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不是講出來的,道理是寫出來的
天下乘船遠行,這天已經是海上的第十天了。十天來,一切吃穿用度都在船上,多少讓人有些悶得慌。
天下不斷舉目遠望,可仍然沒看到其他船隻的蹤影,不由心道:“我已經追了數千裡,海面平闊,這一眼好歹也有百十里遠,哪怕他們的船行的再快,也沒有看不見的道理,難道他們出事了?”想到這,憂上心來。
就在這時,船隻忽然起伏顛簸。天下穩住身形後送目遠望,遠處海潮澎湃,白浪滔天。他努力凝聚目光,仍無法看到巨浪之後的情形。無奈下,只好盡力穩住船隻,逆浪行去。
幾個時辰後,天下來到浪頭幾裡外,這纔看清楚白浪竟然圍成一圈,圍住的海域約有十里方圓。天下心中一動:“難道他們就在這白浪之內?”此處波浪起伏更大,要是強行靠近,船隻勢必被毀。想罷,撇下船隻,踏浪而行。
天下剛踩上浪頭,可風之力忽然不受控制,推着他不讓靠近。天下急於知道其中情況,也顧不了許多,兀自摧動風之力,御風升到浪尖。來到高處,天下極目望去,只見白浪所圍處,果然有一條船穩穩當當地停在圈中。船長約十丈、寬三丈,船頭畫一鷁鳥。此刻,船板上除了不少船伕,還有三人站立,正是吳痕他們。
天下喜出望外,正要出聲,忽然覺出奇怪,驚道:“這艘船竟然猶在平地,紋絲不受波動!”不得不提起謹慎,靜觀一番。
船上的吳痕正捋着從肩頭披下的頭髮,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見他們的吳大哥鎮定自若地站着,一人出聲道:“吳大哥,你果然見過大風大浪,這樣的情形竟然不爲所動!”
吳痕頭也不回:“那你們覺得我應該作何之態?”
那人回道:“起碼也不能傻站着呀。”
吳痕笑意更濃:“這等壯闊的情景,你們何不一起欣賞?”
那人耷拉着臉,嘀咕道:“大哥,我們危在旦夕,哪有心思欣賞這些?”
吳痕停下手中動作,沉聲再問:“難道你們忘了你們是來做什麼的?”
兩人惶恐的眼神中忽然涌出一絲激動,鼓了鼓勇氣還嫌不足,大着聲爲自己壯膽:“爲了追尋彼岸之道!”
可是如此大聲的話語,在震耳欲聾的浪濤聲中猶如蛙鳴,遠遠比不上吳痕氣定神閒的輕描淡寫:“既是如此,你們還不抓住機會,可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好運。”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吳痕也懶得解釋,棲霞劍輕輕一拂,兩個人就好像糉子一樣被拋到了巨浪中。吳痕將頭揚起,棲霞劍豎立在海上,巨浪中竟出現了一個倒影,可模樣卻不似吳痕,更像是天下曾經見過的幻影!
