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施仁義,人不畏懲,豈不背叛爲惡者逾多
天下五人經過十幾天的路程,這天,路面漸漸寬闊平坦,行人也多了起來,再走不久,終於來到了落日之城。只見眼前行人穿梭來往,井然有序,而城門處的守衛僅有兩個。再擡眼看去,城牆高過五丈,兩側延綿數裡,目力難盡。城牆以青磚構築,歲月在其上留下斑駁,卻給人以厚重威嚴。城樓頂蓋碧色琉璃瓦,四角各雕刻一獨腳神鳥,昂首眺望遠方。
吳萱嘆道:“百聞不如一見,落日之城果真不同凡響。”
妙言亦道:“無愧這恢弘的名字。”衆人再看一陣,也隨着行人走進城內。
待入城內,只見兩旁商販裝束各異,吆喝聲不絕於耳。夕然不時左右觀望,同時心道:“卻不知她會在哪?”
在城中轉了片刻,幾人找了一間客棧歇息,吳萱道:“連遠在千里外的人都知道這裡有神器問世,怎麼落日城反倒平靜如許?”
妙言回道:“王朔能夠知道,一定有他的手段,但是這裡還是普通人居多,他們應該對此一無所知,否則也不會仍然待在這風雨將來之地。而有所企圖之人,斷不會輕易暴露自己,如此平靜,在情理之中。”解釋罷,問天下道:“我們這就去城主府嘛?”
天下道:“嗯,事不宜遲。”於是向店小二問清城主府所在,幾人即刻出發。原來在來路上,吳萱對天下說了一件事,那就是葉落老師現在落日城,而且就在城主府,因爲葉落的妹妹葉知秋乃是城主義子凌煌的妻子。
出了客棧,天下幾人順着正街而行,在轉過幾個彎後,來到落日之城的中央,城主府所在之地。府邸並不高大,除過聳在院中的高塔和周圍些許建築外,其他都只一層,顯得非常平易近人。
吳萱來到府門前,躬身道:“兩位小哥,我們找葉落老師,麻煩通稟一聲。”
守衛問:“不知姑娘如何稱呼,小的好傳話。”
“我叫吳萱。”
這名守衛聽後,便進去府中。一會後,三個中年人,前邊的是葉落,身後跟着的是一對貌似夫妻的人。吳萱、妙言忙迎上前去:“老師。”天下、蕭俊、夕然也向其致意。
葉落接下衆人,介紹道:“這是舍妹知秋,這是妹丈凌煌。”
衆人簡單認識後,在凌煌的帶領下來到中堂。只見中堂高懸匾額,上寫“德孤無鄰”。
落座後,葉落笑問道:“你二人一路來可有什麼收穫?”問的自然是吳萱妙言的東海之行。
吳萱忙道:“當然有啦,等有空一定講給老師聽,也讓您知道,我們沒有辜負您的教導,不過此時我們有要緊事告訴老師。”
“哦?難道你們聽到什麼風聲不成?”
吳萱點了點頭:“老師,王朔在打落日之城的注意,而且不日就會率人前來,很可能會掀起一場戰事。”
葉落聽後,目光投向吳萱,問:“落日之城一向與世無爭,王朔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吳萱道:“因爲,他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是落日之城有神器現世。”
葉落聽後,看了眼凌煌和妹妹,道:“神器?”
凌煌疑道:“難道說的是那張黑弓?”
妙言道:“據他們說是一張名爲星辰的弓。”
葉落點了點頭,回憶道:“那晚,我三人正與城主閒聊,忽然舍妹指着窗外道‘快看那邊’,我們回頭去看,卻毫無發現。”
葉知秋接過話來:“那晚,他們三人聊得都是有關修行的事,我聽得無聊,正擡頭時,忽見一道銀光由天而降,轉眼間消失在落星樓中,我說了之後,他們三人都說沒有看到,我也以爲是我眼花而已。可就在中夜,義父去了落星樓後,卻有了發現。”
凌煌點了點頭,解釋道:“義父每晚都會去落星樓靜望天穹,那天他打開門後,眼前竟漂浮一張通體幽黑的大弓,可任誰也無法動它分毫。我們生怕引人好奇,多生事端,因此未有聲張,怎麼還會有外人知道?”
天下道:“王朔其人你們可有聽說?”
