單調與寂寞,反而讓人全然放鬆下來,不願再面對異樣的目光和的覬覦的眼神。
範重山點頭微笑。“當然可以,我帶你去我的冶煉爐。那裡沒有我的允許,沒人敢進來。”
牽着她從秘道上去,曲曲折折拐過不少彎,範重山根本就不提防她,一一解釋着每一個機關的使用。
明珠有些明白平常他爲什麼不讓自己亂跑了,不是怕她跑掉,而是這地宮裡的機關實在太複雜了,很多地方都是他自己想起什麼,就加上一道,或者臨時更換一道,若不是他自己,別人不可能弄得清楚。
明珠有些擔心,“你不畫份地圖麼?萬一哪天你自己困在裡面有什麼事,外人進不來怎麼辦?”
範重山道,“我設了緊急通道,不到危急關頭不會輕易打開,開口就在你的房間裡,你不知道藏在哪兒吧!不過通道里也有好幾條路,通向不同的地方,回去我都告訴你。”
從地道里出來時。見洞口很開闊,沒有任何遮掩,明珠還愣了一下,但轉瞬就明白了,沒有地圖,進這地道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哪裡有人敢闖?
不知隔了多久才第一次瞧見陽光,等她適應了,範重山才帶她往外走。
洞口下面是個羣山懷抱的小小山谷,樹木青翠蔥蘢,谷底一汪碧水,按北斗七星的位置環繞着劍廬引了七處深淺不同的水潭,以作淬鍊之處。劍廬裡,爐火燒得正旺,裡面設置了個幾個機關,有可以不停拉着風箱的,也有錘鍊的。
“這是我煉東西的地方。”範重山一進了這裡,眼神都不一樣,簡直是光芒萬丈。
爐上還熔着礦石,熾熱非常,站不了一會兒,就汗如雨下。可看着少年興奮的模樣,明珠由衷的笑了起來,連爐火似乎也不那麼熱了。
範重山興致勃勃的現拿了一小塊黃金,問她要什麼。
拿着隨手摘下的一朵野花,明珠笑道,“打這個可以麼?”
範重山認真的看了看那朵小花,真的就乾脆換了衣裳,套上皮圍裙。開始操作。
熊熊火光裡,少年的肌膚映成健康的紅銅色,顯得矯健而有力,他的眼神專注而動人,這一刻,他的世界裡沒有任何雜念。
明珠忽然很羨慕他,羨慕他有一件事情可以讓自己投入全部的心力。可自己呢,自己又曾經做過什麼真正有意義的事情?
看着那一小錠金子慢慢熔成通紅,然後在鐵砧上被敲打成大致輪廓,再看着每一朵花瓣被反覆耐心的敲打了出來,將多餘的金邊剪掉,用銼子將每一瓣邊緣銼光,最後進行清洗,用瑪瑙刀給首飾上光。忙活了半日,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花就出現在了眼前,真的是很美,尤其是看着其中凝結着的那些全神貫注的汗水。
範重山將花別在她的頭上,“你喜歡什麼,我都幫你做!”
不是不感動。明珠長這麼大,從沒過過這樣日子,沒有人逼着她唱歌跳舞,沒有人讓她強顏歡笑。雖然困守在這一隅小小的天地間,卻是無比的寧靜與愜意。明珠有時會想,若這少年早多少年遇到她,生命裡也許不會這麼多磨難與苦楚。
見她喜歡出來,範重山便只在秘道里留了幾道重要的機關,其他的全都撤消了,明珠很高興有一個地方可以走走。少年的防範做得很好,從來沒有人過來打擾她。
冬日的一天,範重山忽然高高興興的來帶她出去,過年了,家裡人一起吃飯,要團圓。
團圓?明珠心中一暖。這少年把她當作家裡人了。可自己這樣的人能出去見人麼?待要不去,又不願看見少年失望的目光,思前想後,還是去了。
意料中的富貴錦繡、好奇探究,意料中的流言無禮、指指點點,坐不上一時三刻,範重山再也坐不下去了,拉着她就回了地宮,氣鼓鼓的皺起了眉頭甚是不悅。
自此絕口不提帶她出去,對他的這種囚禁,對於明珠來說,卻是另一種保護,令她甘之如怡。就算哪天得到了自由走了出去,明珠不知道,還有哪方淨土可以容她棲息。
範家那曾經驚鴻一瞥出現的,彷彿只是一道光,一道影。很快就隨着時光流轉,默默湮滅了。
那一天,屋裡的鈴聲大作,這是範重山喚她去劍廬。
這是又有一柄好劍出爐了麼?明珠噙着笑,卻立即趕了過去。
一塊黑色石頭放在廬中,範重山看着它,眼睛是狂熱的光芒。
這些年,在範重山的薰陶下,明珠也認得了不少礦石,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塊罕見的稀世玄鐵。
範重山激動的拉着她道,“明珠,我要用它打一把劍,一把流傳千古的名劍!”
明珠點了點頭,真心的爲他高興。有什麼比一位冶煉大師得到一塊夢寐以求的絕好礦石更讓人激動的?
接下來的日子,範重山不眠不休的開始琢磨,除了吃飯和睡覺,整日都在想,到底要打一把怎樣的寶劍。
幾個月過去了,也不知看了多少把劍,研究了多少本圖譜與古籍。範重山依然是無法下手。看着他很快的就憔悴消瘦了下去,成日裡眉間結成的大大川字,明珠有些不忍,不知該怎麼勸解。
她遠遠的站在劍廬旁唱起了歌,這是她到這裡來之後第一次歌唱。不爲取悅誰,只是真心的歌唱,甚至還蹁躚起舞。
範重山從劍廬裡衝了出來,眼睛卻越來越亮,明珠的歌舞未畢,他卻忽然衝上來,一把抱起她,狂喜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他要打一把和明珠一樣美麗的劍。
第三卷 第十三回 有情無情
第十三回 有情無情
拿着尺繩,在明珠身上丈量了一遍又一遍。饒是相處多年,明珠還是羞得臉通紅。要不是範重山的眼裡乾淨得沒有一絲情慾,她是絕不會在燈明燭亮時,纖毫畢現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名師鑄劍,三年乃成。
可不知是第幾個寒暑了,劍仍未成。早已不知祭祀過多少回,總不見效。範重山甚至親自割臂放血,還是沒有效果。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明珠不聲不響的也在查,埋頭在浩如煙海的古籍裡逐字逐句琢磨,覺得有用的地方就作上記號,擺在範重山能看得到的手邊。
終有一日,查完了所有的書籍,還是找不到答案。
明珠百思不得其解,獨自來到了劍廬,火紅的坑爐裡,已具雛形的劍仍躺在紅黃交織的烈焰中鍛燒着,安適而閒逸,見她進來,也只是慵懶的打量了一眼。
忽然,明珠覺得這劍正在對着自己誘惑的微笑,受這魔力的影響。她靠近了一些,再靠近一些。
“你在做什麼!”範重山象陣風似的闖進來,一把將幾乎快掉進火爐裡的她拉開,可還是有一縷垂下的長髮被火舌捲了去,小小的火焰還攀上來,意猶未盡的舔舐着,帶着焦糊的餘韻。靈光一閃,明珠找到了答案。
*****
很久沒有這麼認真的照過鏡子了。
鏡子,曾經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噩夢,那光可鑑人的東西,養成了她絕世的風華,卻也映照出糾纏她半生的苦痛。多瞧一眼都會讓人止不住的想嘔吐,明珠早已學會如何對鏡子視若無睹,但骨子裡根深蒂固的習慣卻讓她在眼角的餘光便注意到自己的姿容儀態。她恨這樣的自己,卻又偏偏無能爲力。
無論是尋芳館,抑或吳宮,鏡子都在她房間裡佔據着無與倫比的地位。直到來到這地下小院,這兒只有一面鏡子,就是梳妝檯上的一面,大小適中,精緻清晰卻又普普通通。想用就把鏡布拉開,不用就關上,一如尋常人家,真好。
明珠不止一次的由衷感謝過這裡,連反光的牆壁都沒有,眼角再不用留多餘的光,四周也沒有窺視的眼神。即使寂寞,也是高興的。
坐在菱花鏡前,認真的端詳着自己的容顏。不可否認,自己還是美麗的。歲月不知是厚待還是薄待自己,硬是不肯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可一點痕跡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將銅鏡略略移動,剛好可以照到牀上酣睡的那個人的臉,再把自己的湊上去,有了對比,就有明顯的不同了。
自己雖然不顯老,但他,畢竟還是更年輕些。飽滿圓潤的臉頰朝氣蓬勃,英挺的鼻樑,漸漸的拉出愈加輪廓分明的臉,可以想見得到,再過十年,甚至二十年,他只會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有魅力。自己呢?現在已是盛開的花朵,再下去。只會逐漸調零殘敗,褪卻顏色,如昨日黃花,風韻猶存。明珠輕笑了起來,只是猶存,分明還是老去了啊!
手輕輕的撫上小腹,外表依舊平平的沒有任何異狀,可明珠知道,那裡多了個小小的生命。真是神奇!當年在與孫太醫春風一度後,因爲不能用湯藥,孫太醫便給她準備了淨身的丸藥,那藥性重了些,他說很可能會造成再不能有孕,可明珠卻毫不遲疑的吞了下去。
有了一個小安寧,已經足夠了,她不會再貪心的想要任何人的血脈。卻沒想到,在與這少年糾纏了若干年後,卻再一次珠胎暗結。
要麼?明珠搖了搖頭。她相信只要自己開口,範重山就能給她和孩子最好的照顧,但名份呢?
範重山長大了,該娶妻了。就是不娶妻,也永遠輪不到她出頭。別說範家不同意,連明珠自己都不同意。她可以象老鼠一樣的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可她的孩子不行,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心裡永遠留下一片陰影。
小安寧其實也是如此吧?想想真是對不住她,父母給了她一個不光彩的出身,又給了她一個不愉快的環境,小小年紀父母都不能在她身邊守護着她,只能放任她怯怯的面對這醜陋的人世間。也不知女兒現在怎麼樣了。瑜能活到她出宮麼?出了宮,她又能否遇到一個懂得珍惜她的人,愛她的家?曾經也想過,求範重山把女兒救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自己都只是他買來的東西,憑什麼要幫她再花心思救出女兒呢?這男人是喜歡她的,可並不表示就可以因此要脅他愛屋及烏。
也許是不能守在女兒身邊的遺憾吧,明珠更不能讓別的孩子來割裂自己對安寧的愛。當年爲了自己選擇一次男人,爲了有個活下去的信念,纔有了她。事後想想,這是多麼的自私。除了每日每夜的對天祈禱,望她平平安安,事事如意,其他的,明珠也無能爲力了。
移步到浴室,好好的洗了一個澡,仔仔細細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換上一套雪白的衣裳。沒有任何紋飾,不施一點脂粉,連垂到腰上的長髮也不作任何束縛,任它們一泄如瀑。
提一盞小巧的琉璃燈,步履輕盈的出了門。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秘道中。待從山谷的那一頭出來時,天空中的彎月已慢慢淡去,啓明星出現了。
天,就快亮了。
深深地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含了一絲笑意,快步向仍透着火光的劍廬走去。如赴一場情人的約會,忐忑不安又充滿期待。
終於又站在巨大的爐坑前,那烈焰似乎是感受到她到來的清新,越發熾熱了。
“等不及了麼?”微微笑着,明珠坦然站在爐火前,“就這麼迫不及待?”語氣中充滿了寵溺。臉上掛着甜蜜的微笑,一如母親面對嗷嗷待哺的孩子。
熊熊火光映着她的臉,很快就讓白?中泛起出粉紅的光,明**人。
隨手從臺上拿了一支匕首,割破中指,一串血滴濺下,火光大熾,那劍微微的抖動了起來,似想立即飛撲進她的懷裡。
“很好!”明珠滿意的點了點頭,“彆着急,小傢伙,咱們得叫他過來了。”拉動了旁邊的機關,這是連接到她臥室的鈴鐺。
側耳聆聽了一會,雖然什麼也聽不見,但腦海中可以想象出範重山慌慌張張往這裡趕的樣子,脣角的笑意越發濃了。
一步一步走上爐臺,明珠臉上笑意從未淡去,柔聲道,“我們來了!”
範重山聽到第一聲鈴響時就睜開了眼睛,一見身邊不見了明珠,立即臉色大變,連衣裳也來不及穿,光着腳就衝了出去。剛到洞口,就看見劍廬裡一道白光,直衝天際,劍成了!
心口是撕心裂肺般的巨痛,跌跌撞撞衝出劍廬裡,佳人已逝,不留一絲痕跡。
一口鮮血直直的噴在劍身上,是劍成後獻上的第一道祭祀。
*****
明珠是一把劍。
不長不短,窈窕婀娜,光華內斂,氣韻天成。舞動起來,只見銀練閃動,如珍珠般皎潔,取人性命時亦是如月光般柔和,彷彿只是被滑膩的絲綢或是情人的手劃過肌膚。連痛都不曾讓你覺得。
似是多情卻又無情,道是無情卻又有情。
明珠成了範家的鎮宅之寶。
想當年,範家鑄造出這把劍的祖先最初是想用它來陪葬的。道此劍一出,必引起大亂。可範家子孫實在不忍心這麼好的劍被埋沒,還是取了出來,瞻仰膜拜。
若干年後,明珠流落到了世間,見過的人無不爲之譁然,就象絕色佳人,不斷的誘惑着人去爭奪。愈爭奪卻愈顯誘人,幾欲顛倒衆生。
劍卻仍是劍,冷冷的看着人世間。
範家後人這才知先祖所言不虛。終於,有一位範氏後人,費了許多周折,輾轉重又購得此劍,送入先祖陵中安葬,這才天下太平。
可果真能永保寧靜麼?
