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聽說過你,奧德瓦爾!”
紅相笑着,將瓦倫丁八世從自己膝上推開,隨後將身後的露易絲一把抓到身前、讓其匍匐在桌上。
在露易絲王后——如今算是太后那毫不遮掩的叫聲中,他高聲道:“我以前就聽說過你少年時的壯舉——說真的,就連我都會爲你的勇氣而感到驚歎!”
——那並非是什麼壯舉。也根本稱不上是勇氣。
拉西米教授卻只是漠然的在心中想道。
“……壯舉?”
瓦倫丁八世提上褲子,有些好奇的向自己的這位義父問道。
他早就適應了這種墮落而罪惡的“愛”,如今的些許不適僅僅只是因爲拉西米教授這個板着臉的陌生人在場破壞了氣氛而已。
“是啊,”紅相彭波那齊饒有興趣的高聲說道,“這位——當年可是上了一具屍體,是他死去的妹妹!當時直接傳遍了他所在的整個鄉鎮……即使在我們愛之道途的超凡者看來,這也是足夠荒唐的瘋狂之舉!”
拉西米教授將頭低的更深了。
紅相說的沒錯,的確有這事。並且毫不誇張。
這是他走上黃昏道途、變成這種冷淡性格的原因……同時,也是他發明“絞索”這種專門用來保存屍體的魔藥的最初動機。
他從小就有着這種特殊的喜好。直到他的妹妹因心臟病而死,而他從城裡回到鄉下,爲她舉行葬禮前的守夜儀式時,忍耐不住自己、並選擇了褻瀆屍體。
而這件事,恰好被夜間出來上廁所的二叔見證。
這件事本身在星銻並不違法,因爲死靈師本就能製作有類似功能的亡靈。然而這對於普通人來說,還是顯得過於前衛了——尤其是,屍體與亡靈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這種事一旦被發現,就算是在死靈術相當普及的星銻,他也會成爲鄉鎮裡面的“名人”,成爲人們的某種談資。從此以後,他的“傳聞”將永遠伴隨着他。這讓他在中學、大學裡根本無法進行正常學習。
甚至在他轉入通靈塔之後,他的所有同學、導師,也都不知何時就全都知道了這件事。
這些人裡面,有一些人是帶有厭惡與惡意的。他們無法理解拉西米的行爲,甚至感到忌憚與噁心——但拉西米反而對這些人的態度相當友好。
因爲他們在不斷提醒拉西米,他實際上是“錯誤”的。
反倒是那些對他有些許善意的人……或者說,是帶着“自認爲的善意”來接近他的人,卻反而總會反覆提及這件事,努力表達一種“我不在乎你有這種過去”的態度,卻在不斷提及這讓拉西米教授沉默不言、乃至於想要忘卻的昔日話題。
就算拉西米明確表示自己不想提這些事,也總有許多人以爲這是他“害羞了”、“懺悔了”,反倒是“開玩笑”開得愈發頻繁。
畢竟在混亂而荒唐的星銻,在這個許多地方都在供奉宴主的國度,比他慾望更強、玩的更花的人也大有人在。
但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理解拉西米的本質。他們只是覺得拉西米過於急色,甚至試圖帶他去月之子的場子去玩;還會有人懷着惡意、或是單純來做生意,故意來詢問他要不要買一些“美貌的屍體”。
拉西米不是那種能發火的性格,他並不認爲自己是正確的、也不想因爲這種事而惹上麻煩……但同時他又爲自己的特殊而感到自卑與罪惡。因此他只能選擇沉默,拒絕一切社交、將自己孤立在人羣之外。
幸好是通靈塔,以至於人們對他人的興趣轉瞬即逝。他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安靜,並將自己全部的愛與執念都投入到了死靈術的研究中。
也正因如此,村民出身的他纔能有機會踏上第四能級。
身爲黃昏道途的超凡者,他必須選擇一個“副職業”才能踏入第四能級——通常來說,黃昏道途的超凡者會選擇美之道途或者奉獻道途中的一個,從而轉職成琥珀工匠或者屍鬼牧者。
這兩個職業是最爲大衆的選擇,佔據了黃昏道途晉升職業的90%以上。除此之外,全都屬於小衆職業。
而拉西米教授的職業,叫做冥界行者。
那是複合了超越道途的咒儀法師後晉升而成的職業!
