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過了茅津渡,便是晉國麼?”趙頂天騎着雪額,問着趕車的朱景先。
他們離別吳不勝後,在兵荒馬亂之中,好不容易纔又買到輛小馬車。雪額受了傷,雖有安寧的妙藥,傷口開始癒合了,但朱景先仍不捨得騎它。趙頂天個子小,便讓他騎了,自己趕着馬車,載着安寧同行。
朱景先道,“是啊。這茅津渡,與風陵渡、大禹渡並稱爲黃河三大古渡。三大古渡之中,茅津設渡時間最早,又叫“陝津渡”,古書上記載:‘陝城北對茅城,故名茅亭,茅戌邑也,津亦取名。’此爲茅津的由來。後因別於茅津村,人們才習稱之爲‘茅津渡’。這茅津在春秋戰國時,已形成渡口,且是兵家必爭之地。那晉獻公假道於虞,伐滅虢國,即由茅津渡河。後來,秦穆公伐鄭,晉出奇兵從茅津渡河,以逸待勞,敗秦軍於崤山。”
“哦!多謝大哥指教。”趙頂天點頭記下,又回頭道,“六姐,你也出來瞧瞧,這黃河與之前過的峽江可大不一樣呢!”
朱景先笑道,“你別煩你六姐了,她趕着給她相公繡帕子呢。”
安寧掀開車簾,笑了起來,“大.哥怎麼知道我這帕子是繡給我相公的?”
朱景先道,“你那帕子,下面繡了一.支連理花,上面繡了一對比翼鳥,不是給他,難道還給我們不成?”
安寧道,“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大哥。”她把帕子遞到朱景先跟前道,“大哥瞧我繡的漂亮麼?”
朱景先故皺眉道,“不漂亮!”
安寧臉色微變道,“哪裡繡的不好麼?”
朱景先呵呵笑道,“你相公見着你,可比什麼帕子都.漂亮!”
安寧臉一紅道,“大哥什麼時候也開始捉弄人起來!”
朱景先道,“你也別天天趕着繡啊繡的,仔細熬壞了.眼睛。也看看大好河山!”
安寧道,“我正要出來哩。”她放下針線,打開了車簾。
不遠處,面前橫着一條寬闊得望不到邊,長得看.不到頭腳的河流。陽光下被照亮的粼粼波浪,如同千百萬黃色的駿馬奔騰雀躍着,瑰麗壯觀的流向東方。兩岸的莊稼還是新綠,村子裡有幾縷炊煙裊裊,幾隻黃牛幹完了活,閒散在野地裡搖頭晃腦。岸邊待渡的人們排成一線,一派寧靜安詳。天地間似乎只聽得到這黃河澎湃的聲音,渾濁厚重,卻又蘊含着無窮的熱情與力量。
看了一時,朱景.先道,“走吧,咱們也去排隊。”他駕着車在渡口尋了艘大船,船上已經有不少人了,先把馬車行李牽了上來,朱景先纔回去接安寧。
站在窄窄長長的舢板上,看着下面奔涌湍急的黃河水,安寧覺得頭都暈了,半天挪不開步子。朱景先笑笑,在她面前半蹲了下來,安寧瞧瞧左右,似乎沒什麼人注意到她,這才低着頭趴在朱景先的背上。
朱景先背起她,道,“閉上眼睛。”這才走上舢板。那舢板晃晃悠悠的,安寧閉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緊緊的扒着朱景先的背。
上了船,安寧這才四下打量。這船甚是斑駁,帶着滄桑的印痕,中間豎起一根高高的桅杆,掛着巨大的風帆。船舷兩邊的長凳都磨得光光耀亮晶晶的,是給客人坐的地方。她往下瞧了一陣河水,甚覺眼暈,趕緊轉過了頭來。趙頂天在船尾看着馬匹和行李,她規規矩矩地坐在朱景先身旁,
不一會兒,船工大喊一聲“起錨!”船緩緩划動了。
船上行人一言不發,除了船工們的號子聲,只有船槳撫摸着河水啪嗒、啪嗒的聲音,有種肅穆的沉靜。
船漸漸駛離岸邊,河水湍急,船身搖晃得逐漸厲害,安寧臉色微變,有些暈船。朱景先從包袱裡掏出包酸甜的蜜餞遞給她道,“含着這個,會感覺好些。”又指着天上道,“你瞧那雲象什麼?”
今日天色甚好,純淨的藍天上白雲朵朵,大小不等,千姿百態。
安寧瞧了半天道,“有些象如意。”
朱景先道,“是有些象,你瞧還象不象只大肥羊,這邊是羊角,中間是羊身子,後面那一點象條羊尾巴。”
安寧笑道,“嗯,比如意象多了。哎喲,你瞧,那邊那朵象不象那隻小白熊?”
