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復興跟着晴雲進了朱府。晴雲把他交待給家丁,自又回了小院。家丁客客氣氣的把他迎進客廳奉上茶,自有人去後面通稟。周復興見他家下人如此謙恭有禮,家中佈置雖精緻卻不帶奢華之風,想來主人必是治家有方的,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很快,趙頂天便從後院跑進來,見了周復興深施了一禮,也不知該叫師父還是叫大哥,猶豫了一下,還是隨安寧叫道,“周大哥好!”
周復興笑道,“聽小六說,你想學些功夫,你學了功夫想做什麼呢?”
趙頂天道,“周大哥,我爹一直希望我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自己也希望將來能在這世上幹一番事業。”他見周復興笑吟吟的瞧着他,臉有些紅了,“我,我是不是有些癡心妄想?”
周復興斂容正色瞧着他道。“你有這志氣是極好的,那你現在都會些什麼?”
趙頂天道,“我爹教我識過字和一些拳腳功夫。現跟着大哥讀着兵書,大哥還教了我套劍法。”
周復興道,“你對兵法和武藝有興趣?將來是想在疆場上建功立業麼?”
趙頂天點頭道,“我認識吳不勝吳大哥,他已經在趙國從軍了,他說過,我再學些東西,便讓我去隨他從軍。”
周復興道,“原來你們後來竟又遇上了他,吳不勝確實是個英雄。不出三五年,想來他的大名定會名揚四海。”他沉吟了一會兒道,“關於兵法,你現學那孫子兵法便是極好的,戰場上的大勢基本上都概括了。只是兵書人人會讀,戰場形勢卻千變萬化,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些是教不來的,得你自己到戰場上去實踐總結。”
趙頂天道,“周大哥說的極是,近日我常在想,這書上把打仗寫得這麼透徹了,爲什麼兩軍交鋒,總有人會贏,有人會輸,想來那輸的不是不懂兵法。而是在運用中出現失誤所致。”
周復興道,“你能說出這番話,證明你確實有用心在讀。除了這兵法,你還讀過什麼書麼?”
趙頂天撓撓頭道,“再沒什麼了。”
周復興站起身道,“你對我出幾招試試看。”
趙頂天知道他要試自己功夫,點頭行了個禮,又說了一聲,“周大哥小心!”方纔出招。頭三招用的是吳不勝教他的,後面用的是他爹和朱景先教他的一些功夫。
可不管他怎麼出招,連周復興衣角都沾不到。他鼻尖微微沁出了汗,但也不甚着急,順着自己的套路盡展所長,周復興讓他打完一圈方纔停下道,“可以了,也算不錯了。”他想了想道,“這樣,從今晚開始,一更天你到我住的地方找我,不準敲門,自己想法子進來。不能讓人發現。你能做到麼?”
趙頂天用力點頭道,“我一定來!”
周復興道,“你來前準備一篇功課,把你學的兵法從頭給我講一遍,不準帶書,也不準寫了稿紙拿來。若是你兵法講得好,我再教你些攻伐之術。”
趙頂天大喜,便要跪下拜師。
周復興卻攔着他道,“我在這晉都也不知能呆多久,教你也不知能有多少時日,不能受你的大禮。你還是叫我一聲周大哥吧。”
趙頂天還是執意給他磕了一個頭才罷。
周復興道,“頂天,你跟小六是怎麼認得的,又是怎麼來的這裡,能跟我說說麼?”
趙頂天應了,一五一十把他如何與安寧相遇,如何遇上朱景先,又一起來晉都的情況說了一遍。
周復興聽完,疑竇叢生,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趙頂天能碰上安寧,倒是可信的,他本就無家可歸了,送安寧來晉都一是義氣,二來也沒什麼羈絆。可朱景先不一樣,若說他們遇上也是巧合,但後來送她來晉都卻是刻意爲之的。就算他當時遇上時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他根本沒必要耽擱那麼長時間,親自護送着他倆來晉都。他不是那麼悠閒的公子哥。再說,安寧當時小產,那樣子定是狼狽得很,也沒什麼能打動並吸引人的地方。周復興想起那日相會的情形,朱景先對安寧的呵護備至,明眼人都不難看出來。他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對她如此之好呢?
