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寶德，你就是個演屍體的，你掙扎什麼？”馬尾辮男導演差點把擴音器砸了。
太過分了，這幫羣演太過分了。
今天拍的是長城腳下殺鬼子的戲，你們演的是村民，你站在那，導演喊趴下你們趴下就行了，你顫抖啥呢？
鄭寶德一臉茫然。
就是個沒腦子的，面對死亡至少也得顫抖兩下吧？
“導演，我覺着……”鄭寶德想爭辯一下，畢竟，他也算是個有臺詞的配角了，而且前戲裡頭也有抗爭的部分啊。
導演一跺腳：“你能，你來拍！”
對這個鄭寶德，導演其實還是比較欣賞的，跟過大導演的劇，按說呢，這樣的人，多給點機會那也沒什麼，但是你這形象，你就只配演小配角，配角你還要表現？
還有就是，這小子有點兒自我——自我的意思就是不聽從導演的安排。
知道的知道你是在學，還想把自己的那點感想融合進去，不知道的怎麼想？
你鄭寶德一個跑龍套的就想表現，主演怎麼辦？
主演還真沒怎麼看，就覺着這孩子挺努力，也小三十歲了，整天樂呵呵的，模樣雖然比主角還那啥，但是人不錯。
“還是挺不錯的，我覺着能用。”主演是個神劇老大哥，一看導演要收拾鄭寶德，就給鄭寶德說了句好話。
導演不幹了，都要像鄭寶德這麼幹，這進度還要不要了？
“你去大劇組學過，經驗是比一般羣演豐富，但是咱們這是什麼劇組？這是個流量劇組啊，”導演衝鄭寶德警告，“再這麼幹，下一個劇組，我可不敢找你再來拍配角了啊。”
鄭寶德笑笑，沒多說話。
他很納悶兒，馬庫原本說要帶他到大劇組再學習一段時間，可忽然又好像把他給忘了，他自個兒心裡還發愁着呢。
咋回事啊這是？
撓撓頭，鄭寶德看看導演，又看看主演，都好人，他覺着人家都好人。
導演這人吧，雖說辦事兒那啥了些，跟有些女演員關係那啥了些，但是至少給羣演發錢還是挺挺快的，鄭寶德覺着挺好。
主演老大哥一個，資歷深，圈子裡人脈廣，生活方面不瞭解，在劇組還是比較照顧配角的，鄭寶德覺着，將來自己要能當主演，也得像人家那樣。
這劇組，今兒就算要告別了啊，他還想着導演答應給他再介紹一部戲呢。
就是今天表現好像有點過頭，這機會估計飛了。
也沒人嘲笑鄭寶德，一場戲拍完，演屍體的趕緊找劇務，下一場戲在哪，演鬼子還是演村民，反正正規軍估計不會安排給他們，就像流水線上的產品，每個人都忙着下一秒鐘的命運，誰還管鄭寶德接下來會是啥命運啊。
你要牛了，你是大家嘴裡的談資。
你要沒牛起來，那你還是跟大家一樣，整天擡頭不見低頭見，誰管你是誰啊。
但是對鄭寶德的表現，羣演是有話要說的。
“就你能，這下砸了吧？”想想鄭寶德忽然顫抖，別人不由自主也跟着顫抖，幾個羣演有些不滿，“你就按照導演要求，往那一站，閉着眼睛等死，然後拿了錢就走人不是更好嗎，非要演，你演啥？”
鄭寶德很想跟這幫人說，這行當，你努力，不一定有人看得見，但你不努力，一定沒人看得見，不想吃演屍體的飯，你得努力啊。
可誰聽啊。
自知沒資格到導演和主演面前道歉，鄭寶德只能招牌式的憨笑，夾着胳膊跟着羣演們往外跑。
這劇組，他沒法再找啥角色了，畢竟演了配角，再演羣演人家也不要。
那得到下一個劇組去，聽說旁邊有個古裝劇，過去找找機會不知能不能給個有正面鏡頭的角色。
得吃飯啊！
捏着從劇組領的那點錢，想想估計不夠在帝都飯館吃一週，鄭寶德擡頭看看太陽，琢磨不行想辦法問問馬導，你哪怕帶去電影劇組，一天不給錢，就給一碗飯吃也行啊。
學習，學習的機會，這些是在小劇組，尤其這些神劇劇組得不到的，鄭寶德很清楚。
就這時，短信到了。
拿手機一看，鄭寶德有些激動。
馬伕人發來的短信，讓他注意一點。
“惹事精找你，估計是好事，我們沒敢問。”馬伕人也耍了個心眼。
啥叫沒敢問？
鄭寶德要是被惹事精看中，拉到新的劇組，甚至將來火了，有這個短信，有一點交情，鄭寶德就得記着這個人情。
要是沒被惹事精看中，甚至看中又放棄了，將來馬伕人也不怕被惹事精算透露風聲的賬。
就這麼一個短信，這能說明啥？
這個道理，鄭寶德自己也懂，這人看着憨厚，實際上心眼兒活泛，啥都懂。
仔細琢磨了好幾遍這個短信，鄭寶德放棄了找馬導問問的打算。