朱景先點點頭道,“還真有些象。咦?那一朵卻有些象我家的小狗呢。”
“就是你要送我的那種麼?”安寧道。
朱景先道,“是呀,那種小狗長不大,就這麼一點,雪白的長毛,很溫順。”他忽然笑道,“有一次,我那珊妹拿了我孃的脂粉,把那小狗全身塗得花花綠綠的,抱着它照了鏡子,小狗以爲是怪物,嚇得躲在牀底,不敢出來,後來還是二弟硬把它掏出來,抓着去洗乾淨了才罷。”
安寧掩嘴笑道,“景珊妹妹很頑皮呢!”
朱景先道,“嗯,成天淘氣,我娘說比我和我弟弟小時候還胡鬧。”
安寧笑道,“大哥小時候也胡鬧過麼?”
朱景先笑道,“我也想常常胡鬧來着,可總沒空,每天都要學各種課業。小時候,我最盼着過年了,只有過年我才能放幾天假。”
安寧道,“你小時候要學很多東西啊?我小時候也這樣。”
朱景先道,“是麼?那你小時候都學什麼了?”
安寧道,“娘在的時候,跟着師傅們學刺繡,學廚藝,還跟着我爹學書畫。娘不在了,就只有我爹來教我書畫了,我繡東西其實就是把畫繡上去。”
爹?應該不是吳王吧?朱景先卻並未點出,只道,“怪不得你繡的東西自成一格,與尋常有些不同。”
安寧道,“那大哥你小時候學得開心麼?”
朱景先道,“還好,誰讓我是長子,天生擔子就重些。”
安寧道,“我小時候學得可不那麼開心。我老想跟着我娘唱歌跳舞,可我稍大點,只要跟着她跳,我娘就會生氣,不讓我學。”
“爲什麼?”朱景先問道。
安寧道,“我娘總說學這個沒用,只能娛人耳目,正經女子是不準學的。”她皺着鼻子道,“其實我一點不喜歡繡花,可沒辦法。後來娘不在了,還虧得我繡的衣裳那些貴人們都喜歡,常常來要,也接濟我們一點,要不可不知怎麼過活!”
朱景先微微嘆氣,也不知麗妃不在的那幾年她在宮裡吃了多少苦。船兒行到中間,更加搖晃,安寧不由往朱景先身旁坐近了些。
安寧又道,“那時我才覺得我娘讓我學刺繡還有些道理,反正總是閒着,繡的多了,也慢慢有些喜歡了。”
朱景先怕安寧憶起不開心的事,換了個輕鬆的調子道,“我那珊妹至今還不會穿針呢。”
安寧道,“那你們就縱容着她?”
朱景先道,“算是吧,一家人都挺慣着她的。”
安寧道,“那你們家有很多人嗎?你都認識嗎?”
此時,一個大浪過來,船晃得有些厲害了,安寧很自然的抓住了朱景先的胳膊。
朱景先道,“家人再多當然也都要認識啊。”
安寧道,“那你家人是怎樣的,你家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朱景先道,“家,是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牽掛的地方。家人,都是真心疼你、守護你的人。只要想到他們,心裡就覺得暖暖的,無論遇到什麼挫折困難,只要想到他們,就不會害怕。”
安寧喃喃道,“這樣纔算是家麼?那若是你做錯事怎麼辦?他們會打你麼?”
朱景先道,“人哪有不做錯事的?小時候我也捱過打的。無論你做錯什麼,只要改了,家人永遠會原諒你,繼續愛你。”
安寧道,“原來這樣纔是家,那我只有過很少的幾次家。”
朱景先道,“什麼叫很少的幾次?”
安寧道,“我只有小時候,偶爾和我爹孃,單獨在一起時,纔有過你剛纔說的那種感覺。看着他們,心裡很溫暖,不管發生什麼,似乎也不害怕。”她突然很認真的問道,“大哥,那你在家裡天天都有這感覺麼?”
這女子怕是很少體驗家庭的溫暖吧?朱景先生出幾許憐惜,柔聲道,“等你尋到你相公,就會有家了。”
安寧眼裡有層淡淡的憂鬱,“阿遠是待我很好的,可他似也沒有家。”
朱景先道,“以後會有的,等你們在一起了,就會有家了。”
安寧展顏笑了起來,“對,我們將來一定也會有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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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宮。
秦遠一下跳了起來,衝到那太監的面前道,“你說雷侍衛和張侍衛回來了?他們在哪裡?馬上帶他們來見我!”
太監道,“二殿下,他們已經在殿外等候了。”
秦遠也等不及他通報了,直接就衝到殿門口,見着兩名侍衛,來不及寒喧,秦遠直接道,“人呢?”
兩名侍衛對望了一眼,低下了頭。
張侍衛道,“二殿下,可否容我們進殿回話。”
秦遠道,“跟我來!”帶着二人進了書房。
進得屋內,秦遠把侍從全都摒退,壓仰着呼吸,道,“她,她在哪裡?”
張侍衛和雷侍衛跪下了,張侍衛道,“對不起,二殿下,我們真的找不到她!”
“什麼?”秦遠滿懷希翼的眼一下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