周復興問道,“你大哥呢?他現在人在哪裡?”
趙頂天道,“應該在鋪子裡。周大哥,你要去麼?我帶你去!”
周復興道,“不用了,我自己去,你在家溫書。”他轉身欲走,忽又回頭道,“你有空去瞧瞧你六姐。”
趙頂天的眼神一下黯了,“不是我不去,是大哥,他不讓我去。”
“這是爲何?”周復興怔道。
趙頂天道,“昨晚那二殿下來了,他瞧見我們似乎很不高興。大哥便不要我過去了,怕人誤會,給六姐添麻煩。”
周復興一時會意,怪不得安寧神情異樣。多半與此有關,他又問道,“那你們怎麼不跟她解釋一下?”
趙頂天低頭道,“大哥不讓多說,怕六姐爲難。”
周復興嘆息了一聲,出了朱府,自往朱家店鋪而去。路過安寧所居的小院,本想進去打個招呼,卻也覺得不妥,轉身離開了。跟秦遠做了三年兄弟,多少也瞭解了一些他的脾氣。秦遠表面上對什麼似乎都懶洋洋、滿不在乎,其實他對自己喜歡的東西卻最是在意。周復興細一琢磨,便領會到朱景先的良苦用盡了。這人真是什麼都替安寧想到了,他寧願讓安寧誤解,乃至怨恨他,也不願意讓安寧對他心生牽掛,而讓秦遠誤會,影響他們夫妻感情。
剛到“花衣裳”的門口,裡面忽急衝衝跑出來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眼看就要撞到,周復興忙側身避開,那公子哥瞪了他一眼,慌慌忙忙的走了。
周復興沒有計較,請夥計幫忙通傳,想拜訪朱大少爺。不一時,夥計便領着他往鋪子裡走去。拐過一道彎,來到一個客廳,朱景先已經站在那裡恭候了,他的臉色如常,隻眼神中有些仍未消褪的寒意。
見了周復興,朱景先命夥計上了茶,才微笑道,“周公子,你可是有話想問我?”
周復興點頭笑道,“朱公子果然快人快語,洞悉先機。”
朱景先嘆道,“若我真的能洞悉先機,今日也不在這裡,讓你遇上了。”
周復興愣道,“朱公子何出此言?”
朱景先道,“你去見過了六妹了?見過小弟沒有?”
周復興點點頭,“都見過了,剛從貴府過來。”
朱景先道,“周公子多才多藝,小弟能拜你爲師,實是他的幸運。”
周復興道,“朱公子言重了。我只不過在晉都稍做盤桓,不日便將離去。但我在此一日,便教頂天一日。”
“那我先代小弟謝周公子費心了。”朱景先頓了頓又道,“你都聽小弟說了吧?”
周復興道,“是。所以心中有些疑惑,想來請教朱公子。”
朱景先道,“你也瞧出來了。”他忽嘆了口氣,“也許真是我做的太過了。”
周復興道,“我相信公子對小六的一路照拂,絕對是出自摯誠,光風霽月。只是略有些不解……”
朱景先道,“不解我爲何如此待她?”
周復興道,“若說是萍水相逢,確實有些牽強。”
朱景先道,“我若說就是萍水相逢呢?”
周復興想想道,“那我便如此信了。”
朱景先道,“謝謝公子成全。”
周復興嘆道,“但願他也能明白。”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了周復興,朱景先的輕輕的嘆了口氣,他,真的能明白麼?他的心裡又生出一層擔憂,安寧還未入宮,怎就生起了波瀾?他又暗自責怪自己,真不該那麼用心打扮安寧的,也不知會給她惹出什麼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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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宮太子*中。
秦慕達詫異的望着傅子安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傅子安道,“真的,太子殿下,我今日親眼見着那人了,他說那姑娘不日就要入晉宮了!”