從這個進階職業中,拉西米教授得到與死者溝通的能力。
他能夠通過入夢的方式,往返冥界——
——所謂的冥界,是民間部分傳說所認爲的“人死後應該去的地方”。
而實際上,“冥界”在夢界有着另外一個精確的定義……也就是“夢界之河的準備區”。
聽起來像是黃昏道途,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但因爲琥珀並不直接進行任何管理,因此這一領域由砂時計跨界代管——當人們被舉行葬禮之後,靈魂就會被送到這裡;而在死亡七日之後,靈魂纔會被投入夢界之河。
那些被砂時計敕封的死神們將會警惕巡邏,把任何試圖在七日之期到來前,逃到夢界中的靈魂攔回去,或是試着將已經逃出去的靈魂抓回去。
也就是說,如果死者想要不投靠任何柱神、天司,獨立成爲夢界的幻魔乃至於升格成天司,首先就要從這些死神們手中離開——它們從力量上來說算是琥珀的使徒,但實際上是砂時計用琥珀的力量對他們進行的擢升,因此他們同時也是均衡的使徒。
當然,死者復生乃是禁忌,那等同於從柱神與天司口中搶食。哪怕那是無人在乎的平凡靈魂,如果試圖將其復活,也可能會因爲破壞規則而招來砂時計的敵意。
然而冥界行者有一個獨到的好處。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個人活着的時候再瘋狂、遺言也總會說點人話;更不用說人已經徹底死了,靈魂即將被回爐重造……並非所有人都能被選爲使徒,而對大多數的靈魂來說,冥界就等於是人生的最後一站。
到了這裡,所有人都能明白自己的未來。
對那些渾渾噩噩的靈魂來說,能與人再度聊聊天都會非常滿足……那些保守到死也沒有告訴任何人的秘密,也會忍不住說出來。
拉西米教授能從這些死者們口中,輕而易舉得到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那種宛如屍體般頹廢、充滿陰氣的姿態,就是他做夢時與死者接觸過多、靈魂被負能量侵蝕的證明。也正是因爲他這裡有着許許多多的秘密,薔薇十字結社纔會接納在超越道途上僅僅只有第二能級、甚至沒有與惡魔簽訂契約的拉西米教授。
能與已死之人溝通的能力太過讓人眼饞……而一百個黃昏道途超凡者裡面,恐怕都不會有一個有着超越道途適應性的。
而黃昏道途能抵達第四能級的超凡者裡面,更是隻有他這一人——也就是說,拉西米教授如今就是整個星銻唯一的冥界行者。
如今就連肆意妄爲的紅相,對這種稀有人才的態度都顯得相當好。
所以,他根本不是軍部的人,卻直接被授勳成了少校;身爲月之子情人的血珊瑚,會告訴他許多涉及到第五能級甚至第六能級的秘密來討好他,試圖用自己的身體來掌控他……而當她意識到自己恐怕做不到這件事之後,就想要佈局來握住他的把柄。
“好啦,不逗你了。”
彭波那齊笑眯眯的說着:“有什麼事一定要當面向我彙報?我希望是好消息。”
“是好消息。”
拉西米教授非常確定的說道:“您想要尋找的那位‘貝亞德女士’,她如今就在萊比錫。”
“哦?”
紅相睜開了眼睛,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欣喜:“這是你問到的……還是親眼所見?”
“我親眼所見。”
拉西米教授斬釘截鐵的說道:“她戴着編號002的‘赫拉斯爾之光’,搭乘從教國前往星銻的那艘輪船。她輕而易舉擊敗了一頭‘海新娘’,並將其封印在了一張塔羅牌裡。
“除了我之外,還有許多人都知道——是‘阿萊斯特小姐救下了他們’。而阿萊斯特·克勞利這個假身份,就屬於維涅斯·埃米爾·左拉·貝亞德。她如今應該就住在西雅爾多王子的府邸中……我認爲先前的道恩伯爵就是被她殺死的。”
“太好了……”
彭波那齊感嘆着,露出了靜謐而滿足的微笑:“終於能再見到了……昔日的老友。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巴希爾,當初我們是碰過面的。那是我第一次帶巴希爾去弧月莊園,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貝亞德女爵……貝亞德集團當年在帝國尚存時可是鼎鼎有名……”
他像是個懷舊的老人一樣,滔滔不絕的講述着自己已經重複過許多遍的過去,變得越來越興奮、而露易絲的叫聲也越來越大。
可突然,他的表情卻陰沉了下來,他的動作也驟然停滯。隨後一把將露易絲推開。
“——血鑽。”
彭波那齊走上前來,慢悠悠的說道:“你爲什麼不知道這件事呢?”