明珠曾來人世間,有多少人見過,就有多少人魂牽夢縈。
*****
在鑄劍不成,放血喂劍時,範重山就知道,這把劍在等着一個人,他的心中又喜又懼。喜的是,此劍若成,必是天下名器,流芳千古。懼的是,它要的是那個女人。
範重山捨不得。
那個女人,他是真的捨不得。自從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他就再無法忘記她了,就象對鍛造一般狂熱。他等了十年,才終於把她帶到了自己身邊。若說小時候是對美色的好奇與迷戀,那麼,在與她生活了多年之後,那種一點一點滲透到骨子裡的東西又是什麼?
範重山不懂,卻知道自己捨不得拿她來祭劍,哪怕這塊煞費苦心,百年難得一遇的玄鐵練不成任何東西。
範重山很寂寞,從骨子裡的寂寞,從小就沒人能理解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沒人能明白他的癡迷與執着。他們只看到他的天才,卻對天才背後的寂寞視而不見。
直到找到了她,只有那個女人肯陪着他住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毫無厭倦。他不需要明白這個女人爲什麼願意這麼做,他只要有個人肯陪着他,讓他不那麼寂寞,這就夠了。
那女人眼中也是寂寞,還有……許多的傷痕。在她來的第一個新年,說起要吃團年飯,不知怎地,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她。歡歡喜喜的帶着她出來,卻被意想不到的眼光和竊竊私語惹火了。有些頑劣的叔伯兄弟藉着酒勁,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打趣,想和佳人一親芳澤,都被他毫不留情的頂回去了。至親骨肉都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她在那些年過着什麼樣的日子。
ji女麼?範重山始終無法將她與那樣的字眼聯繫起來。
每回摸到那把劍時,心口都是疼的。她怎麼那麼傻,爲何一定要去喂劍?是爲了自己麼?還是對這塵世了無掛牽。
範重山想,自己到了陰曹地府一定要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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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識消逝的那一瞬間,明珠在腦海裡把一生重又回想了一遍。除了對女兒的深切惦念,她還想起了誰?
瑜,範重山,甚至更久遠之前的柳人傑。記得最清楚的,居然是範重山。
想起那個少年寂寞的背影,想起他不茍言笑的神情,想起他在多少個夜裡,帶給她的極致歡樂,和那歡樂後說不出口的,脈脈溫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不能在年華老去時面對你,只好在花團錦繡時離開你,融入你最愛的劍中,這樣,你這一生纔會永遠記得我。
是的,我是自私的,既討厭遭人覬覦,又希望每一個見過我的人愛我,永遠記得我。
愛誰麼?不知道,或許誰都不曾真心愛過。
也許,換個人生,換副皮囊,我會學會愛,學會被愛。
可今生,誰也不能改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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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仁八卦:好?!明珠外傳的故事告一段落,明天上奈何結局卷。
第三卷 (一)自嫁
(一)自嫁
年剛過完,朱夫人就成日和小女兒一起催促着要回孃家,朱兆年被妻女聒噪得不行,二月裡,選了個黃道吉日,帶着這孃兒倆就出了門。
送走了他們,朱景先和朱景亞兄弟倆肩上的擔子一下子重了不少,好在平素被他們爹錘鍊慣了,年後事務一時還不算太多,也不覺得太過吃力。
別人都好說,唯一最覺不適的就是安寧。她平日裡跟小姑玩耍慣了,乍失了這伴兒,甚感無聊。朱靖羽畢竟年紀大了,精力有限,總不能天天跟纏着老人家。朱景先白日也忙,沒工夫陪她。想來想去,乾脆就讓安寧帶着宜春宜夏,每日跟着羅玉娥去草堂打發時間。
怕她搗亂,只讓她在後院裡呆着,幫忙碾藥搗藥。這多少也算件正經事情,可比成天悶在家裡強多了。沒幾日,安寧就能認出好幾種藥材,樂此不疲。羅玉娥有空時還教她些簡單的醫理,學些保養之道。安寧一次兩次記不清楚,三次五次後也慢慢記得了。有時還能跟朱靖羽和朱景先說出些門道來,讓他們刮目相看。
年後,羅玉娥下定決心把安寧中午的那頓湯藥也停了,改吃丸藥,扎針的次數卻由半月一次改爲十日一次,把安寧高興得不行。反正扎針又不痛,可比吃苦藥來得容易。試行一段時日後,她身體並無什麼不妥,羅玉娥也漸漸放下心來。
天氣日漸暖和,晚上幾個年輕人一起吃過飯後,就到園子裡陪爺爺奶奶們散步閒話,解悶消遣,家裡的日子過得平適淡然。
朱兆年帶着妻女在外頭,卻成日提心吊膽。
朱夫人有十來年沒出過遠門了,在外面見了什麼都親切。朱景珊更是頭一遭出遠門,她是見了什麼都新鮮。母女二人湊在一塊,這行程可就熱鬧了。一路嘰嘰喳喳,東看西看,出門沒幾天,路沒走多遠,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卻買了快一車。弄得朱兆年煩不勝煩,最後板起面孔,嚴令妻女再也不許在路上瞎耽擱工夫。饒是如此,行程還是拖拖拉拉延誤了好久,等剛到晉都朱兆稔家住下,卻立時收到了齊家的請柬。
原來是朱景明在和齊家兄弟們聚會時不小心說漏了嘴,齊家得知朱家的小丫頭要來,早就眼巴巴地一直在盼着。朱景亞去年來時,齊雪兒已經許了人家了,齊霜兒又小,沒啥指望。除了灌了他個酒飽之外,倒沒怎麼爲難他。可齊家五虎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仍是單身,滿心指望這朱家的小丫頭能象上次安寧一樣,給他們個驚喜。
朱景珊不負衆望,齊老太爺剛開玩笑的說了句要朱景珊來做孫媳婦,朱景珊立刻兩眼放光、大言不慚的滿口應承了,還直問他們能不能快點,按她的意思,那是越快越好,大有立刻拜堂成親之勢。讓齊家五兄弟喜就未必,驚是夠驚的。
把朱兆年給氣得,哪有這麼小就成天惦記着嫁人的?
只聽朱景珊在齊家振振有辭的說,嫁了人,大哥說就可以象大嫂一樣,不用惦記年考。字寫得好不好,會不會彈琴畫畫、女紅烹飪都不重要了,騎馬射箭可以象大嫂那樣隨便唬弄幾下,而不是紮紮實實的跟孟師傅一塊揮汗如雨,更不用在廚房裡煙熏火燎的被王師傅念念叨叨。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嫁了人就是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幹,什麼事都有人替她操心,她只管象大嫂一樣天天琢磨怎麼玩就好了。所以,她朱三小姐的人生目標就是嫁人,趕快嫁人!
齊家兄弟一聽可全傻眼了,這樣的媳婦可誰敢討?衆人對朱景先的滿腔妒忌頓時化爲深切同情,若是這樣,就算討個天仙做老婆也沒什麼好羨慕的。
朱兆年聽了,鼻子都險些氣歪了,這大兒子教的是哪門子歪理?臉都丟盡了!
難堪的靜默裡,齊老太爺只好厚着臉皮笑呵呵的打圓場,“景珊哪,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朱景珊卻一本正經的問她到底要嫁誰,她也好早作一番交待,準備好她喜歡吃的喝的玩的東西,到時接她來。
齊家幾兄弟面面相覷,不是兩眼望天,就是雙目觀地,恨不得生個隱身術,剛想把最小的齊若樺推出去交差,齊若樺卻不知偷鑽哪張桌子底下躲去了。
朱景珊還真不客氣,別人不搭理她,她還主動仰頭在齊家幾兄弟之間挑肥揀瘦。朱兆年剛想打斷寶貝女兒的無禮,她她快人一步的指着齊若鬆道,“齊大哥哥,我就嫁你吧!我蓮子姐姐嫁的是大哥,我也要嫁大哥!”
齊若鬆窘得面紅耳赤,支吾了半天方道,“景珊妹妹,你……你也太小了!”
“沒關係,我不嫌你老!”朱景珊還主動寬慰着他。
齊若鬆只得搪塞着道,“等你長大點再說吧!”
“我很快就長大了!”朱景珊扳着指頭數了數,“我今年就十一歲了,四年後我就要年考。你最多再等我五年,我考完就來嫁你好不好?”她努力推銷着自己,“我考完試是有嫁妝的!”一時想想又道,“我可能考不到甲等嫁妝,我爭取拿個乙等吧,你要嫌少,我就讓我大嫂再給我點。她本來說要把她的嫁妝全送給我,這樣我就不用考試了,馬上就能嫁你。可我大哥說嫁妝是不能送的,所以我非得等到四年後去參加年考不可。但我爺爺還送了蓮子姐姐一樓的寶貝古董,蓮子姐姐怕我出嫁時拿不到好嫁妝,答應過說讓我出嫁時自己去挑,隨便我拿多少,可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你喜歡什麼?要不你抽個空自己去挑吧!”
朱三小姐也不怕醜,當着一屋子長輩,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讓人可真不好意思拒絕了。齊若鬆又不敢答應,望着爺爺滿臉通紅。
齊老太爺心道,望我有什麼用?我要早知道朱家養這麼個刁鑽丫頭,怎麼也不會開這玩笑了。
朱兆年當真是哭笑不得,這寶貝女兒和大媳婦可當是什麼都想好了,合着都沒他們這做父母的什麼事了。清咳一聲道,“景珊,不得無禮!”轉頭望着齊家老小賠笑道,“我這丫頭,打小在家裡慣壞了,又從沒出門作過客,無法無天,不懂規矩。我早說過,她可比我那媳婦更加頑皮。讓大夥兒見笑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瞪着女兒道,“景珊,快回來!別再胡鬧了。”
朱景珊皺着眉,失望地瞧着齊若鬆道,“齊大哥哥,你真的不要我做媳婦啊?”
這讓人怎麼回答?齊若鬆窘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景珊撅起小嘴嘟囔着,“我很不好麼?其實我比我大嫂還強點的!連她都有人要,爲什麼我就沒人要?”一面說,一面垂頭喪氣的往她娘跟前而去尋求慰籍。
齊若鬆瞧着她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心中忽生出幾分憐惜之意,也不知是怎地,心中一動,“景珊!”
朱景珊停下腳步,兩眼放光的回頭瞧他,滿廳只聽齊若鬆在問,“你真的願意嫁我麼?”此言一出,舉座皆驚,連齊老太爺的臉色也微變了。
朱兆年和夫人緊緊盯着女兒,手心裡都快攥出汗來了。卻見朱景珊蹦蹦跳跳的跑到齊若鬆跟前,拉着他的衣袖喜笑顏開,“我願意!你跟我大哥很象,我願意嫁你!”
齊若鬆看着她不加掩飾的笑顏有一瞬間的出神,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微笑道,“那我就等你五年!”
第三卷 (二)嫁妝
(二)嫁妝
朱景珊剛想歡呼。慶賀終於嫁人成功,齊若鬆又兜頭潑她一盆冷水,“但你五年後要在家裡考到甲等嫁妝哦,若是乙等,我可就不來娶你了。”
“啊?甲等?”朱景珊慘叫一聲,兩手抱頭,“那我估計是沒希望了!”
齊若鬆略帶輕視的激她,“原來你這麼沒出息啊?那就怪不得沒人要了!”
朱景珊小臉漲得通紅,攥着小拳頭,仰臉瞪着他道,“我纔不是沒出息呢!”
齊若鬆繼續誘哄着,“那你是可以考到甲等的,對不對?”
朱景珊遲疑了一下,壯着膽子道,“甲等就甲等!我就不信考不到!”
齊若鬆笑道,“那咱們算不算一言爲定了?”
朱景珊一跺腳道,“好!咱們拉勾!”她將右手小指舉上前道,“那我若考到了,你就來娶我!還有,我嫁你以後也可以象蓮子姐姐一樣天天玩的。”
齊若鬆瞧着她一笑,真的也伸出右手小指跟她打了勾。
剩下一屋子人瞧着他倆目瞪口呆。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倒是齊若鬆轉身跪下,鄭重的給朱兆年夫婦行了個大禮道,“請恕小侄冒昧,還未問過伯父伯母的意思,就擅自與令媛訂下婚姻之約。但請念在小侄一片赤誠,萬勿見怪!”
朱夫人臉色變了,望着丈夫不出聲。
朱兆年倒鎮定下來了,只問道,“若鬆,你可想好了?”
齊若鬆點了點頭。
朱兆年又望着齊老太爺道,“伯父,您的意思呢?”
齊老太爺微笑着點頭道,“孩子們自己都同意了,我當然也同意。”
“那好,若鬆,我們也同意了。”朱兆年起身道,“今日就此告辭,改日再敘!”
齊家也不挽留,一家子異常隆重的將他們送了出去。等朱家馬車走遠了,其他幾兄弟才圍着大哥嘰嘰喳喳的道,“大哥,你真答應了?你真要等那小丫頭五年?”
“你們不都聽見的麼?”齊若鬆轉頭望着齊老太爺道,“爺爺,我這麼做,您不會怪我吧?”
齊老太爺搖了搖頭道,“真沒想到,那小丫頭倒挺有眼光。偏偏挑上你!她這真是想好了,將來只管玩,不管事的。若鬆,你將來可真有得辛苦了!”他捋着鬍子笑道,“爺爺只奇怪,你怎麼會突然答應她了?”
齊若鬆有些赧顏道,“我也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的就答應了。”
齊老太爺笑道,“可能是你跟她有緣份吧!”他想想道,“不過,你的弟妹們可不能等,他們該成親可都該成親,顧不了這先後次序了。”
齊若鬆點頭道,“那是自然。”
齊若柏叫道,“爺爺,我要陪大哥等!不過五年,等就等吧,大哥不娶,我也不娶!”
其他幾兄弟也叫道,“爺爺,咱們比大哥都小,陪他一起等!”
齊若樺忽道。“萬一那丫頭沒考到甲等怎麼辦?大哥不白等了?”
其他幾兄弟瞪他一眼道,“多嘴!”