凌煌道:“這個自然聽過,聽說他自從暗月國上代國君去世後,權勢日益坐大,甚至很多朝政都由他代爲處理,不過具體他是怎麼樣的人,我們也不感興趣。”說完轉頭看向葉落:“大哥乃暗月子民,應該比我清楚。”
葉落道:“我聽過不少他的事,因此吳萱提到這事與他有關時,我便信了七成。王朔一向狼子野心,恐怕所謂神器只是他挑起戰事的藉口而已。”
吳萱道:“老師,王朔正是以此爲由,蠱惑皇上先下手爲強,我們此來,就是希望落日之城早做應對,想方避免戰事。”
凌煌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神器問世本該是件好事、幸事,奈何人心不古。”
葉知秋猶疑一陣,問道:“那如果我們將神器交給他,沒了起兵的藉口,他是不是會作罷?”
葉落道:“若王朔真地如此,豈不讓世人看輕,況且他早對落日之城虎視眈眈,爲此已籌謀多年,因此斷不會滿足於此。眼下,我們只能先從何人散出這一消息着手,再設法應對。”
凌煌點了點頭:“也好。”再轉身對天下幾人道:“承蒙各位告知此事,在下先在此謝過,我這就去請出義父,大家在此稍待。”說完,轉向別院。
衆人正飲茶際,屋外腳步響動,一清癯的老者率先步了進來,凌煌趨於身後。
聽到腳步,葉落和葉知秋忙離椅站起,老者剛一進門,便分別道:“城主。”“義父。”天下幾人亦起身致禮:“見過城主。”
見禮後,天下等人這纔看向這位老人,只見他步伐輕快卻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待來到中廳立定,又如不老之鬆,莊重淡泊,他鬚髮灰白,身材挺拔,態濃意遠且真,實實世外高人之相,不由人暗暗驚歎。
城主對衆人回了一禮:“衆位請坐。”
衆人落座後,他才緩緩坐下,再道:“幾位不遠千里告知此事,老朽感激不盡。”
略微寒暄後,話入正題。葉知秋率先問道:“義父大人,您作何打算?”
城主道:“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城中萬千百姓何辜,老夫不能讓他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煌兒,你即刻發下告示,疏散城民。”
凌煌聽罷,道:“孩兒遵命。”說完,轉身出去。
城主轉面問天下等人道:“你們說有人已經知道落日之城有神器出現?”
吳萱回道:“嗯。”
城主亦有疑惑:“這倒奇怪,我都看不出那張弓有何稀奇,旁人從何肯定?”城主一向淡泊名利,對於什麼神器、功法更不曾去刻意瞭解,因此纔不知道。
妙言猜測道:“那會不會神器出世不過是個幌子,是王朔胡謅而出?”
城主看向妙言,正沉吟時餘光瞥到夕然,心中不覺一驚:“這女娃娃的氣息怎麼如此熟悉?難道,她也與身語意宮殿有關?”想罷,不由再看了一眼衆人,只覺他們各懷異稟,不由讚歎道:“真是後生可畏。”然後起身再道:“大家隨我來。”說罷,出了中堂在前帶路。
穿過一道轅門,衆人來到後院的高樓前,城主道:“這便是落星樓。”說罷,推開眼前的大門,率衆人走了進去。
衆人沿着盤旋的樓梯上了七層,來到頂樓。樓頂雖然面積不大,卻有一個閉室。來到欄杆處俯瞰而下,周遭一切盡收眼底。落日之城以西黃沙漫漫,一望無垠的大漠好不荒涼,東邊是高約萬仞的九嵩山,山腰以上霧氣瀰漫,半山下枯木白石,入眼處盡是一片蕭瑟,再看城中穿梭行人,在一片恢弘中更顯渺小,不由人感嘆,千萬人中,誰能有這般氣魄毅力,在一片荒地中建立起這傲世之城。
天下收回目光,憑欄下望下,忽覺樓下建築隱約有規律可循,他轉看一圈,這才發現,幾排建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竟構築成一個“卍”字,而落星樓就在字的交匯處。
衆人張望片刻,只聽“吱”的一聲,閉室之門緩緩分到兩邊,城主道:“這便是要給你們看的。”說罷,讓開身形。
衆人將目光投向室內,一張高可比肩的長弓豎懸眼前,漆黑的弓背如高飛之雁,弧形優美,灰色的弓弦不僅連接兩頭,更在弓臂、弓弦上交錯反覆,連接成“M”形。
衆人移步近前,想要近距離看上一看,可當進入長弓三尺範圍內,卻被一股神秘的大力阻攔,再難靠近。
吳萱轉頭問道:“城主,這……”
城主道:“這正是它奇妙的地方,連我也無法近前。”而後看向夕然:“夕然姑娘,依你看,這算不算得上神器?”