秦慕達道,“他什麼意思?”
傅子安道,“卑職也奇怪,可那人的樣子不似在說謊。”
秦慕達道,“最近宮裡要進人麼?是宮女、歌伎還是什麼?”他指着身邊的太監道,“你快去查下,速速來報!”
養心殿。
“母后!”秦遠已經跪了很久。
晉後皺着眉道,“哀家說過了,不行!”
秦遠道,“母后!她千山萬水好不容易纔到了晉都,若是不讓她入宮,讓她去哪兒?她一個親人也沒有!”
晉後道,“你也知道這千山萬水的,又走了這麼些時,誰知道路上發生過什麼?哀家不能讓一個不清不楚的女人入宮。”
秦遠道,“安寧她不是那種人!母后,”他突然想起道,“她有過身孕!”
“哦?”晉後眼中放出一絲光芒道,“那現在幾個月了,是你的麼?”
秦遠道,“當然是我的!可惜路上艱辛,小產了。”
晉後慍怒道,“如此更不能讓她入宮了!連皇家血脈都保不住,還要她做甚!”
秦遠道,“母后,我們一定還會有孩子的!兒臣不能再讓她一個人流落在外了。母后,我求求您,兒臣以後一定呆在宮裡,什麼都聽您的吩咐,只求您讓她進來吧!”
晉後把手中的奏摺往桌上重重一拍道,“你瞧你現在成何體統?爲了一個女子,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秦遠一咬牙道,“母后,若是您堅持不讓她入宮,那麼求母后把兒臣也逐出宮去吧!”
晉後道,“你敢威脅母后?”
秦遠道,“兒臣不敢,但是母后,若是安寧在外面,兒臣在這宮內必不得心安,少不得成日想心思出宮,倒更惹母后煩惱。”
晉後道,“你倒是試試看?母后便打斷你的兩條腿,看你還跑!”
秦遠道,“那兒臣必自刎於母后面前!”
晉後氣得臉色發白道,“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沒有哀家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他進來!”
殿外迅速衝進來一隊侍衛,生生把秦遠給拖出了大殿,卻不敢傷他。領頭侍衛面有難色道,“二殿下,您就別難爲卑職們了。”
秦遠氣得直跺腳,在養心殿門口轉了半天,忽然轉身往另一處跑去。
太子*中。
“你說什麼?沒人進宮?到底查清楚沒有?”秦慕達怒道。
那太監戰戰兢兢跪在地下道,“真是沒有,奴才已經去各宮各房都問過了,沒聽說哪個地方要進人的。”
秦慕達上前踹了那太監一腳,“沒用的東西!”正待發火,忽聽殿門外傳來秦遠的叫聲,“大哥,大哥!”
秦慕達收斂了表情道,“還不快滾下去!”那太監連滾帶爬的退下了。
秦遠象一陣風般衝了進來。
秦慕達笑道,“二弟,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
秦遠拉着他的手道,“大哥,你幫我求求母后吧?”
秦慕達道,“又怎麼了?”
秦遠道,“我的妻子找到了!她就在晉都,我要接她進宮,可母后怎麼也不同意,我都去跪了一上午了。”
秦慕達道,“慢來慢來,你說什麼?你妻子?”
秦遠道,“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在宮外娶的妻子,她叫安寧,我找到她了!”
秦慕達皺眉道,“就是你說的那個仙子般的人?”
秦遠忙不迭的點頭道,“就是她!”
秦慕達道,“你要她進宮?”
秦遠道,“當然,我怎麼放心她一人流落在外?”
秦慕達道,“那母后爲何不同意她入宮?”
秦遠道,“母后嫌她身份不明,一人在外飄流日久,所以不肯讓她入宮。”
秦慕達點頭道,“原來如此。母后顧慮得也有道理,這宮裡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能進來的。”
秦遠急道,“安寧纔不是什麼身份不明,她是吳國的公主,安寧公主!”
