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西米教授再度嘆了口氣。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堂堂通靈塔教授,居然有朝一日會因爲偷竊屍體而被抓起來……
——身爲“冥界行者”,他的職業能力在晉升儀式中直接無法使用。因爲這裡本身就是夢界,他沒法通過入夢來獲得優勢。
那麼他就只能利用基礎職業,也就是死靈法師的超凡技藝進行戰鬥。
身爲死靈法師,他又該做什麼呢?
那自然是去翻點屍體……
……那不然呢?就靠只有輔助能力的保存術與石化術來戰鬥嗎?
然而這座科技頗爲先進的城市,葬禮傳承卻也頗爲完善。
拉西米教授用尋靈術找了半天,愣是沒找到野生的靈體與未舉行過葬禮就下葬的屍體。
——他大概意識到,這裡並不是某個虛造的都市。
不出意外的話,這裡應該是阿瓦隆的“未來”。在人類國家中,唯有阿瓦隆纔可能有這種密度的主教覆蓋,而街上的人們基本上說話也都有點阿瓦隆味。
他沒辦法,只能去醫院找點新鮮的屍骸。
要說這城市裡哪裡一定有剛死不久、尚未舉行過葬禮的新鮮屍體,直接去人流量最大的醫院就好了。
於是拉西米教授就潛入了這座城市裡最大的醫院。
或許是因爲這個城市裡面的人口太多——它甚至比萊比錫的人口還多——所以醫院裡面也滿滿的都是人。畢竟光靠這個城市駐紮主教的數量,他們每天恢復的法力根本不足以治好所有人。
拉西米教授在太平間裡面發現了大量的屍體,頓時精神一震。
果然天無絕人之路啊!
他使用死靈法術,將那些屍體中的靈魂抽了出來,化爲自己的靈體護衛。
可當拉西米教授才做到第六個的時候,突然就被人抓住了。
那抓捕他的隊伍,規模極爲驚人——
光是第四能級的仲裁官就出動了至少六位,從他們的陣型來看、至少還有一位“大字頭”的大人物親臨現場,甚至還有一位紅衣大主教在旁邊看護。外面還有少說二十位第四能級的律法師全程護送——他的施法能力見面就被死死封印,渾身打滿了銀色的符文。
拉西米教授甚至全程沒有反抗分毫。
他的第一反應是——我用的這個身份,莫非是什麼通緝犯嗎?
……我不就偷幾個普通人的屍體嗎?
這是犯了什麼天條嗎?
拉西米教授敢發誓,他所轉化的那些屍體裡面,連一具超凡者的屍體都沒有!
它們能夠化爲靈體護衛,完全是因爲他賦予了對方黃昏之力。
——就算我犯了偷竊屍體罪,但這種規模是不是也太離譜了點!
他甚至沒有被關押到監察局的審訊室。
而是直接被關入了督察院。中間重重轉運、重兵押送,甚至讓他錯過了好幾次選擇。
雖然對阿瓦隆瞭解不多,但拉西米教授還是知道的……督察院並不是常規治安部門,它類似於星銻的“密室”,屬於一個間諜與反間諜部門。
……我怎麼就成間諜了?
拉西米教授很是有些不服。
但等他被審訊的時候,他突然就懂了——
“在銀冕之龍的注視下,你所說的一切謊言都將無所遁形。奧德瓦爾·拉西米,是誰指使你褻瀆前任財務大臣的屍體的?你偷竊他的屍體是要做什麼?”
銀白色的真實之火已然點亮,面目威嚴的大守護者表情嚴肅的發問道。
那一瞬間,拉西米教授就繃不住了。
“——你們的大臣怎麼是普通人啊?他的屍體爲什麼會在醫院裡啊?”
你們有毒啊!
這種大人物,不應該死在自己宅邸或者教會裡嗎?!
醫院能有個錘子用啊!
“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老老實實回答——你爲什麼使用死靈法術褻瀆前任財務大臣的屍體?你偷竊他的屍體是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他在那裡,我只是想要做點死靈防身……也沒有任何人指使我……”
拉西米教授不認識真實之火,但猜到了那盞燈火的作用,於是老老實實的說道:“我甚至沒有去碰超凡者的屍體,只是打算隨便找幾個平民的屍體……我甚至不認識這位財務大臣……我只是找不到屍體了,想着醫院裡或許有……”
真實之火顯示他的話全部都是真實的。
那一瞬間,嚴苛的氛圍頓時放鬆了許多,連審訊的大守護者也鬆了口氣、身體忍不住放鬆的後仰。
很顯然,偷竊屍體與試圖操控大臣——甚至還是財務大臣的屍體,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你是通靈塔的人?”
大守護者語氣軟了一些,上下打量了一下拉西米教授:“通靈塔的老師?”
……通靈塔?
阿瓦隆也有通靈塔?
還是說通靈塔搬到阿瓦隆了?
“嗯,教授。”
拉西米有些驚訝,但還是強調道:“我不知道……那裡面有大臣的屍體。我願意道歉與賠償,所以,能先把我放了嗎?我還有點事……”
“恐怕不行,拉西米教授。”
大守護者很遺憾的搖了搖頭:“我們還需要更進一步的審查——聽您的口音,是紅堡人?”
……紅堡?