海面上,棲霞劍自主地輕挽幾下,水中出現兩個漩渦,一陣氣泡過後,另一個人永遠沉寂深海,只剩下一人浮了上來,正是有着要讓心愛人重生之慾望的少年——方涓,他因爲這份強烈的慾望,才讓他承受住了‘彼岸之道’的洗禮。
方涓神情木然,腳下卻利索之極,縱身輕躍來到船頭,對着吳痕躬了躬身。
吳痕放下雙手,輕輕點了點頭,水中的倒影也隨即消失。
天下雖然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可是卻看得清楚,一時呆若木雞:“那少年明明是普通人,怎麼在落水後如同變了一個人,難道這彼岸之道真的存在?吳痕之前修行已經全無,可是從剛纔所見並非如此,小天堂之行,他到底經歷了什麼?還有,爲什麼吳痕的倒影會是那個幻影?”正想着,忽然間狂風驟起,一個巨浪拍來,將天下生生拍回了小船上,接着,船全然不受天下控制,順風向着岸邊漂去。
天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望了望越來越遠的那圈白浪,疑惑從心頭升起:“風之力從來都是保護我,來到此間,爲何出現屢屢不順我意?先是不讓我接近,現在又催我離開,難道這裡有什麼危險不成,它纔不讓我涉足?”可重重疑惑,豈能在此刻解開,無奈下,天下只好任船自行。
早在小天堂之上,吳痕已爲邪惡天道控制,此刻的他是何等的耳目聰敏,那拍到天下身上的浪濤聲早已引起他的注意。他收回棲霞劍,數丈高的白浪失去道力支撐,頓時掉落下去。他再望了眼目瞪口等的船伕們,棲霞劍中射出魅惑的紅光,這些人腦海中的記憶便被莫須有的經歷代替。
吳痕繼續捋起長髮,目光投向已經走遠的船影,心道:“不管是誰,既然見到了不應該見到的,那就不能讓你活着。”
方涓頓時心領神會,一頭鑽到海中,像鯊魚般向着獵物追去。
坐在船上,天下正想着如何向吳萱描述見到的一幕,忽然感到一陣危機襲來,急忙捏起法訣,風之屏障在剎那間成形。棕灰色的攻擊打到橢圓的風之屏障上,船隻被擊飛十幾丈遠。
天下好不震驚:“邪惡木之力!”
方涓從水中鑽出,木然卻又兇狠地看着天下。
天下心中閃過憐憫:“這難道就是你們追尋的彼岸之道?”
方涓此時已是行屍走肉,又怎會作聲,只是使出邪惡道力接二連三地攻向天下。
天下遲遲不願還手,連閃帶躲地過了幾個回合。
就在這時,遠處一艘大船極速逼近,天下不願再做糾纏,虛晃一招,召喚出風之力,向岸邊飛馳而去。
看着慌忙逃竄的船,吳痕臉上浮出一絲戲耍之色,自言自語道:“逃吧,逃吧,既然自恃本領追了這麼遠,待會應該會更好玩。”說罷,不緊不慢地追着。
又過了幾天,海岸線已近在眼前。天下看了眼身後仍緊追不捨的大船,正自疑惑時,忽然察覺到一絲詭異,這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天下不得又加了幾分力,小船的速度再快上幾分。可忽然間,一道海浪橫亙身前,天下避之不急,與小船一起被衝上了半空。頓時,小船支離破碎。天下藉着一塊斷木板,立於海水之上。
與此同時,海岸邊同樣狂風驟起,颶風掀起一排排巨浪朝着岸邊拍去。
岸邊各處,聚着密密麻麻幾十堆人,正是等待三位勇士歸來的彼岸之道追求者。此時,見到這景象,哪敢停留,急忙奔竄遠去。
聽到大街上議論紛紛,客棧的大眼睛、吳萱、蕭俊、妙言讓珠珠留在客棧,四人趕忙來到海邊。只見海上狂風大作,岸上風沙蔽眼,一片慘淡中,本來明亮的午後也變得天昏地暗。五人遠眺看去,一波波的巨浪裡,一個人影正在浮浮沉沉。雖然難以看清,但是感覺告訴他們,這人就是天下。於是不管不顧地衝向海邊,與人流逆向而行。
此時,前面已無路可去,天下不得不回頭看向那人。
兩人遙相對峙片刻,吳痕飛身而起。越過好幾裡地後,落在天下面前:“天下,我們又見面了!”
天下以爲眼前人還是吳痕,便道:“我不知道你在小天堂經歷了什麼,可我深信,你不是一個大惡之人,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吳痕回頭看了看遠海方向,輕輕搖了搖頭,萬千心緒涌出,此時的天下竟成了他傾訴心聲的人:“我回頭又能怎樣?你看那剛剛在海邊等待的人們,你可知他們在等待什麼?”
天下回頭看了眼幾十裡外正在逃竄的人羣,回道:“他們在期待彼岸的美好世界。”
吳痕欣慰點頭:“不錯,他們正是期待着那樣美好的世界,可是這種地方怎會存在?他們被慾望矇蔽,自然辨不清是非黑白、本真虛妄。”
天下問:“你既然知道不存在,爲何還要執意追尋?”
