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瓊那可憐的丫頭,一晚上想睡又不敢睡,總是迷迷糊糊的,一時醒來一次,直到快卯時,實在是打熬不住,沉沉睡去,還沒睡一會,便又被紅姑叫醒。
紅姑見狀,倒也不忍心責罰她,只是把青瑤給數落了幾句。就催促大家快些更衣梳妝,莫誤了時辰。
安寧想着今日不同平時,只梳了個在宮中時常梳的髮髻,將那防身的銀簪別上。在用過早飯上了鳳輦後便換上了婢服,輕快簡便,混入宮女中也無人認得出來。她又偷偷將面紗下的人皮面具摘下,心想就憑自己這副尊容足以駭退不少人了。
出了戴家村不久便上了大王山,剛走入山中,便瞧着疊嶂峻嶺,草茂林深,果然險要得緊。劉良行依舊騎着馬,領着二十幾個家僕前面開路,家僕們都拿着竹杖或木杖,一面走,一面打着路邊的草,怕有小獸蛇蟲隱在其中。
後面是二排侍衛,侍衛後是劉大人領着親兵,安寧的鳳輦緊隨其後,十八個太監在輦前,十八個宮女在輦後。旁邊站着全是侍衛,後面也有二排侍衛,剩下的侍衛便兩人一組分散在隨後的馬車上,一路上衆人都是瞪大眼睛,小心堤防。百來人的隊伍,唯聞車馬轆轆,不發一言。劉敬業劉大人恨不得肋生雙翼,一步就飛過這大王山去。
午時,行至山中,地勢愈發險峻,走至一個長長的峽谷前,那峽谷寬僅丈餘,只容幾人或一輛馬車通過,兩邊峽壁陡峭,如刀削斧鑿一般,峽谷不知有多長,裡面終年蔽日,吹出來的風都陰颼颼的,雖是大太陽天氣,也硬生生把人吹出一身冷汗。劉敬業心想若是賊人在此埋伏,可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劉良行突然停下了腳步,坐在馬上,朗聲道,“在下白雲山劉氏,娶親路過寶山,但望諸位英雄行個方便,區區薄禮,聊表敬意。”說完,從懷中取出個紅布包的小包袱,沉甸甸的,託於左掌中,右手牽着馬繮,當先走入了谷中。後面的劉大人見並無異狀,便喝令隊伍,硬着頭皮,隨後也進入谷中。
安寧坐在鳳輦裡,心想這劉良行倒有些膽識,青瓊青瑤已被紅姑都叫進了安寧坐的裡廂,她二人不安地絞着手,不時向兩邊窗外瞧去,紅姑伴着安寧坐在身旁,安寧瞧見崖壁上刻着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難過谷”,心想這名兒倒起得好,此谷確實是難過的很。
走了大概一柱香功夫,眼前豁然開朗,已然出谷,劉大人拭了拭頭上的汗水,心下稍安。劉良行正欲將手中的包袱放在出谷口一塊大石上,不知何處飛來一支冷箭,直射向他手中包袱,劉良行猝不及防,那箭穿過包袱釘在谷壁上,箭尾猶顫動不止。
劉敬業大人在後面瞧見,嚇得一個哆嗦從馬上跌下,後面的親兵趕忙上前扶住他,又把他扶回馬上。
劉良行臉色也白了,他定了定神,在馬上抱拳行禮道,“多謝諸位英雄關照。”隨後打馬前行,後面家丁侍衛見狀忙不迭得跟了上去。這一路,衆人皆不由加快了腳步,沒有人敢停下來吃一口乾糧,喝一口水。連坐在車裡的安寧幾人也是嚇得心怦怦直跳,直到感覺鳳輦不住地向下,已經遙遙看見山下的小鎮。紅姑才長舒了一口氣道,“終於要下山了。”
這時大家才感覺腹中飢餓,青瑤青瓊取出糕點乾糧茶水,四人自在車上用過。用完糕點,安寧撩起窗簾,回望山上,突然隱約瞧見後面似高崗上,似有些人馬,她心中一驚,正待細看,馬車一轉,又什麼都瞧不見了。
此時山崗上,一彪人馬正盯着安寧一行,現時已初秋,但他們大都仍穿着粗布短褂,露出又黑又結實的肌肉,見那隊伍馬上就要下山了,一個國字臉、大鼻小眼的年輕人問道,“三當家,咱們真的要放他們過山嗎?”
