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的話,一下子便讓營帳內炸開了鍋,議論聲不絕於耳。
放棄冰龍城?
現在這個時候?
是不是有點太突然了?
他們並非捨不得這點家業,現在冰龍城內幾乎看不到完整的建築,又何來家業可言。
只是大多數的人都有故土難離的情結。無論在外面漂泊多久,不管成功還是失敗,卻總是難忘故鄉的小池塘,老房子,打過架的小夥伴,隔壁鄰居的飯菜香。
何況他們這些已在憚邦高原生活了近千年的人。
再說,城內還有七八萬百姓,如果桑族一走,這些百姓該咋辦?自由聯邦被打得這麼慘,不用妄想他們的士兵會善待這些普通百姓。
“冰龍城現在孤立無緣,肯定守不住!遲早都要放棄。既然如此,現在敵人士氣低落,正是離開的最佳時機!”桑南望着衆人,淡淡地說:
“否則等西島、亞述等國緩過勁來,想走也走不了!”
“我們要去哪裡?大夥將來靠什麼生活?糧食問題怎麼解決?這些都要事先考慮清楚!”桑海洋、桑海潮等老輩人都覺得遷族之舉牽涉甚衆,不宜草率。
“當然是去北魔原啊!”桑南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可是流放之地啊!難道要我們去這種荒蠻之地嗎?”桑海潮皺了皺眉頭,似乎不大情願。
“只有在北魔原,我纔有把握讓大家活下去!至於生計問題倒不用擔心,我和那裡的幾個大家族關係都不錯,安置這些人應該不成問題。”桑南拋開心事,腦子又重新活泛起來,表現得胸有成竹:
“從前的北魔原是流放之地,現在桑族過去,那裡就是桑族的新領地!而且,假如有一天連卡夏王朝都不存在了,又何來流放之說!”
接着,他面露一絲凝重,望向衆人:“各位爺爺、叔叔一定要弄清楚,身爲新族長,我必須儘可能保住桑族的基業!所以我要帶領大家活下去。人在,基業就在!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衆人聽到這話都微微沉思,隨後便紛紛點頭,露出一抹讚賞之色。
桑海源的鼾聲直到中午才停下來,桑南打算向他說明自己的做法,卻被擡手製止了。
桑海源告訴桑南,在桑族,族長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族人不能違背族長之命,即使是族長的爺爺也不行。所以只要桑南已經決定的事情,不用再和他彙報。說罷便背起手施施然而去。
桑南沒辦法,只好請“副族長”桑白樺帶領大家,各自分工,清點物資,收拾行禮,通報消息,安撫百姓。
參加會議的都是桑族核心嫡系成員,他們各自回到家中,只說是族長的命令,族內衆人便二話不說行動起來。
城內的百姓,絕大部分都願意跟着桑族走,只有極少數人因爲各種原因想要留在莫亞大陸,桑白樺等人沒辦法,只能給他們留下足夠的錢糧,作爲以後生計之用。
至於五千名傷兵,由於使用了高燃上次帶來的黑藥膏和金髓粉,傷勢恢復情況也比較好,桑白樺還特別找人改裝大車,專門用來運載傷兵。
十多萬人的搬遷是個浩大的工程,即使衆人沒日沒夜的忙乎,至少也得準備個三四天的時間。
第二天傍晚,桑南便帶着手下人馬,還有冰龍城的一萬騎兵出城而去。
冰龍城北二十里,楚寧大營。
此時已是深夜,中心帥帳內的燭火卻依舊明亮耀眼,案几之上,擺放着乾果肉脯,外加兩杯清茶。
戴望山和楚寧,隔案而坐,相視無言。
良久之後,戴望山終於忍不住開口:“楚帥,這件事,你的意思如何?”
楚寧沉默不語,戴望山有些尷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重重放下。
“難道你不覺得這件事根本就是無中生有嗎?”
楚寧蹙了下眉頭,還是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則,可是你不能因爲這樣,就是非不分,白白葬送這麼多條性命啊?你說,這幾個月,我們傷亡了多少人?”戴望山顯得有些着急,挑起眉頭說道:
“我們遇伏的時候,你是沒看到那些士兵死亡的慘狀,連屍體都沒有完整的。”
“你怕啦?”楚寧面帶譏諷,突然開口。
“我怕什麼?”戴望山眼睛一橫:“我只是不想因爲某些人私慾,白白犧牲士兵的性命!”
楚寧半眯雙眼,又重新恢復沉默。
“我問你,你當初參軍的目的是什麼?”戴望山看着他那油鹽不進的模樣,恨不得照臉搗上一拳。
“難道是爲了升官發財?”戴望山將兩粒花生丟進嘴裡,大大咧咧地問。
楚寧突然擡眼直視,雙目如刀:“我要在戰場之上證明自己的價值!”
“那你犧牲了三十萬大軍,又弄瞎了八萬士兵的眼睛,最後證明了什麼?”這話說得字字誅心,燭光下,楚寧的眼皮跳個不停。
“關鍵的問題是,你根本沒弄明白自己是在爲誰而戰!從這點來說,你還不如一個小兵!他們可從不奢望那些不着邊際的東西,他們只需要好好活下去,打敗敵人,不讓自己的家園被敵人侵略踐踏!”看着楚寧煩躁不安的表情,戴望山的心裡說不出地解氣。
“其實,桑族是否反叛,對你來說根本就不重要,因爲你的真正目的是要打敗桑白樺,對不對?”
“你胡說什麼?”楚寧身體猛然前探,低聲喝道。
戴望山瞥了他一眼,淡笑道:“因爲他對你的挑戰從不理睬,所以你一直認爲他看不起你。”
“你究竟想說什麼?”楚寧忍無可忍,擡眼怒視着喋喋不休的戴望山,要不是兩人軍級相同,又是同鄉,他早已叫人把對方弄下去,抽上五十鞭子。
“唉,其實桑白樺從來沒有瞧不起你,他之所以不接受挑戰,只是因爲他覺得一場勝負虛名遠沒有士兵的性命重要!”戴望山說完這話,一口氣喝完了杯中茶水。
“什麼?”楚寧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他望着案几上的燭火,怔怔出神。
三天後的深夜,冰龍城的吊橋搖搖晃晃地放下,七萬百姓,兩萬士兵,三千輛大車,組成車馬長龍,浩浩蕩蕩走出城外。
許多人一邊走,一邊回頭,想再多看一眼他們世代生活於此的古老城池。
皎潔的月光下,千瘡百孔的冰龍城,挺直自己殘缺的身軀,默默注視着這些離開的人們,在猛烈的晚風中,發出沉重的嘆息。
空曠的憚邦高原上,這支長長的隊伍,帶着濃濃的不捨與感傷,帶着對新生活的嚮往,慢慢消失在遠方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