聞言,拉西米怔了一下,意識到了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表情發生了抽動。他有些想笑,但又有些想哭。
他的五官像是小丑般扭曲着,但最後又漸漸恢復平靜。
拉西米搖了搖頭,強調道:“我是星銻人。”
“哦……”
大守護者若有所思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書記把這句話記了下來:“所以你來到卡美洛,是希望讓前星銻復國嗎?”
“……不。”
拉西米教授沉默些許:“既然星銻已經滅亡……那就這樣吧。
“我或許能讓一具死去的屍體再度活動起來,但不可能讓一個死去的國家再度復生。”
他面前的真實之火全程沒有異常。
“明白了。”
大守護者點了點頭,隨後起身:“以防萬一,之後還需要給您做一個檢測——我們不能接受血奴在境內長期停留,請配合一下。至於屍體的問題,我們將其視爲屍體盜竊罪。之後罰單會發往通靈塔,洛雷校長過目後再決定是否對您進行相應的行政處罰。
“順便一提,我希望這件事之後,你能對家屬道歉。”
“好的。沒問題。”
拉西米教授點頭,目送大守護者拿着真實之火離開。
大守護者在門口,回過頭來:“哦,對了……
“我知道,通靈塔的屍體配給確實少了些。但還請諒解——能接受死後捐助屍體的熱心市民本就不多。我能理解你的行爲,但你的行爲本身會讓人們對死靈法師更加牴觸。名聲是自己培養出來的,您說對嗎?”
說罷,大守護者就推門離開了。
緊接着其他人也都依次離開,而最後一人離開時、還給他接了一杯溫水放到桌前。
拉西米教授盯着那杯水,沉默許久。
突然,他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地震了?
不,不對……
他意識到,是自己的夢境在變得稀薄。
自己的晉升儀式不再穩固——正在被人從外面喚醒!
於是早有準備的拉西米教授立刻舉起被拷着的雙手,高聲說道:“我認輸、我棄權!”
大約兩三秒過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可以,我接受。”
下一刻,他的夢境終於坍塌瓦解。
他驟然從現實中驚醒過來,身體緊繃。
血珊瑚正坐在牀邊,用一根針深深刺入到他的小指的指甲縫中——這是在對身體造成最小傷害的情況下,最爲迅猛的喚醒手段。
“如何?”
血珊瑚眉頭緊皺,放下他的手來:“希望你那邊的消息是不太順利——”
“確、確實……”
拉西米教授緩緩說着,強烈噁心、嘔吐感襲上心頭。
隨即是劇烈的、鑽心的痛苦!
從晉升儀式中主動認輸,總比強行脫離夢境要好。後者沒有特殊對策的話,至少也是重傷起步、甚至有可能因此死亡。
然而接受失敗懲罰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他的皮膚驟然隆起。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尖錐一樣的小帳篷,像是有一根無形的錐子從中刺出一般!
他的皮膚破碎並浸出鮮血,而更脆弱的眼睛、鼻孔與耳朵都開始流血。
體內的肌肉之中彷彿有蠕蟲在爬,肉眼可見的看到他身體的血肉正在蠕動。
而在這時,血珊瑚給他喂下了一瓶藥水、隨後強行讓他仰起頭來,並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頸,強行給他送服。
在那瓶藥的治療、以及脖頸處的鎮痛作用中,拉西米教授快速平靜了下來。
他像是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瘦了至少兩圈。眼神之中是肉眼可見的疲憊……但好歹是,活了下來。
“我佈置了靜音結界,不會引來追兵的。”
血珊瑚安撫道:“追兵可能再有一兩個小時就到了,我不得不把你叫醒——還好我們準備了還魂合劑。只是可惜……浪費了寶貴的還魂藥。”
……其實再有倆小時的話,說不定我就成功了。
原本拉西米教授想這麼說的。
但他想了想自己的積分,還是覺得別吹牛逼了。
——這次晉升非常冒險,因爲追兵隨時可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可也沒辦法。
大家都是第四能級,根本拉不開差距……何況對方人數衆多。只有他們中的一人晉升完畢,才能徹底脫離危險。
還好血珊瑚走的時候帶上了一瓶珍貴的還魂合劑,它可以專門用於治療強行從晉升儀式中清醒、或是晉升失敗但並沒有死亡時對靈魂造成的傷害。
那是紅相的私藏,原本是打算在狙擊阿瓦隆的老梅格時用的,結果沒用上。所以就放在了她這裡——而跑路的時候,當然是要把值錢的東西全部帶上。
雖然這瓶藥能在五升六的儀式中保命,但他們已經來不及了。
追兵隨時會到,拉西米教授只能嘗試強行晉升——如果來不及必須強行喚醒、或者來得及但是要輸,至少用藥能保一命。一旦成功,他們有了第五能級的超凡者,立刻就能回頭反殺那些第四能級的月之子追捕者。
“至少比被人從睡夢中幹掉,等到晉升儀式結束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死了要強……”
拉西米教授嘆了口氣:“謝謝你,血珊瑚。你居然真的會給我用……”
“……畢竟你要是死了,我也得死嘛。”
血珊瑚有些無奈:“月之子在海上可沒法自由行動……只能靠你鑿穿他們的船了。”
“嗯,交給我吧。你保護好我們的船就好。”
拉西米教授點了點頭。
只是,可惜……
“……我還想再看看那個未來的。”
拉西米教授總感覺那個未來非常重要。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咬了咬牙,抓住了血珊瑚的胳膊:“聽着,我隨時可能會忘掉夢裡發生的事。你先準備儀式,我把記住的事情跟你說一遍、你聽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