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安寧依舊見了藥就苦着臉,但一看到朱景先的眼神,還是會乖乖吃藥。
這日,藥吃完了,朱景先又去請了莫郎中來,郎中給安寧把過脈,難得地笑了笑道,“嗯,尊夫人近來這幾副藥吃得甚好,脈象好多了。”
安寧忙問道,“那是不是可以少吃點?”
莫郎中呵呵笑道,“怎麼?吃怕了?良藥苦口利於病。若是藥不苦不就沒效用了。”
安寧頓時泄了氣。
朱景先道,“大夫,這藥裡能不能加些利口的藥材?她吃了這些天,可着實有些難受了。”
莫郎中笑道,“你倒挺心疼你夫人的。”他一捋鬍子道,“接下來的藥裡可以減幾味藥材,加些補藥,吃起來便沒那麼苦了。”
一時又對朱景先交待道,“從.今日起,可以讓夫人下地,在屋子裡走動走動。這藥再吃上幾日,若是夫人覺得身體可以,你們便可上路了。走之前,再來老夫這裡把次脈,我瞧有什麼藥材給你們配上一些,路上想着吃些,對身子是有益處的。”
“多謝大夫費心了。”朱景先深施了一禮。
正準備送大夫離開,安寧忽讓趙.頂天把朱景先喚進來,“何事?”
安寧甚是難爲情,低着頭支支.吾吾道,“請你,你問下大夫,我,我什麼時候能,能……”
朱景先俯下身來,“你小聲說。”
安寧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兩個字,說完立即別過.頭去。
朱景先會意,出去跟莫郎中耳語一番。
莫郎中掐指一算道,“無妨,可以的。要是不放心,就燒.點薑湯加在水裡。最好是白天,暖和點,再生個爐子,若是頭髮溼了,趕緊擦乾,可千萬別經風。”
突然,他似是又想起什麼,拉住朱景先,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
朱景先聽完臉微微一紅。
拿藥回來的路.上,除了糖果,朱景先還多去了個地方。
回了客棧,和安寧趙頂天說起再吃幾日的藥,便可上路了,兩人聽了俱都喜不自勝。
臨了,走到安寧牀前,把一個包袱遞給安寧,讓她明日起下牀在屋內多走動走動。又小聲告訴她,她方纔說的事,已經安排在了明日中午。
趙頂天一臉納悶地在後面看着,不知他們在說什麼。
待他們走後,安寧打開那包袱,裡面是全套的新衣裳和洗浴用的皁角帕子等物。內衣是上等的素白絲綢的,外衣卻是尋常的布衣,跟朱景先身上的衣裳類似,簡單大方。
次日午飯後,安寧放下帳子,錢大嬸領着夥計送了兩個小火爐進來,關上門窗,把屋裡烘得暖洋洋的,再送上一大桶加了薑湯的香湯。弄妥當了,錢大嬸問安寧要不要幫忙,安寧搖頭謝了她。
“喲,還害羞呢!”錢大嬸快言快語道,“妹子,你們成親沒多久吧?你可真好福氣,男人這麼疼你。天天給你端藥不說,還交待我們天天換着花樣給你弄吃的喝的。連一桶香湯,也關照得這麼周到,這麼細心又體貼的男人,可當真少見。”她嘖嘖稱讚着離開了。
安寧卻一句話也無法應答,心中微嘆了口氣,此時此刻,陪在她身邊的,應是秦遠纔對。若是秦遠,他應能做得一樣,不,該是更好吧?
卻不知在心中悄悄存下的比較,是福還是禍。
一人在屋裡卸了人皮面具,好生洗浴乾淨,換上朱景先新買的衣裳。安寧坐在爐旁,慢慢烘着頭髮。屋裡溫度甚高,有些微微的出汗,她便沒戴那面具。
過了半晌,外面響起了敲門聲,是趙頂天,“六姐,大哥讓我來問一聲,你弄好了沒?”
安寧應道,“好了好了!”
趙頂天道,“那我能進來麼?把這木桶送出去。”
安寧道,“可以的,你進來吧。”渾然忘記自己的臉上並無任何遮掩。
趙頂天推門進得屋來,一眼便瞧見端坐在窗邊的安寧。
女子一襲青衣,烏黑的長髮幾乎快垂到地上,那張臉美得令人窒息,不是他熟悉的容顏,而是一張只有夢中仙子纔會有的臉。
趙頂天驚呆了,傻站在那裡,動也不能動。
安寧奇道,“小弟,你怎麼啦?”她走近了些,從少年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她驚呼一聲,忙轉過頭道,“小弟,快關門!”
趙頂天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安寧跺腳道,“小弟!快關門!”
趙頂天這纔會意,忙把門掩上。
安寧走到桌邊,拿起面具,擦乾臉上的汗,又把這面具戴上。換回平常的模樣,她再轉頭望着趙頂天道,“小弟!”
趙頂天愣愣地指着她的臉道,“六姐,你的臉?”
安寧道,“小弟,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嗎?”
趙頂天走到安寧面前,“爲什麼?六姐,你原來生得這樣好看,爲什麼要藏起來呢?你臉上貼的是什麼?”他好奇的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那感覺,滑滑的,與真人的臉差別不大。
安寧道,“小弟,你還小,不明白人心險惡。若是有壞人見到六姐的臉,可能就要打壞主意了,所以六姐必須把這臉遮起來。”
趙頂天一拍腦袋道,“我懂的!是呀,六姐你生得這樣好看,若是被人看到,肯定有很多人想來打你壞主意,來找咱們的麻煩,所以要藏起來,對不對?”