“大人,密室這邊的確接到了關於‘阿萊斯特短暫出現在萊比錫’的情報,但事關重大,我們想要先覈對一下……”
巨大的壓力襲來,血鑽額頭上滿是汗水。
“那結果呢?”
彭波那齊反問道。
“還在覈對……不過結果應該也差不多。”
血鑽硬着頭皮低聲說道。
“哦……”
彭波那齊恍然:“意思是,你知道。但是沒告訴我。”
——要是我直接告訴伱,但事後查出是假情報的話那麻煩更大了!
血鑽腹誹道。
可她卻知道不能和不講道理的紅相解釋,只能狠狠瞪了一眼拉西米教授,隨即認錯道:“是我的工作有疏……”
她話音未落,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就突然傳來。
血鑽捂着自己的胸腹,慘叫着連連後退——她剛剛物理意義上的“肝腸寸斷”。
“——你還想對奧德瓦爾出手?”
彭波那齊陰惻惻的說道:“他給我帶來了我想要的消息……他就是我朋友。你對我朋友出手,意思是想要篡位嗎?”
血鑽滿頭冷汗,說不出來一句話。
而彭波那齊轉而面向拉西米教授,臉上帶起了和煦的微笑:“非常感謝你,奧德瓦爾。你想要什麼獎勵,直接跟血珊瑚說……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去與老友敘舊了。”
“父親……”
瓦倫丁八世頓時睜大了眼睛,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如果您離開的話,我或許會……”
——或許會被刺殺。
畢竟誰都知道,他是紅相的傀儡。但說不定會有蠢貨以爲,紅相需要他才能維持統治……
“那正好轉化成月之子了,不是嗎?”
彭波那齊樂呵呵的拍了拍路西恩的頭,毫不在乎這位傀儡國王的安危。
“要不讓萊比錫哥哥把人帶回來?”
快速收拾好衣服的露易絲王后提出了一個想法。
“不,不不不……那不靠譜。”
紅相否決道:“要是他不小心把人惹怒了怎麼辦?那傢伙辦事也沒那麼牢靠……還得是我親自去一趟。
“至於獅心城這邊,就交給——算了,也無所謂。你們隨便吧。我現在就要去。”
反正他本來也不在乎權力。
拉西米教授補充道:“我推測,貝亞德女士這次前往星銻,可能與‘銜尾之環儀式’以及‘完人’有關。”
而彭波那齊聞言,更是歡欣鼓舞:“太好了!你帶來的每一個消息,都是我喜歡的!我愛你,我的朋友!自從看到你,就全是好消息!”
他原本其實沒那麼想見貝亞德,至少沒想到這種程度。
那不僅僅是懷念……更是誰都不想告知的迷茫。
——這個時代,沒有任何人能理解他。
也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嘗試理解他。
昔日摯友死去以後,這個國家已經逐漸偏離了以前的方向。
這讓他對星銻的興趣越來越淡。甚至因愛生恨。
於是他親手破壞了星銻的傳承,又打算親自斷絕昔日摯友的血脈……他原本以爲自己會解脫,如同推倒精心蓋了許久的沙堡的孩子,快樂的進行下一場遊戲。
可他心中卻只有名爲“無意義”的空虛。像是終於看完了一本看了很久的書,明明迎來了結局,可卻並不開心。
而貝亞德,或許能解答他的疑惑!
過了這麼多年,她到底是如何維持“心靈的活性”的?
彭波那齊不打算等火車——他直接化身血蝠,向着萊比錫城的方向便極速飛馳而去!
他的速度雖然並不算快,但勝在可以走直線。
只需不到半天時間,彭波那齊就將親自抵達萊比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