齊老太爺笑道,“傻孩子,你大哥五年都等了,到時她就是考個丁等也得娶啊!不過,我相信那丫頭沒那麼不濟事,若鬆,你說是不是?”
齊若鬆笑道,“我也覺得她應該沒那麼差勁,等等看吧。”他心裡開始琢磨着教妻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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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老少一回家,朱兆稔迫不及待地就問道,“大哥,你當真答應了?”
朱兆年道,“珊兒話都說到那裡了,我剛圓過來,誰知齊家那大小子竟又接了回去。我不答應有什麼法子?”
朱夫人皺眉道,“那孩子人才倒是好的,只年紀比珊兒大太多了!”
朱兆年卻道,“那小子明知自己大上這許多,卻仍肯答應等上珊兒五年,這份心意就是極難得的。他又肯答應珊兒讓她將來什麼事都不管,若是他對珊兒真能跟景先待小蓮子一般,便是大上幾歲,也沒什麼關係了。”
朱夫人道,“那倒是,他對珊兒若能有一半景先待小蓮子一般,我也放心了。”
朱兆年忽笑道,“你說珊兒傻吧,倒真是不吃虧。挑人也知道挑他家最好的。你們沒聽到,嫁妝都不用咱們操心,連咱那傻媳婦都知道替她置辦。”
朱兆稔也笑了起來,“若鬆這孩子我平素瞧着真是不錯的,景珊若是嫁他,也不算辱沒了。”
朱夫人嘆道,“只想着珊兒五年後就要嫁人,我這心裡可不知是怎麼滋味!她還這麼點小,又什麼都不懂!”
朱兆年也嘆息了一聲道,“養女兒就是這點不好!”
朱兆稔道,“這事我可是過來人了,景雲嫁人時,我和你們弟妹也着實難受呢!可後來見她過得甚好,又添了外孫,心裡就歡喜。再說,若大家都不願嫁女兒,咱們這些兒子們可咋辦?”說得朱兆年夫婦又笑了起來。
在晉都盤桓了幾日,朱兆年一家三口便回了威遠堡孃家。在得知朱景珊的婚事後,宇文天牧在給羅玉娥的信中是大發感慨,他本覺得自己等得夠不容易的,沒想到現在還有一個比他更不容易的哥們兒。羅玉娥瞧着也是目瞪口呆,趕緊八卦給家中衆人知曉。
朱景先一聽也愣了,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是齊若鬆?會不會是齊若樺或齊若桐?表哥是不是寫錯了?”
“不可能吧?”羅玉娥又將那張信紙抽出,仔細瞧了一遍道,“真是齊若鬆,你瞧,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的,是齊家大哥,還得等五年。若不是如此,他幹嘛發這許多感慨?”
朱景先接過瞧了,詫異道,“還真是齊若鬆,他怎麼可能看上珊妹?她纔多點大?”
朱景亞道。“齊大哥好象跟哥是一年的吧,再等珊妹五年,我的天,他都多大了!”
朱靖羽道,“也沒那麼老!既跟景先一年,比景珊就大上了十歲,瞧你們說得,好象他七老八十似的!”
朱景亞這纔想起,家裡那些奶奶們可有好幾個比爺爺小上二十幾歲的。
只有安寧開心笑道,“景珊終於可以嫁人了!真好!”
朱景先瞪她一眼,“你還笑!”
安寧癟着嘴不作聲了。
朱靖羽忙迴護着安寧道,“景先你幹嘛兇小蓮子!小蓮子,到爺爺這兒來,說說景珊嫁人有什麼好?”
安寧馬上換上笑臉道,“景珊要是嫁了人,就可以和我一樣天天玩,再不用學這學那的了,她現在成天學得可辛苦呢!”
朱靖羽笑道,“看來景珊這麼急着嫁人,全是學你呢!怪不得是齊家老大,我明白了,她定是見你嫁了個大哥,也照她大哥樣子選了一個。”
安寧疑惑道,“會是這樣?”
朱靖羽道,“八九不離十,等他們回來一問便知。”
安寧低聲對朱靖羽道,“爺爺,景珊嫁人時,我可不可以把您送我那樓裡的東西送些給她做嫁妝啊?給她多拿些,到時別人就不會瞧不起她了!”
朱靖羽笑道,“你連嫁妝都替她想好了?”
安寧望了朱景先一眼才道,“我本來打算把我的嫁妝全送給景珊的,這樣她不用去考試了。可景先不同意,說那個不能送。所以我只有送您送我的東西了,爺爺,行不行啊?”
朱靖羽笑道,“當然可以。爺爺既送了你,就是你的了。你能有這心,爺爺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同意!你要送那樓裡的東西,連景先也不用問的,他只是幫你收着,可不是他的東西,全是你的東西。你要是送完了,爺爺還有別的好東西送你。”
安寧笑道,“真的?謝謝爺爺!玉娥,你出嫁時也去挑些你喜歡的吧,雖然你不用考試,但我也要送你的!”
羅玉娥臉一紅,嗔道,“小蓮子,你說什麼呢!”
朱靖羽道,“小蓮子這話說得可太對了!玉娥,你出嫁時,朱爺爺也要送你一份嫁妝的。包你喜歡!”
羅玉娥臉更紅了。
第三卷 (三)鴻雁
(三)鴻雁
怕羅玉娥太尷尬。朱靖羽笑着把話題岔開,“小蓮子,你好好在草堂裡幫玉娥的忙,這也是給你自己積福呢!”
安寧點頭道,“景先也這麼說,他還拿爺爺給我的錢,給我修了兩座橋,在那個什麼地方?”
朱景先接道,“在松木坪,那個地方有條河,當年你走過,我也走過。河水湍急,往來全靠當地百姓擺渡,遇到漲水就極是兇險。上次爺爺讓我替小蓮子做善事的時候,我當時就想起這事了,便讓人在那河的上游下游各修了座石橋,剛剛完工,取名便叫上蓮橋和下蓮橋。”
朱靖羽道,“這事做得很好。”
朱景先望着安寧,眼裡滿是溫柔的笑意,“過了那橋。翻個山頭便是響板,我就是在那兒撿到小蓮子的。”
“撿到的?”安寧疑惑的瞧着他。
朱景先笑道,“真是撿到的。你那時突然生了病倒在我面前,把頂天嚇得魂飛魄散,我就把你們撿了去,帶到山下拾回鎮,全虧了莫大夫夫婦倆給你治好了病,後來也是通過他,咱們才結識了羅大夫,又認識了羅姑娘。”
羅玉娥道,“你結識小蓮子的過程還真挺曲折的。”
朱景先感慨的道,“就是,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彎,才終於遇上。”
安寧奇道,“你爲什麼要轉彎,直接走到我跟前來不就完了?”
衆人都笑了起來,朱靖羽打趣道,“景先倒是想直接走到你面前來的,可是當時老天爺不同意,非得讓咱們一家子兜上這麼一大圈才相遇。”
安寧皺眉道,“老天爺怎麼這麼麻煩的?”
朱景亞笑道,“嫂子,這叫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你和哥之前是緣份沒到,所以就是見到了也不認得!說起來,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也在場呢!”
朱景先笑道。“她哪裡還記得那些!上次帶她去宮亭廟,她可什麼都不知道。”
安寧辯解道,“可我現在記得了呀!”
朱景先笑道,“是,那現在記得的可都不許再忘了!”
安寧搖頭道,“不會忘的!”
朱靖羽笑道,“你再敢忘記,別說景先生氣,爺爺也生氣,一家子都生氣,都不理你了!”
安寧一吐舌頭道,“不敢忘的!”
朱景先瞧着不雅,“這怪模樣,是學珊妹的吧?以後不許這樣了,多難看!”安寧聽了,又吐了吐舌頭,逗得大夥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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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夫人這次可滿意了,她回孃家住了兩個多月,跟女兒成天縱馬疾馳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孃兒倆個都玩瘋了,到了六月初才依依不捨的動身回家。回家又路過晉都時。齊家派人送來一把短劍,說是他家大少爺小時候用過的。朱兆年解下女兒手上一個七寶鈴鐺手鐲,還贈了回去,算是彼此留下了信物。
及至到了家,朱兆年劈頭蓋臉便把朱景先給臭罵了一頓,怪他沒做好榜樣,不僅把媳婦給慣壞了,還教妹子那些歪理,害得妹子這麼小就急着嫁人,訂下了親事。把一腔嫁女之痛盡數發泄在大兒子身上,讓朱景先鬱悶得不行,唯有回家摟着自己的小媳婦尋求一點安慰。
朱景珊成天得意洋洋的拿着那把短劍四處炫耀,也只有安寧才當面贊她幹得漂亮,終於逮着個人嫁了,姑嫂二人志同道合,臭味相投。
朱景珊忽又想起,走得太匆忙,還沒來得及把自己喜歡吃的玩的全告訴她未來的夫婿,這可如何是好。安寧這個狗頭軍師幫她想了幾日,忽見羅玉娥給宇文天牧回信,她靈機一動,便讓小姑也給她的齊大哥哥寫封信去。
朱景珊聞言甚是有理,便拉着大嫂幫她寫信,提筆剛寫了齊大哥哥四個大字,就被安寧否決了,她拿出當年朱靖羽教她的那套理論教育了小姑一番,讓她以後稱呼都只用“若鬆”二字,以示親密。朱景珊可不覺得這稱呼有什麼遠近之分,只是一瞧可以少寫兩個字。便覺得嫂子十分英明,馬上照辦。
信中內容便如平常說話般,朱景珊將自己喜歡吃的喝的玩的,一一作了交待,當中有些不會寫的字,便畫個圖代替,歪歪扭扭,七零八碎,倒也洋洋灑灑寫了七八張紙。信寫好後,便交給她爹說要寄給她未來的夫婿。朱兆年臉一板,卻仍是收了信,待沒人處和夫人一起打開偷瞧了一番,倒給逗樂了,就這麼原汁原味的給寄了去。
當齊若鬆收到朱景珊的來信時,齊家上下都驚動了,一個個伸長脖子想瞧瞧這“情書”到底是怎麼一番模樣。齊若鬆心裡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那小丫頭給他寫了些什麼,閂了門,自己坐在房裡瞧了沒一會兒工夫,齊家老少就聽見大少爺房裡傳來狂笑,還久久不停。
弄得齊若樺倒有些後悔了,早知道這丫頭這麼好玩,當初自己怎麼不挺身而出。乾脆答應娶她得了,反正他們年齡也相當,而且最早想結親的也是他。
齊若樺腦子一熱便去找大哥商量,想讓大哥把那小丫頭讓給他算了,大哥卻臉一沉道,“絕對不行!你早幹嘛去了,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齊若鬆把朱景珊的信牢牢鎖在了箱子裡,任誰也不給瞧,琢磨了好幾日,才提筆給她也寫了封回信。就此,拉開了他和小媳婦長達五年的書信往來。
此後。齊府不時能聽到大少爺收到信時的爽朗笑聲。待他們日後成親時,那一大箱子滿滿當當的所謂情書還傳爲一時佳話,不知羨煞多少旁人。每每有人提及,齊若鬆總是但笑不語。
仲夏時節,白晝日長,天氣炎熱,饒是香溪這麼冬暖夏涼的地方,人也不願意活動。
朱景珊的馬術和箭術暫改爲三天一課,中間本來給她一日休息,但在齊若鬆書信的啓發誘導下,她又加了門劍術,功課還是滿滿當當。不過劍術不受場地限制,孟大師傅就挑早晚涼快時,在府中蔭涼處進行教習。
廚藝仍是照舊,練了快一年的刀工,朱景珊現在開始學着炒幾個小菜了,倒也似模似樣的。據她的第一位食客——大嫂點評,已經不錯了。
朱景珊聽了雖然高興,可大嫂的話她也不敢全信,她可是要考甲等嫁妝的,若是考不到,若鬆說不光不娶她,還要把她的事蹟四處宣揚,那到時可丟人丟到晉國去了。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夏末的一個午後。
草堂裡沒什麼病人,羅玉娥看醫書看得累了,正伏在桌上打盹,忽然有人在桌案上重重的敲了兩聲,一下把她驚醒了。
剛睜開酸澀的眼皮,眼前一片昏暗,還沒來得及適應光線,瞧清這人的長相,她就忙道,“請坐。”然後習慣性的伸手就去拿這人的脈象,把了一時疑惑道,“你沒什麼病啊?”
只聽那人哼了一聲道,“我當然沒病!你有病纔對!”
羅玉娥嚇了一跳。擡眼一瞧,又揉了揉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笑道,“你沒作夢!這是真的!”
羅玉娥還皺着眉自言自語,“真奇怪,還會說話來着。”
那人眉毛一揚,毫不客氣的伸手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疼不疼?”
羅玉娥揉着頭道,“疼。”
那人道,“這你總該相信了吧?”
羅玉娥忽伸手拈起根銀針打算扎自己一針試試,那人忙伸手攔着,握着羅玉娥的手道,“我都說是真的了,你幹嘛還扎自己?”
羅玉娥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誰?”
第三卷 (四)異狀
(四)異狀
那人不耐煩的道。“真是傻了!連我都不認得了麼?你相公!”
羅玉娥臉一下紅了,把他手甩開,嗔道,“你怎麼也不言語一聲就來了?”
宇文天牧道,“我怎麼能不來?一年之約就要到了,我要不來,你今年要又不回去怎麼辦?”
羅玉娥怔道,“那你是來找我回去的?”
“廢話!”宇文天牧道,“不爲接你回去,我幹嘛跑這一趟?”
羅玉娥爲難地道,“可我現在還不能走!”
宇文天牧嗤笑道,“早知道你會說這話!你放心,這次來的,不只我一個,還有你三哥三嫂。”
“啊?”羅玉娥怔道,“我三哥三嫂也來了?他們人呢?”