秦慕達道,“什麼?她居然是位公主?”
秦遠道,“這話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過她千真萬確是吳國的安寧公主。”
秦慕達道,“那母后知道麼?”
秦遠道,“母后知道。”
秦慕達道,“那怪不得母后有顧慮,若是平常人家,就算不能進宮爲妃,做個婢女想來也不是件難事。可她那身份,如何是好呢?”
秦遠道,“管她什麼身份?我只要她入宮,常伴我左右就行了。”
秦慕達道,“要不我幫你把她安置到我的別院去?”
秦遠搖頭道,“不行!她必須呆在我身邊。哥,你幫我去求求母后吧。”
秦慕達想了想道,“你不在乎她的名份?沒有名份或是爲奴爲婢成不成?”
秦遠想了想道,“暫時沒有名份沒關係,但不能讓她做奴婢。”
秦慕達笑道,“我只是說奴婢的名份,又沒說真讓她做奴婢。你方纔過來前,是不是跟母后又吵翻了?”
秦遠點了點頭。
秦慕達道,“那等母后消消氣,我晚上再去求求她,幫你說合說合。”
秦遠道,“大哥,我可全指望你了。”
秦慕達笑道,“放心,大哥說去,就一定會去。你先回去吧,別再鬧了。讓母后火上來了,可就一點轍也沒有了。”
等秦遠出了宮,秦慕達的臉上浮現出詫異的表情,心道,不會吧?難道那女人是二弟的?他忽一轉念似又想起了什麼,眼神裡流露出如瞧見新奇獵物時的神情。
入夜。養心殿。
“母后,兒臣是來給二弟說情的。”秦慕達跪在晉後面前,老老實實的道。
晉後不悅道,“太子,你怎麼也跟你弟弟一起瘋?慕遠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麼?”
秦慕達道,“母后,兒臣並非不懂事,那女子身份離奇,母后不讓她入宮,確實有理。”
晉後道,“那你還來說什麼情?”
秦慕達道,“母后,兒臣是想來給二弟說情,不是爲那女子說情。”
晉後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就痛痛快快的說吧。”
秦慕達道,“母后,您深知二弟那性子,倔強的很,越是壓制,他越是反抗得厲害。若是母后一定與他僵持,還不知生出什麼事來。”
晉後略點了點頭道,“那依你看如何是好呢?”
秦慕達道,“兒臣以爲,不若暫且順着二弟的意思,把那女子接進宮來。一來讓她先穩住二弟的心,免傷母子和氣。這可比把她放在宮外,讓二弟整天牽腸掛肚的好得多。二來母后您也可以趁此好好瞧瞧那女子的品性,再決定她的去留。三來,若是她實在難以入眼,母后您要處置她,在宮中可比在宮外方便得多。”
晉後微微頷首道,“太子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可這女子以什麼名分入宮呢?”
秦慕達道,“這個母后無須擔心,根本不用給她任何姬妾的名分,只充作宮婢發到二弟宮中。時間一長,說不定二弟對她的心也冷下來了,哪管什麼名分不名分的?”
晉後道,“這倒也是個法子。哀家本想派人去暗自處死那女子的,絕了慕遠的念頭。就是擔心他鬧騰,才遲遲沒下命令。太子既然爲她求情,那讓她以奴婢的身份進來吧,但讓誰帶進來呢?進宮也總要落個籍呀。”
秦慕達道,“這個兒臣已經想到了,母后您看這樣好不好?二殿下妃現在樑府裡頭,過幾日便要回宮了,不若就由她作爲家中婢女帶進宮來,將來就算處置那女子,也不過是處置一個家奴婢女,她之前是什麼身份,也無關緊要了。”
晉後道,“太子顧慮得甚是周全。那行,你便把這事告訴慕遠去吧,免得他回頭又來煩我。樑府那邊,讓他自己私下去安排。等那女子進了宮,哀家瞧過再看如何處置。”
“兒臣代二弟謝母后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