可是吧，惹事精找他，這可不得了，人家是什麼人？找他一個小角色，還親自找，那爲啥？最多就是有啥合適的角色吧，要不然，總不能給他專門定製一個角色，捧他一個形象比較獨特的小羣演？
“想多了。”鄭寶德甩了下腦袋，揣上手機，決定先吃飽肚子，“人家一叫，那得趕緊去啊，都不知道在哪等着呢。”
就這種情況下，突然發現原本應該在高檔餐廳啊哪的等着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鄭寶德慌了。
幹啥啊這是，咋還跑劇組來找了？
“關老師？”鄭寶德端着飯盒一溜煙往前頭衝。
要沒馬伕人那提醒短信，他還沒膽量衝過去，有那短信，鄭寶德覺着，至少過去打個招呼人家還不至於把他扔一邊去。
再說，扔一邊也沒啥，習慣了。
關蔭靠着出租車，正跟一羣羣演打招呼，見鄭寶德過來，招招手道：“正找你呢，這地兒你熟，找個地方聊聊。”
這一次，鄭寶德真被嫉妒了。
一大羣人圍着惹事精轉呢，誰不想找個機會？
可他居然是來找鄭寶德的，憑啥？
就憑鄭寶德演個屍體還要抖動一下？
“關老師，您那劇組……”既然惹事精不主動招人，那就找他問個機會，來都來了，你得留下點什麼。
關蔭委婉拒絕：“我劇組挺多啊，但是招兵買馬不歸我管，要不這麼着，大夥兒找找看，現在劇組在哪，找什麼人，都去報名，然後篩選，成不？”
那不成啊。
惹事精敢號稱接地氣，那今兒得讓他好好接地氣，你要不答應給個機會，那你就是虛僞。
於是，有人就說了，說：“關老師一句話……咱們羣演不容易啊。”
“哎喲，那你可高看我了。”關蔭笑容不變，繼續拒絕，“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角色，那我成啥了？”
人家就問：“那爲啥找鄭寶德？”
關蔭解釋：“我們認識啊，我找他吃飯。”
這話沒人信，你剛吃完，別以爲我們不知道。
“真找他吃飯。”關蔭道，“這不有一檔節目，順便參加了一下嘛，坐着車拍節目，順路就到這了，我對這不熟，找個認識的朋友，這總可以吧？大夥兒先忙，回頭聊，我跟這影視基地有仇，就不在這待着了。”
這理由一出，誰還能說啥？
當然了，網絡上發幾句牢騷不犯法，覺着惹事精不給機會，不帶別人玩，那人家黑幾句也沒啥。
比如“啥接地氣，還不是看誰咖位大找誰”，再比如“鄭寶德也沒牛到哪裡去，演技那麼垃圾”之類的，那就不歸關蔭管了。
想一夜成名的多了，哪都能照顧過來，再說，你就在這跟我偶遇一回，我哪來那麼多精力把你們都帶到劇組去啊。
鄭寶德跟着跑，跑幾百米，才找到機會問：“關老師找我？”
關蔭點頭：“有個問題，找你問一下。”
啥？
“如果啊，有這麼一個角色，能讓你紅，但你得等，你能等多久？”關蔭看看鄭寶德手裡提着的盒飯，劇組盒飯，兩份素菜，一份葷菜，還有一個雞蛋，標準的劇組餐，十五塊錢一份，不過，用的不是可降解餐盒，他對這個劇組差不多就有一定的瞭解了。
對關蔭的問題，鄭寶德想了很久。
“坐這兒聊聊吧。”關蔭找了個路邊的石墩子坐下，跟鄭寶德說，“你先吃飯，邊吃飯邊考慮。”
鄭寶德搖搖頭，道：“我可能等不住。”
在這人面前，那點小聰明就別耍了，鄭寶德知道，人家混到今天，那不是白給的，再刷小心眼沒必要，實話實說比啥都重要。
關蔭挑挑眉，這答案有點出乎他的預料。
這不是個老實人，但能說出老實話，難不成，他有預感，自己能看透他的想法？
那要沒那點預感就扯淡了。
跟着馬庫跑過劇組，現在雖然在小劇組混，可目的是啥，誰會看不出來？
鄭寶德打開盒飯，鴨翅一個，白菜一個，荷包蛋一個。
“關老師吃不？”這人還真挺客氣，覺着鴨翅好吃，想給關蔭介紹一下，就說，“劇組伙食還是不錯的，一天五十塊錢能吃飽。”
關蔭笑道：“我剛吃完，你吃你的，邊吃邊考慮。”
“沒啥好考慮的，要吃飯嘛。”鄭寶德自嘲道，“啥理想，都離不開先吃飽肚子。就是天王老子跟我說，鄭寶德，有個好角色，你要餓肚子兩年，然後就能大紅大紫，那我也不敢相信，那麼好的事情，憑啥就能落到我頭上？能落到我頭上，爲啥讓我要先餓肚子兩年呢。吃飽肚子，我才考慮別的。”
這答案很實在，關蔭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