宇文天牧道,“我先把他們送到香溪去了,纔來這兒的。三嫂可也懂醫術了,從去年起,我就跟你爹商量,讓他老人家專門教你三嫂怎麼治小蓮子。再加上你三哥從旁協助,你這回走,可以放心了?”
羅玉娥訝異道,“原來你們早商量過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反正答應了讓你在這留一年,說不說都一樣!”宇文天牧瞧瞧左右道,“小蓮子呢?聽說她在你這兒幫忙?”
羅玉娥抿嘴笑道,“是啊,不過現在天熱,她也愛偷懶了,總是躲在後面睡覺。”
宇文天牧道,“你方纔不也一樣?既然沒什麼人,今天干脆早些關了鋪子回去吧。”
羅玉娥點頭道,“好。我到後面去叫她!”她轉身進去了,過了一會兒才拉着迷迷糊糊的安寧出來了。
安寧瞧見宇文天牧道,“咦?天牧哥哥,你怎麼來了?”
宇文天牧道,“我來不好麼?”
安寧想了半天忽道,“我知道了,你是來接玉娥走的!”
宇文天牧笑道,“小蓮子變聰明瞭啊!那你同意麼?”
安寧點頭道,“同意!景先說玉娥是爲了我才留了這麼久的,她早該跟你成親的,就象我和景先一樣。”
羅玉娥臉紅了。
宇文天牧笑道,“那謝謝小蓮子這麼懂事了!”
安寧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天牧哥哥。爺爺送我那小樓裡的東西,據說都是挺好的。可我也不懂,要不你去瞧瞧可有什麼喜歡的就拿去吧!我要玉娥挑幾樣做嫁妝,可她一直不肯去拿!”
宇文天牧心想,不要白不要,便道,“謝謝小蓮子,那天牧哥哥可不客氣了,走!咱們現就回去拿。”回了小樓,他還真不客氣的挑了幾件異常貴重的玉器和青銅器。
朱景先道,“表哥好眼光啊!”
宇文天牧道,“心疼啊!你還好意思,我沒把你這樓搬走就算客氣的。也不想想,把你表嫂留多久了!”
朱景先笑道,“不敢不敢!你要搬走儘管搬走,反正是小蓮子的東西,我只負責看守。”
宇文天牧道,“要不是小蓮子的東西,我還不要呢!就這幾樣了,讓人裝箱包結實了,多的帶在路上也累贅!”
到了晚間。朱靖羽宣佈送玉娥一間藥堂做嫁妝,不過這嫁妝卻得留在香溪了,歡迎羅玉娥隨時回來瞧瞧。
朱靖羽道,“以前是怕玉娥辛苦,又是女孩兒家拋頭露面多了總是不妥,所以佈置的那間草堂特意選了個鬧中取靜的地方。現在既是羅三公子親來了,那便在集市上開間無病堂的正經分堂吧。鋪面我早就選了一處放着了,那草堂本就適合居家,也一併也送你們無病堂了。”
羅玉娥和三哥羅玉賢是感激不盡。兄妹一商量,他哥嫂這些天去籌備分堂開張事宜,羅玉娥一面交接事務,一面打點行裝,準備回家。朱靖羽還非得讓羅玉娥去自家鋪子裡挑些中意的料子,給她置辦些新裝。
宇文天牧問道,“朱爺爺,景先成親時您張羅得那麼熱鬧,我瞧着也眼熱,您要不也照那個樣兒,給送我府中也置辦些新衣裳吧?”
羅玉娥一聽,這還真厚臉皮,那得要多少布料啊!
朱靖羽微微一笑,“你要多少,什麼樣兒的,只管跟景先說,讓他給你張羅。”
宇文天牧喜不自勝,跟朱景先一報數量,朱景先想想道,“那麼多衣裳,就算給你做好了。帶回去都不知要多少輛馬車裝。不如這樣,你跟我去看好料子,我一總髮到晉都去,你要自己拿回去做也好,讓四叔幫你們訂製也行,等弄好了,再一起給你們送家去。”
宇文天牧點頭稱是。回家前的這些天,他就拖着羅玉娥東逛西逛,買這買那。
安寧本來是最愛逛街的,可跟他們逛了一天卻不願去了,說實在太累,寧願在家睡大覺,連朱景先都覺得稀奇。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想來是逛了一天有些累了,安寧連平素最喜歡吃的魚也不吃了,就挑了些青菜豆腐。
晚飯後,她又吊在朱景先胳膊上,纏着要他揹回去。
朱兆年瞟見瞪了一眼道,“小蓮子下來!剛吃了飯,走幾步回去,活動一下,這麼着對脾胃可不好!景先你不許揹她。”
安寧只好撅着嘴下來,待走得遠了。朱景先瞧見四下無人,才偷偷摸摸的揹着小媳婦溜回去。
可一連幾日都是如此,朱景先就有些疑惑道,“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這些天胃口也不好,人又總是懶洋洋的?”
朱夫人道,“想來是要換季了吧,春困秋乏,這就快入秋了,有些不適也是正常的。小蓮子,你最近想吃什麼?跟娘說,讓廚房給你做。”
朱景珊道。“蓮子姐姐,我也會做了,我做給你吃吧。”
安寧想了半天道,“冰糖葫蘆!”
朱景先笑道,“你怎麼總掂記那東西,不過現在可不是季節,山楂還沒熟呢!”
朱景珊道,“蓮子姐姐,你是想吃酸酸甜甜的東西麼?”
安寧點了點頭。
朱景珊想想道,“那我明天問下王大師傅,有什麼這樣開胃的菜,給你做一道。”
安寧笑道,“那我明天可等着呢!”
到了第二日,朱景珊捧上一尾精心烹製的糖醋魚,可安寧只吃了一口就搖頭不吃了。
朱景珊皺眉道,“不好吃麼?”
安寧道,“好吃。不知爲什麼,就是不想吃。”她一時瞧見桌上小碟紅紅綠綠的泡菜,看着挺有食慾。
朱景先攔着道,“這是酸辣的,你以前可從不吃辣的。”
安寧還是想嘗,拿筷子蘸了一點,覺得甚是開胃,就着這些泡菜把飯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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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景先道,“這可真不行了,明日無論如何得讓羅姑娘抽個空來給你瞧瞧,怎麼盡吃這些東西?”他一向記得很清楚,安寧的月信雖還不太準時,可這一回卻也遲了好長日子了。
羅玉娥晚上逛街回來聽丫頭們說起,第二日早飯後就和宇文天牧一起來了小飯廳,宇文天牧給她拎着藥箱,眉開眼笑的做着小跟班。
正好人都在,都是極熟的,也不用客套,羅玉娥拉着安寧坐下就開始診脈,手剛搭上安寧的脈,沒一會兒。她臉上忽變了顏色,手也輕輕有些抖了起來。
“怎麼了?”朱景先從沒見過她這種表情,有些嚇着了。
羅玉娥擺了擺手,換了一隻手又搭了半晌,她的臉色愈顯緊張。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道,“你們趕緊……趕緊再去尋幾個大夫來!我怕我診錯了。”
見她神色異常,朱兆年也有些緊張了,忙道,“快,馬上派馬車把家裡相熟的高大夫、黃大夫、魯大夫和彭大夫全都請過來!”
羅玉娥瞧着安寧,眼神複雜之極。
安寧道,“玉娥,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羅玉娥勉強嚥了口口水,讓自己鎮定一些,“哦……沒,沒什麼。”
第三卷 (五)報喜
(五)報喜
羅玉娥見屋裡圍着這許多人。空氣略顯沉悶,便道,“你們都出去吧,暫時都不要進來。朱公子,有你陪着她就行了。”她自己也起身想往外走,腳步卻有些僵硬。
宇文天牧忙上前扶着她道,“玉娥,你怎麼了?”
羅玉娥道,“扶我……扶我出去透透氣!”
宇文天牧扶了她到了外間,羅玉娥手哆嗦得怎麼也冷靜不下來,於是問道,“還有沒有冰?給我盆冰水!”朱家專門建有冰窖,冬日貯冰,以作夏日消暑之用。
朱景亞道,“有的,玉娥姐,你等着,我馬上帶人去取!”
很快化了盆冰水,羅玉娥把手浸在冰水裡許久才鎮定下來,又絞了冰帕子敷了臉,宇文天牧端了杯涼茶過來。“快喝口水,你是不是中暑了?”
羅玉娥搖了搖頭,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又深呼吸了一會兒,鎮定了心神,道,“你們別進來,我再去給她診脈。”
她一時又進去了,給安寧診了脈,良久不語。
朱景先着急了,把她拉到外面道,“到底怎麼樣?羅姑娘,是好是壞你快說呀!”
羅玉娥慎重的道,“你先彆着急,還是等其他大夫來瞧了再說吧。”
時候不長,四位大夫陸續到了,羅玉娥把朱景先也趕了出去,自陪着幾位大夫,一一給安寧把了脈,然後聚到一塊。
羅玉娥強按着心頭的激盪,顫聲問道,“她是不是,是不是……”
高大夫會意點頭道,“是呀!你們幾位以爲如何?”
其他三位紛紛道,“本來就是呀!”
羅玉娥的眼淚掉了下來,“當真是?”
四位大夫面面相覷道,“不可能咱們這麼多人同時看錯吧?”
羅玉娥忽哈哈大笑了起來。
朱景先在外面等得受不了了。推門闖了進來,“羅姑娘,小蓮子她到底是怎麼了?”
衆人也跟着進來,瞧見羅玉娥一面掉着眼淚,一面哈哈大笑,都有些發懵。
宇文天牧臉色微變,“玉娥,你可別嚇我!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你說句話好不好?”
羅玉娥沒理他,徑直走到安寧跟前,拉着她的手,眼中落着淚,臉上卻帶着笑,一個勁兒的叫道,“小蓮子!小蓮子!”
安寧疑惑地道,“玉娥,你到底怎麼了?”
羅玉娥一把抱住了安寧道,“小蓮子,你太棒了!”
朱夫人急道,“我這媳婦到底是怎麼了,你們幾位能不能給句話呀!”
四位大夫一齊笑了起來,“還是讓羅大夫來說吧。她瞧了這麼些年。該由她來報喜!”
“報喜?”朱景先詫異道。
羅玉娥擡手隨便擦了擦眼淚,這才轉身緊緊拉着朱景先的手,“朱公子,恭喜你,你要當爹了!”說着又是一串眼淚落了下來。
朱景先一時還沒明白過來,宇文天牧瞧着眉頭一皺,把激動忘形的羅玉娥扯了開來。
還是朱兆年最先反應了過來,瞪大眼睛上前拉着羅玉娥問道,“你是說小蓮子她,她……”
羅玉娥一個點兒的點頭,“正是!小蓮子,她有身孕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朱兆年倒吸了一口冷氣,“你們不是說小蓮子,她,她很難有身孕的麼?”
羅玉娥抹着眼淚道,“本來的確是子嗣艱難,可這幾年,她在府中得到了很好的照顧,藥石不誤,特別是成親後的這兩年,情況越來越好。其實我……我這幾年來一直都有跟我爹商量,給小蓮子不斷調理、扎針,就是想讓她能懷上孩子。可我們一直都不敢說,我們怕你們知道了,會抱有太大的希望,到時我們又做不到……”她的聲音哽咽了,“沒想到,小蓮子,她真的做到了!”
朱兆年追問道。“那她體內的毒素呢?會對她和孩子有影響麼?她這胎能保得住麼?”
羅玉娥果斷的道,“保得住!我一定會幫她保住!她體內的毒素已經很微弱了,所以這幾個月我才大膽地給她停了湯藥,沒想到這麼快!”她又笑了起來道,“朱伯伯,恭喜您,您真的要當爺爺了!”
“啊!”朱景先忽然大喊一聲,把衆人唬了一跳。
朱夫人忙上前護着安寧,嗔着大兒子道,“你這孩子鬼叫什麼,別嚇着她和孩子了。”
安寧仍有些懵懂,“娘,玉娥說什麼了,景先怎麼這樣?”
朱景先忽轉頭直直的望着安寧,安寧被他瞧得有些緊張,擡手擦着臉道,“我臉上有東西麼,很髒麼?我今天還沒出去玩呢!”
朱夫人笑道,“以後你可不能隨便出去淘氣了,娘要天天盯着你!”
朱景先也不顧衆目睽睽之下了,撲上來一把抱起安寧,轉着圈大笑道,“小蓮子。你有娃娃了,你真的有娃娃了!”
朱兆年和夫人趕緊同時伸手拉住兒子,朱兆年罵道,“你這渾小子,能這麼折騰你媳婦麼?快把她放下!”
朱景先放下安寧大笑道,“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朱兆年也笑得合不攏嘴,“這傻孩子!”
朱景先拉着安寧喜不自勝,“小蓮子,你太好了!咱們要當爹孃了!”
安寧問道,“你剛纔說什麼。我有娃娃了,我真的有娃娃了麼?”
“嗯!”朱景先重重的點着頭,語音也有些哽咽了,“是真的,真的!我們的孩子!”他似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又對着大夫們問道,“是真的麼?”
“是真的!”羅玉娥和幾位大夫一齊大聲答道。
安寧忽問道,“我是怎麼會有娃娃的?”
衆人聽了鬨堂大笑。
朱景先的臉又紅了,可他這次並不覺得丟面子,反而從心底裡樂開了花。
見兒子高興得瘋瘋癲癲有些失態了,朱兆年把衆人往外請道,“各位今日辛苦了,請到客廳用茶,今日無論如何要請各位在府中用飯,不醉不歸!”騰出空間讓朱景先好好平靜平靜。還沒出門,他就趕緊吩咐道,“景亞,快去你爺爺那兒報喜!”
朱景亞興沖沖的跑了。
羅玉娥自被宇文天牧拉出房來,就開始嗚嗚的哭,一會兒便把他的衣襟都打溼了。
宇文天牧輕拍着她的背,笑着搖頭道,“行了行了!小蓮子終於懷上孩子了,你應該高興纔是,一個勁兒的哭什麼?”