夕然道:“只有神器纔會擁有如此強大的氣場,它應該就是與天劍並列的上古神器——星辰。”
城主道:“老朽願聞其詳。”
夕然緩緩講述起來:“天劍和星辰便是上古三賢爭奪的神器,在上古之戰之後,三賢因爲爭執神兵歸屬,因此大打出手,不僅落得三敗俱傷,相繼隕落,而且打破蒼穹,讓域外天魔有機可乘,這纔有了一千年前的亂天之戰。”
城主道:“我在初見這與衆不同的兵器後,也想將其移歸別處,可未能成功,如今聽你一言,看來的確是神器無虞,你可有方法將星辰之弓移到他處?”
吳萱忙道:“城主,這等神器移到哪裡恐怕都會引起世人爭奪,您……”
城主道:“請諸位放心,那處地方最合適不過了!”
夕然猜測道:“城主莫非指的是身語意宮殿?”
城主點了點頭:“不錯。”
衆人心中略一思量,的確沒有比身語意宮殿更適合的地方了。
夕然搖了搖頭,回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城主嘆了口氣:“哎,如此看來,這等神器終將會落入小人之手,好不令人痛心。”說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黯然下樓而去。
待城主離去後,妙言看了眼星辰,道:“連城主都沒有辦法,料想王朔也難以掌控它吧。”
葉落解釋道:“我們未曾聲張,神器現世的消息不也泄露出去,世間奇人異士何多,有人能闢得蹊徑也未可知,此事關係重大,不得不小心爲之。”
天下道:“葉落老師,以您對城主的瞭解,他心中是否有了打算?”
葉落回道:“落日之城乃是老人家一生心血,我想他不會輕易離開,不過眼下他不說明,我也無從開口。”說完,帶着衆人下樓來到中堂。
剛坐不久,只見凌煌滿腹心事地走了進來,葉落起身問道:“怎麼了,難道百姓不願離去?”
凌煌搖了搖頭:“恰恰相反,他們聽到這個消息,紛紛回家收拾行李,準備逃離這裡。”
“這不正順了城主心意?”
“雖說如此,可讓人心中怎是滋味。”
葉落聽得明白,嘆了口氣:“他們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凌煌壓下心事,對天下等人道:“諸位一路奔波辛苦,在下已命人備好客房,請先歇息一陣,晚飯之時再爲各位幾位接風。”
天下等人謝道:“有勞。”這時進來幾個下人,帶着天下五人前去廂房。
天下在房中坐了一會,夕陽正沒,落星樓的影子落在窗上,天下看了一眼,起身來到夕然門前。
夕然剛洗了把臉,聽到敲門聲,猜到是天下,便開門道:“是不是有事問我?”
被夕然猜中來意,天下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才道:“你說……”
話未出口,夕然攔住他,道:“我也有事給你說,我們邊走邊說吧。”
“走?去哪?”
“就在城中逛逛。”
“奔波了十幾天,你也不休息休息。”
“來到落日之城,怎麼能不看看呢?說不定還可以碰到你朝思暮想的人呢。”說完,已經走出廂房。
天下心道:“我朝思暮想的人?夕然一定又在說大眼睛。”便跟着出去。
二人出了城主府,來到大街之上,此時只有零零散散幾人,神色匆匆地奔忙,比之下午初來,着實清冷不少。
夕然看了一圈,問道:“天下,要是你是城中之民,你會怎麼做?”
天下沉吟片刻,再三斟酌後回道:“要是我孤身一人,我想我會留下來,與城主一起同仇敵愾,守衛家園。”
“你也看出來他不會離去嗎?”
“一生的心血,沒人放得下。”
“你好像很能理解城主嘛,其實,你不用顧慮我,我知道無論如何,你也會留下來,只是不想我不高興,才這樣說。”
天下停下腳步,道:“夕然,你……”
夕然拉過天下的手,道:“我雖然比不上你和君上,可是也是小天堂之人,你不要這麼小看我。”
“這我當然知道,可我謹記三老的話,不能讓你看到殺戮殺伐。每次面對你,我都有點戰戰兢兢,你爲了我付出這麼多,我生怕惹你不高興。”
夕然聽到這般柔情的話,心中一陣感動,輕輕伏在天下肩膀:“我堅持不住的時候,將你的肩膀借給我,這樣,再大的風雨,也動搖不了我呢。”
天下道:“嗯,我們會渡過難關的。”
二人纏綿一陣,接着並肩而行。天下道:“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城主府的建築似乎別有不同。”
“在落星樓時,就看出你好奇這個。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建築與城牆上的陣法有關,而落星樓就是陣眼所在。”
“可是,據我所知,任何陣法都不能憑空運行,城牆上陣法的力量源泉是什麼呢,我怎麼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這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要糾正你的說法,這個世界上是有可以自我運行的陣法的。”
“哦?什麼陣法如此特殊?”