安寧點頭道,“就是這樣,你明白就好。”
趙頂天忽然警惕起來,他探頭到門外瞧瞧,確信沒人,這才放下心來,把門閂上道,“六姐,你的臉可真得藏好了,不能再給別人看了!”
安寧道,“那你可不許對旁人提起。”
趙頂天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連道,“不說!不說!打死也不說!”
“朱公子也不行。”安寧囑咐道。
趙頂天點頭道,“嗯,我不會告訴他的。”
安寧笑道,“那現在沒事了,你可以讓人進來了。”
趙頂天忙搖頭道,“這樣不行!六姐你先藏起來。”
安寧道,“不用,現在我戴了面具,沒關係的。”
趙頂天道,“那也不行!”他四下瞧瞧,這屋裡實在沒藏人的地方,便要安寧去窗前揹着門坐着,並再三交待,“六姐,你可千萬別回頭!”
安寧覺得有些好笑,依着他坐在窗前一直沒有回頭,直到趙頂天和夥計把桶搬出去。
趙頂天這一日都有些神思恍惚,下午跟着朱景先讀書習字時也是如此。
朱景先拿書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弟,我方纔講到哪兒了?”
趙頂天一下回過神來,“大哥,大哥你剛纔講到哪兒了?”
朱景先放下書本,在他身旁坐下,皺眉道,“你今天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趙頂天臉都紅了,低下了頭。少年的心裡很矛盾,他很想告訴朱景先他看到了什麼,在世人面前炫耀,我見到仙女了!卻又想把安寧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那個秘密象只小鹿般在心頭跳啊跳的,都快捂不住了。
朱景先道,“小弟,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你笑什麼?”
“我有笑嗎?”趙頂天用手拍拍自己的臉,他實在按捺不住滿懷的喜悅,小心地問道,“朱大哥,你相信這世上有仙女嗎?”
朱景先一皺眉,這小子怎麼了,怎麼忽然問起這樣的問題?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無非是安寧沐浴後,他進去幫忙拎了浴桶出來。難道是?他心中一動,笑道,“我沒見過,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趙頂天怕他不信,用力的點頭道,“有的,真的有的。”
朱景先道,“難道你見過?”
趙頂天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我以前見過。”
朱景先心裡頓時明白了七八分,“那仙女長什麼樣?”
趙頂天的眼睛閃耀着光芒,投向不知名的遠方,喃喃道,“她,長得很美,很美……就象天上的仙女一樣。”
朱景先笑道,“這不跟沒講一樣!下次你若再看見,記得叫我你來瞧一眼。”
趙頂天還在夢遊中,“若是看見她,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哪裡還會叫人?”
朱景先哈哈大笑,拍了拍趙頂天的頭道,“小弟,你別走火入魔了。”
趙頂天怔道,“走火入魔?”
朱景先道,“就是犯傻!”
趙頂天道,“我纔不會犯傻呢!”
朱景先道,“那若是仙女讓你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呢?你去不去?”
趙頂天迷惘道,“六……”他驀地一下捂住嘴道,“仙女纔不會讓人去做壞事呢!”
朱景先道,“那若是仙女遇上危險,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去不去?”
趙頂天一挺腰桿道,“當然要去!”
朱景先搖頭笑道,“看來你已經走火入魔了。不過,你今兒既沒心情跟我念書,就把書上這幾頁多抄上幾遍吧,助你平心靜氣,鎮定心神。”
趙頂天應了,開始抄書,這確實比剛纔那胡思亂想好多了。手裡寫着字,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走火入魔?不會吧?
晚上,朱景先繼續給安寧送藥。
這回的藥真的沒那麼苦了,安寧喝着也不那麼難受,算是比較爽快的喝了藥。她習慣性地張着嘴,卻沒有糖果送到嘴裡來。一時皺眉瞧着朱景先,卻見他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
見她皺起眉頭,朱景先反應過來,趕緊拈了顆糖果塞到她的嘴裡。
安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平常總滿心想着藥,沒注意這小小的習慣,竟是多麼親暱的舉動,她的臉有些發燒,不知所云地道了聲,“謝謝!”
朱景先忽然笑了,與慣常的溫和笑容不同,多了點別的東西,看得安寧一怔。
朱景先轉身走了。他心裡委實也有些好奇,趙頂天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見了她一面就如此神魂顛倒,她,真的就跟那畫兒上的人一樣好看麼?
安寧回想着朱景先方纔的笑,她不知道,男子的笑竟也能笑得如此好看!
她的秦遠當然是英俊的,秦遠習慣懶洋洋的笑,讓人不敢逼視,心裡隱隱的忐忑緊張。周大哥的笑也好看,不過是讓人安心而踏實的笑。朱景先的笑跟他們不一樣,他的笑有些象春風,讓你覺得無比親近,無比舒服,卻怎麼抓不住那種感覺。方纔,他的笑容似乎沉澱了一瞬,有些真實的東西展露出來,可惜如驚鴻一瞥,終究還是失去了蹤跡。
到底是怎麼的人家教養出這樣的人?他說的“香溪”又是個什麼地方呢?
安寧有些好奇了。
趙頂天這一晚,連睡夢中都是帶着笑的。心裡是說不出的歡喜,說不出的愉悅。
自己的六姐竟然這麼美,讓他覺得好驕傲。同時,在這小男子漢的心裡,涌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他要保護他的六姐,不讓她受任何人的傷害,任何人都不允許!
許多年以後,趙頂天才懂得,當年這種莫名的感覺,原來叫——情竇初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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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仁八卦:今天又收到一朵花,好高興哦!謝謝親們百忙中還惦記着《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