羅玉娥捶着他,嗚咽着道,“你懂什麼?我都瞧了她這許久了,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這一日,能不高興麼?”
宇文天牧笑道,“你這女人真麻煩,別人病了,你難過了要哭。別人好了,你高興了又要哭,怎麼能有這麼多的眼淚!”
羅玉娥踹他一腳,“去!那你別理我!”
“哎喲!你還真使勁啊!”宇文天牧揉揉腿,笑道,“那怎麼行?我若是不理你,你想哭、想罵人、想踢人的時候怎麼辦?也不想想。除了我,還有誰受得了你!”
“那你就有多好麼?”羅玉娥臉一紅,轉身就走。
“你上哪兒去?” 宇文天牧拉着她不放。
羅玉娥擦擦眼淚笑道,“去喝酒!我今日也是不醉不歸!”
宇文天牧一拍胸脯,“行!反正有我呢,你放心醉吧!”
羅玉娥啐了一口道,“我就是醉了也不找你!”
宇文天牧急了,“那你去找誰?”
羅玉娥道,“我找朱伯母去,不行麼?”甩手轉身快步便走。
“等等我!”宇文天牧趕上前幾步,又拉着她的手道,“你這可要改口了,跟我一起叫姨父姨母吧!走!咱們該去好好敬他們幾杯。”
羅玉娥一笑,今日,真的該縱情一醉。
第三卷 (六)瓜熟
(六)瓜熟
朱景先緊緊摟着安寧。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安寧撫着他的背道,“你還沒告訴我娃娃是怎麼來的呢?他在哪兒?”
朱景先撲哧又笑了起來,攬着安寧坐在自己懷裡,將手輕輕放在她的小腹上道,“娃娃就在你肚子裡呢!他是你我的情感、你我的骨血凝結的孩子,因爲我最心愛你,你最心愛我,所以我們纔會有他。不過他現在還好小好小,要在你肚子裡慢慢長大,等到明年春末夏初時,他就會出來了。咱們可以陪着他玩兒,看着他一點點的長大,就象爹孃看着咱們一樣。”
安寧道,“那我是不是就和淑燕妹妹一樣了?”
朱景先點頭道,“是。你和她一樣,也可以當娘了。”
安寧忽緊緊抱着他哭了起來,“我……我一直好想象淑燕妹妹那樣,象她那樣嫁人,象她那樣有娃娃……可你那次不許我提,我就再不敢提了……後來你終於肯娶我了,我從嫁你時就一直想問你……想問你我哪天也會有娃娃。可我又不敢問。我怕問了又會惹你難過。我……我總在吃藥,我總以爲我跟淑燕妹妹是不一樣的……我心裡一直很難過……”
朱景先眼睛溼潤了,緊緊抱着她道,“你這傻子,你心裡難過爲什麼不跟我說?”
安寧道,“因爲我知道,你心裡因爲這個也很難過,對不對?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我是知道的,你也很難過。”
朱景先的眼淚落在了她的頭髮裡,他哽咽道,“是!小蓮子,我有什麼心事都瞞不過你。因爲我之前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人傷害了你,要你吃這麼多年的藥,也不能有孩子,我一直很難過!”
安寧哭道,“不是的!我知道,不是你沒有保護好我,一定是我不乖,沒有早早的抓着你,呆在你身邊纔會這樣的,對不對?我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我一定要很乖很乖的呆在你身邊。因爲那樣纔是對的!”她含着淚眼望着朱景先微笑道,“我就知道,這樣做是對的!所以我一定要嫁你,我纔會有娃娃的!”
朱景先吻着她臉上淚道。“是,我們都錯過了,還好老天給了我們改正的機會,讓我們可以做夫妻,可以有孩子,跟普通的夫妻一樣。我們都要好好珍惜,你要乖乖的呆在我身邊,我要好好的守護你,將來還有我們的孩子!”他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道,“小蓮子,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安寧微笑道,“我都要!”
朱景先道,“好,咱們都要!”
這日,朱靖羽得知後喜訊,特意端着酒去小樓裡陪着畫像喝了一杯。
羅玉娥想醉沒有醉成,宇文天牧卻醉了。因爲他搶着把羅玉娥想喝的酒全喝了,先是搶她面前的酒,最後喝糊塗了,見酒就搶,不醉纔怪。
朱景先想醉也沒有醉成。因爲他爹讓他好好照顧媳婦。朱兆年卻開心的醉了,望着兒子媳婦百感交集,據朱夫人透露,回房以後還滴了幾滴眼淚。朱兆年當然是堅決不承認的,不過也沒人敢向他求證。
朱景珊趁着爹醉了,娘只顧着盯着大嫂,偷摸着小醉了一把。她倒沒啥心事,只是想體驗一下醉酒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等酒醒後,她把從別人嘴裡聽到的自己當時的醉態當作趣事仔仔細細的寫在信上告訴了她的若鬆。並感慨了半天,說酒真是個好東西,只要喝多了,平素什麼不敢做的,不敢說的話,全敢做,全敢說了。醉酒還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管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都不怕受罰,反正醉了就沒人管了,唯一不好的就是無論幹了什麼英雄事蹟等酒醒以後都不記得了。
朱景珊這番高論很快換來她未來夫婿的一頓臭罵,並恐嚇她,若是再敢醉酒,就再不娶她了。朱景珊還真有些害怕沒人要,連連保證再也不敢了。
興奮了幾日之後,羅玉娥又不想走了,她想親手替安寧接生了再走。這回朱景先是真想把她留下來,甚至問表哥能不能就在朱府成親,等安寧生產了再回去。可宇文天牧不幹,人家孩兒都有了,咱們連親還沒成,堅決不幹!回家成親去!他異常強硬的把羅玉娥連拖帶拽拉走了。
安寧捨不得羅玉娥。拉着朱景先道,你不是說玉娥成親時,咱們要一起去瞧的麼,咱們是不是跟他們一塊兒走?
結果換來全家一頓白眼,當然都是衝着朱景先來的。朱兆年逮着機會,又把大兒子狠狠批了一通,讓他亂說話,教壞妹子和媳婦,要是傷了他寶貝孫子或孫女,老爹跟他沒完!
朱景先現在日子過得可真難過,不管小蓮子做了什麼一家子覺得不妥的事,說了不妥的話,或是大家覺得小蓮子有什麼該吃的沒吃,該喝的沒喝的,全把責任推在他頭上。似乎就是他故意教壞媳婦,又不給她吃又不給她喝的,讓朱景先真是有冤沒處訴。
不過他的心情着實不錯,任怎麼受打擊,每天仍是笑呵呵的。
朱景亞卻發覺大哥越來越會偷懶了,盡把事把他身上推,還跟爹一樣美其名曰要他多鍛練,其實哥一得空就偷跑回去陪大嫂了,要不就是給孩子置辦什麼東西去了。朱景亞忿忿不平的日夜盼望着快點去遼東。看他們到時再抓誰來頂缸。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
開了春,安寧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家裡早重金請了幾個老練的穩婆,隨時候命,連奶孃也找好了,但朱景先還是不放心,羅玉賢的媳婦翠姐雖懂醫術,可她自己也很年輕,還沒有生產的經驗。羅玉娥走後又寫了幾封信來細細交待,朱景先自己又翻看了不少醫書,越看是越冒冷汗,生怕出現大舅母那樣的情況。恨不能把羅玉娥再請回來。可羅玉娥現在剛剛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想來大表哥打死也不肯放她出門的。他思來想去,想到了拾回鎮的莫淮風夫婦二人,趕緊派了人一路快馬加鞭要去把他們夫婦請來。莫大夫一聽他家不過是要生孩子,倒笑話朱景先大驚小怪,但念在當年緣份一場,還是讓夫人跟着過來幫忙了。
四月底,安寧的身子愈加笨重,她現在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一夜不知要翻多少次身,怎麼折騰都難受。朱景先還得照顧她,更是休息不好,一晚上難得眯一會兒。
莫夫人到時一瞧道,這可沒多少日子就要生了,朱景先一聽這話,做什麼事情都沒心思了,整日提心吊膽的。朱兆年見兒子魂不守舍的,乾脆放了他的假,讓他回家陪媳婦去,前面只讓朱景亞撐着,把朱景亞忙得成天腳不沾地。
進了五月,安寧的脾氣也愈加不好,成天煩悶不堪。莫夫人說這是正常現象,應該就是這幾天快生了。朱景先成天就跟哄孩子似的哄着她,逗她玩笑。爲了順利生產,每天還得陪着她到園子裡走上一大圈。
愈到後期,安寧愈懶怠動彈,可莫夫人、羅玉賢和翠姐越發不准她偷懶,朱景先怎麼哄都沒辦法,她就是撅着嘴,一步都不肯邁。最後還是朱兆年板着臉把媳婦訓了一頓,親自押着她去溜彎。每天早晚府中家丁都能瞧見老爺和大少爺親領着一幫人,圍着少夫人前呼後擁,如皇帝出巡般在園子裡逛着。
端午那天,朱家過節都沒什麼心思,都在惦記少夫人到底什麼時候生,個個都在打賭。人人翹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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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七)生產
(七)生產
初五深夜,安寧突然大呼肚子痛。把朱景先嚇得臉都白了,趕緊把人都叫了起來。
待莫夫人、翠姐進來一瞧,說是剛見紅,虛驚一場,估計還得有幾天。
九日是安寧生辰,朱靖羽早早就惦記着讓人做足了準備,要給她過生日,多送些禮物逗她開心。
到了八日深夜,安寧又叫肚子痛,朱景先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生,只着人先把莫夫人悄悄請了來。
莫夫人瞧了驚道,“這回真是要生了!趕緊叫人來!”
朱景先頓時慌了神,趕緊讓人去把人都叫來,沒多大一會兒工夫,全家人都擠到他這院子裡來了,莫夫人把閒雜人等都趕到前院,不許人靠近。她自己和朱夫人、翠姐及三名穩婆在房裡陪伴安寧,後院只讓丫環婆子們進出伺候。
羅玉賢守在屋外不時聽着翠姐告訴他情況,斟酌準備藥材。朱景先站在門口是千叮嚀、萬囑咐進出的每個人,千萬別傷着他寶貝媳婦。
朱兆年拉着大兒子故作鎮定道,“景先。別怕!當年你母親生你時,我也挺緊張。不過好象挺快的,一會兒就沒事了。”手心裡卻失了平常的溫度,捏着全是汗。
朱景先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比做生意緊張多了,在院子裡團團轉。
不一時,安寧的痛呼聲就傳了出來,朱景先聽了渾身直冒冷汗,“爹!她怎麼叫成這樣?”
朱兆年寬慰着兒子道,“都是這樣,你母親當年生你們時,叫得也挺大聲,女人生孩子確實是真疼,忍忍就過去了!”
過了一時,安寧的叫聲漸漸停了下來。朱景先稍稍鬆了一口氣,可過了一盞茶工夫,她又叫了起來,把朱景先的心都揪痛了,又不知道里面怎麼樣了,急得不行。過了一會兒,安寧不叫了,消停了有小半個時辰,她又開始叫喚,如此這般,反反覆覆折騰着,把朱景先的心一會兒提上去,一會兒扔下來,沒個安生。
天快亮時。朱靖羽也過來了,問道,“怎麼樣了?”
朱景先搖了搖頭。
正好一個穩婆輪換出來透氣,她全身都已經汗透了。
朱景先衝上前問道,“怎麼樣?”
穩婆擡袖擦擦汗,氣喘吁吁的道,“還早着呢!這丫頭是初生,身子又單薄,估計真得受點罪!”
朱景先急道,“那她還得生多久?”
穩婆道,“至少還得半日的工夫,看到午飯前能不能生出來吧。”
朱景先驚道,“那她豈不是還要在裡面疼那麼久?”
穩婆兩手一攤道,“這可沒法子,女人生孩子都得過這一關,誰也替不了她!”她喝了口茶,氣順些了,又進去了。
一時安寧的慘叫聲又了響起,朱景先聽着心如刀割,既不敢聽,更不敢不聽。
朱兆年道。“既然沒那麼快,爹,您先回去歇着吧,一有消息我就派人通知您。”
朱靖羽道,“我就去前院屋裡坐着吧,讓人把早飯都擺這兒來,你們多少也吃點。”
朱兆年應了忙讓人準備去了。
天一亮,朱景珊得知後也跑來了,她想溜進產房去,卻朱兆年被攔住了,怎麼也不讓她進屋,讓她在外面陪着爺爺。
朱景亞一人被派到前面去處理事務,朱兆年囑咐道,“你就撿你能處理的就處理了,不能處理的也別過來回我和你哥了,天大的事咱們今日也什麼都不辦了。”
等早飯送來了,朱景先卻是一口也吃不下,仍站在門外守着,讓接生的人輪換出來趕緊吃點東西。
安寧仍是在裡面不時慘叫着,只是叫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了,嗓子都喊啞了。
快到午時了,安寧在裡面忽地哇哇大哭起來,嘶喊道,“我不生了!不生了!好痛!”她全身就跟水裡撈出來的似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蒼白蒼白的,極度的疼痛和過分的體力透支讓她的眼神都開始渙散了。
朱夫人急得眼淚也掉了下來,“我的傻孩子。都到這份上了,可由不得你不生了!”
安寧哭道,“娘!真的好痛!我真的不要生了!”
朱景先在外面聽得心如刀絞,大聲喊道,“小蓮子,你別怕!我在這裡呢!我一直都在的!”
安寧聽見他的聲音,越發哭得厲害了,“我不要生了,景先!我不要生了!”
朱景先忍無可忍,“我進來陪你!”
他作勢就要往裡衝,卻被他爹拉住道,“你進去做什麼?”
朱景先急得直跳腳道,“可是小蓮子她在叫我!”
朱兆年道,“你進去又能幫什麼忙!沒得給她們添亂!”
安寧在裡面不停地哭喊道,“景先!我要景先!”