吳痕回道:“我當然沒有執意追尋,我是刻意追尋,相信不久後,便會有人告訴他們,那邊的世界多麼的美好寧靜,你猜他們會不會相信?”
天下明白過來:“原來分不清本真虛妄的是你!”
吳痕譏笑一聲:“世人都向往美好,可是從來沒人爲此做過些什麼。衆生只知道索取,卻從不想付出了什麼。不管你怎麼想,我做的這些正是在幫助他們。”
這句話,天下隱覺在哪裡聽到過:“幫助他們?你讓他們追尋彼岸之道,遠赴東海,到底是爲了什麼?”
吳痕耐心解釋:“東海已成慾望之海,他們那般期待,我怎麼可以辜負了他們?我這是讓他們投身慾望的懷抱。不過這個過程自然會有人犧牲,犧牲者的血肉會被無盡之海吞噬,讓人間更快地成爲一片汪洋,而我,即將成爲這個慾望世界的主宰。”
天下疑道:“無盡之海?”
吳痕更爲譏諷:“作出輪迴的決定時,你是何等的果敢決然,可是眼下,無盡之海就要蔓延人間,你卻對此一無所知,這樣的你拿什麼改變這一切?我都替你感到悲哀。”說到這裡,假意可惜地搖起頭來。
見到這似曾相識的假意可憐,天下終於想起來,定睛看向眼前的吳痕:“原來是你!”
邪惡天道索性將話挑明:“二人爲天的天下,當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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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擡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想到真地是你,守望塔中的天道!”這一刻,天下終於將所有線索拼接了起來,這一切的一切,果然是輪迴之塔的天道所爲!天道在海中播下慾望,才使東海不浮萬物;它設計考驗衆生,使他們善性崩塌、惡性滋長;靈獸之死使得妖靈四起,人世更加混亂;恐慌的衆生,急迫地需要一個寄託,所以不知從何時起也不知從哪裡有了彼岸之道的傳言;它之所以讓吳痕反上小天堂,就是爲了乘亂下界,迎接即將充滿慾望的世界!
重重迷霧終於消散,天下只感心中震撼,不敢置信道:“你爲了一己之私,竟然如此費盡心機!”
吳痕輕描淡寫地道:“你不也爲了一己之私而追了我千里之遠?”
天下怒意更盛:“我勸你回頭,怎是一己之私?”
吳痕好生不屑:“這麼說來,你還真是替我着想?”
天下回道:“當然是爲你着想。”
吳痕反問:“那我回頭又能如何?”
天下理所當然地回道:“這個世界上自然多了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吳痕眉頭一挑:“哦?這就是你的遠大志向嗎?”
天下鄭重地點了點頭:“是!”
吳痕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真是蒼白無力!”接着臉上嚴肅起來:“既然你是爲了你的志向,剛纔又如何說是替我着想?”
天下一時語塞,想了片刻才道:“我希望世人皆有情有義,也希望你放下執念,這兩者並不矛盾。”
吳痕大吼道:“不,這不可能不矛盾,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的,憑什麼你勸我回頭,而不是我勸你?”
天下聽罷,知天道已藥無可救,可一想到那時景象,不禁再沉氣勸道:“那時人間一片混亂,你如何忍心?”
吳痕正色道:“你怎知他們想要的不是混亂?那番景象,連我都有些嚮往,你怎知他們不會期待?人間本該是無序的,這樣不正好可以爲所欲爲,哪怕只一日,也勝過際遇起伏、不能主己浮沉千年!”說到這裡,端持棲霞劍,其上不斷躍動的紅色映在眼中:“我命中的慾望業火,已經熊熊燃燒,要想澆滅,除非是無盡之海蔓延人間!你既然從上一世就想阻攔,那就來吧,讓我領教一下你的至高道空間之力!”說罷,收起棲霞,控制着吳痕飛身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