“小天堂之上的天門陣法。”
“竟又有這種陣法。”天下感嘆後問:“你說你有事給我說,什麼事呢?”
“我上次不留神已經說漏,星辰之弓的真實名字叫隕落星辰。”
“隕落星辰?怎麼這麼古怪的名字?”
“你可曾注意到,星辰之弓只有弓,沒有箭羽。”
天下回想一番:“的確,難道這這和它的名字有關?”
“嗯,隕落星辰的箭羽就是天上的衆多星辰,每當張弦,天上的星辰就會落下一顆,化爲箭羽從弓上射出。”
“這……”
“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和君上本就是多情時空的雙子星,你們也是星辰所化。”
天下聽罷,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你說我是星辰所化?”此時的天下早已看開,見夕然點頭,並不在意的搖了搖頭。
夕然正色道:“所以,不管是爲了蒼生還是你們自己,隕落星辰一定不能落入王朔或者凌天尊手裡。”
天下道:“嗯,我會幫助城主,不讓隕落星辰落入心術不正之人的手中。”
“你……你難道不動心嗎?”
天下淡然一笑:“當然動心,可是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神器有德者據之,我豈能多生妄想。”
夕然收回注視的目光,回道:“我何嘗願意你得到它……”本想說出實話,可她瞭解天下,因此只能緘口不言。
天下看夕然欲言又止,心道:“既是神器,夕然怎麼不願意我得到?”想到這裡,忽然間想起元素守護者關於五元素法劍掣肘命運之輪的話,問道:“難道隕落星辰也會爲人帶來考驗?”
夕然一時愣住:“你知道?”
“嗯,雖然元素守護者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可是一切業果皆爲己造,又何須擔心那些莫須有的傳言。”
“這怎麼會是傳謠,神器帶來的不只是考驗,更可能是詛咒、厄運,這在上古三賢乃至君上身上都已經得到了驗證。”
“我哥,你指的是什麼呢?”
“雪姐姐就是因此而死,時至今日,君上仍然沉浸於失去心愛之人的悲傷之中,它真的會給人帶來厄運的!”
天下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就算我想得到它,恐怕也不是件易事。”
夕然道:“你太小看你了,你身上流淌的可是多情之血呀,本身就讓隕落星辰更爲鍾情!”
天下愣了一愣,疑道:“我身上的就是多情之血?能夠洗滌仇恨之血的多情之血?”見夕然埋頭不語,天下拉過夕然雙手,鄭重道:“夕然,你是不是知道如何掌控隕落星辰?”
夕然拼命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告訴我好不好,我寧願承受任何後果!”
“你能承受,我承受不了,是我,是我自己承受不了,那種日思夜想的煎熬足以讓任何人發瘋。”
聽到這裡,天下心中忽然一陣震動,閃過一句奇怪的話語:“千山相逢無年,留卿萬古黯然。”天下擡頭望着夕然的雙眼,問道:“拿到隕落星辰的人會死?”
夕然含淚點頭:“兩柄神器都受到過域外天魔的詛咒,已經被證實過的詛咒!”
天下聽罷,想到夕然一路來的不易,對她道:“我答應你,即使要拿到隕落星辰,我也一定徵得你的同意。”
夕然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問道:“真地?”
“當然,我誰都可以欺騙,唯獨不會騙你。”
夕然這才放心,哪怕上一世,她也從未體會過如此溫柔。
兩人說了這麼久的話,不覺夜幕已經降臨。天下道:“回去吧。”
夕然道:“光顧着說話了,倒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夕然撇了撇嘴:“你的大眼睛!”
“大眼睛?你是說大眼睛也在落日之城?”
“三位長老是這麼說的。”
天下四顧片刻,道:“這落日之城如此之大,他會在哪呢?”
夕然道:“放心吧,你一定會見到她的。”
“嗯。”說完,二人攜手而歸,正好趕上凌煌爲其洗塵之筵。
天下和夕然剛剛離開,街上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個魁梧,一個嬌小。二人邊走邊說,先是男子的聲音:“珠珠,你確定神器就在落日之城嗎?”
如鈴鐺般的聲音回道:“是呀,可是差不多將這裡翻了一遍,怎麼還是不見?”男子的聲音中帶着些許生疏,遠不如小女孩說的流暢。二人沿路繼續搜尋,慢慢消失在夜幕中。