朱景先聽了不管不顧就要往裡衝,穩婆攔着他道,“我的大少爺!男人可不能進產房,不能看那些,不吉利的!”
朱景先急中生智,拿出塊絲帕把自己眼睛蒙上道,“我這樣就不算看到了!無論如何,我都得進去!”他蒙着眼藉着一點微弱的光就衝進去了,產房裡一片黑暗。屋裡有股濃重的血腥味,他伸手摸索着,“小蓮子,你在哪裡?我來了!你別怕”
那些穩婆道,“大少爺!您怎麼真進來了?快出去!出去!這裡不是你們男人來的地方。”
朱景先吼道,“我瞧不見的!你們別管我!小蓮子在哪兒,快帶我過去!”
朱夫人起身道,“算了,進都進來了!反正他蒙了眼,沒關係的。”她上前把兒子牽到安寧牀頭道,“小蓮子。你瞧,景先來了,不過你不許摘他的眼罩。別怕,聽莫大娘的話,好好生啊!”
朱景先就蹲坐在牀頭,伸出兩手讓安寧緊緊抓着,道,“小蓮子,你別怕,我在這裡陪着你呢!你最勇敢的,是不是?”
安寧哭道,“我不勇敢!我真的好痛!”
朱景先道,“我知道你很痛,可是怎麼辦?孩子就要出來了,咱們不能不讓他出來啊?他出來了,咱們還要帶着他一起玩的,對不對?別怕,痛一會兒就過去了。”
莫夫人道,“她真有些沒力了,再切片參給她含着。”
翠姐忙遞了切好的參片來,要換她嘴裡含軟的,安寧卻把頭一偏道,“我不要!我都換好多了,那個好苦!”
朱景先道,“小蓮子,聽話!把參片含着,你要是沒力氣了,怎麼生孩子?你答應過要聽我的話的,你要不聽話,我就不陪你了!”
安寧癟着嘴掛着淚珠把參片換了。
莫夫人累得難得擠出一絲笑意道,“她還真就聽你的話!”
過了一時,安寧的疼痛越來越劇烈了,抓着朱景先的手也越握越緊,指甲都已經掐進他的皮肉裡了。朱景先一聲沒吭,就讓她抓着。
過了半個時辰,穩婆驚喜道,“孩子露出來一點了。”
另一名穩婆移了燈照了。仔細瞧道,“哎喲!怎麼是腿先露出來了!”
朱景先聽得心驚肉跳,急得汗直冒。
莫夫人忙道,“我來!”她又淨了淨手,動手前道,“少夫人,你可忍着點疼,孩子胎位有些不正,我得把轉過來!”
朱景先道,“小蓮子,你要是痛,就咬我吧。我不怕痛!”
安寧道,“我捨不得咬你。”
莫夫人見她繃得緊緊的,難以下手,便道,“你陪她說些別的,別讓她想着這個。”
朱景先道,“小蓮子,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你生日呢,你想要什麼禮物?爺爺給你準備了好多禮物,咱們一會兒就去瞧!”
安寧無力的擺着頭道,“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不要再痛了!”她真的覺得自己支撐不下去了。
第三卷 (八)長女
(八)長女
朱景先絞盡腦汁的想着說些什麼話。能分她的心,“你記不記得,你第一年回家過生日時,景亞送了什麼禮物給你?”
安寧虛弱的道,“記得,蝴蝶,好多蝴蝶……”
朱景先道,“那些蝴蝶很漂亮吧,可惜我都沒瞧見!待會兒我讓他再去抓一屋子蝴蝶來你給瞧,好不好?”
安寧道,“我……我要你去抓!”
朱景先道,“好!我去抓!我們抓了蝴蝶就去蓮花舫上玩!在湖中再去放煙火,放很多很漂亮的煙火!”
安寧意識有些模糊了,忽地想起另外一事,“我不要那個會彈琵琶的漂亮女人來!”
朱景先道,“真小氣!你就見她一次,怎麼總是念念不忘?”
安寧忽覺腹內一陣絞痛,尖叫了起來。
莫夫人道,“好了!已經轉過來了!現在生就快了。”
朱景先驚喜的道,“你聽見沒!小蓮子,莫夫人說你就快生了。你要努力啊!”
安寧疼得直冒汗道,“痛啊!好痛!”
莫夫人道,“孩子的頭已經瞧見了!用力啊,少夫人!用點力他就出來了!”
朱景先道,“小蓮子,你聽見沒,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是咱們的孩子,我們倆的孩子!你聽話!用力!”他都恨不得自己來替媳婦生了。
安寧努了半天力,帶着哭腔道,“我沒力了!”
莫夫人道,“趕緊再換片參!”
翠姐又塞了片參到她嘴裡。
朱景先瞧着參,又有話了,“小蓮子,這支老參還是你周大哥和淑燕妹妹送來的。你淑燕妹妹都生,你一定也能生的,對不對?你不是一直想跟她一樣麼?那你就聽話,用力啊!”
安寧使勁用着力。
莫夫人道,“很好!再加把勁孩子的頭就能出來了。”
朱景先道,“小蓮子,你聽見沒?你再努把力孩子就出來了,你想見他麼?我好想見他!你再加把勁,讓我瞧見他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好想趕快見到他!”
安寧咬着牙,使勁用着力。
莫夫人道,“就這樣,再加一點力!很好!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少夫人,你再用點力。他整個就出來了,你就再不痛了!”
朱景先緊緊的握着她道,“你聽見沒?用力啊,小蓮子!你就快不痛了,用力啊!”
安寧拼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
“好了!”莫夫人喜道,“孩子出來了!”她把孩子拎出來,迅速在摳出孩子口中的穢物,倒提着輕輕一拍,清亮的啼哭起立刻響起!
“是生了吧?”朱兆年在外面大聲問道,他這個爺爺急得不行,也沒人搭理他。
朱景先激動的再也顧不得了,一把扯下了絲帕,望着安寧笑道,“小蓮子,你太棒了!孩子生出來了!”
安寧看着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忽然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朱景先見她臉色慘白,嚇得六神無主,“小蓮子,你怎麼了!”
翠姐上前瞧道。“沒關係的,朱公子,她累壞了,只是睡着了。”
朱景先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全身竟已汗透了。
莫夫人和穩婆們已經把孩子抱在一旁,用準備好的溫水裡麻利的清洗乾淨,包裹了起來,遞到朱景先跟前道,“恭喜朱公子了,是位千金!”
“是麼?”朱景先驚喜的把孩子抱在懷中,粉紅色的小小嬰孩柔若無骨,小臉還皺眉着,閉着眼沉睡在他懷裡,卻一下子激發起他全部的父愛來。
朱夫人急道,“快給我抱抱!”
朱景先戀戀不捨的把孩子交給母親道,“娘,您抱去給爹和爺爺瞧瞧,我就在這兒陪着小蓮子,你們一會兒可快些把孩子還我!”
朱夫人眼睛裡只盯着孩子,樂得合不攏嘴道,“真好孩子!”她立馬抱出去獻寶了。
莫夫人笑道,“朱公子,你可真疼你媳婦,沒幾人在生了孩子後,還想着要陪媳婦的。我早說你媳婦有福氣,真是讓人羨慕!”
朱府的長重孫女終於平安誕生了,就在母親生日的這一天。
朱靖羽和朱兆年高興得不得了,除了重賞接生的人員,朱靖羽當即宣佈所有家丁每人多發一年的工錢。張燈結綵,大肆慶賀一個月!
新生的小寶貝兒被太爺爺太奶奶們和爺爺奶奶牢牢護衛着,堅決再不給旁人抱一下。朱景珊眼饞得要命,也輪不到她。她隨即在給未來的夫婿信中重重的添上一筆道,她也要趕緊生小孩兒!生了小孩誰都不給,就留着自個兒玩!齊若鬆瞧了又好氣又好笑,但心中卻有了個小小的期待,恨不得吹口氣把這小媳婦一下吹大才好。
朱景先一直守着媳婦,直到半夜,安寧才慢慢醒轉過來。母親的本能讓她首先感覺到肚子空了,“孩子?”
“你醒了!”朱景先馬上出現在她眼前,微笑着道,“孩子在這兒。”他從旁邊的搖籃裡小心的抱起孩子讓她瞧見,“你瞧,多可愛!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女兒,來見見娘。”
安寧伸手想起身抱孩子,朱景先輕摁着她道,“你別動!”他把孩子放在她的牀頭道,“你現在可不能受累,就這樣瞧着她吧。”
安寧伸出手指輕輕的觸碰着女兒柔嫩的小臉,生育的苦楚一下拋到腦後,滿心歡喜道。“她真小!真好玩!”
孩子張大小嘴打了個哈欠,夫婦倆瞧着一時都會心的微笑了起來,初爲人父母的幸福洋溢在彼此心間,淳厚綿長……
安寧做月子時乖得很,做了母親的她似乎一下子懂事了許多,該喝的藥就喝,該吃的東西就吃,就盼着能早點下牀帶孩子玩。
朱景先成天守着妻女,照顧着她倆吃喝玩睡,半步都不肯挪開。只要跟他妻女無關的事情,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管。他爹想把他支使走,自己多帶帶孫女都不成。
朱兆年只好親自出馬,去處理各項慶賀事宜。唐家是首先要通知的,朱靖羽親自傳信讓在那邊的二兒子朱兆豐備了重禮上門去報喜。唐老爺聽說生了位千金,高興得手舞足蹈,當即表示要親自來參加滿月酒,趕緊趕忙的準備了一車的禮物,動身上路了。
還有朱家天南海北的親戚們,一個個都得通知到,朱兆年成日忙得不可開交。略抱怨幾句,朱夫人還白他一眼道,“你這做爺爺的,是這麼好當的麼?”
小寶貝兒生下來了,命名成了當務之急。其實也不是沒有準備,只是衆口難調,很難統一。
小名兒倒好說,朱景先想起他和安寧第一次相遇是在宮亭廟裡,便取廟的諧音妙字,做了孩子的乳名,他也不理會旁人意見,便妙兒、妙兒的叫開了,可大夥兒都覺得這名兒不錯,算是認同了。
朱景先借着女兒難得老着臉皮指使他爹一回,讓他爹趕緊派人去宮亭廟上些香火,感謝神明的庇佑,把廟裡的神佛重塑金身。
朱兆年瞪了瞪眼,想想覺得甚是有理,趕緊把這差使交給朱景亞了,讓二兒子專程帶人跑了一趟,把這事給辦妥了。
對於孫女兒的大名,朱兆年起了個名兒叫朱明媛,取其美好,名門淑媛之意。可朱景先起了個名兒叫朱明月,說孩子是他們夫妻掬在手心的明月。父子倆各執一詞,互不相讓,成天爲這傷腦筋。
到了擺滿月酒的時候,最後朱靖羽一槌定音。給孩子起名兒叫朱明心!說這孩子是朱家的心肝寶貝,你們誰還有意見?誰還敢有意見?
朱兆年父子倆敗下陣來,一致通過。私心裡,又把自己的名字留着,以備將來。
唐老爺子說是來參加滿月酒的,可硬是賴了快三個月了都不想走,成天抱着曾外孫女眉飛色舞,說是要親自教習,就是不肯撒手。這麼點大的孩子,能學些什麼?本來朱家爺孫三人都不夠抱的,這下更鬱悶得不行。
到了最後,朱靖羽只好明明白白的送客。唐老爺子鬍子一翹,說讓他走可以,但是這孩子五歲的時候,一定要來他府上接受他三年的親自教育,即使朱府不送來,他也要派人來接。要不,他就賴在這兒不走了。
朱家爺孫三人跟他經過艱苦卓絕的談判,最後將三年的上門受教改爲三年裡,每年上門受教半年。若是孩子大了,你唐府裡有好東西,她自個兒願意來玩,會不定期的送她來過來小住幾月,這纔好不容易把這胡攪蠻纏的老頭子給打發回去了。
朱景先自打有了女兒才總算明白他老爹爲什麼總是可勁兒慣着珊妹了,他心中暗自思忖,他將來纔不要逼着女兒學什麼琴棋書畫、女紅針黹的。就由着女兒的性子成長,讓她愛幹啥就幹啥,高高興興地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就成,哪怕被人說他管教無方他也不在乎。
若是女兒大了一無所長,連那年考他都不讓她考!不過爲了這個目標,他還得幹許多事。但是沒關係,他不是還有十五年的時間麼?
十五年,這世上足以發生許許多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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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續一)明心錯系
(續一)明心錯系
“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十八年後。
端午一過,初夏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清晨的風裡還帶着些許露水的微涼,讓小婢早早的開了門窗,讓那沁人心脾的清爽,和着院中淡雅的***香一齊透進來。
不多時,淡金的晨光迫不及待的穿過窗外那緋紅似火的石榴斜斜照進碧紗窗裡,匍匐着潛到梳妝檯下,輕柔地覆上了穿着白色軟緞繡花拖鞋的玉足。
微露在外的腳跟白皙圓潤,膚如凝脂,沒有一絲疤痕和瑕疵,晨光知道,在鞋裡藏着的每一個小腳趾頭都微微翹着,襯着那桃紅的指甲,說不出的嬌俏可愛,讓人只想捧在手心裡愛憐非常。
“小姐,今兒梳個什麼頭呢?”丫頭芷蘭拿着犀角梳輕柔的梳理着手中一頭烏黑如緞的長髮,巧笑嫣然。
“隨便吧。”佳人微微蹩着眉,手中無意識的把玩着一隻玉簪,微側的臉看着鏡中反映出來的窗外的風景,還在回味昨夜夢裡的那張臉和那雙眼睛。
他……會來麼?
應該來不了吧……
可是……還是好希望他能來,哪怕是因爲念着她……
“今兒可不能隨便!”嬌俏的丫頭脆生生的故意打斷她的遐思。“今兒可是小姐和夫人的好日子,嗯……”聰慧的小丫頭其實早就拿定了主意,只爲了逗主子開口而已,“今兒給小姐梳一個雙鬟驚鵠髻吧,配這身新衣裳,戴曾外公老爺今年送的新首飾就剛剛好!”