他問的那人,也就是領頭的那三當家,穿着件藍布褂子,打了不少補丁,有白色的,有灰色的,還有黑色的,本來衣服就舊,這麼補的五顏六色更顯得突兀,而且那打補丁的人,手藝着實不怎麼樣,粗針大線,縫得歪歪扭扭,似乎一使勁都能把那補丁攥下來。此人滿臉鬍子,看不出原本長得什麼模樣,頭髮倒是乾淨的,只是不知有多久沒好好梳過,亂七八糟地扭成一團,鬆鬆束在頭頂,有不少髮絲散落下來,一綹一綹的搭在額前腦後。這人衣着邋遢,卻偏偏有雙白皙修長的手,每一個指甲裡都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污垢。他個子雖高,卻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眯着的眼神也總是懶洋洋的,似乎走到哪裡都能睡得着。可饒是如此,他身上卻總是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似乎他生來便要高人一等。他身邊的夥伴更知道,他絕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
只聽三當家用懶洋洋的腔調道,“那姓劉的不是留了三百兩銀子下來?他們那馬車看着雖然不錯,卻沒裝多少值錢的東西,昨晚戴家村的已經來報過訊了,你小子仔細看那車轍印跡,可象是裝着好東西的?”聽他聲音,方知道他的年紀也不會大到哪裡去。
那年輕人道,“但總有些絲綢器物可以用吧?”
三當家笑道,“小吳啊,那裡面還有不少筆墨紙硯,要不要我們去搶上來,給你小子練練字?”
一聽這話,後面一羣人俱都哈哈大笑起來。
那叫小吳的年輕人被笑得不好意思,紅着臉吼道,“笑個屁笑,你們就會比老子多寫幾個字?”
三當家又道,“大家別不服氣,雖則他們有一百多人,但咱們若真想動他們,諒他們也不能怎麼樣!只是二當家的早有吩咐,說要‘放長線,釣大魚’,所以咱們今日只收他這一點小禮,改日不愁沒你們乾的。”
此時,後面又一個年輕人叫嚷進來,“三當家的,那咱們要釣啥大魚呀?“
三當家的哈哈一笑,“這你可得去問二當家的。”
問話那人一縮脖子,“我可不敢,二當家的會仙法,抖抖袖子就能撂倒一屋子人,我小柯要讓他泄漏天機,可還不如自己一頭找塊豆腐撞死。”
衆人皆哈哈大笑,有人道,“算你小子還有點自知自明。”
後面又有人道,“二當家的一向神機妙算,他說有大魚,肯定錯不了,咱們就等着抓魚吃肉吧。”
小吳又問道,“三當家的,那咱們現在就回寨子裡去?”
三當家的道,“今日既收了這禮,也不能白跑這一趟,大夥跟着我下山去買上幾口肥豬,幾簍魚帶回山上打打牙祭。”
衆人皆歡呼起來。
小柯笑道,“三當家的,您怕還忘了酒吧。”
衆人又笑道,“臭小子,整天惦記着灌黃湯。有三當家在,還怕沒有酒!”
三當家的一瞪眼,“你們這羣王八羔子,少拿我說事,整日打着我的旗號喝酒,弄得大當家的和二當家的總是怪我帶壞了你們。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我帶壞了你們,還是你們帶壞了我?”
衆人又笑了起來。有人道,“三當家的,咱們可就最佩服您喝酒那豪爽勁!就衝您方纔那一箭,就值得幹上三大杯!”
“少拍馬屁!”三當家的將馬拔轉了繮繩,“還不快走,等媳婦呀?趕緊地把好酒好菜買上山來,你們一個別想跑,咱們大戰三百回合,誰先趴下,老子罰他一個月不準喝酒!”
“好!”衆人跟在三當家的身後,風馳電掣般的從另一條路衝下山去。
踏上望仙鎮的青石路,劉敬業大人終於徹徹底底地放下心來,他高高興興包了鎮上最大最豪華的望仙客棧,叫了十幾桌酒席給侍衛隨從等人,又單獨叫了桌上好酒席宴請劉良行,和劉良行相伴這麼久,這還是劉大人第一次這麼慎重地招待他。
安寧公主住在後院的望仙樓裡,當然也叫了桌精緻上好的酒席送進去。安寧用過飯後,紅姑方領着青瑤青瓊用那剩下的酒席。
青瓊心中高興,問道,“公主,劉大人也給咱們送了一壺酒來,可以喝點嗎?”
安寧笑道,“你想喝就喝點吧,喝了可不許發酒瘋。”
紅姑道,“我先看看是什麼酒?”她拿起酒壺聞了聞,又倒出一點在酒杯裡嚐了嚐,道“劉大人倒細心,這酒是應是當地家釀的甜酒,勁頭小得很,喝一點子不妨事的,公主要用一點嗎?”
安寧搖了搖頭,笑道:“我看着你們喝。”她坐在後面,正在打一根紅繩把那三枚銅錢串在一起打成一個銅錢串。
青瓊站起來,接過紅姑手中的酒壺,道:“紅姑,那您也喝一點兒吧。”
紅姑笑着點了點頭。
青瓊先給紅姑斟了一杯,又問道:“青瑤,你要嗎?”
青瑤自己拿了個杯子舉到青瓊面前,道:“我就要一杯。”
青瓊最後給自己倒了一杯,坐下來眉花眼笑道,“這第一杯酒啊,慶祝咱們今日有驚無險,渡過大王山。”
紅姑道,“青瓊這話說得好,確實值得喝一杯。”
幾人相視一笑,皆喝了一口,開始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