略略頷首,這便算是同意了。
細心打理了大半個時辰,總算是大致收拾妥當了。
穿戴一新的站在一人高的紫檀鏍鈿描花鏡奩前,認真的端詳。
朱明心,香溪朱家的大小姐,華貴雍容,妍麗端莊。
薔薇紅的新裝上,用淺金線繡着小小的重瓣團花,朵朵花芯裡皆用五顆小珍珠綴着一顆大珠,灼灼閃耀,透着雨潤後的明媚,比桃花端莊,比牡丹活潑,正適宜韶華正好的二九年華,妥貼的包裹住姣好的身姿。曳地的長裙用淺金輕羅,下襬繡着大幅的流雲如意,隨風輕擺,動搖有致。
雙鬟驚鵠髻高高挽起,束着一頂軟金織銀的花冠,十八粒各色寶石圍繞生輝,暗合着生辰之數。額上點着梅花妝,臉上的脂粉比平日裡稍濃豔些。方纔把玩的那支白玉簪潛埋在髮髻之中。並不突兀。
芷蘭暗地裡瞟了那玉簪好幾眼,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還是沒有吭聲。
接下來,項圈、手鐲、玉佩……一樣樣加上去,朱明心有些皺眉,“夠了夠了!”
“這樣纔夠莊重!”芷蘭卻不理她,直到把準備好的首飾全給小姐帶上才滿意的放手。
略搖了搖頭,朱明心嗔道,“你呀!簡直比爺爺和爹還?嗦!”
芷蘭俏皮的一吐舌頭,“那我可不敢!”
正準備出門,一個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一把抱住朱明心的腿,仰起粉嘟嘟的小臉甜笑,還不太利索的歡快咕噥着,“姐姐,大姐姐!”
純真的笑容盡掃去淡淡的憂鬱,讓人從心底裡漾開花來,朱明心正打算彎腰把小傢伙兒抱起來,芷蘭卻搶先一步抱起了這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小少爺乖,大小姐要先去行禮。一會兒再抱你。”
見小dd略有些失望的嘟起小嘴,朱明心笑得燦爛,伸出纖手讓小dd抓着,“月兒乖,一起走吧!”
來到堂中,同輩的弟妹親朋已濟濟一堂,望着她的目光裡滿是驚豔與讚歎,脫口而出的是恭賀與祝福。朱家大小姐落落大方的周旋其中,進退得體。
當父親扶着母親進來時,滿室的光華便被她吸去了大半。母親也是一身紅裝,不過她是永恆不變的正紅,豔麗得彷彿天邊璀璨的雲霞,光彩奪目。在父親身邊的她,永遠笑得那麼開顏,眼神清澈得如同皎潔的月光,不染一點凡間的憂愁。歲月對她格外寬容,只留下些許淡淡痕跡。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更是母親的生日。
等着曾祖父母、祖父母到來後,按規矩行了大禮,再接受祝福與禮物。
朱兆年每到這時候總是感慨萬千,不勝唏噓。
當年還擔心小蓮子無法生育,可眼前,她居然給朱家生了四個孩子!現瞧着四個孩子一字兒排開,個頂個的俊秀俏麗,真是老懷寬慰。
老大朱明心不消說,一生下來,整個朱家都沸騰了!這丫頭簡直就是全家人的寶貝,都不知該怎麼寵好。
時隔一年,懷上老2時。朱兆年可真激動啊,就盼着是個孫子。可偏偏又是個閨女,他私心裡未免有些失落。可太爺爺和太外公卻寶貝得很,這二女兒的名字就是太外公唐敬堯搶着取的,他說既然大閨女是心肝寶貝,那二丫頭就是眼珠子,一樣要緊,故而起名叫朱明眸。
朱明心樣貌雖有六七分似母,但性情卻十成十的學足了朱景先。從小不用人督促,就認真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黹,尤其對於家裡的生意弄得門兒清,自打十三歲起就開始幫爹處理家中生意了。
而朱明眸受姐姐影響,一樣的勤奮好學。雖沒大姐那麼精明睿智,卻更細緻體貼。略懂事後,和大姐一起,沒少幫她爹的忙。
枉費朱景先以前還打算寵着女兒,任她們爲所欲爲,可這姐倆壓根兒根本就用不上。讓他這做爹的不知是喜好還是嘆好。
隔了三年沒動靜,朱兆年已經做好了大兒子這輩子就倆閨女的打算了。有孩子就行了,人不能不知足,不是麼?但安寧給了大家一個驚喜,再一次懷上了。
這回大家都沒敢抱太大希望。朱景先戲言自己就是個岳父命,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三女兒。可這回,偏偏是個兒子,而且是個長得非常象朱景先的兒子。
兩位曾字輩的老人家頓時都沒了興致,對這小子都不太感冒。只有朱兆年可樂壞了,他當年起的朱明媛這個名字還一直沒機會用上呢,這孫子現無論如何得用上了,只改動個字,起名爲朱明圓。
朱兆年兩個孫女沒撈上多少份帶,對這孫子巴得可緊。朱明圓可不象兩個姐姐斯文乖巧,從小就調皮搗蛋。趕雞打狗,上房揭瓦,胡作非爲。偏偏又滿口的甜言蜜語,謊話連篇,哄得全家團團轉。弄得朱兆年是又愛又恨,不知該怎麼收拾這臭小子纔好。
朱靖羽瞧着寵溺太過,有些不下去了,把曾孫帶到身邊親自管教,時間不長,大家都看出來了,這孩子一門心思學起了曾爺爺!琴棋書畫、旁門左道是一點就透,提起家裡的生意,就無精打采,哈欠連天,弄得朱兆年和朱景先父子倆頭痛不已。
只朱靖羽鎮定自若,微微一笑,就一句話:不急,不急!
至於朱明月,那完全是個意外。誰也沒想到,時隔多年以後,安寧居然又有了一個孩子。在孩子還沒出生以前,朱景先就決定了,這孩子就叫朱明月,誰也別來跟他爭。
這孩子一生下來,朱靖羽和唐敬堯都啞口無言了,因爲這孩子實在太象安寧了,甚至比安寧更象明珠。只可惜,怎麼偏偏是個男孩子?
“明心,生日快樂!”唐子玄捧上一個禮盒,微笑着來到面前。
他是外祖家的孫子,排行居中,和朱明心同齡,是青梅竹馬的玩伴,隨着年紀漸長,眼底的那抹深意顯而易見。
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事……不能言說。
夜涼如水,陪父親漫步在庭中月下。
隱隱猜到有話要講。平生就不是忸怩作態之人,朱明心爽快的挑起了話題,“爹,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朱景先望着女兒,良久才道,“明心,你都十八了。”
已經,十八了。
十八歲,正是鮮花初綻明妍動人的時候。好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道理,世人都明白。何況朱家大小姐文武雙全,秀外慧中,經商作詩,無一不通。這樣的媳婦要是娶回去,可不僅僅只是賢內助。自朱家長女及笄之後,這三年來上門提親的數不勝數,卻都被一一回絕。
仍是翻出同樣的理由,“爹……明圓不肯管事,明月又太小了!”自己若是不在家,爹爹肩上的擔子就太重了。雖是一番孝心,但也不是沒有一點推搪的意思。
朱景先溫柔一笑,“就算他們指上不,還有你一衆叔叔們幫着爹。你也知道,這些年家裡的生意已經開始慢慢拆分出去一些了,沒那麼辛苦。再說,不管怎地,也不能耽誤我寶貝女兒的青春啊!”
朱明心的心中微微一凜,是啊,再怎麼也不能不嫁的。不知自己的心事,爹爹能知曉幾分。但已經三年了,就是等,也應該等夠了。是否該做出個決斷了?
“君實這孩子不錯,這些年都沒說什麼。”朱景先拍拍着女兒的手,“雖然遼東遠了點,但你周家叔叔嬸嬸爲人,爹還是很放心的。”
是的,樑君實,周伯伯的長子,人是很不錯,小時候來家裡玩,和朱明心也投緣,當時就曾戲言要娶明心妹妹爲妻,還煞有其事的交換了信物,兩邊家長也是樂見其成的。
朱明心想,若是三年前沒有遇見他,說不定自己真的就嫁給樑君實爲妻了。可現在呢?該嫁給他麼?
若不是夢裡的那個人,嫁給誰還有區別麼?
朱明心暗地裡苦笑一下,“爹,讓我想想再告訴您好麼?”
“好。”朱景先望着長女的眼睛裡充滿了慈愛,“但不要又是一年,爹只給你一晚上時間,想清楚,明早告訴爹。”
爹,他還是知道的吧?所以纔會這麼決絕。已經縱容了自己三年了,這一回,無論如何再不許自己再沉溺下去了。
慢慢踱回了小院,每一步,似乎都邁得比平日裡要艱難。
院處,有人持簫而待。
“明心,你回來了!我吹奏一曲給你聽可好?我又練了一年,你瞧瞧可有長進麼?”在皎潔的月光下,唐子玄的眼睛閃爍得比天上的星星更加明亮。
“好。”在亭中靜靜的坐下,任簫聲在耳邊繚繞。自從小時無意間提及,喜歡爹爹的簫聲,這個傻子就開始苦練,怕都有十來年了。
就這一瞬間,朱明心做出了決定,“子玄,我嫁你可好?”
唐子玄愣住了。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很快,眼神中又被狂喜所取代!
朱明心緩緩的道,“但你得陪我在朱家二十年,直到我的兩個弟弟能挑起家中重擔,獨擋一面。”既然嫁不了最想嫁的那個人,便嫁一個最適合嫁的人吧。
樑君實是周叔叔的長子,家中只有兄弟二人,不可能接受這個條件來香溪。而唐子玄雖受門風薰陶,頗懂古董字畫,但他純粹是個公子哥,性子純良和善,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再說他家中兄弟甚多,根本輪不到需要他操心照管家庭生意。即使將來成了親分宅另住,也不過領一份利息罷了,加上他對自己多年來的心意,無疑是最恰當的人選。
夜深了。
朱明心把玩着那根三年不離身的白玉簪,仍不想睡。簪子打造得很精緻,用的是上好玉料,簪頭是朵白玉蘭花,與一根銀簪幾乎一模一樣。
思緒不可扼制的回到三年前……
朱明心十五歲,剛剛及笄。
那一天,家裡來了位特殊的客人,就帶着這根簪子和一份特殊的禮物。
男人小心翼翼的拿出這支簪問,“六姐,你還記得這簪子麼?”
“當然記得!跟我送你的一樣!”母親歡喜的牽起他的手來到朱明心面前,“頂天,這是我的明心,你來爲她及笄好不好?”
男人的眼神明顯的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欣然微笑着上前,親手爲朱明心別上玉簪,行了笄禮。
那一刻,當朱明心猝不及防的對上那個人的眼睛時,心就悄然淪陷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勇敢、堅毅、充滿智慧,還有着捨我其誰的霸氣。那是朱明心長這麼,見過的最讓她折服的眼睛,那是一雙王者才該有的眼睛!
可那樣一雙眼睛,在看着母親時,卻是那樣的溫柔和憐惜,好似看着全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男人姓趙,名頂天,是吳不勝帳前的大將軍,是時吳家大軍的旗幟已經插遍了半壁江山。
他當時奉上的另一份禮物,是晉國的傳國玉璽。晉國已亡,皇族中人不是戰死就是自盡,再無一脈留存。
明心不知他爲何要送這禮物給母親,只聽男人淡然一笑,似乎低低說了句,“這是他自己的誓言。”
父親當時拍拍趙叔叔的肩,只是笑問,“四叔可有在那金殿上爲你擺酒?”
一年前,聽說吳不勝因病亡故了,趙頂天被擁立爲新王,仍在四處博殺。
這樣的男人,將來是要做皇帝的吧?
朱明心有想過,若是跟他在一起,姑且不論父母長輩們是否同意,單就自己而言,能否接受必將出現的三宮六院?
答案是肯定的。爲了那樣的男人,她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那男人要給她一個同給母親一樣的眼神。這有可能麼?
朱明心搖了搖頭,不論有多麼象母親的人,也只是相似而已,沒有人能取代母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同沒有人能回到過去,留在他的記憶。
幽幽的嘆了口氣,朱明心終於把玉簪封在匣中,收了起來。縱有萬般不捨,不是自己的,始終無法擁有。
可是又當真能就此放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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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續二)明月醉春風
(續二)明月醉春風
又十二年後。
“表姐!”朱明月怯生生的問道。“我可不可以不穿這個啊?”
十四歲的朱明月,過完新年,照例又來到唐府。
大姐成親了,要幫着父親打理家中生意,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二姐遠嫁到遼東去了,山高水遠。聽說她是代大姐姐嫁給君實哥哥的,可二姐卻說不是,她走時有偷偷跟小弟說,自己是因爲很喜歡君實哥哥才願意嫁過去的。二姐走了,娘很辛苦,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沒人幫她管理家務了。大姐夫脾氣很好,他接了過來,幫着娘打點家裡上下的事務。他們都忙。
三哥長年四處飄泊,居無定所,他自己說是在行俠仗義,爺爺罵他是遊戲人間,可爹爹又說,三哥其實另有重任,辦不好不許他回來。
只有朱明月,什麼都不會。腦子既不靈光,膽子還特別小,長這麼大,無一技之長,想想都讓人沮喪。除了每年來曾外祖家住上幾月,簡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大家閨秀還閨秀。
很小的時候,大家都看出來了,這孩子既沒有大姐的聰明強幹,也沒有二姐的善解人意,更不象哥哥的頑皮搗蛋,而是一味純良,純良得簡直有些傻氣了。乾淨透明的如同不含雜質的水晶,和母親的性子十分相似。
朱靖羽爺孫三人不止一次的感嘆過,若這是個女孩該有多好,可偏偏怎麼會是個男孩呢?一個男孩長得這樣,又生成這樣的性子,將來可怎麼得了?
不行!朱景先痛下決心,一定要逼這孩子學點武藝,起碼防身也好!
家裡的師傅都太疼小少爺了,沒一個肯來教的。朱景先特別請了已經回家頤養天年的孟大師傅再度出門,可他老人家也只教了半天就放棄了,“明月這孩子,稍一使力我都怕把他給碰碎了,這沒法教哇!”
朱景先狠下心來親自出馬,把小明月練得哇哇直哭。沒兩天,小明月就大病了一場。
羅玉賢大夫來瞧了後,一向溫文爾雅的他又是心疼又是憤怒的跟朱景先吵了一架,“這孩子天生根骨就差,你這麼練,是想要他的小命麼?”
自此以後,朱明月得到特赦,再也沒人敢逼小少爺練武了。
學武不成,那就學文吧,可也一樣——不成。
詩書經濟,講什麼他都打瞌睡,就是勉強瞪大了眼睛聽完了課,再問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努力了好久,可只要他仰着小臉,用那雙透澈無辜的大眼睛看着別人,誰都再狠不下心對他說一句重話了。
算了,朱景先自己都教不下去了,順其自然吧。
其實朱明月也不是真的就那麼笨,什麼都不會。他從小就喜歡花,連帶着。就學會了——種花。
很小的時候起,朱明月就喜歡癡癡的盯着花看,不哭也不鬧。纔會走路就跟在曾爺爺的身後,拿着小鏟子挖土種花,認真又負責。稍大一點,就對園子裡的各種花如數家珍。
可朱家的孫子能當花匠麼?
三年前,當朱老太爺臨終的時候,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小孫子了。千迴百轉到嘴邊只說了一句:這孩子,將來無論他要做什麼,都順着他吧。
朱景先和父親商量過,將來也不指望這小兒子管事了,讓他就拿紅利吧。將來給他開個花圃,請幾個師傅幫着,就老老實實種花,也算是門正經生意。
所以朱家上下,包括曾外祖唐敬堯這邊,都知道朱明月將來要開花圃,大家看到什麼奇花異草,都想着法兒弄給他。
今兒白天,大他兩歲的唐家表姐唐秀秀便說要帶朱明月偷偷溜出門去玩,讓他見識下“大場面”。朱明月本來是很高興的,即使不能象哥哥那樣遊走四方,能出門逛逛也好啊!他年紀漸長,男孩子天性活潑的那一面也開始顯露出來。可因爲容貌出衆,大人們不放心,極少讓他上街。可爲什麼出門表姐卻硬要他換上女裝?
小時候,這個姐姐就老是給他穿女裝,梳小辮子,戴着滿頭珠翠到處顯擺。那時不懂事。也不知有什麼不妥,便聽任她發落了。等稍大些,他知道自己是男子漢,就堅決的拒絕了,是男子漢就不能穿女孩的衣服!
“那你爲什麼穿男裝,要我穿女裝?”朱明月指着一身男裝,不施粉黛的表姐撅起小嘴,很是不滿。
“那是因爲……表姐是女孩子,晚上出門會有危險。我穿男裝就沒有人打我主意了。月月你是男孩子,穿女裝跟我走在一起才象夫妻嘛!再說,你是男孩子,也不怕被人佔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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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似乎說的又有些道理,朱明月一時還沒明白過來,幹嘛要跟她扮夫妻,扮兄弟就不行麼?
“切!你一男子漢難道還怕穿女裝?”唐秀秀故意激他。
“當然不……怕。”小男子漢的心胸中頓時涌出些豪情,呃……穿就穿吧,反正是男孩子,“那我不搽脂粉!”
“行!”唐秀秀爽快的答應了,纖手化狼爪,就開始剝小表弟身上的衣裳。
“我自己換!”朱明月臉紅了。
“哎喲!又不是大姑娘,你怕什麼羞?你忘了小時候,都是我幫你換衣裳的,你那時還天天摟着表姐一起睡呢!”
明明就是你一定要摟着我睡好不好?朱明月的臉更紅了。
“月月。你嫁給我好不好?”
又來了!又來了!朱明月的臉紅到耳根子,故意裝出兇巴巴的樣子,可惜配上那麼一張漂亮面孔,一點威脅性都沒有,“表姐真討厭!我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纔要嫁人的!”
“都一樣啦!”唐秀秀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那我娶你吧!”
“你……”朱明月漂亮的大眼睛瞪了起來,話也說不清楚了,“我纔不要你娶!”
“那月月要誰娶啊?”實在太可愛了!唐秀秀忍不住帶着調戲的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
“表姐你再這樣,我就不跟你玩了!”朱明月只會這一招威脅。
“好好好!”吃到豆腐的唐秀秀嘿嘿笑着,不再動手動腳了。真惹惱了小表弟。一會不跟她出去了,那可不行。
嘖嘖,真是誘人!唐秀秀看着換上一身女裝的小表弟,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只一身月白色的春衫,樸素得沒有任何花紋,把他頭髮挽成最簡單的雙鬟髻,不戴任何珠寶,活脫脫就是一個絕色小佳人了。
唐秀秀暗中偷笑,待會兒帶小表弟去的地方還是先不要告訴他了。
姑蘇河上,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正在評選,畫舫遊船上?紫嫣紅、爭奇鬥妍,琴簫管瑟、鶯聲燕語交織在春風沉醉的晚上。
唐秀秀拉着朱明月躲在租的小船艙裡看了半天,哼,一羣庸脂俗粉!
“表姐,她們在幹嘛?”從未出入過風月場所的朱明月當然不明白。
“她們在比美!”唐秀秀看着小船到了河中心,詭異的一笑,“走!表妹,咱們到外面看去!”
朱明月就這麼傻傻的跟着表姐站上船頭,唐秀秀卻“唰”的一聲,搖開大金摺扇,擋住了自己的大半邊臉。
果不其然,很快岸上湖中的人們都注意到了,不知從哪兒駛出一條小小的烏蓬船,在河道中大行其道。船上年輕的公子身旁,站着一位絕色的白衣少女。清新淡雅,麗質天成,純潔透明的就象天上的仙女誤墜凡塵。
唐秀秀得意洋洋的看着四周人羣爆發出一陣陣倒抽氣聲,什麼花魁?連我表弟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察覺到似乎整條河的人都把目光注視着自己,朱明月有些膽怯了,拉着唐秀秀的衣袖,“表姐,咱們快回去吧!”
唐秀秀大大咧咧的搖搖扇子道,“沒關係,游完這條河就回去。”全然不知危險正在快速逼近,這條河永遠也不可能游完了。
前方突然橫過來一條大船,擋在了他們的小船前,一個錦衣男子緩緩的步上了船頭。“姑娘,請賞臉過來喝杯茶吧。”他的臉成熟而英俊,卻帶着些冷酷與傲慢。
朱明月本能的往後退縮着,唐秀秀的心裡也開始發虛,強自鎮定道,“你誰呀?我們爲什麼要給你面子?”
“哼!請你是給你們面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旁邊有羣長得五大三粗的人在幫腔,還隱隱亮出了兵刃。
涉世未深的唐秀秀心嚇得怦怦直跳,氣勢明顯弱了好些,護着表弟道,“我們……我們只是出來玩的,可不是來選花魁的!”
錦衣男人冷冷的打量着她們,“既然有膽子下河,就不要怪人誤會。現在你們想來也得來,不想來也得來!”
唐秀秀真是害怕了,非常後悔讓表弟男扮女裝出來拋頭露面。怎麼辦?她急得滿頭大汗。
自有閒人出來解圍,“這位兄臺!這位姑娘既然不願意上你這船,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另一艘船從後面靠了上來,一位公子哥淡然輕笑,如玉樹臨風。盯着朱明月的眼睛裡,也同樣包含着掩飾不住的貪婪和慾望。
朱明月恨不能把頭埋到地裡下去。
唐秀秀腿都開始發軟了,再不懂事,她也知道今日惹下**煩了。眼見還有船隻往他們這邊逼近,她悄悄囑咐船伕,趕緊靠岸!
“你是何人?敢對我家主人無禮!”錦衣男人明顯不屑開口,旁邊侍從厲聲對着那位公子哥喝問道。
公子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姑娘可不是你一人看到的!”
船伕也怕惹事,仗着船小好調頭,趁着那兩艘大船的船主在爭執,悄無聲息的溜到了岸邊,趕緊打發走這兩尊瘟神。
“那你想怎麼樣?”兩方劍拔弩張,危險一觸即發。
唐秀秀拉着朱明月慢慢退到船尾,迅速跳到岸上,拔腿就跑。
“不好!她們跑了!”人羣中突然發出一陣驚叫。
醒悟過來的兩撥人立馬也靠了岸,“給我追,一定要把人找到!”
唐秀秀自打出孃胎從來沒這麼狼狽過,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一路狂奔,風聲在耳邊呼嘯,連鞋子什麼時候跑掉了,襪子被磨破了,她都不知道了。
可等她跑到家門口,才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明月不見了!
朱明月在岔路口急得欲哭無淚,幾乎是轉頭之間,就不知表姐跑到哪裡去了!
他少出家門,根本就不認得路,聽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了,正惶惶不知如何是好,一隻有力的大手忽然抓住了他纖細的手腕。
“你……”驚呼聲被另一隻溫熱有力的大手給捂住了。單薄的身子直接被人拎了起來,把他半抱半拖到了衚衕的暗處。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等到那人覺得安全鬆開手時,朱明月都快窒息了,小臉憋得通紅。
“真是漂亮!”那人低低讚歎着。
朱明月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帶着哭腔了,“我……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兒?”
朱明月泫然欲涕,“我……我不知道……”
“你這麼大人,怎麼連家在哪裡都不知道?噢,我知道了,你一定很少出門對不對?那你家是做什麼的?”
朱明月點了點頭,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落,“我姓朱,不!姓唐,家裡有個古董店,叫寶墨軒。”
那男人微微一笑,“有地址就行,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走!我送你回家。”擡手憐愛地擦去他臉上的淚水,觸手所及,肌膚滑膩得猶如上等羊脂美玉,牽着他的手不覺溫柔了幾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朱明月。”
“真好名字!”
擦乾淚眼,朱明月纔看清這男人的模樣,他比自己大幾歲,大概和三哥差不多年紀。臉上輪廓分明,如刀削斧鑿一般,挺直的鼻,闊朗的脣,堅毅的下巴。濃黑的眉斜飛入鬢,眼睛亮得如同天空閃爍的星,動人心魄。
他的樣貌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是朱明月一直嚮往的充滿男兒氣概的英俊。還有他拉着自己的手也是,露出的一截手腕孔武有力,掌中有繭,那是慣用刀劍後的痕跡。
朱明月瞧着自己細瘦的手腕,心下十分懊惱,不知道再長大些會不會就能變成男子漢?
“你在想什麼?”男子瞧着他微撅着小嘴,目光迷離的模樣,只覺無一不美。
朱明月本來雪白的小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低垂着頭,不敢說自己是因爲不夠男子氣概。瞧在男子眼中,這嬌羞帶怯卻是更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模樣。
男子不是本地人,打聽了路,就這麼牽着朱明月往唐府而去。不是僱不起車轎,而是想和她就這麼多走上一段。
方纔在岸邊看到這白衣少女時,他也幾乎衝出去了。如若不是她們及時跳上了岸,他想他也會和那些登徒子一樣下去糾纏這女孩的。這麼美的人兒,又有誰能不動心呢?幸好沒下去,要不怎會有機緣讓他牽着手乖乖走這一路?
“你是不是偷偷和哥哥溜出來玩的?”
“嗯……”其實那個不是哥哥,是姐姐,朱明月在心裡偷笑。
哦,年輕男子的心放下大半,脣邊笑意更濃,小傢伙兒真是純良,心中有了綺念,便自然而然的就問了起來。
“你多大了?”
“十四。”
明年就及笄了,可以嫁人了。“你自己家是哪裡的?我問的是朱家。”
“我家在香溪。”
難道是香溪朱家?年輕男子微一皺眉,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呀,不過沒關係,他會解決的。
“那你爲什麼住在唐府?”
“這是我曾外祖家。”
“你是過來玩的,對麼?”
“嗯。”
這孩子,從鼻子裡哼出來的軟軟糯糯聲音真好聽。“你……訂親了麼?”想了想,還是大膽問出口了,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答案。
朱明月的頭埋得更深了,臉燒得快滴出血來,訂親?臭表姐從小到大都說要娶他,這個算不算的?
“訂了?”瞧他模樣,男子掩飾不住的失望。也是,這麼美的小傢伙兒一定很早就有人覬覦了吧。
我纔不要和那個臭表姐成親!他心裡喜歡的是象大姐那樣聰慧睿智的女孩,或者象二姐那樣細緻溫婉的女孩,她們都不會象臭表姐一樣成天欺負他,逗弄他。朱明月使勁搖了搖頭。
“沒有?”男子的嘴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還好,還來得及!這樣的機會可千萬不能錯過。
“明月!明月!”是舅舅和表哥們的聲音,離唐府近了,已經看得到有很多人舉着燈籠火把出來喊了。
“我家裡人來找我了!”朱明月驚喜的擡起頭。
“等等!”男子拉住朱明月的手不放,從腰間解下一對玉佩,取出一隻放在朱明月的手心裡。
“記着,我叫杜若懷,已經下定了!”男子伸手擡起朱明月的下巴,俯身輕輕一吻。
朱明月怔忡之間,只見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一定會來娶你的!”隨即把他推到亮處。
躲在暗處直到看着他家裡人把他迎了回去,男子才放心離開。
直到回了家,朱明月還在發着呆,若不是手中握着的鴛鴦玉佩,他幾乎以爲只是做了個夢。
那人幹嘛親我,又說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朱明月忽然跳了起來,他誤會了!我可是男孩子啊!
懵懵懂懂間,朱明月的故事開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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